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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夜卷 第一章 蓝眼睛(一)

    在夜里总有许多事会发生。不管有幸见到还是无法想象,总之那些在黑夜里搏动的心脏在距离人五米或十米的地方埋伏着。

    盈盈滚动的露水,是窗外摇摆的三月桃花焦急的流泪;如果有人相信在暗中响动的脚步;还有频频舞动的翅膀和与大地紧紧缠绕的青丝。不难张望,凋零的气味是夜张扬且颓废的哭泣。在夜里 ,情感显得突兀又自然,刺激又平静,清晰又茫然。该藏匿的或又该出现的,都在平稳的血液来回中静静烙印。那些隐藏在脑海中的夙愿沉沉睡在茫然夜色中,永远睡着。

    阵阵急雨,催出一朵朵小伞花牵动匆匆脚步。雨水在地上流淌,落下来的噼里啪啦与之融合,波纹闪动,如热闹的喇叭。树影在风雨里摇摆不定,马路上汽笛声此起彼伏,轮胎激起的水花四溅,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忽然闪现,她坐在车里,口中念念的是对神明的祷告。

    她的车路过某大学城,思绪里还在回忆着刚逝去的大学生活,她看着那些飘动的裙摆,和所有人一样,在时间面前总是后知后觉。只是依稀记得高中时候,在静静地课堂里把纸条传来递去,在大学的寝室里每天谈论着帅哥,接着,那一张毕业书已到达手中。思绪不容停留,就如她驶动的名车一直在紧紧跟随。

    大雨已停止倾泻,但一切仍是湿漉漉的。她拉下车窗,往窗外认真看了看。然后把车开到停车位,下了车,径直走向酒吧。

    她眼里尽是搜寻的讯息。人性渐渐散漫,她的各种姿态被缩小成灰尘,游走在肉体之中。喧闹反复,她在这种反复中杂乱了自己。但她很清楚自己的需要,喝着,等待。她举起一杯啤酒迅速喝下,液体受到外部环境的干扰,一路下去,跌跌撞撞,到达了胃部也极不安分,直想往上涌。其活跃程度就如那些疯狂的鼓乐手,不要命的敲击着打击乐器。震耳欲聋。勾勾搭搭的女人,垂涎欲滴的男人,四处献媚。在她面前到处都是扭动的身躯,环绕的欲望和并不属于自己的笑脸。然而她对这些扭捏作态感到木然——你们生活吧,我看着!

    手指不自觉的跟着音乐跳动,眼睛将四周环视,却被流光刺了眼。她拿出手机看时间,时间已缓缓划过八分钟,她的等待还没有结果,心中一阵失落。

    外面又在细雨霏霏,一滴一滴似时光的沙漏。大片的春潮,覆盖在属于她的世界,放肆汹涌。她不敢懈怠半点。

    歌声,乐声,嬉笑声,打闹声,酒杯碰撞声,声声刺耳。她嘀咕着:这绝对是我见过最吵闹的一家酒吧!她不打算再等下去,起身欲走——刹那间,喧闹声停止、交谈声停止、酒杯碰撞声、酒水四溢声停止,歌声正在延续,但所有声音都寂静后,歌声也就格外突兀,歌者很自觉地闭嘴。乐队的声音开始零散,最后归于无。她渐渐感应,张开眼睛。

    这群疯狂的人们像突然拔了电源,呆呆地聆听从门外走进来的轻轻脚步声。之前的吵闹世界,现在静得只剩一点脑袋里发出的轰鸣声充满耳朵。越这么安静,心,反倒越乱。她不用转身看门外走进来的人,因为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整个酒吧嘶吼的人们惊讶到停止心跳。

    一步,两步……他的脚步轻盈从容,没有声音。好比一股冰流凝注了整个气场。他直直走过,在不远处灯光昏暗的地方,他悠闲地倚在沙发上。像是在小憩,,又偶尔睁开眼睛。顺直的银色长发自然垂下,遮住黑色衣服上那枚匕首形状的胸针。即使在幽暗的环境,银色长发依然透发着丝丝银光,耀眼闪动 ,微微衬托出那张纯白的脸。那是一张无人能及的俊美东方人的脸,无可挑剔。这张脸太过完美,有点不真实。可他的存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他的真实就是完美。他的完美就是真实。

    让所有人惊魂,是他冰蓝色狭长的双眸。他的眼睛是浮在黑暗宇宙,在茫茫之中唯一闪光的蓝水晶,又如一弯浅蓝的湖水,深情流露,深邃透彻。在这一湾甘露里,唯恐流走一滴,每一滴,都那么渴望,每一滴,又令人在美艳之中胆寒。他的眼里似乎看到一切美丽和阴暗下的蠢蠢欲动,清明,空灵,清晰。在他眼里映射出来的东西,无人知晓,却渴望去知道,去触摸,去到他世界里融入。

    他的眼睛,只为摄取你的魂魄。你却,心甘情愿……

    他完全不顾酒吧里的一片死寂,在寻找着什么,可能只是随便巡视一番。他看起来显得全身放松,非常惬意。他端起一杯红葡萄酒,放在右眼前,半眯着,透过玻璃杯看酒吧里的人……

    她既害怕又欣喜,害怕的是被他发现,欣喜的是这个三天前跟丢了的人如今终于守株待兔逮住了。她忐忑不安的握住手中酒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玻璃杯转了一个圈后,他看到了她,动作便停了下来,薄薄的嘴唇弯出优美的弧度,他端着酒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轻便无声。

    她的心忽然“叮咚”狂跳一次,接着就猛地跳个不停。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惬意地问。

    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但他偏偏要问这个全场最紧张的人。她迟疑了半会儿,张嘴说道:“你没发现这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吗?”

    他环顾一周,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用惊异得不可名状的眼神看着他,惊讶于他的美貌、他的帅气、他的冷酷、他的从容,还有那顺滑又长又直的银色头发,忘了彼此。

    他把眼光从四周收回来,一缕银色头发也跟着头部的转动滑下来,飘在胸前。他看着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微笑着把脸凑过去。

    看出威胁藏在他轻狂的笑容中,她挡不住丝丝凉意,在无数疯狂的念想中,她击破了自己所有的防线。她面对的是一个何其恐怖的人!恐怕,他早已发现自己在跟踪他,如若这样,自己小命难保。

    她说:“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他好像来了兴趣,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她早已心惊肉跳,方寸大乱,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他微感吃惊,小啖一口红葡萄酒,皱着眉沉思几秒。在这一过程中,他蓝色眼睛泛着淡淡微光一动不动,尔后又一直盯着她,开口就是一声轻笑:“你不是在想着,被我这双‘蓝水晶’摄取魂魄也心甘情愿吗?怎么,这么快,就想把这对‘蓝水晶’偷走啊?”

    她差点从凳子上软下去,那种抓心绕肺的害怕在听到这一句后,迅速积聚上升。像是闷在容器瓶里,快要扑出的雷鸣。这怎么可能?她脑袋里所想的东西,他居然一清二楚!她不可思议着,用手掐着大腿,这不是在梦里。

    “你的脸,干嘛一阵发红,又一阵发紫?”他笑出声来,说穿了她心中所想,他比中了五百万还高兴。一口把杯里剩余的酒全倒进嘴里,嘴角残留的红色液体在纯白的脸上格外显眼,充满着诱惑,如同小鸟枝头声声鸣叫。他的笑声突然打住,脸上又恢复到之前进来时的平静。他用纸巾将嘴巴拭擦干净后,说道:“这里的红葡萄酒真不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瞬间坐到她身边。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冽气质,玩世不恭。

    而这时,她将那对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迷人,纯净,透明。如果他要再这样近距离靠近,她恐怕要沦陷到这对眼睛里。她依靠坚强的自制力,扭过头,不敢再对视一眼。

    他的唇贴近她耳边:“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她的心直往下落,整个人失重的感觉已让她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哪里。那些有的没的不断重演,与此行进的错乱交叉,又像找到一个凝结点,从碰到他眼神那一刻出发,越过时间界限,将她冻结。若真能就此撒手,她的心就不会像打鼓一般。可惜,仍要面对他的回答。

    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她从三天前就开始跟踪,可她确信自己很小心翼翼。在五十米范围内,她绝不靠近。而她的着装和道具更是令人相信这是一次旅行。但就此时情况而言,自己确实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她脸色苍白,背部衣裳湿透成美五大湖的形状,说话越来越没了底气,“昨……昨天……”她早已神志不清。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嘛要说谎呢?”

    “我没说谎啊!”她的声音小得只够自己听见。

    “你真可怜。你大概被我吓着了。你还记得你爸妈的名字吗?算了,你一定是吓傻了。让我来告诉你,你是在三天以前开始跟踪我,今天,终于在这里看清了我,而你却感到无比害怕。事实上,从你跟踪我开始,你就一直在害怕。”他又把头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长吁一口气,似乎很无奈:“次兰仙怎么派你来跟踪我?她不会这么小看我吧?”

    次兰仙?次兰仙是谁?她无暇思考那么多,他的每一句都踩在她心坎上,句句踩得她满心酷寒。她只差没瘫倒在地。他的一字一句都有重重地回音,声波圈圈围绕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用力敲击她发软的身体。这种轻狂与脱下她衣服有什么异样?最要命的是,他脱下的衣服,她却无力再穿起。他说得再正确不过,没什么能反驳他。

    她彻底败下阵来,盯着面前所剩不多的啤酒。当她一饮而尽,想要破口大骂,身边那丝凉意已经不在,她回过神,却看见他走出了门口。她懊恼不已!

    酒吧里依旧那么安静,以至于把自己“哐咚”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她望着门外,不剩背影,雨滴飘飘洒洒落下来,镶在门内如幕珠帘。阴晦的天气要把白天覆盖,在将近暮色的时候越来越张扬。而被这个奇妙男人压迫的吧内沉郁围氛与外面春雨绵绵完美接洽。自己却被素描了一遍,没有色彩,淡漠在这片背景里。她意识到,他能把一壶开水变成壶内冰山。她看着场内冰冻住的人们,这些歇斯底里的男女在见到他之后,终于沉寂了。再怎么狂叫,再怎么舞动,再怎么扭动,都不如他举手投足间的惊世骇俗。他们已经被震撼,灵魂跟随他走向远方。

    她站在白茫茫一片,她害怕,迷惑,担心,憧憬,她一片大乱。

    良久,一位三十几岁的女人一声尖叫,昏倒在地。临了,不忘说一句:“怎么可以帅成那样?”

    这是离市区并不远的郊外,天空仍是灰蒙蒙。一条泥泞小路死守寂寞,寂寞幽幽的通向两层楼的别墅,别墅竖在竹林前死气阴沉,像藏着许多眼睛,在夜里熠熠发光,却不曾渴望让人发现。整幢房依山伴水,不是山清水秀,永远透着黑色恐怖的气息。尖尖的屋顶是黑色的,墙壁是黑色的,窗户是黑色的,窗帘是黑色的,再下来一点,连大门也是乌黑乌黑现着金属光泽。屋后的竹林里,黑不知其深。墨绿的竹叶随风细碎作响,密密麻麻的叶子遮住了阳光,漏下来光束伸手可以抓住。时不时从里面窜出来一股阴柔的风,身上的汗毛也会跟着摇摆飞舞,令人感到地狱就在此处。

    进入“地狱”的方式有两种:用手敲,而且得用力敲,那浑厚的声音才能传进正在后院休息的主人耳朵里。等到主人来开门时,估计双手早已送进医院诊治。所以,来这拜访的人,几乎没有。第二种入门方式是为自己人设计的。只要输入密码,大门便可悄无声息的滑开。

    大门滑开后,灰色调的宽敞大厅高雅别致,古玩字画随处可见。厅中央挂着一幅明朝后宫娘娘的画像,秀丽、华贵。右边墙壁下却是一台宽屏电视,茶几上除了一盘水果,还有些当日的报纸零散着,压在飘香的茶杯下。品茶人以贵妇的体态躺在沙发上,神情空洞,一分一秒倒数着时间。一、二、三……三、二、一……竹林里传来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和着这位妇人的迷茫碎语,在空气中扩散。

    她一边数着时间,脑海里浮现他们恶毒的嘴脸。时间和丑恶的嘴脸浮现都那么漫长。她没有忘记自己叫做鄢毓琼。

    此刻,她感到有点孤独,却又为这份孤独觉得羞愧。她本该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儿,什么都不用做,只用来陪着她。现在她恍然记起,女儿已在三天前被自己派出去执行跟踪任务。

    三天前。

    鄢毓琼把女儿叫到跟前,问:“你还找工作吗?”

    她不以为意地答:“不知道,屡试屡败,看情况再说吧。如果有适合我的活儿。”

    “从小到大,你什么事都不会做。会有适合你的工作吗?”

    她老实回答:“不会有。”

    “你并不着急,是因为你将来要继承的,是我的财富。这似乎是理所当然。其实,不然。你要得到我的钱,唯一路径就是为我做事。我才是你的老板!”鄢毓琼时时刻刻的威严阻挠一切靠近她的人和物。

    她看到大约距离自己五米外的墨绿色窗帘被风吹得如波浪摆动,时而挤进来的阳光在地上开出一道光亮的口子,可她迫切需要。但挡在她面前的就是从来不让自己亲近的母亲。情况越是这样,她就越像阳光,只要找到缝隙,她就毫无顾忌的钻进来。她看着母亲眼里从未出现柔情的目光,笑着说道:“妈,我不是一直在按你说的去做吗?虽然你对我并无太多要求。”

    “我对你谈不上要求,因为你连最基本的都没做到。”

    “你是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加减乘除法’?妈,我不知道你要我把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学来做什么,我用不着。”她不明白鄢毓琼教给她的法术是一些多么恐怖的预兆,因为她给自己设计的美妙人生无非也只是柴米油盐。

    “可我用得着。”鄢毓琼意味深长望向她,“但你不会用。你会吗?”

    她大脑迅速搜索,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也想不起来,只得支支吾吾回答:“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

    “你很聪明,但聪明的人一般都很懒惰。这次,给你的懒惰找另外一个理由吧。”鄢毓琼的失望,给她带来了疲倦,闭目养神。

    她头上掠过数朵乌云。似乎,大事不妙。她只要看到妈摆出如此高深的神态必是有事吩咐,而且这吩咐必须得是自己提出来,像是为她的要求铺路。她说:“我愿补偿我的懒惰。”

    鄢毓琼这才睁开眼睛,“我把你从河边捡来的时候,你只有半岁大。河水哗哗的淌,你躲在襁褓里咯咯地笑。你的声音盖过河流的哀鸣,却唤不醒河里沉睡的母亲。我不忍心抛下你,把你带回去,一养就是二十三年。”

    每当母亲在她面前提起这一段,都有一个清晰地记忆在她脑海,那就是大片大片的红色,铺天盖地淹没她。时间越长,感受越真实,似乎闻到了血的腥味,十七十八世纪正远去的腐烂味道赛过时间,游走在她鼻端,让她一阵一阵恶心。

    鄢毓琼满脸心事的表情如水波一圈圈散开,弥漫在空气中,传达到她这里,告诉她,进入正题。

    “现在你长这么大。工作也找不到,不如我交给你一项特别的任务。完成后,车库那辆法拉利是你的。”这张37岁美丽女人的脸,没有变老的痕迹。

    她依然笑得乐呵呵,“有什么事情,妈只管说好了。您的养育之恩,我就算帮再多的忙也无法报答啊!”那辆法拉利她已期盼了两年之久。

    一千万的诱惑,鄢毓琼很清楚这在她女儿心中的分量,她点点头,“很简单,叫你跟踪一个名叫夜岩的男人。”

    她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滑落,她感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太光彩。跟踪,对于她那一波未起的惨淡人生,这个字眼,还真是有点刺激。她记得除了半年前妈妈安排了一次相亲外,就再没见过比这更有劲头的事。而从鄢毓琼那一丝不苟的神态里,可以看出,对待这件事,她是很慎重的。并把这件慎重的事交到女儿手里,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见她没出声,鄢毓琼眉头一皱,露出刁难的神态:“怎么,你不愿意?”

    她连忙回答:“愿意,怎么不愿意。这么小的事情,有何困难,交给我,保证办妥!”

    “你别答应太早。做这件事,是有生命危险的。”鄢毓琼表面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满口答应下来。“据我得到的消息,你要注意的人,夜岩,住在城里酒店。听清楚啰,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银色的长发,全身武装的黑衣,衣服上有一枚胸章,正好拦住他心脏的位置。像他这种人,最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人越多,他越显得自我。如果你被他发现,你这一辈子到此为止。不过,你要是对他说,你想要他的眼睛,或许,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好好学我教你的本事,就像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也许可以不用丢你这条小命。”鄢毓琼坐直身子,喝了一口茶之后,继续说:“你的任务就是跟着他,找到他真正的巢穴所在,任务才算完成。”

    现在回忆起,像是已经有三天没见到那丫头,更不知道她的死活。但鄢毓琼的心比北极的冰川还要寂静,眼里看到的是人山人海中想要锁定的镜头。真正想要找到的人,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鄢毓琼躲在家里闷头大睡,觉得日子过得太乏味。多出来的时间,她会上网,会看电视,会熟读四书五经,还会写一手无人能及的毛笔字。她面对满房子黑色帷幔,思绪陷在深深井底,望见的一小片天空,挂着一张男人的脸。如果女儿在家,鄢毓琼高兴了就会骂:“小丫头,你别跟我横!”小丫头若把电视换了频道,她会低沉透着威严的说:“马上给我换回去。”而她对女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做一名医生。”必须得是中医。她那两本泛黄的医书是用毛笔撰写的,翻阅之前,必须洗手。不洗手翻阅,是对此书的亵渎。偏偏女儿翻阅的时候,手上还粘着零食上的油渍,油渍在黄黑色书页上根本显现不出来,但她却知道。此时,她就会大骂:“江意深,你给我到处嚣张,你这恐怖分子,活腻了……找死。”

    至于女儿江意深是不是恐怖分子,有例证明。

    时值江意深被鄢毓琼锁在房内,为了跟心爱的人见一面,她从房间里直接挖一条地下暗道通往外界。时至今日,鄢毓琼仍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总要叹一句人类的伟大。说不定人家孟姜女事先在长城低下挖了一条隧道,把长城架空以后才哭倒长城的。从这些事看来,江意深的坚强毅力实在不容小觑。

    因为家里雄厚的经济实力,江意深在外头从没认过输,更不想在母亲面前服软。同样,她记起三天前自己说的那些话:这么小的事情,有何困难,交给我,保证办妥!

    如今,这条小命回来了,却早已是魂飞魄散。她恍恍惚惚看着自家的房子,疲惫爬上额际。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虚设,离开的不是自己,像是整个世界。回想三天前与母亲的一番对话,相比夜岩的怪异,一个模糊地退去,一个清晰地印在脑海里。阴雨天气残留的冰冷像风迎面席卷,蔓延。她站在大门前瑟瑟发抖,眼看着小路的尽头消失在烟雾迷蒙中。她吸了吸鼻子,心中渴望一丝温柔。

    然后,她摘了三两枝狗尾巴草晃来晃去,蹦蹦跳跳来到鄢毓琼面前。“我回来了,妈。”

    先是沉默,鄢毓琼放下手中的报纸,低头看了她一眼,悠悠的说道:“才三天,就打道回府,看来不怎么顺利。”

    她依然强打精神,坐的笔挺,“我可不会那么笨,轻而易举让他察觉到。”

    “言下之意……”鄢毓琼突然面露喜色:“你找到了他的老巢?”

    她真不该说谎。因为现在必须得说另一个谎来圆上一个谎言。她支支吾吾:“暂时还没。不过,就快了。这几天,他都没有回家,住在酒店里。”面不红,气不喘,说一个谎就像喝一杯白开水般平常又无味。什么都是一般般。为了避开她失落又怀疑的眼神,她装模作样看起了报纸,看入眼里才发现,这张报纸是妈三天前拿的那一张。

    鄢毓琼提醒:“今天的报纸在你的左手边。”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瞧瞧。”她面带笑容。直到此刻,一直处于鄢毓琼强烈目光注视下的她,开始怀疑谎言哪里有漏洞,内心忐忑不安。她害怕,害怕被养母瞧不起,从心底害怕那个女人本身无形的魄力。不敢逾越警戒线,又在一边蠢蠢欲动。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鄢毓琼问到了另一个问题:“除了夜岩,你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人吗?

    这几天的行程在她记忆里过滤一遍,回答:“没有。”

    鄢毓琼更加失望,“你回来干什么?你应该继续跟着他。”她叹了一口气,摇了两次头。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向鄢毓琼保证:“妈,你放心。他在我掌控之内,不会丢的。”

    鄢毓琼保持缄默,她在想夜岩到底是怎样一副尊容。但很快,她平静从容的姿态正迈入无尽想要的睡意里。只要她想睡,就能以任何姿势睡着。

    遗憾的是,江意深想要逾越的心到达不了她的依稀梦境。鄢毓琼一个人跟着钱过日子,并不开心。她努力一生,,随世沉浮,就为了等繁华散去。繁华散去,却没有一个宽大的身影让人回忆,没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枕边可以触及。

    江意深慢慢轻轻地踏上楼梯,接着就不用任何伪装的发泄自己。她把房门关上,然后把自己仍在床上。像刚上完战场回来,满受刺激的疲劳的心无法支撑身体。经过一番刀光剑影之后,皮囊不能伸手触摸,镜子当中见到的是残照里蜡黄的脸。思想里的斗争却还是那么激烈。回忆在酒吧见到的那张无与伦比美丽的脸,已经恍如隔日,时而在眼前清晰,时而模糊。越想去追寻那段影像,结果只会越发朦胧。看她脸上的表情,像听到野林里的狼嚎虎啸般狰狞,一会儿又如小鸟枝头欢呼雀跃般自如。因为此时她陷入两难之中。鄢毓琼和夜岩给她的两种微妙感觉大多已分不清。

    她拿起手机准备呼叫孙岚,又突然想起前几天孙岚兴奋地说:“我的新工作是在康城大酒店做前台服务。”

    这年头找到工作好比在《迷失》的荒岛上找到了直升飞机或汽车,但往往发现那只是残骸。即便是那样,也如获至宝。

    然后她又想到了大学的另一个好友,金娜。金娜是属于神经大条的女人。估计这会儿正坐在电视机前,吃着零食,听着经典的对白:不要离开我,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一个要规律性地上班,一个傻得只剩痛苦的享受生活。江意深找不到帮手,任务没法完成。更何况,她又一次失去了夜岩的行踪。

    但在夜里,推开窗,当静谧蔓撒着消沉又浓郁的时候,思绪格外清晰,扩张,感受到夜的空灵由远及近,呼呼地风声中,隐约听到暗幕之中遥远的竹笛,模糊看到鹤轻盈的舞步以及深藏在角落里发光的蓝眼睛。

    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舒适温度,她拿来努力呼吸。之前浑身缠绕的藤蔓有感觉向四周疏散。这种被放开的舒卷自如,让她心情大好。于是,江意深决定放下眼前的事,去城里走走。或许可以找到那双在枕边触及的温暖的大手。

    她唯一觉得好玩的去处就是孙岚所在的康城大酒店。至于那辆法拉利,她觉得还是不碰为好,再说去见朋友,太张扬也不行。

    前台笔直站着两位女士,其中长得眉清目秀,一派淑女模样,长发飘飘的就是孙岚。她从来一丝不苟的作风让她看起来非常老实,但在她身体里却有一股气息让人难以靠近。大概是太过现实,开不得半点玩笑,一切为了她的目标:就是努力奔小康!再上层楼!

    江意深悄悄来到孙岚面前,很少见到孙岚穿工作服,她不禁啧啧叹道:“还真是人模人样啊!”

    孙岚没看来人,惯性地说一句:“欢迎光……”她突然意识到不对,马上抬起头,笑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人模人样’?”

    “以前没见你这么打扮过。”江意深跨到孙岚身边,“你这身打扮简直想把我嫉妒死。怎样,让我见见你们经理。然后,咱们一起站在这里,有两位大美女压阵,我保证客人络绎不绝,对这里满意一百。”她一屁股把孙岚挤出去,趁机站到她的位子上。有工作的新鲜感让她感觉良好。脑子里幻想如果自己在这个位子会是怎样。

    孙岚仍是笑笑,“你别顽皮,这是工作时间。我说江意深,我把你介绍过来,我还有饭吃吗?”

    她大笑:“你太抬举我了。”

    孙岚在柜台后坐下来,将她冷嘲热讽一番:“你还要找什么工作呀,每天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哪像我们这种贫苦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每天还要提心吊胆。”

    经济的差距一早就拉开了她们的距离,江意深总是抿嘴不语,不说自己的痛快,也不说自己的痛苦。从小就只有妈妈在身边拍着她的头说,你有我,足够。她一直在这种足够中平平淡淡,没有究其理。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回绝这庞大的经济,搪塞别人的嘲讽与羡慕。

    另一位站前台的女士问她:“你们家祖上是干什么的,留下这么多的家业,怎么花的完?”

    “我……”她一时语塞,“我怎么知道呢,我妈从来都不告诉我。”她的眼神四处躲避。不经意间看到一位二十好几的短发帅哥朝她走来。自从见了夜岩之后,她对男生的头发有了一个明显的长短概念。在她眼里,他迎着新晨的朝阳朝她走来,对她微笑,展露绅士。她心想,他一定对我有意思,他就是那双温暖的大手……她尽量使嘴唇露出一个弧度优美的微笑,然后一个45度鞠躬:“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有工作真好!

    当她抬起头,目光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的笑容瓦解,眼神变得犀利,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江意深。在他眼里,仿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面色惊惶,江意深持久的笑容再也坚持不住,慢慢退去。她不明白这是在干嘛,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反复思量,自己实在不认识他,跟他无冤无仇。

    他犀利的眼神随之呼来肃杀的气氛,他问孙岚:“阿岚,她是你朋友吗?”

    孙岚站起来:“是啊,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江意深,小深,是我大学到现在的好朋友。”然后,她又跳到他身边,幸福地说:“小深,他是我男朋友,廖月庭”。

    男朋友?廖月庭?她半天反应过来——他不会是那双温暖的大手。这距离真遥远,孙岚有了男朋友,她居然不知道。江意深朝他尴尬一笑:“你好。刚才,我是闹着玩的。嘿嘿……”

    没想到他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身上阴气太重,最好小心点。”

    江意深看着他半天没说话。这人有毛病,一见面就说这种话,连招呼都没打一声。这张帅气的脸对江意深来说真是一种罪过。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刚见面,不用这样吧?”

    他紧张的神色仍没有舒展。江意深转向孙岚:“阿岚,你男朋友……”她是想说“怪怪的”,又怕孙岚不高兴。

    孙岚赶紧解释:“小深,我不便告诉你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不过,他平常不是这样子的。可能他说话有点直,那是因为他在关心你。”

    “担心我?是在咒我吧。”她小声嘀咕。

    廖月庭对她慢慢说道:“在你的五行方位中,木、水、火、土都齐,唯独缺金。你需要一些银器防身。而且,你体内太缺乏刚阳之气,由此可见,你生活的环境类似于酷寒之地。极阴的身体会让你承受不住,进而易走极端。”

    江意深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对孙岚说道:“他是相术师?阴阳师?还是算命的?”

    “你才算命的。”孙岚虽然很气愤,依然苦口婆心:“小深,你要相信我,他说你有危险,就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哎………小深……小深,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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