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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山寺桃花始盛开 29第二十八章

    古医经记载,以南洋柠果汁液配以雪薇草、红景天等药草可淡化固染之癍。然,用此法祛斑具有普遍性而不具有针对性,也就是说,这药方并不是专门用来洗除墨染的。

    墨染并非普通的染料,偏偏是染料之中着色力最强的一种。希音认为把握并不大,但总好过好无作为,值得勉力一试。

    胡元生不敢迟疑,第二日一大清早便派人南下寻找柠果。杜冰冰得到消息,不出我所料地再次找胡元生大吵大闹,那架势堪堪要将胡府的瓦都揭掉才肯罢休。不过,好在这次她没有四处乱砸东西,却是推开众人发了疯一般冲到井边,作欲跳下之状。

    “胡元生,我告诉你,我就是容不下那狐媚子!你若定要维护她,大张旗鼓地给她寻什么解药,今日我便跳下这水井一了百了!反正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是碍你的眼,我死了正好成全你们!不过我倒要看看,我死了你怎么跟我爹和皇上交代!”杜冰冰哭得梨花带雨,赤红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胡元生。俏脸上一片凄切哀绝之色,教人看得甚不忍心。

    我与希音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中中隔岸观火,恰好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除了柠果以外,那药方中还有几味甚是重要的药草,我们本打算外出采购药材,谁知将将踏进花园,便碰上这一出家庭伦理惨剧。

    我叹息道:“其实杜冰冰不应该这样撕破脸皮大吵大闹的,那胡元生一看便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这样一哭二闹三跳井,局面只会越来越僵。话说回来,周绯雪也挺倒霉的,躺着都中箭。”

    希音并未接我的话,眺望花园中众人,眸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那厢胡元生丝毫不为之所动,冷笑道:“杜冰冰,我也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绯雪会变成今天这般境地,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现在竟然还有脸在这里哭闹撒泼,不让我给她找解药?哼,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话说的正是你吧。你少用死来要挟我,我也没功夫陪你闹,你要跳便跳吧。”语毕,轻哼一声,便带着一众随从甩袖扬长而去。

    杜冰冰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先是震惊不已,仿佛始料未及胡元生竟会说出如此绝情绝义的话。随即,有几许绝望与哀恸缓缓渗出来,如汛洪般迅速泛滥开去,再看时,眼底已然是一片死寂。她仿佛被人抽取魂魄一般,愣愣地呆坐在井边,望着胡元生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忽然觉得不太妙,便问希音:“圣僧啊圣僧,你说杜冰冰该不会真的要跳吧?”

    希音道:“她不会跳的。”

    我便奇了:“为什么?”

    希音收回视线,转投将我望了一望,唇畔浮起一丝笑意,道:“杜冰冰是杜国舅的掌上明珠,又深受皇上宠爱,身份尊贵比起公主都毫不逊色。偏生她又是个心气极高的人,素爱争强好胜。依我所见,她之所以对胡元生这般执著,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挟,并非真正因为爱,多半是因为胡元生与旁人不同,他不奉承她,甚至不爱搭理她。她费劲心机手段,不过是想让胡元生像其他人一样追捧她,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在胡元生向她低头认输前,她绝不会轻易自我了断的。”

    我将这番话在心里反复回味了即便,仍是有些糊涂,“既然胡元生对她毫无情意,她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三岁孩童都懂。她这简直是作茧自缚,害人害已。”

    “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我默了默,疑惑道:“说的好像你认识杜冰冰似的,对她这么了解。”

    希音似笑非笑地挑起剑眉,悠然道:“好说,我关心国家大事。”

    那么我就更不能理解了,“杜冰冰这事算哪门子国家大事?”

    “皇家无小事。”他振振有词道:“如今这世道,乃是一人之天下,一家之天下。但凡牵扯到皇家,哪怕只是皇上身边的小宫女,只要稍有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社稷动荡。”顿了顿,他凑近我,意味深长道:“这叫做高瞻远瞩,见微知著。”

    我叹道:“圣僧果然……非常人啊!你若去创作一本《皇家杂谈秘闻录》什么的,定能风靡全国,届时连江湖百晓生都要靠边站啊!”

    希音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道:“这个可以有。”

    未几,一声凄厉的长泣声破空而来,刺得我与希音皆是虎躯一震。只听杜冰冰哀嚎道:“胡元生,我就是死,也决计要拉那个你和狐媚子做垫背!”

    ***

    今日倒也真真算是奇怪,兰陵城中雪薇草告罄,我与希音跑遍大大小小各类药铺,竟连一株雪薇草都不曾见到。雪薇并不是什么救命的草药,不过是妇人用来养颜润肤的补品罢了,缘何竟能在一日之间卖到脱销?

    希音的神情很镇定,不急不慢地说:“杜冰冰动作倒是挺快的。”

    “当真是她搞的鬼?”

    “眼下这个情况,除了杜冰冰不做第二人想。”他低眉浅笑,缓缓道:“首先,兰陵城乃是江南首府,起繁华程度堪京城比肩,城中大小药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有能力、有本事在一夕之间收购所有雪薇草的人少之又少。其次,显而易见的,昨日我刚说为周绯雪祛斑需要用到雪薇草,今日便买不到了,此人绝对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便只可能是胡府之内的人。”

    我深以为然,道:“果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周绯雪不是她害的我绝不相信。”

    无可奈何之下,我俩只得自己上路去采雪薇草。

    我问:“哪里能找到雪薇草?”

    希音道:“雪薇草喜阴湿,通常长于水泽之畔,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药草。兰陵城外有一处湖泊名叫天目湖,我想那里应该能找到。不过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步行只怕走到天黑都到不了,不如我们骑马过去吧。”

    我踯躅了一下,纠结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他说:“我会就行了。”

    与希音共乘一骑这件事,一回生两回熟。

    上回在锦城为了躲避黑衣人的追杀,希音迫不得已“借”了人家的马带我跑出来,这马自然是没有机会送还回去,而是就此放生了。

    若说上次是为了逃命,那这次为给是为了治病救人,我便愈加心安理得。横竖我与希音也算共过患难,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若是我再扭捏作态,倒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我这么想,毫不犹豫地向希音伸出手。他倏然发力,我只觉身下一空,这便已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了。

    希音将我用在怀里,策马而行。不多久,温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带三分笑意,“小梅,方才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

    “没想什么吗?”他刻意压低声音,对咬耳朵道:“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的手看?很好看吗?”

    我呆了呆,这便想起来方才我在进行那番心理活动时,目光死死地黏在他向我伸出的手来。

    我立马清嗓子,正色道:“……是挺好看的。”这是实话,希音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仿若璞玉雕琢而成。指根处结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期握剑而形成。

    “是吗?那便送给你吧。”

    嗳?圣僧的思维太过跳跃,我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方才是说,要把自己的手送给我吗?

    “这话什么意思?”我略略转过脑袋,艰难地将他望一眼,发现他正笑眯眯地看我。脸颊倏然一烫,忙不迭又转过头。

    “横竖我要还俗了,往后整个人都是你的,更何况这双手?”他顿了顿,笑意再深再分,道:“你说是吗?”

    我吞了口口水,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妖僧该不会在给我设什么套吧?他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每次我都傻不愣登地钻进他的套里,还闹个面红耳赤。转念一想,昨晚这个妖僧被我肆意轻薄,心里便释然了几分,遂深吸一口气,道:“是,圣僧说的是,这话我记下了。你的手是我的,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身后的希音似是微微一愣,旋即有一声闷笑自他胸臆中迸发出来,倒没再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禁有些奇怪,方才我那话哪里说错了吗?

    ***

    日落时分,我们终于赶到了天目湖。

    湖光山色,眼前豁然开朗。湖周群山环抱,青山幽碧,景色美不胜收。湖岸蜿蜒曲折,夕阳的余晖洒在湖上,渔人泛舟而过,波光荡漾,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

    我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满心是说不出的愉快,这便撒丫子湖岸跑了起来。希音牵着马跟在我身后,不时地扬声嘱咐:“小梅,当心些!”

    我哪里顾得上他,自顾自跑得甚欢,忽然就乐极生悲了——我不慎踩上了一颗小石子,整个人便以一种扑倒的姿态向前摔去,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小梅,小梅!”希音忙不迭过来将我扶起,急切地将我上下好一通查看,问道:“你没事吧?”

    我委屈地瘪瘪嘴,心中暗自骂了声娘,这人品也太紧缺了些,就这么跑跑都能摔倒。想完又瞥了一眼身边的湖水,恍然想起上次在大雷音寺跳水寻找记忆的经历……呃,还好不是跌在水里,否则我这只不会凫水的旱鸭子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揉了揉磕疼的下巴,说:“我没事……”

    他搀着我,半是心疼半是责怪,道:“都说了小心些,这么大的人了,走路好歹看着些。”我自知理亏,垂下脑袋不说话。

    ***

    日头沉下西山,天色已然不早,我与希音毕竟不是前来游山玩水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雪薇草。我希音将雪薇草的形态大致与我说了一番,我俩便分头沿湖岸寻找。谁知,一圈下来却一无所获。

    恰在这是,一阵劲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铅色沉云便压顶而来。我抬头望了望渐渐转阴的天色,担忧道:“方才天气还很好的,怎的一眨眼就要变天了?雪薇草还没找到,看来今天我们是回不去了,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万一这雨下下来,我们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希音沉吟半晌,点头道好。

    离开湖岸约莫三四里的地方有几户农居,四周杂草丛生,甚至荒芜,看起来像是闲置许久的模样。其中有一户竟已然被烧成废墟,但见断壁残垣矗立在夜风之中,一派凄凉之色。

    我望着那片废墟,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悸动——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地方仿佛似曾相识。

    “小梅,你怎么了?”希音低头问我,天色已黑,他的脸庞被一片阴影笼罩。这般望去,神色有些怪异。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迷茫的摇头,环顾四周,道:“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

    “你来过这里?”他认真地审视我的神色,轻拧了眉间,追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刚想张口说话,下一刻,数种情绪一齐涌上来——悲伤、惶恐、不甘、绝望……这些情绪来的汹涌而强烈,并如潮水般迅速席卷过我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不要杀她,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快走,小梅快走!”

    “臭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还不乖乖交出名册!”

    “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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