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七十一、一瓶矿泉水引发的血案
崔佩佩很想自拍这张乌鸦嘴。
郝秘书人不常在市里呆还好说,作为郝秘书的儿子，郝敏却很容易被看成是领导和小崔家的桥梁。一边是郝秘书，向上是郝秘书的领导；一边是佩爸、崔佩佩。那末两个小的亲近一天，崔佩佩和佩爸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就无法完全和领导割裂开来。就算他们再如何谨小慎微,无孔不入的郭家人还是会将他们任何一个可能引起歧义的行为看做是领导对他们的对抗示威甚至是挑衅。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了不和郭家起更深的冲突，为了不把领导拉进泥潭陷得更深，郝秘书和佩爸会不会把一切源头的两个孩子分隔开？
郝秘书可以把郝敏彻底带离市里，去省城读书。
和崔佩佩不再见。
站在佩爸的立场上，不希望此事越闹越大再开罪惹不太起的郭家，毕竟他还要在市里继续生存下去,不管仗着谁的势惹地头蛇都不是明智的选择；站在郝秘书的立场上，儿子如果以这样的势头下去,若是再如此行事…………恐怕他就真要对领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崔佩佩胳膊上又是郝敏的重重一握，待她反应过来，郝敏已经冲进了偏屋。
佩爸很快走了出来，把地方让给了那对父子。他皱眉看着走来的崔佩佩，指着她的脑门道，“你啊，就知道给我惹事。”倒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
佩爸坐进沙发把这回的内情汇报给了崔奶奶，崔奶奶凝神听完后笑了，“这孩子倒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认准了就不撒手的。”
佩爸有些沉重，被平时交情不错的同事陷害让他吃了不小的教训，现如今也谨慎了许多，“我们刚还在商量，看是不是该把郝敏弄到他爸身边去…………”
佩妈从厨房出来正听了个话尾，举着锅铲就表示反对和讶异，“这是为什么，要论教育全省属咱这儿顶呱呱，前儿我还听说有京里的学生跑咱这儿来上高中。”佩妈是真喜欢郝敏，“要是担心孩子自己在外头生活过得不好那就上咱家来，我保他吃好睡好，长得结结实实的。”
佩爸愁的就是该怎么让两家保持距离，自然神色不虞，“行了，你知道什么？这是在说正经事儿，你做你的饭去。”
佩妈被狠一下噎住，碍着崔奶奶的面子却也不便当场顶声，只横了佩爸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佩妈的话却进了崔奶奶的耳，进了崔奶奶的心，老人压低了声音对幺儿道，“这却是个办法。我原本担心小郝枝儿越栖越高，慢慢会忘了故人。现在看佩佩倒是个有福气的，她和阿敏关系好，两家的交情才没不了，这是好事啊。”
佩爸更不耐，“妈，你怎么也跟着她妈起哄，你多想想儿子我吧，这么和郭家对着干以后哪里有好日子过？把郝敏送走示弱才是道理。”
崔奶奶不以为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没用。就算现在把阿敏调开，郭家人对我们也不会有改观，以后做事低调些就好。倒不如和小郝把关系打好。”
佩爸在家里最受母亲的宠也最把母亲的话当事儿，便有些迟疑，“可……就算我不说，郝秘书能让阿敏留下？阿敏留一天，我们就要卖一天他在领导跟前的面子。”
崔奶奶咬了咬牙，“就看以前的情分还在不在了。”
崔佩佩在沙发背后听得默然不语，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希望旁人能尽量给自己带来好处……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但若是靠着强迫要挟，只怕以前的那点情分也要灰飞烟灭了。
正当想，偏屋的门被推开，郝秘书当先走了出来。
满脸心思的崔佩佩被他一把举了起来，现在的崔佩佩比几年前窜了个，郝秘书却仍然轻松将她举过肩，他笑着道，“佩佩长得好快啊，郝叔都快抱不动你了。”
不知道孙女就在沙发后的崔奶奶看看被举起来的崔佩佩，想起刚才和儿子的对话就有些不自然，到底对郝秘书说了，“这次的事可是阿敏帮了大忙，就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郝秘书仍旧笑得温和，“好在情形不算太严重。我也跟阿敏交待了，让他以后要注意言行，不要和人起冲突。”
一听“以后”，崔奶奶眼睛亮了，“那阿敏要不要在佩佩家住下，两个孩子可以互相照应，佩佩妈也说了，保证替你把儿子照顾好！”
于是就成了眼下这种状况：崔佩佩和郝敏每日里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崔佩佩想，郝秘书不可能不知道崔奶奶的心思，但仍旧坦然没有障碍地将郝敏寄在了她家，无疑是他对崔老爷子，对崔家仍然念旧的最好证明。
事后崔奶奶自己也感叹，是她小人之心，如果小郝都不帮崔家了，那怕就是无人再念崔家了。
而崔佩佩一直很好奇的则是那一天偏屋紧闭的房门后，郝家父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自那天以来，郝敏对她的态度......实在怪异。
举个例子，比如现在，放学铃声响了，崔佩佩越过如出笼鸟的同学们，慢腾腾地走向校门。自郭晴那一手漂亮的反间计间了她和夏明，崔佩佩就放弃了以往铃声一响急匆匆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作风。虽说如今楚楚们已经不再轻易找她的茬，但习惯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拿来钻空子，崔佩佩再不愿尝试那有冤无处诉的苦口。快到校门就能迎上从初中部出来的郝敏，郝敏捞走她的书包提上，自己打头走了。
崔佩佩简直要垂头丧气地叹一句周到。
郝敏话少得好像多说一句就会被他爹再教训一顿似的，压根没有主动和她交流的意向。
实在是让她很疑惑。
崔佩佩有时觉得他简直有把自己打造成专属仆人或者是管家角色的倾向，鞍前马后的万事以她为先，坚持不反驳，不沟通，不交流的原则，鲜有开口除非是在说，“好”，“可以”，“我去”。
让崔佩佩意气一泻三千里。
郝叔究竟和他说了什么，竟把个大活人生生化成了应声机器人？
在头前走的郝敏却像开了天眼，始终照顾着崔佩佩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崔佩佩郁闷故意停下，他就会转回头看看，待到崔佩佩复又迈步，他就回身继续做他的机器人。
崔佩佩郁闷得只想挠头，这人到底是在闹什么东西。
“佩佩！”
这一声让前方郝敏利落回身。在学校大家都是叫全名，唯二会省姓叫名的只有江捍和郝敏，但郝敏在那次和父亲交谈之后就又恢复了连名带姓地唤她。
这只能是江捍。
“佩佩，今天学校联赛的决赛，去看吧！”江捍如今已经说得一口完美无瑕的地方话，领着一帮浩浩荡荡的队员颇有些头领的气势。
不少队员和郝敏热乎地打着招呼，江捍拍拍崔佩佩眼角朝彼方瞟了一眼。
崔佩佩不自觉缩了缩脑袋，江捍和前些日子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态度让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郝敏，她又变了主意。
为了每天按时送自己回家，郝敏似乎已经很久没参加过这些属于青春少年们课后运动了。
虽说她也表示过自己可以独自回家，但郝敏也有他的固执。
崔佩佩想，对这样一个人用心讨好讨好，该是很对的。
郝敏身边几个队员听说他留下当即欢呼着扔给他一件球衣，几人招呼着走了。
人缘不错的样子。
江捍瞪眼看了看，被他身边几人若有所示地打断，“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妹妹？果然是很听你的嘛。”
江捍复又洋洋起来，“那是，她跟我一起长大的。只一说我的比赛，她能不去么。”
一大群青春期的少年们就怪声怪气地起哄上了。
崔佩佩却只觉得囧意无限，自己这一答应，可算是满足了江捍莫名其妙的志得意满了……
等到了球场边，崔佩佩才算真正知道江捍的得意究竟源自于何了。
球赛球赛，看的不仅有球，还有球迷。和某某杯某甲联赛等重量级赛事一样，最吸引人注意最让球员有面子的，是那些闪着星星眼的疯狂女球迷。
所以在本市本校的此回决赛中，女球迷同样也是球员人气的最好象征。
江捍将崔佩佩推进了一墙大喊着“江捍江捍”的女学生中间，张着双臂意气飞扬地冲上了黄土球场。
简陋的场地阻挡不了少年的激情，飞扬的尘土只让少女的星眼更加迷乱。
崔佩佩不得不承认露出这样骄傲自信表情的江捍确实是个迷人的小帅哥。
她也看见了郝敏，他和几个球服少年一齐走上了场，身边的“捍粉”竟也指指点点，其音调兴奋度不亚于对江捍的尖叫，“看！那不是二班的郝敏么！他好久没出来了！”“没想到今天能看到他！”
......
足球，真是一项神奇的运动。不论男女都极有参与感。
对这项运动常识为零的崔佩佩在身边足球宝贝儿们此起彼伏的嗓音荼毒中看着球场上人跟着那球忽东忽西正恍惚间，忽听得一阵狂呼，眼见那球已经滑溜溜钻进了球门。
小胜的球员们在拉拉队的欢呼声中呐喊拥抱，江捍被簇拥在正中央，那一球正是他进的。
崔佩佩在球场上晃动的人影中找到了郝敏，耳边杂乱的七嘴八舌似乎在说那一脚球是郝敏传给江捍的，作为第二功臣的他脸上也带着笑。崔佩佩看过去时他正好也看到了她，便朝她做了个手势。
这可是最近郝敏除了送她上下学之外第一回的主动交流，顿时让崔佩佩很是兴奋，颠颠儿就朝他跑了过去，连身边的美少女球迷的招呼也顾不上，“看那看哪，江捍向我们挥手呢！呀，是不是在叫你！”
进球之后立刻要重新开场，郝敏一边朝自己的位置跑一边向场边的崔佩佩喊话，“去看看书包。”
崔佩佩才想起来自己被郝敏提走的书包。顺着他指的方向，崔佩佩看见乱七八糟堆在花坛侧面书包山。到了比赛精彩的时段，看书包的也关注着比赛，这里便没人管照看了。
崔佩佩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和郝敏的，顺道将郝敏被压在书包堆里被蹂躏得不成样的衣服也给拣了出来。
两个书包和一件衣服，对已经窜个的崔佩佩来说本不是重负。可郝敏的书包却装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位仁兄每天都带着部队里领回来的绑腿沙袋上下学。据说是当做负重训练。
三公斤的负重沙袋即六斤，腿上一对，胸口一个，胳膊上一对，这么些重物躺在书包里，再加两个书包的重量，崔佩佩嘁匡嘁匡很是费了些劲才将它们腾挪到了球场边。
这么一折腾，球场哨声一响，开始进入了中场休息。
有贴心的女球迷拎了几大袋矿泉水过来。这几年，例如矿泉水、寻呼机这些新式物件已经开始慢慢发展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正是之前见过的江捍后援团，看是崔佩佩便递给了她两瓶，“快，去给他们。”
崔佩佩一接到手就感觉背上被拍了两下，手上飞快地少了一个瓶子，穿着对方球衣的王笙站在一边开心笑着拧了瓶盖儿，“谢谢了啊丫头。”
这人事哪里冒出来的，压根没看见。
王笙看懂了她的意思，“你眼里只有你的情哥哥，哪里还看得见我，我都在场上哗啦啦跑了半场了。”
......
难怪罗恒说他没正形的，崔佩佩那个感叹。这人虽说是罗恒一伙的，但性格还真是大不同，换了罗恒那位爷，若不是恭恭敬敬举到他面前，怕都是嫌弃不肯接的，哪像这人，脸皮那个啥的自己来抢，明明还是敌方队伍的水……
崔佩佩便握紧了手里剩下的这一瓶，看见前方郝敏也下了场，便几步上前牢牢递给了他，郝敏一愣，倒是很自然地接了过去。然后就听见身后一阵哄笑。
回身就见她铺了张报纸放书包的地儿站着江捍，他还保持着伸手动作僵立着，此刻脸色青青红红眼神怪异直直盯着她。
这时下场休息的球员，派水完毕的拉拉队员渐渐都围了过来，王笙在那一圈看热闹的围观者中笑得尤其大声，比进了球还开心。
崔佩佩便去看郝敏，郝敏抬了水瓶咕咚咕咚猛灌两口。
仍旧是派水给崔佩佩的女孩救了场，“唉，我说水拿少了，看，大功臣都没分得！”说着就把自己手中的一瓶塞给了江捍。
江捍脚步重重旋身走了。
郝敏也走了。
人慢慢就散了。
那得了便宜的王笙走了回来，“小丫头行情挺好的嘛，没罗恒你日子也不难过嘛。”再说就有些轻佻，“罗恒天天还念叨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现在该放心了。”
崔佩佩本就跟他不太熟，加又是罗恒那一伙的更不愿多理，闷声自顾走近了自己的小书包恨恨锤了两下。
莫名其妙，不就是瓶水么，这会儿倒争起来了，争球都没见你们这么踊跃！
下半场崔佩佩就开始心不在焉，眼神虽说还跟着那球跑着，心思却飞远了，一会儿想江捍最近对她态度大变至此也不知他自己习不习惯，一会儿想郝敏最近到底闹什么别扭阴不阴阳不阳的，再然后……就听见“啪”地一声响，巨大的冲力紧跟其后，接着就是手心擦地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的天旋地转。
“呀，没事儿吧？”向后跌倒的崔佩佩耳边是叽叽喳喳各种关切问候。
尽管被不少人围着，视野平稳下来的崔佩佩还是第一眼就收到了人群之外球场之上傲然站立的江捍直射而来的眼神。
那眼神和小时候在伙伴们游戏中取胜的江捍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似乎比那时的江捍少了些开心。
手上的伤口不知道被谁碰触，崔佩佩痛嘶了一声，身上七手八脚的拍打便小心了些。
她的胸肋部有一个超大号的球印清晰地记录着足球面上龟壳样的纹路，崔佩佩觉得那一处越碰越疼，出声阻止，“不用拍了，没关系的，回头我用湿帕子蹭一蹭就掉了。”
眼神各异的人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才慢慢地散开。
有人把出界的足球扔了回去。江捍顺着冲势娴熟地转了两圈，漂亮地把球停在了脚下，惹得几个“捍粉”大喊帅气。
江捍仰着下巴目光从鼻尖垂下看着被人扶着慢慢站起来的崔佩佩。
崔佩佩觉得这一脚真是下了大力，怪不得守门员总是头盔护胸全副武装。碰上脚力大的人真是吃不消。
江捍站得笔直，在球场边角靠近崔佩佩的地方又徘徊了两步。
他的个子高不亚于郝敏，站在那里像个塔。
他是故意的，并且就是要你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的眼神里有些挑衅，有些嚣张，有些不忿。这大概是给崔佩佩的......惩罚？
这是何必呢，明明之前避之不及现在却来这样一出。
崔佩佩以前总疑问，为什么上辈子江捍在自己心中形象如此高大，现在觉得茅塞顿开。
江捍大概真是个很好强的人，领导心，掌控心……趋利避害，他一样都不缺。
上辈子的崔佩佩毫无自我地雌伏于这种领导和掌控，所以将他看成了个大英雄，看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事实是，在江捍掌控的世界里，他确是毫无疑问地要求自己顶天立地的。他好强到要求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事物尽皆服从于他。
可惜，他能掌控的世界太小了。
他既不像罗恒拥有强大的家世，也不像郝敏般目标明确心态平稳，他沿袭了被崔奶奶形容“心太大”的父亲的某些特质。
崔佩佩大概是被他划到自己世界的事物之一，所以他变本加厉。
能用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利用，不能也毫不愧疚地扔开，而扔开之后又可以重新毫无愧疚地捡起来继续用。他觉得这没什么，因为她是他世界里的，理应由他掌控。
对于没有主心骨满心满眼望子哥的崔佩佩，江捍越是说一不二武断掌控，越是能让这个满眼放桃花视界狭小的女生感觉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场。
但对于摔碎了梦幻眼镜，看到更多人更多事重活一次的崔佩佩，现下江捍的行为，只让她觉得无奈又可笑。
曾经的江望子是崔佩佩的指路灯塔，引领着她照着自己的意思步步前行，现在的江望子却像是那能镇灵物的雷峰塔，看着就让崔佩佩满心别扭。
不过是一瓶水，谁规定我一定要递到你手上？
如今没递到，你这是在惩罚我么？
崔佩佩忽然就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没能做哪怕最微小的一件拂逆望子哥意思的事，那么伟大望子哥的反应也许会让她反思反思。
郝秘书人不常在市里呆还好说,作为郝秘书的儿子，郝敏却很容易被看成是领导和小崔家的桥梁。一边是郝秘书，向上是郝秘书的领导；一边是佩爸、崔佩佩。那末两个小的亲近一天，崔佩佩和佩爸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就无法完全和领导割裂开来。就算他们再如何谨小慎微,无孔不入的郭家人还是会将他们任何一个可能引起歧义的行为看做是领导对他们的对抗示威甚至是挑衅。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了不和郭家起更深的冲突，为了不把领导拉进泥潭陷得更深，郝秘书和佩爸会不会把一切源头的两个孩子分隔开？
郝秘书可以把郝敏彻底带离市里，去省城读书。
和崔佩佩不再见。
站在佩爸的立场上，不希望此事越闹越大再开罪惹不太起的郭家，毕竟他还要在市里继续生存下去,不管仗着谁的势惹地头蛇都不是明智的选择；站在郝秘书的立场上，儿子如果以这样的势头下去,若是再如此行事…………恐怕他就真要对领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崔佩佩胳膊上又是郝敏的重重一握，待她反应过来，郝敏已经冲进了偏屋。
佩爸很快走了出来，把地方让给了那对父子。他皱眉看着走来的崔佩佩，指着她的脑门道，“你啊，就知道给我惹事。”倒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
佩爸坐进沙发把这回的内情汇报给了崔奶奶，崔奶奶凝神听完后笑了，“这孩子倒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认准了就不撒手的。”
佩爸有些沉重，被平时交情不错的同事陷害让他吃了不小的教训，现如今也谨慎了许多，“我们刚还在商量，看是不是该把郝敏弄到他爸身边去…………”
佩妈从厨房出来正听了个话尾，举着锅铲就表示反对和讶异，“这是为什么，要论教育全省属咱这儿顶呱呱，前儿我还听说有京里的学生跑咱这儿来上高中。”佩妈是真喜欢郝敏，“要是担心孩子自己在外头生活过得不好那就上咱家来，我保他吃好睡好，长得结结实实的。”
佩爸愁的就是该怎么让两家保持距离，自然神色不虞，“行了，你知道什么？这是在说正经事儿，你做你的饭去。”
佩妈被狠一下噎住，碍着崔奶奶的面子却也不便当场顶声，只横了佩爸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佩妈的话却进了崔奶奶的耳，进了崔奶奶的心，老人压低了声音对幺儿道，“这却是个办法。我原本担心小郝枝儿越栖越高，慢慢会忘了故人。现在看佩佩倒是个有福气的，她和阿敏关系好，两家的交情才没不了，这是好事啊。”
佩爸更不耐，“妈，你怎么也跟着她妈起哄，你多想想儿子我吧，这么和郭家对着干以后哪里有好日子过？把郝敏送走示弱才是道理。”
崔奶奶不以为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没用。就算现在把阿敏调开，郭家人对我们也不会有改观，以后做事低调些就好。倒不如和小郝把关系打好。”
佩爸在家里最受母亲的宠也最把母亲的话当事儿，便有些迟疑，“可……就算我不说，郝秘书能让阿敏留下？阿敏留一天，我们就要卖一天他在领导跟前的面子。”
崔奶奶咬了咬牙，“就看以前的情分还在不在了。”
崔佩佩在沙发背后听得默然不语，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希望旁人能尽量给自己带来好处……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但若是靠着强迫要挟，只怕以前的那点情分也要灰飞烟灭了。
正当想，偏屋的门被推开，郝秘书当先走了出来。
满脸心思的崔佩佩被他一把举了起来，现在的崔佩佩比几年前窜了个，郝秘书却仍然轻松将她举过肩，他笑着道，“佩佩长得好快啊，郝叔都快抱不动你了。”
不知道孙女就在沙发后的崔奶奶看看被举起来的崔佩佩，想起刚才和儿子的对话就有些不自然，到底对郝秘书说了，“这次的事可是阿敏帮了大忙，就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郝秘书仍旧笑得温和，“好在情形不算太严重。我也跟阿敏交待了，让他以后要注意言行，不要和人起冲突。”
一听“以后”，崔奶奶眼睛亮了，“那阿敏要不要在佩佩家住下，两个孩子可以互相照应，佩佩妈也说了，保证替你把儿子照顾好！”
于是就成了眼下这种状况：崔佩佩和郝敏每日里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崔佩佩想，郝秘书不可能不知道崔奶奶的心思，但仍旧坦然没有障碍地将郝敏寄在了她家，无疑是他对崔老爷子，对崔家仍然念旧的最好证明。
事后崔奶奶自己也感叹，是她小人之心，如果小郝都不帮崔家了，那怕就是无人再念崔家了。
而崔佩佩一直很好奇的则是那一天偏屋紧闭的房门后，郝家父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自那天以来，郝敏对她的态度......实在怪异。
举个例子，比如现在，放学铃声响了，崔佩佩越过如出笼鸟的同学们，慢腾腾地走向校门。自郭晴那一手漂亮的反间计间了她和夏明，崔佩佩就放弃了以往铃声一响急匆匆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作风。虽说如今楚楚们已经不再轻易找她的茬，但习惯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拿来钻空子，崔佩佩再不愿尝试那有冤无处诉的苦口。快到校门就能迎上从初中部出来的郝敏，郝敏捞走她的书包提上，自己打头走了。
崔佩佩简直要垂头丧气地叹一句周到。
郝敏话少得好像多说一句就会被他爹再教训一顿似的，压根没有主动和她交流的意向。
实在是让她很疑惑。
崔佩佩有时觉得他简直有把自己打造成专属仆人或者是管家角色的倾向，鞍前马后的万事以她为先，坚持不反驳，不沟通，不交流的原则，鲜有开口除非是在说，“好”，“可以”，“我去”。
让崔佩佩意气一泻三千里。
郝叔究竟和他说了什么，竟把个大活人生生化成了应声机器人？
在头前走的郝敏却像开了天眼，始终照顾着崔佩佩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崔佩佩郁闷故意停下，他就会转回头看看，待到崔佩佩复又迈步，他就回身继续做他的机器人。
崔佩佩郁闷得只想挠头，这人到底是在闹什么东西。
“佩佩！”
这一声让前方郝敏利落回身。在学校大家都是叫全名，唯二会省姓叫名的只有江捍和郝敏，但郝敏在那次和父亲交谈之后就又恢复了连名带姓地唤她。
这只能是江捍。
“佩佩，今天学校联赛的决赛，去看吧！”江捍如今已经说得一口完美无瑕的地方话，领着一帮浩浩荡荡的队员颇有些头领的气势。
不少队员和郝敏热乎地打着招呼，江捍拍拍崔佩佩眼角朝彼方瞟了一眼。
崔佩佩不自觉缩了缩脑袋，江捍和前些日子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态度让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郝敏，她又变了主意。
为了每天按时送自己回家，郝敏似乎已经很久没参加过这些属于青春少年们课后运动了。
虽说她也表示过自己可以独自回家，但郝敏也有他的固执。
崔佩佩想，对这样一个人用心讨好讨好，该是很对的。
郝敏身边几个队员听说他留下当即欢呼着扔给他一件球衣，几人招呼着走了。
人缘不错的样子。
江捍瞪眼看了看，被他身边几人若有所示地打断，“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妹妹？果然是很听你的嘛。”
江捍复又洋洋起来，“那是，她跟我一起长大的。只一说我的比赛，她能不去么。”
一大群青春期的少年们就怪声怪气地起哄上了。
崔佩佩却只觉得囧意无限，自己这一答应，可算是满足了江捍莫名其妙的志得意满了……
等到了球场边，崔佩佩才算真正知道江捍的得意究竟源自于何了。
球赛球赛，看的不仅有球，还有球迷。和某某杯某甲联赛等重量级赛事一样，最吸引人注意最让球员有面子的，是那些闪着星星眼的疯狂女球迷。
所以在本市本校的此回决赛中，女球迷同样也是球员人气的最好象征。
江捍将崔佩佩推进了一墙大喊着“江捍江捍”的女学生中间，张着双臂意气飞扬地冲上了黄土球场。
简陋的场地阻挡不了少年的激情，飞扬的尘土只让少女的星眼更加迷乱。
崔佩佩不得不承认露出这样骄傲自信表情的江捍确实是个迷人的小帅哥。
她也看见了郝敏，他和几个球服少年一齐走上了场，身边的“捍粉”竟也指指点点，其音调兴奋度不亚于对江捍的尖叫，“看！那不是二班的郝敏么！他好久没出来了！”“没想到今天能看到他！”
......
足球，真是一项神奇的运动。不论男女都极有参与感。
对这项运动常识为零的崔佩佩在身边足球宝贝儿们此起彼伏的嗓音荼毒中看着球场上人跟着那球忽东忽西正恍惚间，忽听得一阵狂呼，眼见那球已经滑溜溜钻进了球门。
小胜的球员们在拉拉队的欢呼声中呐喊拥抱，江捍被簇拥在正中央，那一球正是他进的。
崔佩佩在球场上晃动的人影中找到了郝敏，耳边杂乱的七嘴八舌似乎在说那一脚球是郝敏传给江捍的，作为第二功臣的他脸上也带着笑。崔佩佩看过去时他正好也看到了她，便朝她做了个手势。
这可是最近郝敏除了送她上下学之外第一回的主动交流，顿时让崔佩佩很是兴奋，颠颠儿就朝他跑了过去，连身边的美少女球迷的招呼也顾不上，“看那看哪，江捍向我们挥手呢！呀，是不是在叫你！”
进球之后立刻要重新开场，郝敏一边朝自己的位置跑一边向场边的崔佩佩喊话，“去看看书包。”
崔佩佩才想起来自己被郝敏提走的书包。顺着他指的方向，崔佩佩看见乱七八糟堆在花坛侧面书包山。到了比赛精彩的时段，看书包的也关注着比赛，这里便没人管照看了。
崔佩佩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和郝敏的，顺道将郝敏被压在书包堆里被蹂躏得不成样的衣服也给拣了出来。
两个书包和一件衣服，对已经窜个的崔佩佩来说本不是重负。可郝敏的书包却装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位仁兄每天都带着部队里领回来的绑腿沙袋上下学。据说是当做负重训练。
三公斤的负重沙袋即六斤，腿上一对，胸口一个，胳膊上一对，这么些重物躺在书包里，再加两个书包的重量，崔佩佩嘁匡嘁匡很是费了些劲才将它们腾挪到了球场边。
这么一折腾，球场哨声一响，开始进入了中场休息。
有贴心的女球迷拎了几大袋矿泉水过来。这几年，例如矿泉水、寻呼机这些新式物件已经开始慢慢发展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正是之前见过的江捍后援团，看是崔佩佩便递给了她两瓶，“快，去给他们。”
崔佩佩一接到手就感觉背上被拍了两下，手上飞快地少了一个瓶子，穿着对方球衣的王笙站在一边开心笑着拧了瓶盖儿，“谢谢了啊丫头。”
这人事哪里冒出来的，压根没看见。
王笙看懂了她的意思，“你眼里只有你的情哥哥，哪里还看得见我，我都在场上哗啦啦跑了半场了。”
......
难怪罗恒说他没正形的，崔佩佩那个感叹。这人虽说是罗恒一伙的，但性格还真是大不同，换了罗恒那位爷，若不是恭恭敬敬举到他面前，怕都是嫌弃不肯接的，哪像这人，脸皮那个啥的自己来抢，明明还是敌方队伍的水……
崔佩佩便握紧了手里剩下的这一瓶，看见前方郝敏也下了场，便几步上前牢牢递给了他，郝敏一愣，倒是很自然地接了过去。然后就听见身后一阵哄笑。
回身就见她铺了张报纸放书包的地儿站着江捍，他还保持着伸手动作僵立着，此刻脸色青青红红眼神怪异直直盯着她。
这时下场休息的球员，派水完毕的拉拉队员渐渐都围了过来，王笙在那一圈看热闹的围观者中笑得尤其大声，比进了球还开心。
崔佩佩便去看郝敏，郝敏抬了水瓶咕咚咕咚猛灌两口。
仍旧是派水给崔佩佩的女孩救了场，“唉，我说水拿少了，看，大功臣都没分得！”说着就把自己手中的一瓶塞给了江捍。
江捍脚步重重旋身走了。
郝敏也走了。
人慢慢就散了。
那得了便宜的王笙走了回来，“小丫头行情挺好的嘛，没罗恒你日子也不难过嘛。”再说就有些轻佻，“罗恒天天还念叨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现在该放心了。”
崔佩佩本就跟他不太熟，加又是罗恒那一伙的更不愿多理，闷声自顾走近了自己的小书包恨恨锤了两下。
莫名其妙，不就是瓶水么，这会儿倒争起来了，争球都没见你们这么踊跃！
下半场崔佩佩就开始心不在焉，眼神虽说还跟着那球跑着，心思却飞远了，一会儿想江捍最近对她态度大变至此也不知他自己习不习惯，一会儿想郝敏最近到底闹什么别扭阴不阴阳不阳的，再然后……就听见“啪”地一声响，巨大的冲力紧跟其后，接着就是手心擦地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的天旋地转。
“呀，没事儿吧？”向后跌倒的崔佩佩耳边是叽叽喳喳各种关切问候。
尽管被不少人围着，视野平稳下来的崔佩佩还是第一眼就收到了人群之外球场之上傲然站立的江捍直射而来的眼神。
那眼神和小时候在伙伴们游戏中取胜的江捍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似乎比那时的江捍少了些开心。
手上的伤口不知道被谁碰触，崔佩佩痛嘶了一声，身上七手八脚的拍打便小心了些。
她的胸肋部有一个超大号的球印清晰地记录着足球面上龟壳样的纹路，崔佩佩觉得那一处越碰越疼，出声阻止，“不用拍了，没关系的，回头我用湿帕子蹭一蹭就掉了。”
眼神各异的人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才慢慢地散开。
有人把出界的足球扔了回去。江捍顺着冲势娴熟地转了两圈，漂亮地把球停在了脚下，惹得几个“捍粉”大喊帅气。
江捍仰着下巴目光从鼻尖垂下看着被人扶着慢慢站起来的崔佩佩。
崔佩佩觉得这一脚真是下了大力，怪不得守门员总是头盔护胸全副武装。碰上脚力大的人真是吃不消。
江捍站得笔直，在球场边角靠近崔佩佩的地方又徘徊了两步。
他的个子高不亚于郝敏，站在那里像个塔。
他是故意的，并且就是要你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的眼神里有些挑衅，有些嚣张，有些不忿。这大概是给崔佩佩的......惩罚？
这是何必呢，明明之前避之不及现在却来这样一出。
崔佩佩以前总疑问，为什么上辈子江捍在自己心中形象如此高大，现在觉得茅塞顿开。
江捍大概真是个很好强的人，领导心，掌控心……趋利避害，他一样都不缺。
上辈子的崔佩佩毫无自我地雌伏于这种领导和掌控，所以将他看成了个大英雄，看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事实是，在江捍掌控的世界里，他确是毫无疑问地要求自己顶天立地的。他好强到要求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事物尽皆服从于他。
可惜，他能掌控的世界太小了。
他既不像罗恒拥有强大的家世，也不像郝敏般目标明确心态平稳，他沿袭了被崔奶奶形容“心太大”的父亲的某些特质。
崔佩佩大概是被他划到自己世界的事物之一，所以他变本加厉。
能用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利用，不能也毫不愧疚地扔开，而扔开之后又可以重新毫无愧疚地捡起来继续用。他觉得这没什么，因为她是他世界里的，理应由他掌控。
对于没有主心骨满心满眼望子哥的崔佩佩，江捍越是说一不二武断掌控，越是能让这个满眼放桃花视界狭小的女生感觉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场。
但对于摔碎了梦幻眼镜，看到更多人更多事重活一次的崔佩佩，现下江捍的行为，只让她觉得无奈又可笑。
曾经的江望子是崔佩佩的指路灯塔，引领着她照着自己的意思步步前行，现在的江望子却像是那能镇灵物的雷峰塔，看着就让崔佩佩满心别扭。
不过是一瓶水，谁规定我一定要递到你手上？
如今没递到，你这是在惩罚我么？
崔佩佩忽然就后悔，自己当年怎么就没能做哪怕最微小的一件拂逆望子哥意思的事，那么伟大望子哥的反应也许会让她反思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