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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卷 33红盖

    那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平笙,见平笙站起来便要走,连忙拉住道:“公子你这就要走了吗?”

    平笙低头看他抓着自己的手,那人一惊,连忙放开了道:“你这全身都湿着呢!公子你金身贵体的,因为我一条鱼弄成这样,可不折煞我了。”他着四顾一番,一时找不着什么吸水东西,便忙不迭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

    可他一身粗布短衫,抖开来了又不敢往平笙身上披,平笙一身羽衣华紫流金,片尘不沾,衬着隐隐水光,如天上的银月都碎在他身上一样,令人移不开眼。那人拽着自己的粗衣屡次伸了伸,终究还是没敢碰他。

    平笙瞧这人在自己面前踌躇犹豫,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此时对岸突有人唤他,平笙抬起头便见鹤眉对岸几个起跃便到了自己跟前。

    鹤眉警惕着看了那人一眼,二话不说便将那人推开去,道:“干什么呢!”那人看了一眼鹤眉,那漆黑无光的眼眸令他心里一抽,好似被鬼摄住了心脏一般,无端冷汗直冒,道:“没……没什么。”

    鹤眉瞧他做贼心虚的模样,道:“没什么?那你与他搭什么话?”他往前逼近了两步,平笙在背后轻轻拉住了他的一簇头发,道:“你干什么呢,你把他吓着了。”

    鹤眉头皮一阵酥麻,语气才软下来,道:“王……”

    那卖鱼的又抬起头来看平笙,“王?”他诺诺道,“公子姓王吗?”

    平笙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懂他说什么,便道:“我叫平笙。”鹤眉在旁边“哎!”了一声,十分懊恼平笙竟将自己的名字这般轻易告诉了别人.

    “我们走吧。”鹤眉拉过平笙的手,软着语气道,“不要理他了。”说着便牵过平笙往河岸走。平笙自然不抗拒,转身便随他进了小船。

    鹤眉拉起竿子往对岸的红楼去,转头对平笙道:“王,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告诉?”平笙抬头道,“那人不是挺好的吗?”

    “那人挺好,是因为没有对你使坏的狗胆,我在人间多年,处处见人心险恶,王你不要对别人太好了才是。”鹤眉道,“这人要是算计起来,青海任何妖魔都比不上呢。”

    “是吗?”平笙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那语气清淡,有些不以为然,但更多的是无所谓。

    鹤眉扶着平笙上了岸,他将自己的外衣从头把平笙裹住,牵着他的手进了楼。这红袖四层高叠,内里雕饰得富丽堂皇,这本是纸醉金迷之处,平笙拢着大半张脸,随着鹤眉从一楼走到四楼,其中莺歌燕舞来来往,挟着醉酒的恩客嘻笑喧闹,倒也没惹起多大注意。

    鹤眉买下了四楼角落里的一间阁楼,这房间处地偏僻,难得清静一些。这红楼袖楼不是客栈,鹤眉不是恩客,照规矩是不能安纳的。但鹤眉血了全数的金叶子,楼里的姨娘便破例同意他在此住段时间。

    这怡香楼是最大的花酒之地,全镇也找不出比这更有人味儿的地方了。

    若换了以前,妖人两气冲撞,平笙定然在这地方呆不久,但他现在身上没了妖丹,外间人的气息再强烈,他也生不出排斥之感了。

    他白天蜷在阁楼的梁上睡觉,晚上偶尔醒来,也不出门,最多坐在窗阁上,静静看着发呆。他不需要吃什么,也不需要洁身换衣,只要给他一个地方,一旦安定下来,他便能十年如一日地过着。他也不需何人来照顾,只要风照常吹,月亮照常升起,哪怕百年之后,这繁华的小镇落没成一堆废墟,平笙仍会在这高处的窗阁上坐着,一眼无澜地看日出月落。

    他千百年来就是这样过来的,那些他闻过花,栖过的树,遇见过的人,徘徊过的妖,在某一年再见了,又或者永不再见,来了又走,出现了再消失,在他生命里生死起落了几百回,平笙淡漠地看着,也从没觉得孤独寞落,伤心委屈。

    花开了就去闻,花谢了也不感觉可惜。来了不迎,走了不送。

    魑魅若不薄情,如何经得住这样长生不死的岁月。

    平笙明白,早是时候该将古见刹忘记了。他手捂住心口,血肉下有古见刹的心脏在跳动,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把这颗心扯出来丢得远远的。

    他坐在窗阁上,鹤眉斜倚在他身边跟他说话。平笙随便应几声,偶尔便朝过来笑一笑。脚下的水镇灯光绵远,夜风吹得很轻,平笙闭着眼,不知不觉倚在窗柩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醒过来,窗外还是初夏的模样,只是窗外临街的一树红玉兰已经盛开到极致了。他记得他最后一次看到它,那树上还光秃秃的,只有几颗花芽。

    他又跳身坐在窗阁上,天色微凉,平笙的脚在窗外微微晃荡着,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大街。

    鹤眉推门进来走到平笙身边。“你醒了?”他笑着一边说,一边慢慢打开手中的几层油纸,露出几块竹花糕,道,“我在街上买了点,不知道这东西你会不会吃。这味道与你以前吃过的竹米是一个香味呢。”

    平笙闻言转过头来看,那竹花糕放在灰白色的油纸间,更显透青可爱。他伸手拈了一块闻了闻,味道就如同以前古见刹买给他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挺好吃的,我以前吃过。”平笙这么说着,却将那糕点放了回去,又道,“我不想吃。”

    鹤眉于是将几块竹花糕丢在一边,道:“那就不要吃了。”反正平笙说什么主是什么,鹤眉千依百顺地对他,也从不问理由。

    街上有人嫁女,夫家好像就是对街的那家宅院里的人。迎娶的马队从远处而来,宅院门口开始放起了鞭炮。

    平笙低头认真看着,问:“他们在干什么?”

    鹤眉探出头看了一眼,道:“对面的人家取媳妇了,迎亲呢。”

    “哦,迎亲……”平笙似懂非懂地呢喃了一句,街下的花骄落地,骄身一倾绣帘一挑,探出个凤披霞冠的红衣新娘。平笙道:“那红衣服的好看。”

    鹤眉闻言道:“新娘子当然好看了。”

    那新娘站在花骄前,等着新郞来背她过门。那螓首微低,可以想见红盖头下的娇羞模样。平笙看那红盖头细金描画,四缀火珠琉璃,微风下如将飞的蝶翅,好生美丽。

    他心随意动,手指一挑,街上突来一阵风,哗地掀飞了那红盖头。那红盖头飞啊飞,高过几丈,轻轻便落在平笙的手里。

    那街上的一群人齐齐抬头,直唰唰地看着平笙。

    平笙捏住了那红盖头,低头与街上众人四目相对。一瞬间,鞭炮不响了,唢呐不吹了,啰鼓不敲了,连笑声也没有了。全街都静下来,只闻得微风吹过那红玉兰,簌簌地落下几枚花瓣。

    平笙有些呆了,他本以为只是一块红布头,吹了也就吹了呢。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转过脸,一旁的鹤眉也盯着他看,与大街上那些人同一个表情。

    平笙想:他做错了什么?不过一块红布头……他愣了一会儿,只觉得众人的目光要将他烧穿了,他不由得脸红起来,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做,于是展开那红布头,轻轻给自己罩了上去。

    红布一罩便看不见众人的眼光,但街下的人却嚷嚷开了。平笙坐得极高,逆光之下更看不清脸,只那一身浮金流霞的羽衣夺人眼球,于是便有人喊道:“那楼上是谁家的小娘子啊!快将盖头还回来啊!”

    鹤眉探着身子,捂嘴笑个不停,“谁家的小娘子……”他瞧了瞧平笙,道:“王,把盖头还给他们吧?”平笙不说话,鹤眉便伸出手,指尖捏住那流苏一扯,盖头滑落,从平笙的腿上飞下去,轻悠悠荡回了那新娘的头上。

    那街上一阵喧哗,很快便恢复了热闹。

    平笙看着那新郞背着新娘入了门,问:“他们为什么要成亲啊?”鹤眉闻言一愣,笑道:“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白头揩老啊,从此以后两个人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平笙问:“无论什么缘故都不分开吗?”鹤眉笑道:“嗯,不分开。”

    平笙哦了一声,沉默许久,突问道:“那你想不想跟我成亲?”

    鹤眉噗地噎了一声,他正了正脸色,道:“王,一个人一生只能跟一个人成亲,你想要跟我成吗?”平笙哦了一声,片刻道:“还有这样的规矩吗?那算了吧。”

    鹤眉沉默着,看平笙从窗格上下来,百无聊赖地飞身躺在阁梁上,闭上眼睛又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平笙做了个梦,他身为妖灵,本不会做梦。自从随鹤眉来到人间,才开始有梦。他未有梦之前,不知梦为何物,只是在迷朦中,看到古见刹牵他的手,紧紧抱着他,脸上有痛苦无奈的神色,那古井无波的眉眼有了常人那样的痛苦。一觉醒来,一切又不见了,平笙才意识到,原来都是传说中的梦境,并不是真实的。

    屋子里空荡荡的,鹤眉也不知哪里去了。平笙落身下来,窗外昏暗着,正是入夜时分。华灯初上,有喧闹声从街上传来,更显得他这一屋子空凉寂冷。

    鹤眉哪里去了?平笙站了一会,不免想:又走了么?他第一次是不辞而别的,第二次又将这样吗?

    平笙心中失落了一阵:这些前一刻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总会在下一刻因各种缘故离他而去。古见刹如此,鹤眉也如此,就连罗灱都是一样。

    平笙跃出窗格,化身金羽落在街角,他在黑暗处化为人形,形形□的人从大街上走过去,在灯下河边开心地笑。平笙在巷口静站了一会,最终迈开步子融进人流里去了。

    他抱臂在街上走着,一路萦绕起许多流连的目光。他一条街还没走完又困了,他想回头,却突然记不起之前的阁楼在哪里,这些密密麻麻的楼宇,没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想回青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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