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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卷 37琵琶

    罗灱的散身化做黑籽伏地而走,鹤眉开始还看得见踪迹,不过几数却追丢了。他飞身站在街边的屋檐上,居高临下地往下望,他的鬼眼能穿透黑夜看到百丈之外的远处,如无物遮挡,连地上的头发丝都能分明清楚。

    他没过多久重新看到了罗灱的散身,那东西正如一群蚂蚁在人群脚底下乘风快速移动。鹤眉落身下来截住了罗灱的去路。他手结咒印,一堵无形的鬼墙凭空而起,那阵黑籽撞到这层鬼气,迎头而上顶撞了几下,却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鹤眉正准备将这阵黑籽收拢住,不想那黑籽突然掉头扑向街边的一个路人,汲身而上缠住那人的脖子,簌簌从那路人的五官钻了进去!

    那路人本是街边摆摊的小贩,莫明其妙间就被罗灱附了身,再睁开眼时,眼眶深黑,眸晶细长,分明已成了罗灱的另一个化身。

    “想杀我?”那路人开口,语调里带着罗灱特有的笑意,“来呀,动手。”

    鹤眉不是什么高僧道士,要逼出罗灱的散身,他能想到的只有先杀死这个附体。

    但他与赤水观中的道士有约定,被放生后不得再杀人,否则将会被重新收回三清镜中。他不想再重回那冷清得可怕的地方,更不想离开平笙。

    鹤眉看着罗灱,紧了紧五指,眼睫都在微微颤动。可他却下不了手,他痛恨自己的无用,如同他还是只白凶时,痛恨自己力量太弱不能保护平笙一样。可悲的是他现在已修炼成了流魅,却仍连罗灱的散身都对付不了。他心绪激烈涌动,盯着罗灱的眼睛都发红了。

    “鹤眉……”一声轻唤,但见平笙拨开人群追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站在鹤眉几丈外的路人,一下便识出这人是罗灱。“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平笙怒喝了一句,他在怡香楼上久等鹤眉不归,还担心鹤眉是不是被罗灱的散身所伤,于是强撑着身体追过来,却见鹤眉已追上了罗灱,却迟迟不动手。

    “王……我说过,我不能杀人。”鹤眉道,“要么这次放他一马,这魔头没了隆椎骨,魔力散了大半,就算他活着,也不是你的对手,不可能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不可能。”平笙道,“这魔头对我做过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就是杀他一千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罗灱闻言一愣,“平笙,你真要杀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他的眼神诚恳,带着深深的委屈,“我从来没有对一只妖物这么好,你怎么舍得杀我?你知道吗,我的脑子里无时不刻想要吃了你,但我每次都忍住了。难道你就不能也为我忍一次吗?”

    罗灱道:“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包容,相互忍耐的。”

    平笙如若未闻。“你不能杀人,站到一边等我。”他说着推开鹤眉,强行提力,五指幻成利爪朝罗灱攻击过去。罗灱往后退了几步,连忙扣住平笙的手腕,平笙反手一挥,立时便将罗灱整身甩了出去。

    周围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罗灱这一跌直接跌在人群当中,他灵激一动,身化黑籽从那路人的身体里窜出来,却没夺路再逃,而是将散身又分成十几路,分别又窜进了周围几人的身体里。

    平笙毫不在意,不管他附身在多少人身上,他都立志要赶尽杀绝。他绝对不会给罗灱卷土重来的机会,也不想再因为他时时刻刻担心害怕。

    但他也确实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忘了,其实他也不能杀人。平笙飞身上去掠取住罗灱的一个寄附体,五指刚掐进那人的心口去,便被一阵佛气击飞跌出了丈许。

    罗灱原本正准备分路逃跑,冷不丁见平笙被抛出去,数十个寄附体便齐齐站住了脚。

    “哈哈哈,我差点忘了,你身上带着那和尚给你的佛心,杀不得人。”罗灱道,“这是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那数十人齐齐迈步又朝平笙走过来,有恃无恐地围住了平笙。

    其中一人伸出手要来抓平笙,平笙眼神一凌,五指抓着那人的胳臂用力一震,但听咯咯一阵脆响,那手臂便整根垂了下来。罗灱也不喊疼,眼睛盯着自己被折成几断的手臂,抱怨了句:“这身体也太不结实了点。”他话音一落,一阵黑籽从那人身上窜出,瞬间又落入不远处的人群里,立时便又有几十个人朝这边快速围了过来。

    这么多人一齐朝平笙伸出手,瞬间将平笙整身缠住了。平笙妖力猛地向外一震,周遭可听一阵人体的骨裂之声,可惜仍震不开一点空间。他心下惊慌不已,如同先前落身在青海阎琊的沼泽里,被无数触手缠缚着精魂,一点点地要将他拉进地狱里去。

    “平笙,把隆椎骨还给我。”罗灱的声音又传来,“我不怪你,我带你回青海。”

    黑压压的一片人压着他,无数手指正拨开他的衣服寻找隆椎骨。平笙疲累地闭上眼睛,也许他命中注定,就是要被这魔头纠缠一辈子。他这样想着,便立即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不想此时突有一阵强烈的气流倾天压下来,缠在平笙上方的人被哗然挤开去,平笙只觉得全身被一阵清风压过,周遭一瞬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睁开眼,鹤眉正从高处落下身来,他看了平笙一眼,一手掌天罩下几十丈宽的结界,掌心一拢,无数血雾在四周嘭然炸开,尘埃落地,结界中已不见一个活人。失了寄附体的罗灱化重新化成黑籽四处乱窜,但魔力大失之下根本冲不破这坚硬的鬼墙。

    鹤眉双臂一收,数丈宽的结界瞬间收成一团落在他的掌心。他左手幻出一葫芦大小的黑甁,不毫吹灰之力便交罗灱的散身送进去塞住了。

    鹤眉做完这一切静站了一会,尔后走过来,弯腰扶起了平笙。

    “鹤眉……你杀了人。”平笙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站了片刻,道,“你这样做会被赤水的道士收回去吗?”他话音一落,鹤眉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王……我只是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不想让你失望。”他道。

    平笙静了片刻,抬手抚了抚鹤眉的背脊,道,“我知道你的苦衷,我并没有期望你会这样做。这是我的事,原本就不应将你牵扯进来。”他道,“如今这样,我又能为你做什么?”

    鹤眉的身体原本还颤抖着,听了平笙的话渐渐便沉稳下来,“有王这句话鹤眉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他说话间甚至又带了点笑意,于是反安慰起平笙来,“别担心,我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就算想将我收回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

    平笙站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轻道:“好。”

    鹤眉抱着他,许久依依不动,平笙唤了他一声,鹤眉有些惊醒过来,他慢慢放开平笙,抬手将手跌黑葫芦递给他,道:“罗灱的散身便在里面,要我把他烧了吗?”

    平笙道:“你的鬼火不能奈他如何,得用佛家的三昧火才能烧尽他。我知道我闻寺奉神殿中有此火,我们去我闻寺……”他说到我闻寺便想到寺后的玉殊塔,进而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古见刹,他心中刺痛了一阵,声音便低了下去。

    鹤眉道:“王不想去我闻寺是吗?”平笙抬直头来道:“没有这回事。”他说着侧了个身往前走了,鹤眉跟上去,试探着道:“王……以前不是有个和尚……我还是只白凶的时候,你是不是曾跟他在一起……”

    “闭嘴!”平笙顿住,转过头来看着鹤眉,他话里含着怒气,想说什么又收住,须臾静道,“他已经死了。”

    鹤眉看到平笙有些伤心,于是连忙住了嘴。“那我们先换个地方吧,这个镇不能再逗留了。”鹤眉道,“我们先在别处小住一阵,等你的伤稍好些,再去我闻寺。”

    平笙道好。当晚鹤眉便带着他离开了蓝圩镇。两人依然顺河而下,走了六七百里,在一处沿河的小镇上停了下来。

    此镇没有篮圩镇那般繁华,深夜河街灯影稀疏,只从几家酒馆中传出不算喧闹的杂音。鹤眉将船绳系在河边的杨树上,返身回到船舱里。平笙正枕在船尾沉睡着,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鹤眉轻轻委下身去躺在平笙身边,他见平笙仍没有醒,便大着胆子伸手将平笙抱住,半张脸都埋在平笙的颈间。平笙的身上的味道与多年前的全不一样了,那流露出来的不再是精纯的妖息,而是渗着浓烈的佛气,闻上去如同冷到极致的焚香,说不出的怪异,却莫明吸引着人。

    他闻了一会,那气息令他全身发热起来,于是主动放开了平笙。他走到船口,将两边的帘布撩起系好。夜风穿船而过,初夏时节吹在脸上丝丝凉滑,平笙抿了抿嘴角,身子一动便醒了过来。

    他也不站起来,只半倚在船头支头,那懒懒的模样倒如多年前的一样。

    远处不知哪间楼里传来的管弦琵琶声,琅琅如滚珠,鹤眉手里系着帘上的流苏,道:“那声音真是动听。”平笙闻言看了看远处,问:“什么声音动听?”

    鹤眉突然想到从前平笙说的:我已失去了妖丹,黑夜里已经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了。鹤眉才意识到平笙的五官敏锐度越来越接近凡人,现在连稍远一点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手上打了个结,道了句“你等我。”说着化身便往远处的楼宇去了。

    平笙以为他是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不想不到一刻他便回来了,手里却拿着一把渡金嵌玉的柳琴琵琶,他下身坐在船头,将那琵琶往腿上一放,笑道:“王,我弹琵琶给你听啊。”

    平笙看到他手上戴着玳瑁,指间在弦间拨动,滚出一串叮叮铿锵的弦声,他莫明觉得好笑,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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