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我一直默默守在柳青函身边,看着医官来了又去，浑身伤口也被一一处理好，他也终于躺在床上休息。
 
我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刚见面的时候,虽然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哭的稀里哗啦也不会在意。而一旦回过神来，却又尴尬得不知要如何开口，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只能一直一直望着他，想问他的伤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这些天来到底是怎么过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青函躺在床上，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人，一个人也没有。
 
屋外天色已经黑了。这一天忙乱不已,除了柳青函，我把什么都忘了,甚至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打点精神，我站起来，转身去床边将烛火点亮，却听见柳青函突然开了口。
 
“我是岐王殿下从雪地里救出来的。”
 
我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稳住心神，重新将烛火点亮。转过头来，却见柳青函正直直盯着我。
 
曾经我多么希望他能这样坦诚地看着我，不要逃避，也不要隐瞒。而今看着他的眼睛，我却觉得心中动摇，惧怕、想要逃避的反倒成了我。
 
“我从小便是孤儿，一直流落四处，衣食无着，乞讨、偷抢，什么都干，却还是终日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特别冷。我已经饿了三天，终于撑不住摔在雪地里，想着要爬起来，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那时，遇见了岐王殿下。”
 
“那一年正是他被赶出京的时候。正是因为他受人教唆，将你推下了荷花池，惹怒先皇，被赶出了京城。”
 
“他坐着大马车，阵仗很大，光是拉器物的马车便有十几辆，侍卫也有几十人。毕竟他是前朝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却也是最小年纪的一个。”
 
“本来车队都已经从我身边过去，我还在想着，下辈子，我也要生在一个好人家，坐在这样的马车里，可以穿着厚厚的皮裘，抱着暖暖的小手炉，吃着上好的点心，望着车窗外正在死去的人。绝对不要再做这样贫穷又无能无力的人。”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他从那马车里走下来。披着雪白狐裘，额上勒着条玉带，整个人粉雕玉琢的，贵气逼人。有宫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撑着伞，可是雪还是会飘到他的身上。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仍然绷着小脸，瞪着黑盈盈的大眼睛，一脸倔强的样子，站得离我一丈远，像是嫌我身上脏一样。”
柳青函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他对我说，你快冻死了吧？想吃东西吧？要是想活下去的话，就自己爬过来吧。”
 
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他脸色平静，声线平稳的几乎没有起伏，却有烛光的倒影在他眼眸中闪耀跳动。
 
“他这样的孩子，又能给我什么？我这样想着，可我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已经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积雪甚至将我的身子都埋了一半，我手脚都冻僵了，肚子里冰冰凉凉，却仍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我，也不曾给我什么好脸色，只是昂起头，施舍一般地说，上来吧。说着，就转身回了车里。我便跟了进去，第一次踏进那样温暖的马车，吃到那样可口香甜的食物。”
 
他笑了笑，看向我，说道：“因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出现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对那时的我来说，却是希望，是可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年我十二，他才七岁。他给了我一口饭吃，我便跟在了他的身边。他拿了张卖身契，一本正经地要我签字画押，我便由着他心意都照做了。于是就跟在了他身边。”
 
“他脾气很坏，口气总是高傲又鄙夷，总是充满愤懑，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他这样大的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份，却好像对什么都充满怨恨。骨子里对一切都充满热爱，表面上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愿屈就的样子。想要的东西也要紧紧抓在手中，才敢确认，才敢放心。可是我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孩子，实在倔强得可爱。”
 
“有时候我觉得，或许也不是单只是他救了我那么简单。”
 
“他那个时候刚刚出京，刚刚失去从前的一切。被自己一直尊敬、一直想得到认同的父亲撵出京来，被迫离开自己一直眷恋的母亲和哥哥。有时候我在想，说不定相比于我，其实是他更加的需要我，需要我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看着那样的他，就更加的放不下他了。”
 
“于是就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因为不想看到他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什么都陪着他。因为不想看着他怄气、发脾气，所以替他想到所有的事，替他将一切都准备好。因为知道，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所以我也开始拼命的学，什么都学，想着，总能帮上他才好。这样想着，一年一年，十年也就过去了，也就离不开了。”
 
他大大的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然而他想说什么，我早已经清楚了。
 
不过是这样朝夕相处，这样日久生情，这样的顾惜与怜爱，于是他心里就再容不下我这么个人了。
 
我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他。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疼痛，很想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他，那我又算什么？你从前那样对我又算怎么回事？谁要听你在这里说你有多爱另一个人？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隐隐带上一丝慨叹，“当年那个强忍着眼泪的倔强孩子也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
 
“或许从我来到殿□边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看到他一身贵气逼人，筹划得当，看到他红袍着身，满面喜色，我便知道，他即便离了我也会过得很好。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一切也都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不经意地又重复了一句：“一切都过去了。”
 
这话那日他曾经说过，我却总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即便是现在，我也未敢确信，我曾懂过他。
 
“殿下。”他轻轻唤我。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澄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柔和的暖意，让他脸上苦涩的笑容也舒缓下来。
 
“其实本来没想对你说这些，也本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殿下。”他苦笑着，“那天本来是抱着回不来的决心去的，只盼殿下不要有丝毫闪失，否则那便是我终生悔恨之事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如此倒真是托殿下洪福了。”
 
听他这样说着，我心里又不由难过起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回来就好。当日你被那么多人围住，远处还有那么个高手守着，我真怕你……还好你回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手中抓着的大掌突的一滞，柳青函面上似是有一瞬停顿，又叹了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想是那伙贼人目的只在你与陈将军吧，见你们逃了，对我也未曾紧逼。”
 
手掌被反握住，手指被攥紧，他又说道：“殿下无事，我便放心了。”
 
我心中被一股鼓胀感充满，几乎冲破胸膛，却怎么也纾解不出。
 
其实他一向待我如何，我自是知道的。我自己长着眼睛会看，长着耳朵会听，他一向待我极好，处处替我着想，我又怎会不知？即便他心里念着的是岐王，但他从前待我，又哪里是假？若真是虚假，又怎会让我如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从头到尾，我所怨恨的，不过是他的隐瞒，他的退缩，不过是他喜欢的那人不是我而已。
 
如今他更抱定必死之心救我，我还有什么可以再求？
 
我静静看着他。他说了这么多话，精神已经不及刚才好了，脸色就更显憔悴与疲累。这样静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灯油燃尽，蓬的一声灯芯爆出声响，随即便慢慢熄灭下来。
 
屋中又重归于黑暗，然而我却依旧望着他的脸，熟悉到每一处线条都深深刻印在心中一般。
 
“青函。”我抚摸着他的伤，心中充满酸楚。
 
“不碍的，殿下。”他只是淡淡一笑，神情疲惫，却仍然在安慰我。
 
他脸色苍白，疲累不堪。身上早换过衣服，重新换上件雪白里衣，然而我知道他那衣服里面裹着的身体上有多少伤痕。
 
“你累了，先睡吧。”，我帮他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说道。
 
“谢殿下。”他似乎是累极了，便闭上了眼睛。
 
“青函。”
 
“嗯。”
 
“谢谢你。”
 
“嗯。”
 
“青函，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不够坚强，不够坚定。”
 
“嗯……”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带了些鼻音。与平时听惯了的他的清朗嗓音不同，却更让我心里觉得莫名的暖了起来。
 
“青函，若是没有你，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看着他的睡脸，疲累的神情，我突然无法抑制，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
 
“从我第一次醒来，就是你在我身边。”
 
“是你一直陪着我，教我写字，教我做学问，教我待人接物，教我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替我打理好一切，替我做一切我做不到的，替我解决所有难题，抵挡所有风雨。”
 
“若不是有你，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很感激你，一直都是。”我抑制不住，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完完全全的信任，没有一丝保留，所以那时我才会……才会……”
 
“……”他继续沉默着，静静听着我说。
 
从前的我，完全没有能力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若不是有他，我怕是早已没了性命。他教我如何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教我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他曾亲手教我写字，曾背着我回家，曾一次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对我已算尽心尽力。他隐瞒，我会在意、会难过，是因为发现自己离不开他。而他从头到尾做错的事，也只是不爱我罢了。
 
“可是，若真如你所说，一切都已经过去……”
 
我突然激动起来，今天从见到他、到看着他浑身的伤、再到终于听他说出他的心事，我心情几番起伏激荡，却终于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想要再试一次，相信这个人，也相信自己。
 
脸上烧的厉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碰，碰，碰，碰，几乎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不止感激，不止是信任，还有依赖，还有在意，还有……还有……”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浑身都抖的厉害，双手死死缠住衣角，却仍止不住整个人在发抖。
 
“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直在心头，却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说。即便对他伤了心，失了望，也一刻未曾变过。
 
“柳青函，我喜欢你。”
 
月光静静地撒进屋里，淡淡的，冷冷的，静静的。
 
而不知何时，柳青函早已没有了声音。
 
我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怎么才能让你听到？怎么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一想到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就疼痛的几乎要死掉一样？喜欢到一想到会再也见不到你，就难过的什么都不能思考？
 
我慢慢躺在床上，躺在他的身边，尽量不要吵醒他。
 
我想一直这样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侧过头去看着他，他的侧脸被莹润的月光映照的如此不真实。
 
“柳青函。”我轻轻唤着，目光扫过他光洁的额头，笔挺的鼻，温润的唇。
 
我忍不住撑起身子，更靠近他，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扇动，在脸上投下密密的阴影。然而他的睡颜安详而又平静。睡梦中，他的唇角依然轻轻弯起。我知道，他会轻轻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温柔地唤：“殿下。”
 
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
 
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
 
我俯□去。他的唇红润厚实，我紧张得难以自已，浑身抖着。我绞紧身下的床单，控制着自己，不要惊醒他。
 
如果你温柔的笑容，体贴的话语，关切的目光，一切一切，都是我的，就好了。
 
我向他的唇一寸一寸靠近。或许这许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期盼这一刻，如此贴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
 
心口痛的无法呼吸，眼泪滴答落下，砸在他眼睛上，我如被惊醒一般豁地直起身来。
 
他的睫羽颤动着，那滴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就像是难过哭泣的人是他一样。
 
我慌忙伸手过去擦拭，却终究不敢碰触他。
 
结束了。
 
我突然心如死灰。
 
这因为月光而如施了魔法一般的时刻结束了。因着他的过往，因着我的心事，因着隔在我们两人之间抹不去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碰触他的勇气。
 
我默默地下了床，转身离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一室月光流泻如水。
 
床上的人默默睁开眼睛，又默默闭上。
 
黑暗中，似乎有人无声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是彻底洗不白了……
算了就这吧，渣攻贱受也挺好
 
我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刚见面的时候,虽然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哭的稀里哗啦也不会在意。而一旦回过神来，却又尴尬得不知要如何开口，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只能一直一直望着他，想问他的伤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这些天来到底是怎么过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青函躺在床上，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人，一个人也没有。
 
屋外天色已经黑了。这一天忙乱不已,除了柳青函，我把什么都忘了,甚至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打点精神，我站起来，转身去床边将烛火点亮，却听见柳青函突然开了口。
 
“我是岐王殿下从雪地里救出来的。”
 
我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稳住心神，重新将烛火点亮。转过头来，却见柳青函正直直盯着我。
 
曾经我多么希望他能这样坦诚地看着我，不要逃避，也不要隐瞒。而今看着他的眼睛，我却觉得心中动摇，惧怕、想要逃避的反倒成了我。
 
“我从小便是孤儿，一直流落四处，衣食无着，乞讨、偷抢，什么都干，却还是终日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特别冷。我已经饿了三天，终于撑不住摔在雪地里，想着要爬起来，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那时，遇见了岐王殿下。”
 
“那一年正是他被赶出京的时候。正是因为他受人教唆，将你推下了荷花池，惹怒先皇，被赶出了京城。”
 
“他坐着大马车，阵仗很大，光是拉器物的马车便有十几辆，侍卫也有几十人。毕竟他是前朝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却也是最小年纪的一个。”
 
“本来车队都已经从我身边过去，我还在想着，下辈子，我也要生在一个好人家，坐在这样的马车里，可以穿着厚厚的皮裘，抱着暖暖的小手炉，吃着上好的点心，望着车窗外正在死去的人。绝对不要再做这样贫穷又无能无力的人。”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他从那马车里走下来。披着雪白狐裘，额上勒着条玉带，整个人粉雕玉琢的，贵气逼人。有宫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撑着伞，可是雪还是会飘到他的身上。明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仍然绷着小脸，瞪着黑盈盈的大眼睛，一脸倔强的样子，站得离我一丈远，像是嫌我身上脏一样。”
柳青函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他对我说，你快冻死了吧？想吃东西吧？要是想活下去的话，就自己爬过来吧。”
 
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他脸色平静，声线平稳的几乎没有起伏，却有烛光的倒影在他眼眸中闪耀跳动。
 
“他这样的孩子，又能给我什么？我这样想着，可我却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已经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积雪甚至将我的身子都埋了一半，我手脚都冻僵了，肚子里冰冰凉凉，却仍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我，也不曾给我什么好脸色，只是昂起头，施舍一般地说，上来吧。说着，就转身回了车里。我便跟了进去，第一次踏进那样温暖的马车，吃到那样可口香甜的食物。”
 
他笑了笑，看向我，说道：“因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出现了。虽然只是一句话，对那时的我来说，却是希望，是可以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年我十二，他才七岁。他给了我一口饭吃，我便跟在了他的身边。他拿了张卖身契，一本正经地要我签字画押，我便由着他心意都照做了。于是就跟在了他身边。”
 
“他脾气很坏，口气总是高傲又鄙夷，总是充满愤懑，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他这样大的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份，却好像对什么都充满怨恨。骨子里对一切都充满热爱，表面上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愿屈就的样子。想要的东西也要紧紧抓在手中，才敢确认，才敢放心。可是我却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孩子，实在倔强得可爱。”
 
“有时候我觉得，或许也不是单只是他救了我那么简单。”
 
“他那个时候刚刚出京，刚刚失去从前的一切。被自己一直尊敬、一直想得到认同的父亲撵出京来，被迫离开自己一直眷恋的母亲和哥哥。有时候我在想，说不定相比于我，其实是他更加的需要我，需要我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看着那样的他，就更加的放不下他了。”
 
“于是就安安心心的留了下来。因为不想看到他孤单单一个人，所以什么都陪着他。因为不想看着他怄气、发脾气，所以替他想到所有的事，替他将一切都准备好。因为知道，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所以我也开始拼命的学，什么都学，想着，总能帮上他才好。这样想着，一年一年，十年也就过去了，也就离不开了。”
 
他大大的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然而他想说什么，我早已经清楚了。
 
不过是这样朝夕相处，这样日久生情，这样的顾惜与怜爱，于是他心里就再容不下我这么个人了。
 
我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他。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疼痛，很想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他，那我又算什么？你从前那样对我又算怎么回事？谁要听你在这里说你有多爱另一个人？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却隐隐带上一丝慨叹，“当年那个强忍着眼泪的倔强孩子也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
 
“或许从我来到殿□边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看到他一身贵气逼人，筹划得当，看到他红袍着身，满面喜色，我便知道，他即便离了我也会过得很好。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一切也都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不经意地又重复了一句：“一切都过去了。”
 
这话那日他曾经说过，我却总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即便是现在，我也未敢确信，我曾懂过他。
 
“殿下。”他轻轻唤我。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澄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柔和的暖意，让他脸上苦涩的笑容也舒缓下来。
 
“其实本来没想对你说这些，也本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殿下。”他苦笑着，“那天本来是抱着回不来的决心去的，只盼殿下不要有丝毫闪失，否则那便是我终生悔恨之事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如此倒真是托殿下洪福了。”
 
听他这样说着，我心里又不由难过起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回来就好。当日你被那么多人围住，远处还有那么个高手守着，我真怕你……还好你回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手中抓着的大掌突的一滞，柳青函面上似是有一瞬停顿，又叹了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想是那伙贼人目的只在你与陈将军吧，见你们逃了，对我也未曾紧逼。”
 
手掌被反握住，手指被攥紧，他又说道：“殿下无事，我便放心了。”
 
我心中被一股鼓胀感充满，几乎冲破胸膛，却怎么也纾解不出。
 
其实他一向待我如何，我自是知道的。我自己长着眼睛会看，长着耳朵会听，他一向待我极好，处处替我着想，我又怎会不知？即便他心里念着的是岐王，但他从前待我，又哪里是假？若真是虚假，又怎会让我如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从头到尾，我所怨恨的，不过是他的隐瞒，他的退缩，不过是他喜欢的那人不是我而已。
 
如今他更抱定必死之心救我，我还有什么可以再求？
 
我静静看着他。他说了这么多话，精神已经不及刚才好了，脸色就更显憔悴与疲累。这样静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灯油燃尽，蓬的一声灯芯爆出声响，随即便慢慢熄灭下来。
 
屋中又重归于黑暗，然而我却依旧望着他的脸，熟悉到每一处线条都深深刻印在心中一般。
 
“青函。”我抚摸着他的伤，心中充满酸楚。
 
“不碍的，殿下。”他只是淡淡一笑，神情疲惫，却仍然在安慰我。
 
他脸色苍白，疲累不堪。身上早换过衣服，重新换上件雪白里衣，然而我知道他那衣服里面裹着的身体上有多少伤痕。
 
“你累了，先睡吧。”，我帮他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说道。
 
“谢殿下。”他似乎是累极了，便闭上了眼睛。
 
“青函。”
 
“嗯。”
 
“谢谢你。”
 
“嗯。”
 
“青函，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不够坚强，不够坚定。”
 
“嗯……”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带了些鼻音。与平时听惯了的他的清朗嗓音不同，却更让我心里觉得莫名的暖了起来。
 
“青函，若是没有你，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看着他的睡脸，疲累的神情，我突然无法抑制，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
 
“从我第一次醒来，就是你在我身边。”
 
“是你一直陪着我，教我写字，教我做学问，教我待人接物，教我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替我打理好一切，替我做一切我做不到的，替我解决所有难题，抵挡所有风雨。”
 
“若不是有你，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很感激你，一直都是。”我抑制不住，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完完全全的信任，没有一丝保留，所以那时我才会……才会……”
 
“……”他继续沉默着，静静听着我说。
 
从前的我，完全没有能力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若不是有他，我怕是早已没了性命。他教我如何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教我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他曾亲手教我写字，曾背着我回家，曾一次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对我已算尽心尽力。他隐瞒，我会在意、会难过，是因为发现自己离不开他。而他从头到尾做错的事，也只是不爱我罢了。
 
“可是，若真如你所说，一切都已经过去……”
 
我突然激动起来，今天从见到他、到看着他浑身的伤、再到终于听他说出他的心事，我心情几番起伏激荡，却终于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想要再试一次，相信这个人，也相信自己。
 
脸上烧的厉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碰，碰，碰，碰，几乎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不止感激，不止是信任，还有依赖，还有在意，还有……还有……”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浑身都抖的厉害，双手死死缠住衣角，却仍止不住整个人在发抖。
 
“我……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直在心头，却一直没有机会对他说。即便对他伤了心，失了望，也一刻未曾变过。
 
“柳青函，我喜欢你。”
 
月光静静地撒进屋里，淡淡的，冷冷的，静静的。
 
而不知何时，柳青函早已没有了声音。
 
我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怎么才能让你听到？怎么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一想到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就疼痛的几乎要死掉一样？喜欢到一想到会再也见不到你，就难过的什么都不能思考？
 
我慢慢躺在床上，躺在他的身边，尽量不要吵醒他。
 
我想一直这样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侧过头去看着他，他的侧脸被莹润的月光映照的如此不真实。
 
“柳青函。”我轻轻唤着，目光扫过他光洁的额头，笔挺的鼻，温润的唇。
 
我忍不住撑起身子，更靠近他，注视着他的脸。他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扇动，在脸上投下密密的阴影。然而他的睡颜安详而又平静。睡梦中，他的唇角依然轻轻弯起。我知道，他会轻轻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温柔地唤：“殿下。”
 
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
 
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
 
我俯□去。他的唇红润厚实，我紧张得难以自已，浑身抖着。我绞紧身下的床单，控制着自己，不要惊醒他。
 
如果你温柔的笑容，体贴的话语，关切的目光，一切一切，都是我的，就好了。
 
我向他的唇一寸一寸靠近。或许这许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期盼这一刻，如此贴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
 
心口痛的无法呼吸，眼泪滴答落下，砸在他眼睛上，我如被惊醒一般豁地直起身来。
 
他的睫羽颤动着，那滴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就像是难过哭泣的人是他一样。
 
我慌忙伸手过去擦拭，却终究不敢碰触他。
 
结束了。
 
我突然心如死灰。
 
这因为月光而如施了魔法一般的时刻结束了。因着他的过往，因着我的心事，因着隔在我们两人之间抹不去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碰触他的勇气。
 
我默默地下了床，转身离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一室月光流泻如水。
 
床上的人默默睁开眼睛，又默默闭上。
 
黑暗中，似乎有人无声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是彻底洗不白了……
算了就这吧，渣攻贱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