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六章：语录妹
第二十六章：语录妹
孟克飞听彭啸山说要把一个惊动天地的绝密告诉他。不禁莞尔一笑，暗想：“都惊动天地了还能叫秘密？”
他此时考虑的是彭啸山的处境，觉得还是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军分区安全些。
“彭猴子，现在你跟我回……”
“你赶紧回军分区去吧，不要管我，我自有去处。下午三点公园花房不见不散。”彭啸山打断孟克飞的话道。
然后彭啸山看了看左右，见无人，也没等孟克飞答话，便转身匆匆而去。
孟克飞等彭啸山走后，他才转身向来路走去。出了街口，来到了西疆大道。
这条西疆大道往西的顶西头，是乌尔扎克军分区机关所在地，它与乌尔扎克地区的政权机关——区革命委员会隔街斜对。
孟克飞走上西疆大道后，只见大街上人流汹汹。高音喇叭声、车喇叭声再加上人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简直令人心烦气躁。
当孟克飞走过省工会大院时，里面好像正在开批斗会。高音喇里传出疯狂的口号声：“某某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某某某！”
差点把孟克飞的耳膜震破。他加快脚步向军分区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远，孟克飞看到在对面的街道上，有八九个中年和老年人正低着头、佝偻着腰，手里拿着大扫帚在清扫大街上的废纸和垃圾。
这八、九个人的胸前都挂着大牌子，牌子上穿着细铁丝。细铁丝勒在脖子上，已经深深地嵌进肉里，脖子上显出黑红黑红的血迹，都结了疤。这些牌子都是用铁板做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有的老人不堪重负，脖子上的牌子都垂到了地面上，拖着铁牌子在扫地。
铁牌上糊着白纸，纸上用墨汁分别写着 “里通外国的卖国贼”、“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顽固到底的右派分子”等等的罪名，罪名下面倒写着这些人的名字，名字上还用红墨汁打着大大的叉。
十几个臂戴袖标、腰扎武装带的年轻人站在街边监视着。
孟克飞扫了一眼，忽然看到这十几个监视的年轻人中，有那个在人民广场的高台上、手提电喇叭领头呼口号的家伙。
孟克飞明白了：这是在人民广场开完批判会后，又把这些反革命分子拉到这里扫大街、劳动改造来了。
孟克飞忙向这些反革命分子的人堆里仔细搜寻，却没有发现欧阳杰的身影。他想到在人民广场的高台上，一群人围着欧阳杰往死里抽打，不由得猜测：“打成重伤了？押解法办了？或者……打死了？”又想到欧阳杰那一副硬骨头的样子，孟克飞不禁恻然……
当孟克飞走到距军分区大门还有100多米的时候，向对面的乌尔扎克地区革命委员会望去。
只见革委会机关大院两侧的围墙上，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贴满了大字报。有的大字报刚贴上去不久，字迹或浆糊还没干，就被更新的大字报掩盖了。
孟克飞知道，那些大字报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控诉某某领导罪行的、有坚决要与丈夫或父亲划清界限的、有揭露干部生活腐化的、有暴露某某人乱搞女人、揭其隐私的等等；更多的则是各个造反派之间攻击对方，相互间论战、辩论，不一而足。
只见怀有不同目的的各个阶层的人，一群群地在大字报前浏览着、围观着。人群里不时有人在面红耳赤地争执着或谨小慎微地议论着，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看着。浏览大字报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或狂喜兴奋，或愤怒喷火，或微笑，或欣慰，或沮丧，或忧虑。还有少数人则是一边在默默地看，一边在沉思着……
一些工人或学生甚至是机关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人在看大字报的人堆里穿梭，散发着传单。花花绿绿的传单被风吹的满街都是，像一只只蝴蝶都成了精，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疯狂起舞似的。
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了马路对面身穿一身草绿军装的孟克飞，便疾步向他奔来。年轻姑娘抢先奔到孟克飞面前，塞给了他一张传单。
孟克飞知道这些传单的内容基本上是各个造反派组织的宣言、纲领或各派之间相互攻击、指责的内容。这些传单的内容也很少有人去认真地看，往往是行人一接过传单，乘着发传单的人不注意，便随手丢弃了。
孟克飞想到父亲的被捕，心情沉重，传单拿在手里也没看，继续往前走。
这时，年轻的姑娘喊住了他，说道：“解放军同志，传单上面有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还有我们‘革命院校大联合’造反派的正义宣言，你应该看看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作为革命军人，应该给这些路人做个榜样，认真看看传单，然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支持哪一派，反对哪一派。”
说着，年轻姑娘的俏眼瞟了一眼身边与她一起奔来的、手里也拿着传单的那个一身工人装束的年轻人。
年轻姑娘普通话的发音不太标准，就像是沿海一带的人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似的。
孟克飞注意了她一下，见她个头不高，身穿草黄色旧军装，无领章。她腰际扎着武装带，显出纤细的身材。她胸佩部队专用的那种伟大领袖的像章。梳着两只羊角辫；两只大眼俏丽，看人时波光流转；她的鼻子小巧玲珑，嘴唇薄薄的，显出能说会道；她皮肤白皙，长得十分秀气。年龄也就是十八、九岁。形貌像是个南方女子。
孟克飞知道，一般穿草黄色旧军装的年轻人，百分之六十是部队老干部的子女。所穿军装越旧、越黄，越显出是部队老革命家庭出身的。如果胸前再佩戴一枚部队专用的那种伟大领袖像章，百分之八九十这是老革命军人的子女了。又见她是南方口音，孟克飞心想，可能是搞串联的吧？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常常南下、北上奔赴各地，宣传伟大领袖的最高最新指示，他们也与各地的红卫兵造反派组织进行联络或相互辩论是非。在南方街头，经常能见到北方红卫兵造反派的身影；在北方街头，也经常能听到南方红卫兵造反派的声音，人们都习以为常了。当时人们叫这为“大串联”。
年轻漂亮的姑娘往往能引起人们的好感。孟克飞心情虽然不太好，但这姑娘长得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所以他还是往传单上匆匆扫了一眼，见上面是一段段伟大领袖的语录和我们某某革命造反派怎么怎么样的纲领或者主张。
他也没细看，仍旧将传单捏在手里，正欲迈步。年轻姑娘又道：“解放军同志，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GC党就最讲认真；’这上面有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呀，你怎么不认真看看呢？”
她语速很快，就像一只在XJ省常见的胡燕在叽叽喳喳，声音轻巧悦耳。
孟克飞不禁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出口便是“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的“语录妹”，又往传单上扫了一眼。但他心情实在太差，这一眼扫的漫不经心，神情也是无精打采的。
“语录妹”又叽叽喳喳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人活着总需要一点精神的’；你怎么一点儿革命军人的精神劲头都没有呢？伟大领袖又教导我们：‘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们青年人就是要精力充沛地去战天斗地，去改造世界，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我们要充满激情地聆听伟大领袖的教导，要怀着最大最大的虔诚之心去领悟伟大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你怎么对伟大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一点虔诚的心都没有呢？”
孟克飞见这‘语录妹’给自己上纲上线，大帽子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头上扣，不禁好笑。他心想：可能这姑娘在大串联中跟人辩论惯了，逮着人就论说一番，语气也挺冲的。
那个年代，经常有一些人，在街头巷尾为了所谓的大是大非问题宣传自己的主张，拉住一些路人，让他或她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让路人说出拥护什么、反对什么。而且还跟持不同意见的人进行公开的辩论，彼此争的面红耳赤，这已成为当时的一道风景了。
孟克飞此时心情糟透了，哪有闲功夫跟她磨牙呢？他不想多生事非，于是他拿起传单，一边假装认真看，一边迈步走，想尽快脱离这个“语录妹”。
“语录妹”却拉住了他，瞪着两只俏丽的大眼睛，神态严肃地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真理有时在少数人手里’。我们‘革命院校大联合’组织人数虽少，但真理是在我们这一边的。你是革命军人，请你现在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支持谁？反对谁？”
“语录妹”说完，又瞟了一眼那个已经越过她、走向孟克飞的青年工人。
孟克飞见这“语录妹”对自己一副不死不休、死打烂缠的样子，令他哭笑不得，真是服了她了。他只好再次站住脚步，低头看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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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克飞听彭啸山说要把一个惊动天地的绝密告诉他。不禁莞尔一笑，暗想：“都惊动天地了还能叫秘密？”
他此时考虑的是彭啸山的处境，觉得还是让他跟自己一起回军分区安全些。
“彭猴子，现在你跟我回……”
“你赶紧回军分区去吧，不要管我，我自有去处。下午三点公园花房不见不散。”彭啸山打断孟克飞的话道。
然后彭啸山看了看左右，见无人，也没等孟克飞答话，便转身匆匆而去。
孟克飞等彭啸山走后，他才转身向来路走去。出了街口，来到了西疆大道。
这条西疆大道往西的顶西头，是乌尔扎克军分区机关所在地，它与乌尔扎克地区的政权机关——区革命委员会隔街斜对。
孟克飞走上西疆大道后，只见大街上人流汹汹。高音喇叭声、车喇叭声再加上人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简直令人心烦气躁。
当孟克飞走过省工会大院时，里面好像正在开批斗会。高音喇里传出疯狂的口号声：“某某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某某某！”
差点把孟克飞的耳膜震破。他加快脚步向军分区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远，孟克飞看到在对面的街道上，有八九个中年和老年人正低着头、佝偻着腰，手里拿着大扫帚在清扫大街上的废纸和垃圾。
这八、九个人的胸前都挂着大牌子，牌子上穿着细铁丝。细铁丝勒在脖子上，已经深深地嵌进肉里，脖子上显出黑红黑红的血迹，都结了疤。这些牌子都是用铁板做的，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有的老人不堪重负，脖子上的牌子都垂到了地面上，拖着铁牌子在扫地。
铁牌上糊着白纸，纸上用墨汁分别写着 “里通外国的卖国贼”、“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顽固到底的右派分子”等等的罪名，罪名下面倒写着这些人的名字，名字上还用红墨汁打着大大的叉。
十几个臂戴袖标、腰扎武装带的年轻人站在街边监视着。
孟克飞扫了一眼，忽然看到这十几个监视的年轻人中，有那个在人民广场的高台上、手提电喇叭领头呼口号的家伙。
孟克飞明白了：这是在人民广场开完批判会后，又把这些反革命分子拉到这里扫大街、劳动改造来了。
孟克飞忙向这些反革命分子的人堆里仔细搜寻，却没有发现欧阳杰的身影。他想到在人民广场的高台上，一群人围着欧阳杰往死里抽打，不由得猜测：“打成重伤了？押解法办了？或者……打死了？”又想到欧阳杰那一副硬骨头的样子，孟克飞不禁恻然……
当孟克飞走到距军分区大门还有100多米的时候，向对面的乌尔扎克地区革命委员会望去。
只见革委会机关大院两侧的围墙上，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贴满了大字报。有的大字报刚贴上去不久，字迹或浆糊还没干，就被更新的大字报掩盖了。
孟克飞知道，那些大字报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控诉某某领导罪行的、有坚决要与丈夫或父亲划清界限的、有揭露干部生活腐化的、有暴露某某人乱搞女人、揭其隐私的等等；更多的则是各个造反派之间攻击对方，相互间论战、辩论，不一而足。
只见怀有不同目的的各个阶层的人，一群群地在大字报前浏览着、围观着。人群里不时有人在面红耳赤地争执着或谨小慎微地议论着，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看着。浏览大字报的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或狂喜兴奋，或愤怒喷火，或微笑，或欣慰，或沮丧，或忧虑。还有少数人则是一边在默默地看，一边在沉思着……
一些工人或学生甚至是机关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人在看大字报的人堆里穿梭，散发着传单。花花绿绿的传单被风吹的满街都是，像一只只蝴蝶都成了精，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疯狂起舞似的。
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了马路对面身穿一身草绿军装的孟克飞，便疾步向他奔来。年轻姑娘抢先奔到孟克飞面前，塞给了他一张传单。
孟克飞知道这些传单的内容基本上是各个造反派组织的宣言、纲领或各派之间相互攻击、指责的内容。这些传单的内容也很少有人去认真地看，往往是行人一接过传单，乘着发传单的人不注意，便随手丢弃了。
孟克飞想到父亲的被捕，心情沉重，传单拿在手里也没看，继续往前走。
这时，年轻的姑娘喊住了他，说道：“解放军同志，传单上面有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还有我们‘革命院校大联合’造反派的正义宣言，你应该看看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作为革命军人，应该给这些路人做个榜样，认真看看传单，然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支持哪一派，反对哪一派。”
说着，年轻姑娘的俏眼瞟了一眼身边与她一起奔来的、手里也拿着传单的那个一身工人装束的年轻人。
年轻姑娘普通话的发音不太标准，就像是沿海一带的人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似的。
孟克飞注意了她一下，见她个头不高，身穿草黄色旧军装，无领章。她腰际扎着武装带，显出纤细的身材。她胸佩部队专用的那种伟大领袖的像章。梳着两只羊角辫；两只大眼俏丽，看人时波光流转；她的鼻子小巧玲珑，嘴唇薄薄的，显出能说会道；她皮肤白皙，长得十分秀气。年龄也就是十八、九岁。形貌像是个南方女子。
孟克飞知道，一般穿草黄色旧军装的年轻人，百分之六十是部队老干部的子女。所穿军装越旧、越黄，越显出是部队老革命家庭出身的。如果胸前再佩戴一枚部队专用的那种伟大领袖像章，百分之八九十这是老革命军人的子女了。又见她是南方口音，孟克飞心想，可能是搞串联的吧？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常常南下、北上奔赴各地，宣传伟大领袖的最高最新指示，他们也与各地的红卫兵造反派组织进行联络或相互辩论是非。在南方街头，经常能见到北方红卫兵造反派的身影；在北方街头，也经常能听到南方红卫兵造反派的声音，人们都习以为常了。当时人们叫这为“大串联”。
年轻漂亮的姑娘往往能引起人们的好感。孟克飞心情虽然不太好，但这姑娘长得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所以他还是往传单上匆匆扫了一眼，见上面是一段段伟大领袖的语录和我们某某革命造反派怎么怎么样的纲领或者主张。
他也没细看，仍旧将传单捏在手里，正欲迈步。年轻姑娘又道：“解放军同志，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GC党就最讲认真；’这上面有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呀，你怎么不认真看看呢？”
她语速很快，就像一只在XJ省常见的胡燕在叽叽喳喳，声音轻巧悦耳。
孟克飞不禁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出口便是“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的“语录妹”，又往传单上扫了一眼。但他心情实在太差，这一眼扫的漫不经心，神情也是无精打采的。
“语录妹”又叽叽喳喳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人活着总需要一点精神的’；你怎么一点儿革命军人的精神劲头都没有呢？伟大领袖又教导我们：‘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们青年人就是要精力充沛地去战天斗地，去改造世界，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我们要充满激情地聆听伟大领袖的教导，要怀着最大最大的虔诚之心去领悟伟大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你怎么对伟大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一点虔诚的心都没有呢？”
孟克飞见这‘语录妹’给自己上纲上线，大帽子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头上扣，不禁好笑。他心想：可能这姑娘在大串联中跟人辩论惯了，逮着人就论说一番，语气也挺冲的。
那个年代，经常有一些人，在街头巷尾为了所谓的大是大非问题宣传自己的主张，拉住一些路人，让他或她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让路人说出拥护什么、反对什么。而且还跟持不同意见的人进行公开的辩论，彼此争的面红耳赤，这已成为当时的一道风景了。
孟克飞此时心情糟透了，哪有闲功夫跟她磨牙呢？他不想多生事非，于是他拿起传单，一边假装认真看，一边迈步走，想尽快脱离这个“语录妹”。
“语录妹”却拉住了他，瞪着两只俏丽的大眼睛，神态严肃地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真理有时在少数人手里’。我们‘革命院校大联合’组织人数虽少，但真理是在我们这一边的。你是革命军人，请你现在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你支持谁？反对谁？”
“语录妹”说完，又瞟了一眼那个已经越过她、走向孟克飞的青年工人。
孟克飞见这“语录妹”对自己一副不死不休、死打烂缠的样子，令他哭笑不得，真是服了她了。他只好再次站住脚步，低头看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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