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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殿下莫急。”柳青函拍拍我的手背,“今日已是第五日,想来陈将军很快就会赶回来了。”

    虽如此说,我又怎能放下心来?望望帐外,天色已经渐渐明了,但哗变的士兵仍然围在大帐外,虽暂时没有什么动作,却也不肯散去。

    从濯郡大营带来的人,加上残余的亲卫营士兵,还有不足六百人,都守在大帐外,手持长矛,警惕着对面的叛军,丝毫不敢放松。昨夜自阿克回来后,又与叛军交锋数次,互有伤亡,然而那六百人均是濯郡精锐,各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那些叛军虽人数占优,一时倒也讨不得好去。况且想必他们也顾忌着有我这个王爷在营中,也不敢贸然行事。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叛乱刚起时的士气已渐渐消磨,帐外的叛军若要再一鼓作气冲进来,只怕也难了。

    就这样,双方僵持到天放明,太阳也一点点从地平线下爬了出来,对面的叛军却再也沉不住气了。

    “弟兄们,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请都督大人出来!把我们将军还来!”

    帐外骚动声越来越大,突然有人这么吼了一声,一时间静了下来,接着叛军里似是炸开了锅一般,所有人都动了起来,都在吼着这句话。

    “都督大人快出来!把我们将军还来!”

    喊声虽不整齐,却仍是震天响,几乎将这大帐的顶子都掀了去。

    我暗叹一声,终于撑不下去了。

    “都督大人!”陈普上前来,沉声道,“外面局势快控制不住了,请都督大人准备下,咱们突围出去!”

    “他们人太多,又将我们围死了。”柳青函摇了摇头,面沉似水,“更何况现在又是群情激奋,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贸然突围,只怕会更加激怒他们。”

    陈普脸色也极为难看,柳青函所说他必然也想到了。然而陈亦鸣还不回来,这已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

    柳青函看看我,只淡淡说道:“不过,殿下莫怕。昨晚他们没有能冲进来……只怕就不会再冲进来了。”

    他似是特意压低声音,然而那声音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听着他的话,我脑中灵光一闪,兀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青函,我们出去看看。”

    “不可!”陈普忙上前拦住我,“都督大人,外面叛军已经被煽动起来了,大人此时出去,只怕他们会对大人不利!将军临走时交代末将护卫大人安全,末将不能放任大人去以身涉险!”

    我摇摇头,看看帐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厚厚的帐帘射进来。

    “陈普,你看看外面这些人。”外面喊声震耳欲聋,若放在从前,我早已吓得脚软了。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我却异常平静。

    “他们有两千人,我们只有六百。看起来我们毫无胜算。他们只要冲上来,马上就可以将整座帅帐踏平。”

    “可是一个晚上过去了,他们冲上来没有?”

    陈普闻言一愣,也不由沉思起来。

    “他们叫得很响。却也只是很响而已。”我说道,“这些人在渝州驻守五年,姜腾与盗匪勾结,干下杀良冒功的勾当,这些人全部都是帮凶,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这五年来,他们从未曾上过战场,从未与残暴的盗匪交过手——他们杀的,也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

    “他们的斗志早磨灭干净。他们不冲上来,是因为他们比咱们还要怕死。”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怕他们?”我笑了起来。若是从前,若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我,这时候早已吓得哭哭啼啼,躲在柳青函身后,等着别人将我救出去了。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我却一点都不再害怕。

    陈普却还有些不放心:“可是……可是他们毕竟人多,若是对大人不利……”

    “若是他们敢杀我,昨天晚上我便已经死了。”我打断他道,“可是直到现在,我们仍然安然无恙,不是么?昨天晚上,他们不敢冲上来,就再也没有胆子冲上来了。”

    看他还要开口,我笑道:“你放心,有青函在,他可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更能护我周全。何况阿克也在。”

    陈普见我坚持,终于无法,转身让开路。

    我深吸一口气,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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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大帐,清晨的阳光竟有些刺眼。

    走出龟缩了一宿的大帐,仿佛也终于走出了我长久以来的恐惧。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的恐惧,对未知的前路的恐惧,对陈亦鸣,对姜腾,甚至对岐王。

    四面一片喧嚣,叛军一声比一声高地喊着,濯郡来的士兵拼命抵抗着,四周的嘈杂争斗声震耳欲聋。然而我竟觉得心中无比平静,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去想。

    柳青函和史克紧贴着我站着,我只觉得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想做的事,尽管去做就是了。

    似乎是注意到我们一行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我从手执矛戈剑拔弩张的士兵之间穿行而过,一步一步,终于来到两方人马相接的地方。

    看看对面的叛军,为首是几名偏将,其中几人我倒认得,正是前几日陈亦鸣命人抓起来的姜腾心腹。只是并没看见那副将张彪,反倒是军要处掌司刘衡躲在人群中,却露出半张脸来,偷偷窥探着这里,见我目光瞟到他,忙缩回头去。

    扫视一番,心里大概有了底细。他们昨夜去了史克处,将陈亦鸣囚禁的几人放了出来。又联合军中漏网的姜腾亲信,扇动士兵,发动了这场兵变。这些人均是姜腾的心腹,对姜腾畏罪潜逃一事,不可能丝毫不知。就算不知,现如今也定猜出些端倪了。只是姜腾孤身逃脱,却留下他们与这满营的士兵顶罪……如此想来,他们也只有行此兵变的下策,才有可能为自己挣出条命来。

    张彪想来是不愿再与他们同流合污,现在只怕凶多吉少。而那刘衡,形迹可疑,面容狡诈,只怕绝脱不得干系。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收回目光,周围人自动散开,为我们三人让出路来。阿克单手抗了把檀木红椅,扫视一周,锐利目光如兽般,却也气势逼人,竟骇得对面那些久经战阵的士兵瑟缩了下,这才将肩上扛着的檀木椅端端正正放在地下。

    待我安稳坐下,掸了掸衣摆,这才道:“如此闹哄哄的一宿,你们不嫌累,本王倒烦了。让你们能说上话的来吧。”

    如此一番做作,倒也将对面人镇住。只见他们俯首密语一番,最后推了一人上前。

    那人做偏将打扮,三十出头模样,身材魁梧,一身锃亮铁甲,倒也是英气逼人。只是一脸倦容,眉目间难掩愁色,气势上便矮了几分。

    只见他从众人中走上前来,先躬身抱拳一礼,开口道:“末将章翰,见过王爷。”

    我打量他一番,微微点头示意。他起了身,走近前来,道:“王爷,咱们此番做下这等忤逆事,开罪王爷,实属无奈,万望见谅。”

    我只冷哼一声,并不答言。他见我对他并不假以辞色,也不由火起,说话口气也硬了起来:“王爷此次来咱们渝州,本是咱们的荣幸,却不知何故,将军中几名将领囚禁起来,咱们将军也莫名其妙失踪,不知王爷如此行事,所为何事?”

    我冷冷看他一眼,冷哧一声,却并不作答。

    此时人群中一直躲着的刘衡却沉不住气了,阴阳怪气地说道:“王爷此次来,不分青红皂白将咱们将军带走,又将军中将领囚禁起来,且秘而不宣,这又是何道理?咱们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王爷将咱们将军还来,给咱们一个交代!”

    话到最好,声音越发高昂尖利,扇动得其余士兵也激动起来,高喊着:“把我们将军还来!还来!还来!”

    我只冷眼看着,那刘衡终于不再躲在人后,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正是这次动乱的幕后主使。

    身周士兵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我仍是面不改色,却不再看那章翰,只紧紧盯着刘衡,他似是有些心虚,却仍踏前一步,尖声道:“不知王爷将我们将军藏到哪里去了?如此行事,又是为何而来?”

    他苍白的面皮因激动染上些异常的嫣红,声音也变得高亢尖锐:“王爷上次来渝州,我们将军诚惶诚恐,尽心尽力,唯恐招待不周!不想还是得罪了王爷,此番竟带了人马来,擒了营中将领,又将我们将军带了去!”

    他越说越激动,周围士兵也被他带动得躁动起来。

    我板着脸看着他做戏,心里早已怒不可遏,对这无耻小人恨不得生吞活剥。

    柳青函不动声色凑上前来,不知何时,竟沏了杯茶,递上我手中,只淡淡道:“殿下。”

    我接过茶碗,轻啜一口。微甘的茶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也渐渐平复下来。

    再看那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刘衡,正一脸悲愤地怒喝道:“还请王爷将我们将军还来!给我们个交代!”

    我冷哼一声,又轻啜一口杯中茶,压低声音,道:“刘衡,那姜腾如今身在何处,旁人不知,你还会不知么?本王此行为何而来,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你又怎会不心知肚明?”

    他被我的话问得愣住,脸上僵硬,却仍是硬着头皮道:“小的不知王爷的意思……”

    “够了!”我不待他说完,喝道,“这满营的士兵不知情,你身为姜腾的心腹,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何而去,你们心里一清二楚!只因姜腾畏罪潜逃,抛下你们在这里顶罪,你们自知死路一条,便撺掇这些无知的士兵来闹事,想给自己挣出条活路来!”

    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脸色由白转青,最终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刘衡,本王说的,对也不对?”

    我声色俱厉,刘衡早已没了刚刚的架势,却仍暗自硬挺着,反倒是一旁的章翰早吓得趴伏在地,哆哆嗦嗦,却说不出话来。

    刘衡狠狠瞪了趴跪在地的章翰一眼,双拳紧握,却仍是强自控制着自己,低声道:“王爷的话,小的不明白。”

    我面色已恢复寻常,低头看着茶碗里沉沉浮浮的茶叶,道:“你明白也罢,不明白也好,本王与你已无甚话好讲,劝你还是让你这些人赶快散了吧,不然本王可就不客气了。”

    刘衡咬咬牙,面色数变,却突然笑道:“王爷也莫要再虚张声势了。此时王爷身边不过这么几百人,便要与渝州大营两千人相抗衡么?”他说得很慢,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还请王爷顾全大局,否则……还不知是谁要对谁不客气了。”

    我低头不语,只拿着茶碗,轻轻吹着。

    刘衡笑了起来,抬高声音:“王爷,小的们也是走投无路才行此下策,并非想对王爷不利。只要王爷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保证不拿我们治罪,咱们马上退兵!”

    我闻言,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被我盯得心虚,不由后退一步。

    我站起身来,却仍是紧紧盯住他不放。

    “本王可以不追究你们这次哗变之事。不问任何人的罪,也不因这次哗变,取任何人性命。”

    刘衡闻言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我打断。

    “可是,”我紧紧瞪视着他,面上平静,心底却似有无数细小火苗一点点腾起,慢慢壮大、蔓延,燃烧遍整个胸膛,无法平复,“若要本王不再追究你们所做下的事,饶你们性命,却是万万不能。”

    刘衡脸色骤变:“王……王爷……”

    “若要本王绕过你们。”事情虽然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然而我却仍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日情景,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一具具没有头颅的尸身,那把几乎将天空都点亮的大火,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

    “若是你们之中,有谁敢指天发誓,自己手上没有沾过无辜百姓的血,本王便饶了他。”我盯着他,眼睛里几乎有灼热的火焰窜出。“有人敢吗?“

    刘衡后退一步,终于一个腿软,跌坐在地。

    “我……我……”口中讷讷,却说不上话来。

    “啊啊——!!!”他嘶吼一声,整个人几近疯狂,“弟兄们!反正今日是没命可活了,咱们今天就反了这渝州大营!有命,咱们自己拼去!”

    随着他一声喊,叛军中发出震天的咆哮,叛军犹如红了眼一般,像发了疯的野兽,开始了最后一搏。

    “殿下!”两声焦急的唤声传入耳中,接着我便觉得胳膊被人一把箍住,整个人被人往后拖去。一回头,便望到那熟悉的胸膛,将我护住。身前是阿克的背影,将我挡在身后,一步步向大帐中退去。

    “都督大人!”陈普也从大帐中冲了出来,“大人小心,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突围!”

    我望望周围,已经有士兵纠缠在一起,举起武器,砍杀起来。

    一瞬间,整座大营成了人间的修罗场。

    六百对两千,我们又有多少胜算?

    &nbsp

    远远的,巨大的烟尘腾起,人声、马蹄声空空响着,连大地都止不住震颤起来。

    一声昂然的高喊划破军营上空:“濯郡都统陈亦鸣在此!叛军还不快束手就擒!”

    我突然攥紧身边的手:“青函!陈亦鸣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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