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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97

    康平九年冬,皇帝驾崩。

    当这消息传到涔城,我有些惊讶,想不到那个曾经呼风唤雨、搅乱京城,也曾经坐拥天下、手握四方的人真的就这么没了。然而却也远不如我想象中那么惊讶。似乎从皇帝圣体欠安的消息传出后,这几年里,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个消息。等着皇帝驾崩、等着改朝换代、等着这大堇王朝变了天。

    我在等着做一个决定,一个我必须要做、却总是不那么情愿的决定。

    我沉默着,食指轻轻扣着手中的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锵、锵,一声、一声,均匀地响个不停。

    周围没有人说话,连平日里逮着机会便要劝我的阿克也闭了口。

    到了这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也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不论如何,我最终都会做那么一个决定。

    义不容辞地走上瑞王爷为我选择的路,扛起他要让我承担的责任,成为他所期待的人。

    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暗自叹息。

    我其实也不是不愿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挣扎些什么,在抗拒些什么。就这样如他们所愿,北上京城,辅佐新帝,而不是只盘踞在这江南五郡,或许从此就是一番不一样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好?

    我又叹了口气。或许是从前的经历,让我总是对这之后将要面对的事情会有恐惧。或许是曾经受到的背叛,让我看着身边站着的这一个个人,那么信任,却也会迷惑于到底什么是真正的信任。也或许……我只是不想这样任人摆布吧。

    我陷入沉思,四周的人也什么话都不说。柳青函静静肃立,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这一屋子的人、这满天下的事都同他无关。闻人烈悠闲地坐着,既不着急,也不催促,似乎拿准了我也不过是在最后挣扎。辛太明端坐一旁,悠闲地品着茶,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木有。

    只有阿克面上有些担忧神色,一直盯着我,我想了多久,他便盯着我看了多久。

    “殿下。”阿克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手中拿着封书简,有些不确定地望着我。

    我闻声抬起头来看着他,另外三人也一齐向他手中看来。

    他手中正拿着封书信,这是与圣旨一同从京里传出来的。八百里加急送至涉州城,又由留守校尉快马加鞭连夜送至我手中。只圣旨中皇帝驾崩的消息便够人惊上半晌的了,却也没来得及看这信。只是现在看到这信,又不由想,有什么东西是同圣旨、同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样重要的呢?

    阿克走到近前,看了看我的脸色已经恢复平常,这才将信封递到我手上。信封普普通通,未着一字,封口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是封在装圣旨的盒子里一起送来的。我见信封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拆开来,只见里面是短短两页信笺,字迹刚劲有力,抬头便是:“吾弟太安。”

    我心念一动,便往信的末尾扫去,只见落款同样遒劲:“愚兄辛太广。”

    衮王辛太广!我那唯一被留在京城一生不得出京的七皇兄辛太广!我不禁抬头向闻人烈、辛太明看去,心中惊讶不已。这辛太广我虽未曾见过,却早已听过他太多事情。包括年幼时的相伴,也包括当年那场波及无数的劫难。

    辛太明见我向他看去,有些不解地回望着我,我这才转过脸,重新回到这封信上。

    而这时的我,还远远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将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收回视线,我继续看手中的信笺:

    .

    吾弟太安。

    自京中一别,已是九年。甚念。你我自小长于一处,情意甚笃,未尝分离。此番九年不见,为兄尝唏嘘感慨。每当长夜,揽月而思,长叹不已,不知弟食否?眠否?安否?欢否?亦不知再相见,此生能否!

    弟于江南辖制一方,为皇兄安邦抚民,剿匪荡寇。为兄虽鄙陋,忝居京城,亦不敢荒废此身,望能助国之社稷,分皇兄忧劳之万一。

    怎料皇兄为社稷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一朝崩殂,撒手东去。大行皇帝临终授命,立二王辅佐新帝,匡扶社稷。兄虽德浅才疏,难当大任。耐新帝年幼,不敢托辞,忝列高位,无他,盖因我辛氏大堇主幼国危耳!

    然为兄愚钝,不敢误国,唯大行皇帝所命二王佐政仍缺其一也。今弟与四哥一于江南五郡,一于西南边陲,文韬武略,国之股肱,社稷重臣。兄与新帝相议良久,难以舍其之一。彻夜难眠,终拟圣旨两道,一出城西武安门,一出城南定乾门,至西南、江南两地,二王即日启程,进京勤王。以圣旨出京之日起,先至涟京者,拜辅政王,匡扶新帝,扬我大堇声威!

    为兄于涟京静候之。

    愚兄辛太广。

    .

    看完信,我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思,随手将信递给一旁的阿克,他对这信也有些疑惑,接过信便看了起来。

    柳青函也走上前来,待阿克看完也接过手来看,将信传了下去。

    “这信是衮王辛太广写的?现在那辛太广已当上了辅政王?”阿克看完信,说道。他声音有些高亢,我想他对京中的人还是有些抗拒的。

    “衮王一直身在京城,虽被先帝和大行皇帝忌惮,手中并无实权,然以衮王为人,定不会就此赋闲在家,想来暗地里必有番动作。加上大行皇帝常年缠绵病榻,对衮王更是难以约束。如今大行皇帝宾天,幼帝登基,身边必要人辅佐,却让衮王抢了先了。”柳青函一面思忖着,一面说道。

    阿克冷哼一声:“他本是被困在涟京,此番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柳青函看了看我,问道:“殿下作何打算?”

    我并不回答他,只问道:“这信中所言之事,你如何看?”

    柳青函沉吟道:“衮王在京中多年筹措,京中势力必是盘根错节,新帝刚刚登基,年纪尚幼,不是他敌手。然而大行皇帝将兵权看得极重,他又向来忌惮衮王,想必衮王手中兵力空虚,也不敢对幼帝如何,只能坐着辅政王的位子,把持朝政,再做图谋。”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大行皇帝虽血脉凋零,但在外仍有几个兄弟。这当中,数殿下,还有西南的戎王最是实力强劲,更手握重兵。殿下自是不必说,戎王却是早就不安分的。打从大行皇帝染病的消息传来,便有传言西南那位一直在招兵买马,大肆扩军。更有消息传,上个月大行皇帝已有弥留之象,戎王便已按捺不住,打着勤王的旗号领兵上京了。而南面又有殿下,殿下更是深受先帝、大行皇帝器重,逢新帝登基,此番也会上京……衮王虽掌控涟京,但同时面对两个手握重兵的王爷,想来也是难以招架。既然如此,与其等二位进京夺他的权,反倒不如将此事说开了,先将自己这辅政王正了名。”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那封信,道:“这信同圣旨一起来,已表明了自己正统身份。信中语气恳切,却也处处表明如今辅佐新帝、拟旨下旨之人究竟是谁,这便已与两位王爷分了高下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衮王又同时下旨令两位王爷同时上京面见新帝,先到者便可入主京城。受了辅政王之位,同衮王携手,后到者若要硬闯涟京分权,便要受两面之敌,也就无甚作为了。”

    我点了点头:“况且此番我同戎王若是都应诏进京,便要守亲王的规制,国丧的礼节,只可带侍卫府兵入内,倘若率大军随行,自一踏入京畿之地,便会被打上谋逆的名号了。”

    柳青函也赞同道:“正是。这衮王当真是心思细腻,谋划周全。”

    我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又放回了我面前的那两页薄薄的信笺。何止心思细腻。这信读来只让人觉得诚恳至极,丝毫不见背后种种算计。字字恳切,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就是在等着你,而不是戎王。让人觉得他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回京。

    我眨了眨眼睛,将这念头抛开去。只一封信便有这样惊人的效果,这个衮王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盯着那两张信笺,目光落在落款那个名字上。

    辛太广。

    如此我便更没有选择了。

    “传令下去,侍卫营随我上京面见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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