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夜卷 第六章 诞生与再生（四）
那是在明成祖永乐年间。
官宦陈家因为遭到帝王削藩政策的牵连，连降三级，在朝中的微薄势力已然没什么奔头。陈老爷效忠的藩王权势被剥夺，终日在坊间游走。各宗室成员闲得无事，或饮酒作诗，或附庸风雅，赏花游园。如此一派景象，陈家老爷只能坐在家中摇头。十分清高的他原本不满当今主子朱棣，又见各王爷被闲置，心生隐退之意。辞官回家自然好说，但他又怕苦了身边的妻儿。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陈文珊。
那日，陈老爷正想着文珊的事，走在庭院中，脚步不知不觉来到小女儿的屋前。见她闺门未关，便走了进去。前脚踏进，正要唤她乳名，看见她正坐在沉香圆桌上，一脚踩着凳子，一脚悬空，一手拿草逗着紫玉盘里的鱼虾。陈老爷赶紧走过去，嗔怪道：“哎呀，姗姗，你怎么还是这般品行？你赶紧从桌上下来！”
陈文珊停下手中的活计，撇头一看，撅起嘴说：“爹，你糊涂了。你姗姗就是这样，爹应该喜欢才是。”说完，她跳下桌，两步蹦到老爷面前，嘻嘻闹闹。
陈老爷进屋坐了下来。虽说早已经习惯她这种心性，却也到了该嫁的年龄。若再不收敛点，定要被人家嫌弃。老爷又问：“近来可有读《女训》？”
“不曾。”陈文珊答得利落。
“女妇之教养，宫闱之礼数，当是你立足根本。怎可不读？”
“爹爹读史，能晓过去未来之事，偌大神通。文珊读训，也不过行跪拜参礼，针线女工。这种妇人都会的事，有何神通，读来何用？”
“你无知。我问你，你要神通何用？自古女嫁从夫，从命持家，乃是女德。”
文珊有一肚子反言，怕惹怒了爹爹才吞回肚里。她曲着嘴站在老爷身后。
陈老爷叹了口气，接着说：“姗姗，纵使当爹的有再多不舍，但是你长大了定要离我而去。我已经帮你物色好人家，定个黄道吉日，你就嫁过去吧。”
“爹说什么，文珊不懂。”她抱起桌上的紫玉盘坐到了榻上，脸上一阵红润。
“媒人向我详尽描述，你要嫁的人乃是从四品官朝议大夫之子。他年纪与你相当，尚无妾娶，品行端正，一表人才。朝中仕员对他大家称赞。你此番嫁去，不会吃亏。”陈老爷还想再贴切地描述那人，无奈自己也没见过，媒婆之言也早已忘却。
次日，媒人上府向她道明那男子的相貌，才气，品行。陈文珊看着那画像里的人，也觉得貌比潘安。其他方面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思虑了几天后，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这陈老爷也放了心，只等个好日子把女儿嫁过去。这此后的造化只能看她自己了。
然而，却是造化弄人。陈文珊非但没有嫁为人妻，倒成为了东方血族的王后。
成亲的日子定在十天之后。陈文珊这日不知发什么脾气，《女训》一书读来烦闷，扔在了地上。她将左右两侧都打发走，独自来到花园中。待嫁的心情是忐忑的，而那时候排忧的方式，无非是来园中散步。她坐在秋千架上，一前一后的荡动。素色的裙摆随之飘舞。
花园中寂静无人，她正玩得欢快。忽然一位穿黑袍子的男人从天而降，摔在她跟前，吓得她花容失色。黑袍男人伏在地上，全身是血，眼睛杀气腾腾地盯着她。陈文珊畏惧那犀利的目光和从所未见的长相，一步步后退。想唤来家丁，刚一张嘴，口鼻已经被这男人捂住。她万分诧异，刚才这男人还趴在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到了她身后。
黑袍人问她：“这是哪里？”
陈文珊手足无措，嘴巴被人堵着，支支吾吾了半天。
黑袍人将陈文珊捏在手里，松开了她的嘴，“现在你说，这是哪里？”
“这里是京师陈家府邸。”
黑袍人半懂不懂。无疑确认的是，他连连战败后，跨境逃到了东方。东边这块土地太过陌生，却对追他的人来说同样如此。于是，他想在这边修养一阵，把伤疗好后再领兵杀回西方去。他渐渐放开陈文珊，四向观望，希望能寻一个好地方让他安顿下来。
两人在原地杵了半分多钟，黑袍人不知如何是好，而陈文珊也没有要逃跑。她觉着面前的男人不是坏人，况且身上还负着伤。心中猜想，他一定是被人欺负到无路可走了。那时代的女人虽然怕见血，但怜悯之心是无比泛滥的。陈文珊远远地问：“这位壮士，你身上的伤可要紧？”
他随口便答：“伤倒不要紧，一会儿就能愈合。”说完，他才开始打量面前这位女子，生得娇弱，面容清瘦。要是一口咬下去，肯定是没有多少血。
“壮士真是好身手。身负重伤从高处摔下来竟然无事。想必是行走江湖的人。”陈文珊一下子转惊为喜，来了个能说话的且有神通广大的人。
“你又知道什么。”黑袍人围着她笑了笑。
陈文珊又问：“壮士从哪里来？怎么会从天上掉落？”
“我从遥远西方来。”
她仔细想了想，问：“可是郑和到的那个西方？”
他听说过郑和下西洋的事，回答：“不是那个西方，应该更往西。”
“即从那么遥远过来，壮士怎么会说我大明朝的话。”
黑袍人觉得这小妮子实在有趣，又耐心回答她：“我有上千年岁数，千年间曾周游列国，各国礼法言语皆有学习。所以这时，才能跟你讲话。”
听完这话，陈文珊打从心底认为这人全在胡扯，他怎么可能有上千年岁数？她正要开口反驳他，却被他打断。黑袍人对她说：“你不要再问，你只需告诉我，这附近可有供我修养又可避人耳目的舒适地。”
“壮士休要怪我冒犯。假使有金床软玉，壮士这模样，怕是无人敢收留。”见黑袍人有些气愤，陈文珊掩嘴一笑，继续说：“我家后院有一间废弃的厢房，那里物备齐全，也少有人迹。壮士要是不嫌弃，可去那里养伤。”
“不嫌弃，不嫌弃。”黑袍人连忙说。
“我叫陈文珊，敢问壮士大名？”
“布吉尔斯&#8226；切尔斯特。”他没将自己名字说全。
“什么丝儿什么特？”
切尔斯特一阵哄笑。
自这以后，切尔斯特居住在陈家废弃的厢房内，白日修养，夜晚出巡。陈文珊每日入夜后，从厨房端来饭菜送进他所在厢房。只是每次进去都不见他人影。到第二天早上，又见碗里的饭菜剩个精光。白日去找他，每每都在呼呼大睡。陈文珊多次将他叫醒，要他多讲那西方的故事。切尔斯特也顺着她，向她讲述这时西方的局势。他说西方正发生英法大战。由英国的国王爱德华三世发动，至今还未结束。她时常听得入神，要丫鬟来寻才回闺房。
陈家正准备着婚嫁事宜，她也不忘婚期将至。临嫁前一天，她想去和切尔斯特道个别。来到厢房中，切尔斯特正趴在桌上绘制着地图。
她说：“明日我就要嫁入朝议大夫府中，这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了。”
切尔斯特只“啊”了一声，也不抬头看她，继续画着。
“我吩咐了贴身的丫头，叫她每日送饭菜。直至你伤好离开。”
“多谢小姐照顾。”切尔斯特依旧目光随笔。
陈文珊见他忙着，不敢多打扰，轻声走了出去。行至花圃前，闻到一股馊味儿。她循着气味走近，拨开花枝一看，这几天她送来的饭菜竟全都倒在土地里。她颇为吃惊，回头看着那厢房。许多焦虑和疑虑涌在她心里。
又到了她出嫁这天。盖上了红盖头，坐了大红花轿，一路吹锣打鼓，跨过夫家门栏，行过三拜之礼，只在洞房等着。
她在床边坐了一个时辰，可叫她好等。忽然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想是新郎，她便坐了端正。
开门而来的正是新郎。他踉踉跄跄来到床边，掀开长袍，拿起喜秤撩开了新娘的红盖头。这一掀开，两人就是头一次见面。新郎看着新娘模样，心里头美滋滋的。可是，陈文珊看着面前这个长得不堪入目的家伙，顿时感觉天要塌陷。这实货跟画像上简直有天壤之别。面目极其丑陋，头发稀疏，双目细短，笑起来看不见眼睛在哪儿。身段矮小，不及她一半高。最过分的是，他还一瘸一拐的流着哈喇子。
不等新郎靠近，陈文珊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大喊一声：“我不嫁了。”
“不嫁，你想得倒美！”新郎官朝她扑了过去。
新郎扑了个空，转身一看，她已经打开了房门。陈文珊站在门口：“要我嫁你，我宁愿去死。”说完，她提着裙子开始逃跑。
新郎和满府的家丁到处寻她。有的甚至还抄上了家伙，一路追赶。而陈文珊在府中绕了几个圈子后，跑到了大街。三更半夜的，街上无人，更不好躲藏。回家的方向已经被那些家丁拦堵起来，她只好改道去往城头的野外。反正已经跑了出来，回去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娘家和夫家都不会收留她。想到此，命运似乎就此凋落了一般，她拼命的奔跑，眼泪一边唰唰地掉下来。
倔强的性格致使她绝不低头。家丁追得紧迫，她一步也不放松。终于，前方是一处悬崖，她已无路可逃。
拿着火把的带头家丁对她讲：“少夫人，前方已绝路，请随小的回府。”
“你家少爷面型丑陋又粗暴无比，我死活不从。你要觉着你家少爷好，你嫁去吧。”逼迫不得已，她连连向后退。
“少夫人，后方是崖，谨慎啊。”家丁不敢上前拿她。
双方在崖边对峙了许久，那短腿的新郎才赶过来。他喘着气，一声令下：“你们只管上前拿她，她不敢跳的。”
看着家丁们一步步靠近，陈文珊往后看了看，底下漆黑一片，也不能估算这崖到底有多高。“纵使崖高万丈，也不能使我妥协。”话音未及地，她纵身跳下。落到半空，切尔斯特一跃将她抱起，两颗血牙外露，深深扎进她脖间的动脉。
切尔斯特抱着她缓缓落地，初拥已经完成，陈文珊穿着一身通红的嫁衣，面色苍白的沉睡在他怀里。
只待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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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珊又问：“壮士从哪里来？怎么会从天上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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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新郎靠近，陈文珊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大喊一声：“我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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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少爷面型丑陋又粗暴无比，我死活不从。你要觉着你家少爷好，你嫁去吧。”逼迫不得已，她连连向后退。
“少夫人，后方是崖，谨慎啊。”家丁不敢上前拿她。
双方在崖边对峙了许久，那短腿的新郎才赶过来。他喘着气，一声令下：“你们只管上前拿她，她不敢跳的。”
看着家丁们一步步靠近，陈文珊往后看了看，底下漆黑一片，也不能估算这崖到底有多高。“纵使崖高万丈，也不能使我妥协。”话音未及地，她纵身跳下。落到半空，切尔斯特一跃将她抱起，两颗血牙外露，深深扎进她脖间的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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