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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山寺桃花始盛开 7第六章

    恰在此时,不知谁高声喊道:“快点快点!就在前面!”随之而来的便是阵阵马蹄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如有千军万马浩荡而来。

    将将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打算瞧个究竟,希音紧紧抱住我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原本平静柔和的眸光陡然变作深亮一片,似有一道涟漪自眸底急速掠过,旋即不由分说抱起我藏身在巨石之下。

    这下,两人贴得更紧了……

    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无限放大,鼻尖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摩擦,彼此呼吸相闻,属于他的气息肆意喷洒在我的唇畔,宛若一把春火将我的面颊烧得滚烫。此时此刻,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我响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只觉脊背发紧,身子抵着岩壁,压低声音问道:“圣、圣僧,出什么事了?”

    他以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虽仍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得不乖乖闭上嘴。

    “去那边看看!”

    希音甚是警觉地盯着那批人马的动向,复加紧臂上的力道,右手箍着我的肩头。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消我稍稍挪动半分,不论是朝哪个角度哪个方向,我的唇便会毫不犹豫地贴上他的。

    虽说他抱我也非一次两次,然却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贴合得天衣无缝。熟悉而清新的男子气息萦绕鼻端,有几分药香、几分檀香,或许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我如被定住般的僵在他的臂弯里,忽如其来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地拍打我的心房——或许记忆不再,嗅觉却绝不会欺骗我,我记得这种气味。

    我不由蹙了蹙,略带几分探询地将他望着。他迎上我的目光,仿佛浑然未觉有何不妥。

    “真是奇怪,刚才的歌声明明就是从这里传出去,人呢?”只听一声长嘶,之前那声音便赫然在我们身后响起,另一人道:“殿下,您会不会听错了?或者夫人她去了别处?”

    “于彬。”男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如溪水淙淙而过,隐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她的歌声我认得,你们再好生找找。”

    “是,殿下。”那人应了声,旋即高声道:“殿下说话你们听见了吗?夫人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着找!若是找不到,太子殿下要你们提头来见!”

    他们在停留不多久,便又浩浩荡荡地朝别处去寻了。

    希音缓缓将我松开,我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肩膀,问道:“小梅,你没事吧?”

    我笑道:“没事。”

    其实我能有什么事,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他对我太过紧张,生怕我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这教我在受宠若惊之余,又隐约产生几分不安的情绪。

    这般反常的行为,委实不太像我印象中那个“一切都是浮云”的淡定圣僧。

    我四顾而望,再也看不见那群人的踪影,如轻舟飘过了无痕迹。我问希音:“圣僧,他们……是在找我吗?”

    希音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便奇了。

    那双凤眸似挑非挑地睨我,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是?”

    我:……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啊……我噎了噎,顿觉心下飕过一阵小冷风,背后的寒毛齐刷刷地竖立起来,原本想问的那句“不是找我,我为什么要躲?”便也随口水一同吞咽下去了。

    “来,我背你回去。”希音略略弯下腰,示意我上去。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再度烧烫起来,我干干一笑,囧道:“……不用麻烦圣僧了,你看我好手好脚的,自己走回去没问题。”

    “麻烦都已经麻烦了,还在乎多这一件事吗?再说……”希音轻轻一笑,复瞧了瞧我光溜溜的脚丫,道:“你确定你可以这样走回去吗?”

    嗳?

    “啊,我的鞋子怎么不见了?方才明明摆在这里的,怎的不翼而飞了呢……”话音未落,只觉身下一空,待回过神时已然稳稳当当地伏在希音的背上了。

    我闷闷地趴在他背上,心道这恩惠不受也得受了。

    “圣僧啊圣僧……”我踯躅着开口:“其实你不用这么……呃……”我默默地纠结了一下,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若说“紧张”,仿佛词不达意,若说“在乎”,又好像显得我很自恋。

    他却如同看穿我的心思一般,淡淡道:“从前失去过,便格外懂得珍惜。”

    从前,失去,过……

    “……你是在说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

    格外,懂得,珍惜……

    我一呆,忽然就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果真是慈悲为怀、大爱无疆的圣僧!便是对我这等萍水相逢的人,他都能如此这般掏心掏肺地倾心相待,想来“圣僧”这个称号不是随便谁都能担当得起的。

    我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没死吗?”

    “幸好你没死。”希音垂下眼眸,长如羽扇的睫毛在白皙俊秀的脸上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静默半晌,他用极轻的声音补了句:“幸好你回来了……”

    嗳?

    “你说什么?”我疑心自己是否幻听,这便伸长脖子欲查看他面上神色。

    “没什么。”他轻咳,道:“你好生呆着,别乱动。”

    转念一想,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虽这比喻不太恰当,倒也形象。横竖我这条命都是他捡回来的,我欠他的恩情只怕这辈子都还不完了,他要背便由他去背吧。

    思前想后,我由衷感叹道:“若不是圣僧,只怕此时此刻我早已变作这青城山里的一缕冤魂。圣僧救我性命在前,为我疗伤在后,如此大恩大德,小梅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不如我……”

    “我不要你报答。”他风轻云淡地打断我。

    我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刚想张口夸他是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听他又道:“你还是以身相许吧。”

    ***

    希音的房间虽然不大,却很是雅致干净。几处盆栽苍翠欲滴,雕花红木小几上的青花玲珑瓷小瓶甚是精致素雅,教人一眼看去但觉赏心悦目。

    书桌旁放有三个高大的书架,大都是《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这一类的医书,还有《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和武经七书之类的兵书,只有最前排的书架上放有《金刚经》、《圆觉经》等几本佛经,我猜想基本上是为了撑撑门面,意思一下。

    我撑着下巴眺望窗外,饶有兴致地将希音的院子四处望了望,原来主持圣僧的院子长这样。除了桃树更多些、桃花开得更妖娆风骚些,与我那儿倒也无甚分别。

    若我没记错,方才他好像说过要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我想起前几日,除去如厕洗沐,总能在我方圆一丈以内发现团子头的声音,便是晚上睡觉时他亦寸步不离地守在我房外。

    难不成,我也要这样与希音形影不离吗?

    我偷眼瞥了瞥希音,他正聚精会神地研读一册书卷,明媚的春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愈发显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人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此言果真非虚。虽然今日不用开工,他却仍披着那件蒙骗世人的锦澜袈裟,浑身上下堪堪散发出一股禁欲的诱惑。

    我不由神思怔忡,情不自禁地脑补将他扑倒的情形,眼前再次浮现出溪畔巨岩下两人紧紧在一起的时的情形……

    “你在看什么?”希音忽的抬眸笑睨我一眼,含笑的声音略带几分揶揄:“看得脸都红了……”

    我登时大为窘迫,忙不迭垂下头,探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果然烫热一片。

    须臾,他又提醒我:“顺便,把口水也擦一下。”

    不、不是吧……

    我讪讪地擦了擦被口水濡湿的唇畔,嘿嘿笑着掩饰道:“刚、刚才睡着了,一不留神口水便流出来了。”

    “哦?你睡觉竟是睁着眼睛睡的吗?”

    “我、我……”我语塞,深深感觉这个借口委实拙劣了些,奈何脑子将是僵住那般无法转动,这便再也编不出其他理由了。

    希音悠悠然收起书卷,眸中笑意再深三分,他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药杵开始研磨药粉。

    我囧囧有神地在原地愣了片刻,决定转移话题,遂道:“圣僧,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既如此开口,自然是以为当问的。”

    ……圣僧啊圣僧,出家人说话怎么不知道委婉些。

    他这么说,我便也不在扭捏,索性直截了当问道:“我仿佛觉得……我失忆之前是认得你的,是吗?”

    他那修长颀秀的身形轻轻颤了颤,捣药的手亦随之顿了顿。半晌,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说不上来,这只是一种感觉。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虽然我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可我却能认得味道。”

    “味道?”

    我点头道:“对,我觉得你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识。”

    希音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走到我身旁坐定,笑道:“所以你便以此断定从前与我认识?”

    “对、对的……”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那你说说看,我身上都有什么味道?”他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檀木香、水沉香、药草香、香火味,还有……”我顿了顿,摆出一张正经脸,道:“龙涎香。”

    其实教我更加疑惑的是,希音他一个和尚要那传说中的“壮|阳圣物”——龙涎香有何用。难道,他想还俗?况,这龙涎香非常之精贵,通常只有皇宫大内才有收藏。

    希音抚掌笑道:“全对。”

    我作谦虚状笑了笑,眼巴巴地将他望着,满心期待他的下文。然,说完这两个字,他却悠闲地端起茶盅喝起茶来——这厮显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我:“?”

    “怎么了?”他竟然装傻!

    我默默地抽了抽嘴角,不得不提醒他道:“圣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记得你曾经说,你不愿要那段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过往。失去记忆恍若重生,抛却过往重新开始,难道这样不好吗?”

    我一愣,诚实道:“好是好,只不过好奇心作祟罢了。有时脑海中会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些片段,提醒我或许应该尝试去记起那段曾经过往。”

    “小梅。”希音放下茶杯,敛去方才的玩笑之色,灼灼视线将我牢牢锁住,道:“那段过去对你而言太过残忍,不要再追究了。你便当做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也……”顿了顿,他说:“给旁人一个机会,好吗?”

    我沉浸在他的眸光里,仿佛迷失了自我,只知道我的心要我回答他:“好。”

    希音轻轻勾了勾唇角,眸光化作一片温柔缱绻,道:“明日我要下山,你可愿与我同行?”

    嗳?这圣僧的思维未免太过跳跃,头脑简单的失忆人士(比如我)委实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见我兀自发怔,他微微笑着解释道:“我见你闷在寺里无聊得紧,整日里不是晒太阳便是数桃花,横竖你的身体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不妨与我一同下山走走,权当做是散心。”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不禁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道:“好,好,我都快闷出蘑菇了!”

    “将你一个人留在寺里也不妥当,我放心不下。”希音望我一眼,轻飘飘道:“你这小蹄子太会乱跑。”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问道:“圣僧,我们此行是干什么去的?”

    “开工。”

    “开工?”我奇道:“难不成是有人请你去做法事吗?”这委实不专业了些。

    他笑道:“不是做法事,是替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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