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第三十七章 郑丽丽离家出走了
这些天，徐思雨因为血压又上来了，便住进了医院。
卓尔带着高永傲、冷如菊和庞大海去医院看徐思雨的这天下午，霜霜给她来了个电话，说是郑丽丽老公邵建国要请她们俩吃晚饭，好像有急事。
天气有些凉。
卓尔停好车，大步往“古国古风”餐厅走去。
餐厅的装修风格具有突出的中式特点，典雅中透出几分现代气息，黑色木质桌凳、红色落地宫灯、白色花束，显得安静雅致。窗边，稀稀落落设有一排桌子。窗外，一条清江从眼底流过。真是个好地方！
卓尔找到了3号小包间，轻轻推门而进。
包间内，霜霜和一个男人，正坐在餐桌前说话。
见卓尔走进来，霜霜忙给她介绍郑丽丽的老公。
眼前这个男人，大个，微胖，很结实。一头板寸，让他的脑袋相当突出，又圆又大。红润的脸显得很疲惫，一双大眼睛耷拉在淡淡的眉毛之下。当年那份帅气已然荡然无存，卓尔怎么也不敢把他和当年那个瘦高帅气的篮球王子挂上钩。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说：“你好，卓尔同学，你没咋个变，还是老样子，高贵大方，咄咄逼人。我是邵建国呀，变化很大吧？”
“世界都在变，何况人呢？”卓尔说得很得体。
同他握完手，卓尔随手把手提袋挂到衣服架上，挨着霜霜坐了下来。
邵建国起身去叫服务员了。
见他走出包间，霜霜低声对卓尔说：“丽丽离家出走了。”
卓尔顿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开啥玩笑？丽丽又不是小孩子，还赌气？”
霜霜表情很严肃，说：“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真的出走了。”
卓尔问：“他们吵架了？是不是赌气回了龙市？”
霜霜摆了摆头，皱了皱眉：“老邵说，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一点消息莫得。”
卓尔这下真的呆住了，问：“是不是出事了，报警没有？”
此时，邵建国和服务员推门走了进来，霜霜便没再开口。
邵建国埋头翻着菜谱，凡是看上眼的就说“来一个”，不一会儿，已经点了六七个菜。
卓尔忙说：“老邵，够了，别点了，吃不了，浪费。”
老邵头也不抬，嘴里说：“我想点，不怕花钱的。”
他没完没了地点着菜，服务员皱了皱眉头，只顾埋头写着。卓尔和霜霜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以也没有阻止。
邵建国终于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说了句“行了，下单，上菜，来一瓶20年茅台。”
他把菜单重重扔在桌上，使劲闭了闭眼。
菜上得很快，邵建国让服务员打开了酒瓶。
他先给自己的高脚杯满满倒了一杯，然后给霜霜倒了半杯。
因为是头一次和卓尔吃饭，他问：“卓尔同学也来一杯？”
卓尔摇了摇头说自己开车只喝饮料，他便不再勉强。
他端起了酒杯，说：“谢谢你们能来，我们先喝一口吧，有酒喝酒，有饮料喝饮料。”
说完，他一口喝了半杯。
喝了酒，他闷闷地夹菜吃菜。
霜霜叹了口气，说：“老邵，说说情况吧，看我们帮不帮得上忙。”
老邵一仰脖子，把剩下半杯酒喝光，又满上了。
“今天请二位来，是想麻烦两位，帮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丽丽找回来。”
他又喝了一口酒，眼圈有点发红。
霜霜拉了拉他的衣袖：“老邵，别光顾喝酒，说详细点，我们帮分析分析，也许能够找到丽丽。”
邵建国眯起了小眼睛，嘿嘿笑了两声：“这是家丑啊，家丑。”
接着，他断断续续诉说。
“上星期五，我一大早去了公司，丽丽去送上学的两个孩子。眼看过了十点，丽丽还没有来公司，我有些担心，怕丽丽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打电话，一直打到十一点，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先想到了车祸，后又想到了绑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皮毛火气。大概十一点半，我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先开车回家看看。”
他说到这里，眼圈完全红了。
“回到家，家里没人。我刚要关门外出，突然瞅见茶几上有一封信。等看完这封该死的信，我心一下就冷了，丽丽离家出走了。”
说到这里，邵建国哭出声来。
卓尔忙问：“老邵，你们吵架了？”
老邵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助。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她走了，抛下我们爷仨。”
他仿佛被彻底打倒了，颓然地堆进了椅子里。
卓尔又问：“丽丽信里怎么说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邵建国目光呆滞，喃喃地说：“丽丽只说厌倦了现在这种生活，想去过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着，他从夹克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卓尔：“卓尔同学，你看看吧。嗨，不晓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哪点不好，吃穿不愁，钱也有，娃儿些也懂事。搞不懂，真搞不懂。”
卓尔接过信，抽出了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有些发虚，好几处有水泡过的痕迹。她知道，邵建国和孩子们肯定已经看过无数遍，对着信流过无数次的眼泪。
她展开信纸，郑丽丽的字依然带着阳刚之气。
“亲爱的老公，还有孩子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飞机离开了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我厌倦了成天围着钱转的生活，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无聊，厌倦了周而复始的轮回。这样的生活，有钱，有老公，有孩子，但却独独没有我自己。我觉得好压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逃避，可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还是逃不过生活的琐碎，生活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我想飞，想自由自在地飞，飞出现在的圈子，飞离这张结结实实的网，我真的好想从这个世界逃遁。
老公，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孩子们，妈妈也很爱你们。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自由。
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终于下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决心。我要一个人去流浪，去远行，去飞翔。你们不要牵挂我，只当我从这个世界里彻底消失一段时间。不要埋怨我，真的不要埋怨我。如果让我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也许，我一个人流浪累了，还会回来，但也可能永远不回来了。你们不要等我，千万不要等着我，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孩子们，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妈妈永远爱你们！我想，无论在天涯海角，妈妈都会牵挂你们的。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原谅我！如果有来生，我想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妈妈！
再见了，我的过去！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老公！再见了，孩子们！”
信很短，却有一股深深的悲哀，深深的歉意。
卓尔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悲凉。
三人沉默了好半天，老邵还是只管喝着酒。
卓尔重新读了一篇郑丽丽的信，复又抬头问：“老邵，你查没查丽丽去了哪儿？”
此时，邵建国已有七分醉意，听卓尔这么一问，愣了愣，继而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女人一时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他痛哭，眼圈也红了起来。霜霜抹了抹眼圈，眼泪顺着面庞滑了下来。
“丽丽走的当天，我去航空公司查了。”邵建国止住了哭，抬起了头，鼻音浓浓。
卓尔有些哽咽：“查到了？”
“只知道去了上海，以下的线索断了。”
邵建国又端起了酒杯，霜霜连忙一下把他的酒杯夺过来：“老邵，别再喝了，你还要回家照看一对儿女呢。”
一提到孩子，邵建国复又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儿些哟！”
两个女人跟着哭。
两个女人好不容易生拉活拽，把烂醉的邵建国送回了家。
霜霜给钱前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家了，想去卓尔家住一晚。
卓尔开着车。
冬天的城市，灯火冷瑟瑟的，在寒风中发抖。
两个女人说起丽丽，叹息，摇头，沉默。
进了家门，卓尔冲了两杯速溶咖啡，递了一杯给霜霜。
霜霜端着咖啡，低着头，勺子不断在杯里搅。
卓尔细眯着眼着看她。
霜霜猛一抬头，发现卓尔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霜霜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卓尔吞吞吐吐，欲说又止。
“说呀，急死人了。”霜霜放下咖啡，催着。
“霜霜，你还记得那次和丽丽吃饭吗？”卓尔问。
“哪次？直接说。”霜霜急了。
“就是她从草原回来后那次。”卓尔说完，轻轻呷了一口咖啡。
霜霜一拍脑袋：“对了，那次她说要和那小子私奔。”
霜霜停了一下，又说：“不会吧，难道她真要去找这小子？喔，是有可能的。读书那会儿，她很喜欢他懒懒散散的样子。”
卓尔轻轻笑了笑：“不会吧，她又不知道他的电话和住址。”
“也是，从各方面消息来看，他现在是刀枪不入，怎么容得下郑丽丽呢！”霜霜叹了口气，“但是，这事，他逃不了干系！”
卓尔看着霜霜，脸上只是微笑。
“别这么样看我，这是客观事实呀。你想想，他一天到晚旅游呀、流浪呀，自由自在的，就像一只在高空自由翱翔的雄鹰。我们呢，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大家都能飞，谁不向往自由呢？”霜霜叹了口气，“他这种生活方式，极具传染性，极具暗示性呀！就像瘟疫一样，免疫能力低一些的，怎么逃得过去呢？”
“瘟疫？没这么严重吧。”卓尔咯咯笑了起来。
霜霜瞪了她一眼：“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犯得着这么敏感吗？”
“当然，他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选择。本来不可厚非。”霜霜继续说，“也许丽丽骨子里和他是一个路子，渴望自由，渴望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嘛，丽丽命该如此。谁让她鬼使神差碰到他呢！你还记得不？上次丽丽说起他，那个神态，如痴如醉，向往之极呀。”
卓尔依旧微笑，盯着霜霜看。
“霜霜，我看你都心动了，千万不要做郑丽丽第二喽。”
“嗨，我免疫能力极强，不会被传染的。”霜霜呵呵笑了，“话又说回来，丽丽还是勇气可嘉的，说做就做。哪像我们，一天到晚被生活套得牢牢的，先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套牢，然后被孩子的软言细语套牢，最后连解套的勇气都没得了。”
卓尔端着咖啡杯，嘴角依然带着笑。
霜霜猛地把咖啡喝完，说：“再来一杯！”
卓尔给她又冲了一杯。
霜霜用力搅拌着咖啡，杯子齐齐咔咔地响。
卓尔咯咯笑：“轻点，干嘛呀，杯子又没得罪你。”
霜霜哈哈大笑，搅拌得更响了：“就要使劲搅，怎么了？”
两个女人说一会儿影子，说一会儿郑丽丽，叹一会儿气。
霜霜喝完了第二杯咖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卓尔，你还记得有一部荒诞剧《等待戈多》吗？”
卓尔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说：“记得，当然记得，读大学那会儿，学校文艺社还演出过呢。”
霜霜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你没发现我们和那两个在树下等待戈多的乞丐很像吗？你想想啊，那两个乞丐不知道戈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戈多，就是等啊等啊，总以为明天戈多会来，结果呢？等得想自杀，也没有等来。卓尔，我们现在就是那两个乞丐，总以为明天会更好。”
卓尔想了想，笑了：“还真是啊。我们整天忙呀，奔波呀，为工作，为孩子，为老公。忙着忙着，却把自己给搞丢了，多少有些悲哀！”
“就是呀，总觉得明天会好一些，把全部希望寄托给了明天。明天是什么？我们等待的又是什么呢？搞不明白哟！”霜霜长长叹了一口气。
“完了，霜霜也完了，被丽丽传染了。”卓尔笑呵呵地看着她。
“你别笑，你心里咋想的，我还不知道？！至少，丽丽用自己的勇气跳出了生活的重复和轮回。从这一点上说，她一点不悲哀！真的，一点不悲哀！”霜霜说。
卓尔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哈欠：“霜霜，你不困？我想睡了。”
“我倒是来精神了，瞌睡虫早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烟吗？”霜霜问。
卓尔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你啥时候学会抽烟了？”
霜霜摇了摇头：“从没抽过，不过现在想抽两口。”
卓尔趿着拖鞋，从壁橱里取出一条“天子”牌香烟，打开，递给霜霜一盒。
霜霜用手指甲在烟盒上刮了老半天，却打不开烟盒。
卓尔一把抢过来：“看你笨的。”她三下两下，从烟盒上撕下一圈薄薄的塑料带，打开了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霜霜。
霜霜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也来一支，尝尝是啥滋味。”
卓尔又抽出一支，叼在嘴角，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两个女人叼在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有了烟，却始终找不到打火机。卓尔笑了：“看来，老天不让我们抽。”
霜霜笑了笑：“总有办法，等等，有了。”说完，她急匆匆站起来，向厨房跑去。
卓尔幡然醒悟，笑着大声说：“亏你想得出来！”
只听得厨房里“啪”的一声响，燃气灶打燃了。几秒钟后，霜霜手里拿着已经点燃的烟，咳嗽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两个女人抽了几口，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被熏了出来，只好把烟掐灭了。
“又苦又辣，呛死人了。烟有啥好抽的，男人们还爱得要命。”霜霜哈哈大笑。
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卓尔说睡吧，霜霜突发奇想，忙问：“卓尔，你那个网友呢？还联系没得？”
卓尔笑：“你还牵挂着他呀，让给你好了。”
霜霜笑：“到底还联系没？我始终觉得这家伙有点向你那个影子。”
卓尔笑了，淡淡地说：“我这个人，对啥东西都不痴迷，提不起热情。人家都说聊天会上瘾，可是我总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上不了瘾。”
霜霜哈哈笑了：“这叫心如止水，一般的事情激不起涟漪来。看来，你被生活磨得啥也没有了。”说完，她咳嗽了几声。
“我是不是完了？注定一辈子就这样了，一杯白开水，寡淡无趣。”卓尔眨着眼睛。
霜霜叹了口气说：“还说丽丽吧，她注定是一个悲剧人物，想法太多，从来不安于一种生活模式。她一直想摆脱现状，摆脱父辈那种生活轨迹。”
卓尔笑了笑道：“这并不奇怪呀。当年，我们不也一样？总想从父母的生活圈子里逃出去。”
霜霜接住话茬：“这倒也是。但你不要忘了，我们大多数人最后放弃了这种努力，向生活的轮回屈服了，重新步上父辈们的生活方式，结婚，生子，工作，相夫教子，最后苍然老去。可是，丽丽却一直坚持到现在。你想想，她走出校门，就不断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在一种生活模式里呆久了，自然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厌倦，等厌倦积淀到一定程度，人心就开始思变，唯恐生活没有波澜，于是便开始没完没了地迁徙。这次丽丽不辞而别，恐怕也是这种心理作怪。”
听完霜霜的话，卓尔沉默了，也许霜霜是对的，丽丽不一定愿意回归原来的生活轨迹，即使两个孩子也留不住那颗驿动的心。
卓尔默默走到窗口，轻轻拉开纱窗，四周的居民楼已漆黑一片，看来都沉沉睡去了。她注视着窗外瑟瑟发抖的路灯，轻轻笑了两声，说：“人们都睡了，我们还在闲谈这些东西，没劲，还是上床梦周公吧。”
身后传来了霜霜哈欠声，夹杂着模糊的声音：“明天的日子还得继续重复呢，睡了！”
讲述的不仅是一个故事，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和氛围。喝点红酒，放上老歌，坐在床上，慢慢来读。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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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有些凉。
卓尔停好车，大步往“古国古风”餐厅走去。
餐厅的装修风格具有突出的中式特点，典雅中透出几分现代气息，黑色木质桌凳、红色落地宫灯、白色花束，显得安静雅致。窗边，稀稀落落设有一排桌子。窗外，一条清江从眼底流过。真是个好地方！
卓尔找到了3号小包间，轻轻推门而进。
包间内，霜霜和一个男人，正坐在餐桌前说话。
见卓尔走进来，霜霜忙给她介绍郑丽丽的老公。
眼前这个男人，大个，微胖，很结实。一头板寸，让他的脑袋相当突出，又圆又大。红润的脸显得很疲惫，一双大眼睛耷拉在淡淡的眉毛之下。当年那份帅气已然荡然无存，卓尔怎么也不敢把他和当年那个瘦高帅气的篮球王子挂上钩。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说：“你好，卓尔同学，你没咋个变，还是老样子，高贵大方，咄咄逼人。我是邵建国呀，变化很大吧？”
“世界都在变，何况人呢？”卓尔说得很得体。
同他握完手，卓尔随手把手提袋挂到衣服架上，挨着霜霜坐了下来。
邵建国起身去叫服务员了。
见他走出包间，霜霜低声对卓尔说：“丽丽离家出走了。”
卓尔顿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开啥玩笑？丽丽又不是小孩子，还赌气？”
霜霜表情很严肃，说：“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真的出走了。”
卓尔问：“他们吵架了？是不是赌气回了龙市？”
霜霜摆了摆头，皱了皱眉：“老邵说，他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一点消息莫得。”
卓尔这下真的呆住了，问：“是不是出事了，报警没有？”
此时，邵建国和服务员推门走了进来，霜霜便没再开口。
邵建国埋头翻着菜谱，凡是看上眼的就说“来一个”，不一会儿，已经点了六七个菜。
卓尔忙说：“老邵，够了，别点了，吃不了，浪费。”
老邵头也不抬，嘴里说：“我想点，不怕花钱的。”
他没完没了地点着菜，服务员皱了皱眉头，只顾埋头写着。卓尔和霜霜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以也没有阻止。
邵建国终于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说了句“行了，下单，上菜，来一瓶20年茅台。”
他把菜单重重扔在桌上，使劲闭了闭眼。
菜上得很快，邵建国让服务员打开了酒瓶。
他先给自己的高脚杯满满倒了一杯，然后给霜霜倒了半杯。
因为是头一次和卓尔吃饭，他问：“卓尔同学也来一杯？”
卓尔摇了摇头说自己开车只喝饮料，他便不再勉强。
他端起了酒杯，说：“谢谢你们能来，我们先喝一口吧，有酒喝酒，有饮料喝饮料。”
说完，他一口喝了半杯。
喝了酒，他闷闷地夹菜吃菜。
霜霜叹了口气，说：“老邵，说说情况吧，看我们帮不帮得上忙。”
老邵一仰脖子，把剩下半杯酒喝光，又满上了。
“今天请二位来，是想麻烦两位，帮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丽丽找回来。”
他又喝了一口酒，眼圈有点发红。
霜霜拉了拉他的衣袖：“老邵，别光顾喝酒，说详细点，我们帮分析分析，也许能够找到丽丽。”
邵建国眯起了小眼睛，嘿嘿笑了两声：“这是家丑啊，家丑。”
接着，他断断续续诉说。
“上星期五，我一大早去了公司，丽丽去送上学的两个孩子。眼看过了十点，丽丽还没有来公司，我有些担心，怕丽丽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打电话，一直打到十一点，电话始终无法接通。我先想到了车祸，后又想到了绑架，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皮毛火气。大概十一点半，我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先开车回家看看。”
他说到这里，眼圈完全红了。
“回到家，家里没人。我刚要关门外出，突然瞅见茶几上有一封信。等看完这封该死的信，我心一下就冷了，丽丽离家出走了。”
说到这里，邵建国哭出声来。
卓尔忙问：“老邵，你们吵架了？”
老邵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助。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她走了，抛下我们爷仨。”
他仿佛被彻底打倒了，颓然地堆进了椅子里。
卓尔又问：“丽丽信里怎么说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邵建国目光呆滞，喃喃地说：“丽丽只说厌倦了现在这种生活，想去过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着，他从夹克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卓尔：“卓尔同学，你看看吧。嗨，不晓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哪点不好，吃穿不愁，钱也有，娃儿些也懂事。搞不懂，真搞不懂。”
卓尔接过信，抽出了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有些发虚，好几处有水泡过的痕迹。她知道，邵建国和孩子们肯定已经看过无数遍，对着信流过无数次的眼泪。
她展开信纸，郑丽丽的字依然带着阳刚之气。
“亲爱的老公，还有孩子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飞机离开了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我厌倦了成天围着钱转的生活，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无聊，厌倦了周而复始的轮回。这样的生活，有钱，有老公，有孩子，但却独独没有我自己。我觉得好压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想逃避，可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还是逃不过生活的琐碎，生活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我想飞，想自由自在地飞，飞出现在的圈子，飞离这张结结实实的网，我真的好想从这个世界逃遁。
老公，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孩子们，妈妈也很爱你们。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自由。
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终于下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决心。我要一个人去流浪，去远行，去飞翔。你们不要牵挂我，只当我从这个世界里彻底消失一段时间。不要埋怨我，真的不要埋怨我。如果让我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也许，我一个人流浪累了，还会回来，但也可能永远不回来了。你们不要等我，千万不要等着我，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孩子们，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妈妈永远爱你们！我想，无论在天涯海角，妈妈都会牵挂你们的。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原谅我！如果有来生，我想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做一个好妈妈！
再见了，我的过去！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老公！再见了，孩子们！”
信很短，却有一股深深的悲哀，深深的歉意。
卓尔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悲凉。
三人沉默了好半天，老邵还是只管喝着酒。
卓尔重新读了一篇郑丽丽的信，复又抬头问：“老邵，你查没查丽丽去了哪儿？”
此时，邵建国已有七分醉意，听卓尔这么一问，愣了愣，继而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女人一时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他痛哭，眼圈也红了起来。霜霜抹了抹眼圈，眼泪顺着面庞滑了下来。
“丽丽走的当天，我去航空公司查了。”邵建国止住了哭，抬起了头，鼻音浓浓。
卓尔有些哽咽：“查到了？”
“只知道去了上海，以下的线索断了。”
邵建国又端起了酒杯，霜霜连忙一下把他的酒杯夺过来：“老邵，别再喝了，你还要回家照看一对儿女呢。”
一提到孩子，邵建国复又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儿些哟！”
两个女人跟着哭。
两个女人好不容易生拉活拽，把烂醉的邵建国送回了家。
霜霜给钱前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家了，想去卓尔家住一晚。
卓尔开着车。
冬天的城市，灯火冷瑟瑟的，在寒风中发抖。
两个女人说起丽丽，叹息，摇头，沉默。
进了家门，卓尔冲了两杯速溶咖啡，递了一杯给霜霜。
霜霜端着咖啡，低着头，勺子不断在杯里搅。
卓尔细眯着眼着看她。
霜霜猛一抬头，发现卓尔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霜霜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卓尔吞吞吐吐，欲说又止。
“说呀，急死人了。”霜霜放下咖啡，催着。
“霜霜，你还记得那次和丽丽吃饭吗？”卓尔问。
“哪次？直接说。”霜霜急了。
“就是她从草原回来后那次。”卓尔说完，轻轻呷了一口咖啡。
霜霜一拍脑袋：“对了，那次她说要和那小子私奔。”
霜霜停了一下，又说：“不会吧，难道她真要去找这小子？喔，是有可能的。读书那会儿，她很喜欢他懒懒散散的样子。”
卓尔轻轻笑了笑：“不会吧，她又不知道他的电话和住址。”
“也是，从各方面消息来看，他现在是刀枪不入，怎么容得下郑丽丽呢！”霜霜叹了口气，“但是，这事，他逃不了干系！”
卓尔看着霜霜，脸上只是微笑。
“别这么样看我，这是客观事实呀。你想想，他一天到晚旅游呀、流浪呀，自由自在的，就像一只在高空自由翱翔的雄鹰。我们呢，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大家都能飞，谁不向往自由呢？”霜霜叹了口气，“他这种生活方式，极具传染性，极具暗示性呀！就像瘟疫一样，免疫能力低一些的，怎么逃得过去呢？”
“瘟疫？没这么严重吧。”卓尔咯咯笑了起来。
霜霜瞪了她一眼：“只是打个比方而已，犯得着这么敏感吗？”
“当然，他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种选择。本来不可厚非。”霜霜继续说，“也许丽丽骨子里和他是一个路子，渴望自由，渴望摆脱一成不变的生活。所以嘛，丽丽命该如此。谁让她鬼使神差碰到他呢！你还记得不？上次丽丽说起他，那个神态，如痴如醉，向往之极呀。”
卓尔依旧微笑，盯着霜霜看。
“霜霜，我看你都心动了，千万不要做郑丽丽第二喽。”
“嗨，我免疫能力极强，不会被传染的。”霜霜呵呵笑了，“话又说回来，丽丽还是勇气可嘉的，说做就做。哪像我们，一天到晚被生活套得牢牢的，先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套牢，然后被孩子的软言细语套牢，最后连解套的勇气都没得了。”
卓尔端着咖啡杯，嘴角依然带着笑。
霜霜猛地把咖啡喝完，说：“再来一杯！”
卓尔给她又冲了一杯。
霜霜用力搅拌着咖啡，杯子齐齐咔咔地响。
卓尔咯咯笑：“轻点，干嘛呀，杯子又没得罪你。”
霜霜哈哈大笑，搅拌得更响了：“就要使劲搅，怎么了？”
两个女人说一会儿影子，说一会儿郑丽丽，叹一会儿气。
霜霜喝完了第二杯咖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卓尔，你还记得有一部荒诞剧《等待戈多》吗？”
卓尔奇怪地看了一眼她，说：“记得，当然记得，读大学那会儿，学校文艺社还演出过呢。”
霜霜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你没发现我们和那两个在树下等待戈多的乞丐很像吗？你想想啊，那两个乞丐不知道戈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戈多，就是等啊等啊，总以为明天戈多会来，结果呢？等得想自杀，也没有等来。卓尔，我们现在就是那两个乞丐，总以为明天会更好。”
卓尔想了想，笑了：“还真是啊。我们整天忙呀，奔波呀，为工作，为孩子，为老公。忙着忙着，却把自己给搞丢了，多少有些悲哀！”
“就是呀，总觉得明天会好一些，把全部希望寄托给了明天。明天是什么？我们等待的又是什么呢？搞不明白哟！”霜霜长长叹了一口气。
“完了，霜霜也完了，被丽丽传染了。”卓尔笑呵呵地看着她。
“你别笑，你心里咋想的，我还不知道？！至少，丽丽用自己的勇气跳出了生活的重复和轮回。从这一点上说，她一点不悲哀！真的，一点不悲哀！”霜霜说。
卓尔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哈欠：“霜霜，你不困？我想睡了。”
“我倒是来精神了，瞌睡虫早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烟吗？”霜霜问。
卓尔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你啥时候学会抽烟了？”
霜霜摇了摇头：“从没抽过，不过现在想抽两口。”
卓尔趿着拖鞋，从壁橱里取出一条“天子”牌香烟，打开，递给霜霜一盒。
霜霜用手指甲在烟盒上刮了老半天，却打不开烟盒。
卓尔一把抢过来：“看你笨的。”她三下两下，从烟盒上撕下一圈薄薄的塑料带，打开了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霜霜。
霜霜笑嘻嘻地看着她：“你也来一支，尝尝是啥滋味。”
卓尔又抽出一支，叼在嘴角，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两个女人叼在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有了烟，却始终找不到打火机。卓尔笑了：“看来，老天不让我们抽。”
霜霜笑了笑：“总有办法，等等，有了。”说完，她急匆匆站起来，向厨房跑去。
卓尔幡然醒悟，笑着大声说：“亏你想得出来！”
只听得厨房里“啪”的一声响，燃气灶打燃了。几秒钟后，霜霜手里拿着已经点燃的烟，咳嗽着，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两个女人抽了几口，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被熏了出来，只好把烟掐灭了。
“又苦又辣，呛死人了。烟有啥好抽的，男人们还爱得要命。”霜霜哈哈大笑。
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卓尔说睡吧，霜霜突发奇想，忙问：“卓尔，你那个网友呢？还联系没得？”
卓尔笑：“你还牵挂着他呀，让给你好了。”
霜霜笑：“到底还联系没？我始终觉得这家伙有点向你那个影子。”
卓尔笑了，淡淡地说：“我这个人，对啥东西都不痴迷，提不起热情。人家都说聊天会上瘾，可是我总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上不了瘾。”
霜霜哈哈笑了：“这叫心如止水，一般的事情激不起涟漪来。看来，你被生活磨得啥也没有了。”说完，她咳嗽了几声。
“我是不是完了？注定一辈子就这样了，一杯白开水，寡淡无趣。”卓尔眨着眼睛。
霜霜叹了口气说：“还说丽丽吧，她注定是一个悲剧人物，想法太多，从来不安于一种生活模式。她一直想摆脱现状，摆脱父辈那种生活轨迹。”
卓尔笑了笑道：“这并不奇怪呀。当年，我们不也一样？总想从父母的生活圈子里逃出去。”
霜霜接住话茬：“这倒也是。但你不要忘了，我们大多数人最后放弃了这种努力，向生活的轮回屈服了，重新步上父辈们的生活方式，结婚，生子，工作，相夫教子，最后苍然老去。可是，丽丽却一直坚持到现在。你想想，她走出校门，就不断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在一种生活模式里呆久了，自然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厌倦，等厌倦积淀到一定程度，人心就开始思变，唯恐生活没有波澜，于是便开始没完没了地迁徙。这次丽丽不辞而别，恐怕也是这种心理作怪。”
听完霜霜的话，卓尔沉默了，也许霜霜是对的，丽丽不一定愿意回归原来的生活轨迹，即使两个孩子也留不住那颗驿动的心。
卓尔默默走到窗口，轻轻拉开纱窗，四周的居民楼已漆黑一片，看来都沉沉睡去了。她注视着窗外瑟瑟发抖的路灯，轻轻笑了两声，说：“人们都睡了，我们还在闲谈这些东西，没劲，还是上床梦周公吧。”
身后传来了霜霜哈欠声，夹杂着模糊的声音：“明天的日子还得继续重复呢，睡了！”
讲述的不仅是一个故事，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和氛围。喝点红酒，放上老歌，坐在床上，慢慢来读。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