青青子衿 第七十三章 遗弃
陈文勇低头点菜。
卓尔斜着眼看陈文勇，嘴角只是笑。三姨妈讪讪地，欲言又止。文静父亲怯生生坐着，干巴巴看着大家，一声不响。文静母亲神色不安，不停抬手撩动额前花白的头发。乔二妹拿起手机读短信，偶尔把头偏到丈夫头旁，让他分享短信内容。三姨父默默抽着烟，不时瞅一眼三姨妈。
三姨妈终于打破了沉默。
“文静妈妈。”她试探着。
“有话您尽管说。”文静母亲虽有些慌乱，但却很大度。也许她早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文静的亲生父母会来认这个女儿的。
“文静妈妈，我想问您一个事儿。”三姨妈有点尴尬，“怎么说呢？是这么回事，怎么说呢？”她迟疑着。
文静母亲已经安静下来，脸上全是笑，看着三姨妈：“有话，您尽管说。”
“是这么回事。”三姨妈终于鼓足勇气，“我觉得文静是我多年前丢掉的三女儿。”
话刚一出口，三姨妈的泪水就滚出来：“是呀，是我丢的。那个时候造孽呀！”
文静母亲心里虽有准备，但听她这么一说，身体还是禁不住抖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僵硬着。文静父亲面色木然，傻傻看着老伴儿。
“哦，是这个样子的哈？”文静母亲镇定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说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早晨。
“记得好像是冬月初八，天气冷得很。那天也怪，鸡还没叫头遍，我就从梦里惊醒了，心里扑腾跳得慌，再也睡不着了，就起来烧火做饭。那个梦，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和文静爸爸结婚十几年，一直没得生育的，记不清楚到庙里拜了多少次送子观音，还是没怀上娃儿。初七夜里，送子观音给我托梦，说要送我一个娃儿，梦里面，我看见那个娃儿哇哇哭，小手一划一划的，向我招手。吃早饭的时候，我把梦告诉文静爸爸，他还说我是想娃儿想疯了。”
回忆起那个清晨，文静母亲一脸幸福和温馨。文静父亲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甜蜜的微笑。
“那天吃完早饭，天还没亮，我就催文静爸爸挑着草席去赶场。那会儿，农村都编草席卖，赚点零用钱。”文静母亲看着三姨妈，三姨妈点点头：“嗯，那会儿每家都编草席卖。”
此刻，三姨妈的心渐渐飘渺，渐渐远去。时光慢慢流回二十八年前那个冬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三姨妈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凌晨，三姨妈也记得。
在外面东躲西藏快一个月，乔三妹眼看要满月，三姨妈再也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便和三姨夫商量，干脆回家交超生罚款。三姨父一脸愁容，一支一支吸闷烟，两年前交乔二妹的罚款，不仅家徒四壁，而且借了一屁股债，还到哪儿借钱去？夫妻商量了好几天，依然一筹莫展，没一丁点办法。最后，三姨父主张把三妹遗弃算了。刚开始，三姨妈死活不肯，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怎么忍心丢了？可是，除了这条路，还能怎么办？三姨妈一面给三妹喂奶，一面哭。看一眼摇动小手、呀呀发声的三妹，三姨妈心里便紧一下，眼泪立刻就哗啦啦奔腾而下。哭了三天三夜，三姨妈终于一狠心，同意了三姨父的办法。三姨父借钱买回一对银锁，用改锥刻上一个歪歪斜斜的“三”字，然后给三妹脖子上戴上一把，自己留下一把。那会儿，三姨父是流着泪给三妹戴上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三姨妈哭着给三妹裹上厚厚的棉袄，然后便和三姨父上了路。三妹在母亲的怀里，甜甜睡着了，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夜晚将会和亲生父母诀别。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三姨妈一路走，一路轻声啜泣。她的心像被割了一条口子，还撒上一把盐，痛得很厉害。就这样，夫妻二人足足走了三个小时，来到一条石板大路旁边的小竹林里。三姨父借着星光，呆呆看着三姨妈怀里的三妹，眼泪不声不响泛滥而出。他从三姨妈手里接过刚刚满月的女儿，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心如刀割。孩子被父亲的胡茬刺醒了，哇哇大哭。三姨妈一把抱过女儿，眼泪成河，她轻轻拍着女儿，她的心滴着血。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在黑暗中，呀呀发出稚嫩的声音。三姨妈解开上衣，将奶头轻轻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真的饿了，咕咚咕咚吸着奶。星光下，看着孩子满足的表情，三姨妈的心痛得更厉害了，她有点后悔，她不愿意丢弃自己的骨肉。可是，现实让她必须狠下心来。这是最后一次给女儿喂奶，想到这里，三姨妈泣不成声，头开始晕，她晃了晃，三姨父一把把她扶住了。女儿吃完奶，满足地睡着了。
星光渐渐淡去，天色暗下来。三姨父从三姨妈手里接过孩子，摇摇晃晃走到大路边，轻轻放下，然后一步三回头，走回大路旁的竹林里。三姨妈哭得浑身无力，双手抓住竹竿，低声哭泣，肝胆欲裂。好几次，她哭着冲出竹林，跑向女儿，都被丈夫一把抓住。三姨父催她往回走，她坚持不走，必须看见女儿被人抱走才放心。她的心像两股力扯着，疼痛难忍。没多久，路上传来一对中年夫妻说话的声音。三姨妈强忍悲痛，收住哭声，任眼泪如注。
也许是来人的脚步声震动地面，也许是来人的说话声，惊醒了路旁的小孩。“哇”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长空。走在前面的女人，快步走过来，看见路旁这个襁褓，大声惊呼起来：“叶成，快看，这儿有个小娃儿。”
天太暗，三姨父夫妻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男人忙放下担子，快速走过来。路旁，果然是一个婴儿，夫妻惊喜过望。妻子抱起孩子，惊喜地说：“叶成，观音菩萨托的梦还真灵。”夫妻二人欢天喜地，抱起了婴儿。男人说：“你先把娃儿抱回家，我上街卖了席子就回来，顺便买点肥儿粉。”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要得，我先回去弄点稀饭，这娃儿怕是冻坏了、饿坏了，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女人抱着孩子，兴高采烈向回走；男人挑起席子，一路小跑往集市去。
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抱走，三姨妈的心正被刀一片一片往下割，眼泪哗哗流过不停。等大路上的脚步声消失了，三姨妈终于“嗡嗡嗡”大哭起来，身体一点力没有，双手扶着竹竿，身体软软的，慢慢往地面滑下去。三姨父扶着妻子，一句话没说，他的心也在流血。
三姨妈一屁股滑到地面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呆呆看着蒙蒙亮、空荡荡的大路发呆。呆了一会儿，眼前渐渐黑下来，她晕了过去。三姨父一面唤着妻子，一面摇晃她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醒了过来，又“哇”地大哭起来：“我的三儿啦，我命苦的三儿啦！”
泪水像暴雨般砸在地上，三姨父在一旁默默落泪。过了好一会儿，三姨妈突然想起什么来，忙说：“娃儿爸，你去追那个人，认一认，好知道三儿在哪一家？想她了，我还可以偷偷去看一看。”说完，她又大哭起来。三姨父站起来，拔腿去追那个男人。
刚跑了几步，他又回来了：“娃儿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再说，走了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三姨妈只是哭。
夫妻二人坐在竹林里，死去活来，直哭到天放亮。大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夫妻二人一路走，一路问，走了五个小时才回到家。回家之后，三姨妈大病了一场，一个月之后，才渐渐恢复。后来，他们打听了一个月，却没打听到乔三妹的下落。再后来，夫妻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努力，虽然偶尔会想起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儿。等乔大妹出嫁有了孩子，三姨妈三姨父见到可爱的外孙，便勾起了往事，思念起乔三妹来，便又开始四处打听，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讲述的不仅是一个故事，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和氛围。喝点红酒，放上老歌，坐在床上，慢慢来读。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卓尔斜着眼看陈文勇，嘴角只是笑。三姨妈讪讪地，欲言又止。文静父亲怯生生坐着，干巴巴看着大家，一声不响。文静母亲神色不安，不停抬手撩动额前花白的头发。乔二妹拿起手机读短信，偶尔把头偏到丈夫头旁，让他分享短信内容。三姨父默默抽着烟，不时瞅一眼三姨妈。
三姨妈终于打破了沉默。
“文静妈妈。”她试探着。
“有话您尽管说。”文静母亲虽有些慌乱，但却很大度。也许她早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文静的亲生父母会来认这个女儿的。
“文静妈妈，我想问您一个事儿。”三姨妈有点尴尬，“怎么说呢？是这么回事，怎么说呢？”她迟疑着。
文静母亲已经安静下来，脸上全是笑，看着三姨妈：“有话，您尽管说。”
“是这么回事。”三姨妈终于鼓足勇气，“我觉得文静是我多年前丢掉的三女儿。”
话刚一出口，三姨妈的泪水就滚出来：“是呀，是我丢的。那个时候造孽呀！”
文静母亲心里虽有准备，但听她这么一说，身体还是禁不住抖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僵硬着。文静父亲面色木然，傻傻看着老伴儿。
“哦，是这个样子的哈？”文静母亲镇定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说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早晨。
“记得好像是冬月初八，天气冷得很。那天也怪，鸡还没叫头遍，我就从梦里惊醒了，心里扑腾跳得慌，再也睡不着了，就起来烧火做饭。那个梦，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和文静爸爸结婚十几年，一直没得生育的，记不清楚到庙里拜了多少次送子观音，还是没怀上娃儿。初七夜里，送子观音给我托梦，说要送我一个娃儿，梦里面，我看见那个娃儿哇哇哭，小手一划一划的，向我招手。吃早饭的时候，我把梦告诉文静爸爸，他还说我是想娃儿想疯了。”
回忆起那个清晨，文静母亲一脸幸福和温馨。文静父亲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甜蜜的微笑。
“那天吃完早饭，天还没亮，我就催文静爸爸挑着草席去赶场。那会儿，农村都编草席卖，赚点零用钱。”文静母亲看着三姨妈，三姨妈点点头：“嗯，那会儿每家都编草席卖。”
此刻，三姨妈的心渐渐飘渺，渐渐远去。时光慢慢流回二十八年前那个冬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三姨妈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凌晨，三姨妈也记得。
在外面东躲西藏快一个月，乔三妹眼看要满月，三姨妈再也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便和三姨夫商量，干脆回家交超生罚款。三姨父一脸愁容，一支一支吸闷烟，两年前交乔二妹的罚款，不仅家徒四壁，而且借了一屁股债，还到哪儿借钱去？夫妻商量了好几天，依然一筹莫展，没一丁点办法。最后，三姨父主张把三妹遗弃算了。刚开始，三姨妈死活不肯，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怎么忍心丢了？可是，除了这条路，还能怎么办？三姨妈一面给三妹喂奶，一面哭。看一眼摇动小手、呀呀发声的三妹，三姨妈心里便紧一下，眼泪立刻就哗啦啦奔腾而下。哭了三天三夜，三姨妈终于一狠心，同意了三姨父的办法。三姨父借钱买回一对银锁，用改锥刻上一个歪歪斜斜的“三”字，然后给三妹脖子上戴上一把，自己留下一把。那会儿，三姨父是流着泪给三妹戴上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三姨妈哭着给三妹裹上厚厚的棉袄，然后便和三姨父上了路。三妹在母亲的怀里，甜甜睡着了，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个夜晚将会和亲生父母诀别。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三姨妈一路走，一路轻声啜泣。她的心像被割了一条口子，还撒上一把盐，痛得很厉害。就这样，夫妻二人足足走了三个小时，来到一条石板大路旁边的小竹林里。三姨父借着星光，呆呆看着三姨妈怀里的三妹，眼泪不声不响泛滥而出。他从三姨妈手里接过刚刚满月的女儿，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心如刀割。孩子被父亲的胡茬刺醒了，哇哇大哭。三姨妈一把抱过女儿，眼泪成河，她轻轻拍着女儿，她的心滴着血。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在黑暗中，呀呀发出稚嫩的声音。三姨妈解开上衣，将奶头轻轻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真的饿了，咕咚咕咚吸着奶。星光下，看着孩子满足的表情，三姨妈的心痛得更厉害了，她有点后悔，她不愿意丢弃自己的骨肉。可是，现实让她必须狠下心来。这是最后一次给女儿喂奶，想到这里，三姨妈泣不成声，头开始晕，她晃了晃，三姨父一把把她扶住了。女儿吃完奶，满足地睡着了。
星光渐渐淡去，天色暗下来。三姨父从三姨妈手里接过孩子，摇摇晃晃走到大路边，轻轻放下，然后一步三回头，走回大路旁的竹林里。三姨妈哭得浑身无力，双手抓住竹竿，低声哭泣，肝胆欲裂。好几次，她哭着冲出竹林，跑向女儿，都被丈夫一把抓住。三姨父催她往回走，她坚持不走，必须看见女儿被人抱走才放心。她的心像两股力扯着，疼痛难忍。没多久，路上传来一对中年夫妻说话的声音。三姨妈强忍悲痛，收住哭声，任眼泪如注。
也许是来人的脚步声震动地面，也许是来人的说话声，惊醒了路旁的小孩。“哇”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长空。走在前面的女人，快步走过来，看见路旁这个襁褓，大声惊呼起来：“叶成，快看，这儿有个小娃儿。”
天太暗，三姨父夫妻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男人忙放下担子，快速走过来。路旁，果然是一个婴儿，夫妻惊喜过望。妻子抱起孩子，惊喜地说：“叶成，观音菩萨托的梦还真灵。”夫妻二人欢天喜地，抱起了婴儿。男人说：“你先把娃儿抱回家，我上街卖了席子就回来，顺便买点肥儿粉。”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要得，我先回去弄点稀饭，这娃儿怕是冻坏了、饿坏了，你快点去，快点回来。”女人抱着孩子，兴高采烈向回走；男人挑起席子，一路小跑往集市去。
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抱走，三姨妈的心正被刀一片一片往下割，眼泪哗哗流过不停。等大路上的脚步声消失了，三姨妈终于“嗡嗡嗡”大哭起来，身体一点力没有，双手扶着竹竿，身体软软的，慢慢往地面滑下去。三姨父扶着妻子，一句话没说，他的心也在流血。
三姨妈一屁股滑到地面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呆呆看着蒙蒙亮、空荡荡的大路发呆。呆了一会儿，眼前渐渐黑下来，她晕了过去。三姨父一面唤着妻子，一面摇晃她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醒了过来，又“哇”地大哭起来：“我的三儿啦，我命苦的三儿啦！”
泪水像暴雨般砸在地上，三姨父在一旁默默落泪。过了好一会儿，三姨妈突然想起什么来，忙说：“娃儿爸，你去追那个人，认一认，好知道三儿在哪一家？想她了，我还可以偷偷去看一看。”说完，她又大哭起来。三姨父站起来，拔腿去追那个男人。
刚跑了几步，他又回来了：“娃儿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再说，走了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三姨妈只是哭。
夫妻二人坐在竹林里，死去活来，直哭到天放亮。大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夫妻二人一路走，一路问，走了五个小时才回到家。回家之后，三姨妈大病了一场，一个月之后，才渐渐恢复。后来，他们打听了一个月，却没打听到乔三妹的下落。再后来，夫妻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努力，虽然偶尔会想起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儿。等乔大妹出嫁有了孩子，三姨妈三姨父见到可爱的外孙，便勾起了往事，思念起乔三妹来，便又开始四处打听，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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