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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自那日从濯郡大营中逃一般的出来后,已过了数月时间。阿克与我携侍卫营继续南下剿匪,日子又如同回到从前一般。这样一路奔忙,竟未及再多想柳青函之事。

    京中不好的消息不断传来,皇上似乎身子渐差,竟是大限将至的光景。正因为此,岐王近来频频蠢动,仅这一月间,叛军便与我侍卫营遭遇数次。侍卫营虽骁勇,毕竟孤军深入,从前虽说剿匪,然而叛军气短势弱,毕竟不敌,总是被侍卫营追着各郡逃窜,倒是叫捻匪更为贴切。而如今岐王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各处叛军动作频繁,一时间侍卫营也觉吃力起来。

    而这并不是我这阵子如此烦心的全部原因。随着京中皇上病重的消息一起传来的,竟是数载间销声匿迹的闻人烈又重现踪影。

    这几年来,阿克、陈亦鸣尽力围剿,也不能将这伙半军半贼的叛军剿灭殆尽,而有所斩获也均是岐王麾下。闻人烈之前音信全无,竟如消失一般全无踪迹可查,更莫要说围剿了。而我早知道闻人烈这样的人,绝不会就这样平庸无为的消失,这几年来定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待重新出现与江南乱局之中,便是惊天动地。而与他数万精锐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惊天消息。

    闻人烈广布檄文,斥责岐王心怀不轨,犯上作乱,陷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又怒骂当朝天子心狠手辣,构陷忠良,残害手足兄弟,皇位得之不正。而他竟已寻到当年京中大乱时被皇上陷害、遭除籍放逐的三皇子辛太明,立志要帮三皇子夺回本属于他的皇位。

    此消息一传出,登时天下皆惊。连岐王都再坐不住了。而闻人烈麾下悍勇,摆明拥立三皇子与岐王分庭抗礼。一时间,江南形势已变,岐王与闻人烈对峙,官军围剿,短时间内却谁都奈何不了谁,已成三足鼎立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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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了口气,放下帐帘,挡住帐外已有些寒气的夜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躁动之气,让人心中隐隐不安。雨季已过,前些日子连绵不绝的恼人秋雨已不见踪影,秋冬交接之际的燥意正萧,而这江南变幻的风波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帐外传来脚步声响,下一刻帐帘又被挑起,阿克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便径直走向座椅,一屁股坐下,二话不说抬手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下去,看样子颇为疲累。

    见他回来,我并不着急,坐到他对面,待他将灌下几大杯,缓过口气,这才开口问道:“如何?”

    阿克手上一顿,随即低垂下眼眸,让我无法看到他眼中神色,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道:“想来也不会这么容易。那闻人烈心机极深,苦心经营了这三年,又怎会这么轻易被人探知他的藏身之处?”

    阿克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率人追查闻人烈的底细,然而虽也与闻人烈的人马数番交战、倒也拔了他几处寨子,可是对那闻人烈的根本之处始终无法探明。

    我看他这般模样,想来他这些日子也是奔波劳累,又极是挫折,忙又伸手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上,劝道:“你也莫要恼了,那闻人烈都已藏匿数载,苦心经营,岂是你一朝一夕便能探明究竟的?这些日子连日奔波,而岐王那边又紧迫起来,侍卫营的弟兄们也均有些吃不消,不若咱们去前方州县驻地休整几日,再做打算。”

    阿克嘴唇抿的更紧了,抬起头来看我,我忙将杯子塞进他手中,关切的望着他。谁知他却又低下头去,又摇了摇头道:“京中皇上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得了几时,行事紧急,一刻也莫能耽搁。明日咱们转向西行,西面地势复杂,又多是繁茂老林,最易藏匿,去那里搜寻或许能有些收获。”

    我见拗不过他,只好点了点头。

    阿克见我不答言,便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大帐中安静了下来。阿克转着手中茶杯,低垂着头望着那杯中水,并不急着喝,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殿下。”阿克似是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殿下,若是找到闻人烈的藏身之处,殿下作何打算?”

    我未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愣,随即点点头,道:“其实即便找到,以我们现在实力,并不能一举将他拿下。”我沉吟着,继续说道,“然而不能摸清闻人烈底细,他便始终躲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他有何动作,我们防不胜防。”

    阿克站起身来,似是有些烦躁,在帐中来回踱步,表情却渐渐急躁了起来。

    我见他神色有异,不免有些担心,忙跟了上去:“阿克……”

    谁知他突然转过身来,低着头看我,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唤道:“殿下!”

    他猛然停住,反倒吓了我一跳,又被他这声极不寻常的唤声叫得竟有些心惊肉跳。唯有那双晶亮的眼睛,映着烛光亮闪闪的。

    “殿下。”他声音中竟似是有些颤抖,道,“其实当年之事,只是岐王与殿下不合,才做出那许多。那闻人烈……只是恰巧与岐王有共同的利益,这才联手。而如今闻人烈与岐王已分道扬镳,已是翻了脸了。这样说来,其实殿下与闻人烈并无甚解不开的仇恨,对吧?”

    “阿克,你……你在说什么?”他突然说出这些不寻常的话,让我一时愣住当场。

    “若是……若是殿下能放下当年之事,将闻人烈招安……”他声音中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而我听到他这话,只觉匪夷所思,惊得张着口望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不止如此!”阿克的声音陡然高亢,就连眼中的眸光也亮得吓人,“当初他于岐王联手,也不过是想找人依附。后来与岐王翻脸,又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个三皇子,不过也是趁皇上子嗣单薄,国位空虚,想亲手扶植一名皇室子孙登帝位,自己享荣华。他与岐王已彻底翻脸,而那三皇子流放多年,谁知靠不靠得住?如此一来……如此一来……若殿下肯与他联手……“

    听出他话中意思,我登时大骇,喝道:“住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阿克激动起来,伸手扶住我的双肩,那双手的力道捏的我肩膀生疼。他声音有些不稳,道:“只要……只要你愿意,殿下,不止闻人烈,不止这江南,就连这天下都……”

    “住口!”我被他这话骇得冷汗直流,只冲着他脸上一巴掌打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大帐中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脸偏向一边,那激动的话语,让我惊得通体彻骨寒冷的话终于停了下来。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响着,提醒着我刚刚这个少年的疯狂。

    “阿……阿克……”刚碰触到他的脸,我便后悔了。如今见他脸颊侧到一边,脖子耿直,颈子上青筋暴起,额发也有些散落下来,贴在脸上,而那古铜色的面皮上已是通红一片,我更是后悔的无以复加。

    “阿克……”我只觉嗓子有些发干,伸手想去摸他被打的脸颊,却被他偏头避过。

    如此一来,我心中更是歉疚。他本就比我年幼,遇事激动欠深思也是有的,有时也爱故意说些浑话,我从未曾对他这般严厉过。而这些年来,相比于我,更多的却是他在照顾我,迁就我,处处为我着想。怎的我便这样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就打了他。

    “阿克……”我轻声叹息着,“我皇兄即便不幸宾天,他仍有子嗣即位。又哪里有做叔叔的与自己年幼小侄儿争的道理?那闻人烈……抛开私仇不讲,我的官,他是贼,哪里有联手图谋的道理?即便他有心悔改,也应将其招安,又怎能……”想到这里,我自己都不觉有些好笑,“更何况那闻人烈,是那么个雄心勃勃的主儿,汲汲营营许多年,既走上了这条路,即便屈居人下也是不肯的,又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听到这里,阿克似是有些动摇,身子晃了晃,却仍是不肯回头看我。

    我又叹了口气,声音放柔,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如今三方成鼎足之势,几乎势均力敌,任何一方要灭到其余两方都是困难重重。而若其中两方联手便可轻易吞下第三者。而今如此,更是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那闻人烈与岐王虽已翻脸,但并无深仇大恨,若要复合也不是不可能,若他们二人联手,我们便要身陷险境了。所以你才有这样的提议,将闻人烈拉拢过来。”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转而严厉,“只是那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你若真知我在想什么,便会知道我怎么都不会同意走这一条路的。”

    闻言阿克身子更是震动,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阿克……”看他这样,我更是心中不安,伸手去抚他的脸颊,这次他没再避开,只是低垂着头,不看我,也不再说话。

    “阿克……”我碰上他的脸,他似乎有些吃痛的缩了一下脑袋,随即便不再动弹,任我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着。“疼么?”

    阿克虽不再抗拒,却仍是不肯开口。我只得又道:“阿克,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心为我着想,我……我再气愤也不该动身打你的……这些年来,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只有你……我又怎么舍得真的打你?”

    不禁想起与他初识,他如同受伤的小兽,对我也是那么戒备和疏离,可不知何时,他早对我卸下心防,全心全意待我,即便在我最狼狈困苦的时候,他也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弃。想到这里,我便再也受不了他对我不理不睬。一想到连他都生我的气、不再理我,突然觉得心里没着没落,慌得不行。

    “对不起……不要这样不说话,好吗?”我摸着他的脸,声音也忍不住带上些哭腔。

    阿克听到我这么说,反倒慌了神,忙拉住我的手:“殿下哪里话,是阿克惹殿下生气,殿下要打要骂都是应该的,怎的又向我道歉?”

    我听他这样说,看他眼神中满是真挚,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刚刚心中的慌乱真是没头没脑,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阿克,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浑话了,好么?”

    提起这个,阿克张了张口,有些不甘。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不再提了。”话虽这么说,脸却仍是板的紧紧的。

    我看他神情,虽得了他的承诺,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突突直跳。

    他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眼神认真的让人有些害怕。忽的又开口道:“殿下,你只要知道,我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了你。”

    我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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