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节
杨默的追悼会按照预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大会定在市局大会议室，所有参会干警笔挺的制服，清一色的黑色使得整个会场庄严肃穆，事先安排好的电视台，报社都派了记者，要大肆宣扬，这是派出所的一件大事，所长上任以来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精心准备的发言稿领导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这种事情似乎也像演戏一样，需要预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们期待着一个英雄的诞生。
会场里很安静，宽大的有些空洞。会议由市委领导亲自主持，接着由派出所的张所长宣读悼词。所长低沉而富有感情的声音，使每一个到场的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他在为失去一位最亲密的战友而痛心。汇报材料写得非常具体，从杨默第一次调解纠纷到后来扫黄打非，党员先进性，事无巨细，写得真实感人。每个人都被营造出的氛围深深感动，尤其是那些原本厌倦自己工作的民警，猛然间发现原来十分枯燥无味的工作，在这一刻变得意义非凡。
他们都看到了蝴蝶，美丽的少妇，风韵时尚，是我见犹怜的小巧女人，为什么抓不住老公的心呢？女警察开始审视自己的老公，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男警察也在心里暗暗将蝴蝶拿来和自己的老婆比，是啊，老婆丑了点，胖了点，但是老婆知道疼他爱他，一心一意经营他们的家。美丽的蝴蝶有着姣好的容貌，上帝并没有多宠爱她。老公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在派出所，一个小小的民警罢了，还英年早逝，值吗？
他们为杨默不值，也觉得领导虚伪。既然杨默这么优秀，为什么不重用他，不广聚人才呢，为什么要等到人死了才看到了他的价值？我们的荣誉常常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一点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有傻子才和自己过不去，过不去那就像杨默这个傻子一样，高高地挂在墙上，落满灰尘。
杨默的妻子蝴蝶，站在醒目的位置，聆听着张所长震撼人心的演讲，儿子就在她旁边，好奇地张望着，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警察，有点兴奋。她时不时拽拽老妈的衣角，悄悄地说：“妈妈，那个叔叔我见过，你也见过。”
蝴蝶的目光顺着儿子的方向看去，黑压压一片，她什么也没看见，她还是随声附和着儿子：“是的，我看到那个叔叔了。”
儿子有些得意地说：“那个叔叔上次给我买了手枪呢，他家里很多玩具，都是我爱玩的。”
蝴蝶爱怜地摸摸儿子的脸说：“乖，不要说话，要不然爸爸听不到大家表扬他了。”
儿子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蝴蝶竖起耳朵听着杨默的事迹，当领导在提到杨默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时候，蝴蝶突然间开始痛哭。没有人知道，杨默为了躲避她，躲避进家门，牺牲了他的时间在外面游荡，在办公室枯坐。
他可以让大家知道他为了工作搭上了性命，可是私下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些材料嗤之以鼻。
真的可以为了工作不要家庭吗？除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使他不愿意回家，显而易见，夫妻不和，矛盾重重，很多人才会转移目标，一心扑在工作上。
蝴蝶已经理智多了，从杨默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她才真的告诫自己，自己没有男人了，和他们不一样了，从此以后要单打独斗，抚养他们的孩子。
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声嘶力竭的哭喊，杨默离开后，她一直在流泪，眼泪差不多哭干了。发现杨默生病到杨默住院出院，她全程陪护，始终忙忙碌碌，她放弃了约会喝茶，打牌聊天的机会，认认真真陪了杨默三个月。三个月里，她习惯了忙碌，那样她才没有时间去考虑杨默的病情和孩子的未来。突然间杨默没了，她变得焦躁不安，自己没有了可以陪伴的人，她变得无所事事。
白天她早早起床照顾儿子吃早饭，送儿子上学，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把金黄的温柔倾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常常静静地看着杨默的遗像发呆，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她一会儿拿起抹布擦擦遗像上的灰尘，一会儿把它放正，一会儿放斜，一会儿放在桌子上，一会儿抱在怀里。累了，倒在床上昏睡，除非迫不得已，她连大门都不打开。
现在，她像一尊木偶，两眼空洞地看着大厅正中的杨默，双腿有些麻木，大姐和二姐搀扶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被迫迎接着同情的、冷漠的，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确的，很含混的目光。
寡妇，这个灰色的，有些暧昧与伤害的字眼，在杨默离开的瞬间从最深处跳跃出来，摇晃着她的身体，把她和一些人分严格地区分开，使得原本骄傲的她一下子萎缩了身子，变得可怜。可怜啊，人们投来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可怜，她明白那里面的内容。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是娇小而精致的她并没有苍老，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是她的时尚而前卫的打扮。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年纪，应该享受人生，有更好的男人娇惯她，让她快乐生活。但是随着杨默的离开，她的身份变得模糊，人们再提到她的时候，有了非分的想法和念头。
如果没有带儿子，有多少人都想娶她啊，身边的儿子成了阻止她再选择的绊脚石。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命运如此不堪，使得很多人唏嘘不止。
此刻，杨默正用他那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是她熟悉的，她曾经无数次地注视着他，深情地凝望着他，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包括下巴上那一粒细小的痣，都已经如刀痕深深刻在她心里，永远也抹不掉。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无声地流了下来。很多受伤的，值得回味的记忆，突然清晰地穿过心底，汹涌成滂沱的泪河，之后毫无顾忌地从双眼中倾泻出来，她似弃妇一般委屈，又似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在生者与亡者之间慢慢拉开帷幕。
从此，没有依靠了。
从此，就成了寡妇了。
从此，她在心底犹豫了一下——突然间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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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定在市局大会议室，所有参会干警笔挺的制服，清一色的黑色使得整个会场庄严肃穆，事先安排好的电视台，报社都派了记者，要大肆宣扬，这是派出所的一件大事，所长上任以来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精心准备的发言稿领导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这种事情似乎也像演戏一样，需要预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们期待着一个英雄的诞生。
会场里很安静，宽大的有些空洞。会议由市委领导亲自主持，接着由派出所的张所长宣读悼词。所长低沉而富有感情的声音，使每一个到场的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他在为失去一位最亲密的战友而痛心。汇报材料写得非常具体，从杨默第一次调解纠纷到后来扫黄打非，党员先进性，事无巨细，写得真实感人。每个人都被营造出的氛围深深感动，尤其是那些原本厌倦自己工作的民警，猛然间发现原来十分枯燥无味的工作，在这一刻变得意义非凡。
他们都看到了蝴蝶，美丽的少妇，风韵时尚，是我见犹怜的小巧女人，为什么抓不住老公的心呢？女警察开始审视自己的老公，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男警察也在心里暗暗将蝴蝶拿来和自己的老婆比，是啊，老婆丑了点，胖了点，但是老婆知道疼他爱他，一心一意经营他们的家。美丽的蝴蝶有着姣好的容貌，上帝并没有多宠爱她。老公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在派出所，一个小小的民警罢了，还英年早逝，值吗？
他们为杨默不值，也觉得领导虚伪。既然杨默这么优秀，为什么不重用他，不广聚人才呢，为什么要等到人死了才看到了他的价值？我们的荣誉常常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一点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有傻子才和自己过不去，过不去那就像杨默这个傻子一样，高高地挂在墙上，落满灰尘。
杨默的妻子蝴蝶，站在醒目的位置，聆听着张所长震撼人心的演讲，儿子就在她旁边，好奇地张望着，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警察，有点兴奋。她时不时拽拽老妈的衣角，悄悄地说：“妈妈，那个叔叔我见过，你也见过。”
蝴蝶的目光顺着儿子的方向看去，黑压压一片，她什么也没看见，她还是随声附和着儿子：“是的，我看到那个叔叔了。”
儿子有些得意地说：“那个叔叔上次给我买了手枪呢，他家里很多玩具，都是我爱玩的。”
蝴蝶爱怜地摸摸儿子的脸说：“乖，不要说话，要不然爸爸听不到大家表扬他了。”
儿子冲她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蝴蝶竖起耳朵听着杨默的事迹，当领导在提到杨默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时候，蝴蝶突然间开始痛哭。没有人知道，杨默为了躲避她，躲避进家门，牺牲了他的时间在外面游荡，在办公室枯坐。
他可以让大家知道他为了工作搭上了性命，可是私下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些材料嗤之以鼻。
真的可以为了工作不要家庭吗？除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使他不愿意回家，显而易见，夫妻不和，矛盾重重，很多人才会转移目标，一心扑在工作上。
蝴蝶已经理智多了，从杨默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她才真的告诫自己，自己没有男人了，和他们不一样了，从此以后要单打独斗，抚养他们的孩子。
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声嘶力竭的哭喊，杨默离开后，她一直在流泪，眼泪差不多哭干了。发现杨默生病到杨默住院出院，她全程陪护，始终忙忙碌碌，她放弃了约会喝茶，打牌聊天的机会，认认真真陪了杨默三个月。三个月里，她习惯了忙碌，那样她才没有时间去考虑杨默的病情和孩子的未来。突然间杨默没了，她变得焦躁不安，自己没有了可以陪伴的人，她变得无所事事。
白天她早早起床照顾儿子吃早饭，送儿子上学，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把金黄的温柔倾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常常静静地看着杨默的遗像发呆，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她一会儿拿起抹布擦擦遗像上的灰尘，一会儿把它放正，一会儿放斜，一会儿放在桌子上，一会儿抱在怀里。累了，倒在床上昏睡，除非迫不得已，她连大门都不打开。
现在，她像一尊木偶，两眼空洞地看着大厅正中的杨默，双腿有些麻木，大姐和二姐搀扶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被迫迎接着同情的、冷漠的，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确的，很含混的目光。
寡妇，这个灰色的，有些暧昧与伤害的字眼，在杨默离开的瞬间从最深处跳跃出来，摇晃着她的身体，把她和一些人分严格地区分开，使得原本骄傲的她一下子萎缩了身子，变得可怜。可怜啊，人们投来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可怜，她明白那里面的内容。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是娇小而精致的她并没有苍老，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是她的时尚而前卫的打扮。这样一个女人，这样的年纪，应该享受人生，有更好的男人娇惯她，让她快乐生活。但是随着杨默的离开，她的身份变得模糊，人们再提到她的时候，有了非分的想法和念头。
如果没有带儿子，有多少人都想娶她啊，身边的儿子成了阻止她再选择的绊脚石。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命运如此不堪，使得很多人唏嘘不止。
此刻，杨默正用他那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是她熟悉的，她曾经无数次地注视着他，深情地凝望着他，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包括下巴上那一粒细小的痣，都已经如刀痕深深刻在她心里，永远也抹不掉。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无声地流了下来。很多受伤的，值得回味的记忆，突然清晰地穿过心底，汹涌成滂沱的泪河，之后毫无顾忌地从双眼中倾泻出来，她似弃妇一般委屈，又似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在生者与亡者之间慢慢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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