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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宫雪卿

    黄昏,桃夭居:

    夏日已经来临,蝉鸣愈躁,桃花的花期已尽,露出嶙峋的枝桠。

    桃夭居内一片静谧,只闻得一阵酒香,阮苏雪懒懒的靠在榻上,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左手勾着酒壶。她身上透出一股浓浓的酒味,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而在一边的颜霖尘也只是一言不发的自弈。

    又一壶梅子酒喝尽,阮苏雪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颜霖尘放下手中的棋子,缓声道:“你去哪里?”

    阮苏雪回头,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连那抹薄笑也带了三分的醉意:“自然是去装酒啊!”

    “去年一共在桃树下埋了六坛酒,三天前还剩两坛,到如今就一丁点不剩了。”颜霖尘站起身来,走向阮苏雪:“阮苏,这三天你喝得够多了。”

    阮苏雪嘲讽的一笑,神色却渐渐有些凄凄:“不,我还喝得不够多,不然我怎么还会如此的清楚的知道,他已经回来三天了,却没有来找我!”

    颜霖尘扶住阮苏雪摇摇晃晃的身子,眉目一黯:“也许那不是雪神,也许只是优昙姑姑骗你。”

    “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有蚁心丸的解药。”阮苏雪避开颜霖尘的搀扶,话语间透出几分坚定。

    “天下间奇能异士数不胜数,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颜霖尘负了手,低头看着面前形容不整的阮苏雪,眉目间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意味。

    “他就是这个绝对。”阮苏笑道,又看向颜霖尘,眸中的笑意变成了一种嘲讽:“所以你才嫉妒他,事事与他对着来,他救人,你便毒人。你就想和他分出高下,可惜你一次都没有胜过他。颜霖尘,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对,我是可笑,但至少我已经走出来了。可你,如今却还放不下这份执念。”颜霖尘淡淡道。

    阮苏雪低低笑了两声,低声念道:“呵呵,如果可以放手,谁又愿意这么等下去呢?”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颜霖尘,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又像是怜悯:“颜霖尘,你永远不会懂。”

    “我懂。”

    “你不懂!”

    “阮苏,我爱你。”颜霖尘的声音始终是淡淡的,可是每一个字却似乎又千斤的重量,沉闷的砸在人心上。

    阮苏,我爱你。丝毫不比你爱他的少,只是你从来不曾看到,或者,不愿看到。

    “所以我不放手,若宫雪卿爱你,便不会对你六年不闻不问,就算他回来了,你们的身份依然不会改变,你们还是承了师徒之名。”颜霖尘继续说道。

    这是他们认识的二十二年以来,颜霖尘第一次毫不忌讳的对阮苏雪说爱这个字。这六年来的时间到底顺着怎样的轨迹在运行,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模样?六年前的颜霖尘飞扬跳脱,争强好胜,让他服一个人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对一个人说“爱”这么一个厚重的词语。如今他这么沉寂淡薄,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颜霖尘,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最恨你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砍断了我的右手。”阮苏雪定定的看着颜霖尘,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眸里水光盈盈:“而是当时你阻止了我去救他,如果不是这样,这六年,他不会失踪。”

    颜霖尘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不阻止,你也会被大雪掩埋。如果我是宫雪卿,我也会希望当时能阻止你。”

    “我当时已经拉到了他的衣服一角,我会把他拉上来,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是你砍断了我的右手,让我失去了他!”阮苏雪终于落下泪来,每一滴泪水都如尖刀扎在颜霖尘的心上。

    颜霖尘暗自稳了下自己的心绪,拭去阮苏雪脸上的泪,神色温柔:“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好吗?如今我们就这样在桃夭居过着安稳的日子好吗?我不要你爱我,你只要呆在我的身边就好。”最后一句话,竟带了一些祈求的意味。

    “你怎么会爱我,你只是习惯了,你习惯和他去抢,只要是他的你都要抢过来。颜霖尘,你承认吧,如果真的是爱,只会想要得更多,想要更多的回应!”阮苏雪冷笑,了然的看着颜霖尘,这么多年,他也只有这点没变。

    “阮苏,我清楚我对你的感情。”

    “你在慌乱什么?”阮苏雪的手指在颜霖尘的脸上轻轻滑过:“今日的你,一点都不像颜霖尘,急切无措,为什么?”

    颜霖尘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眸子里的神色纠结无奈,终于他寂寂一笑:“就当今天的我陪你一起喝醉了吧。”

    阮苏雪嘴角一撇,勾着酒壶便转身出门寻酒,右袖空空荡荡,格外清冷。

    颜霖尘一直目送她离开,眼中有一抹心痛,他就要回来了,这一切平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此刻只想急切的将你留下来,却只恨我不是宫雪卿……

    桃花终于落光了,一片烂漫的景色也终将会凋零,人也变得如此莫测,那么他呢?六年后的他会是怎样的样子,他还会记得这片桃林吗?

    阮苏雪靠在一棵桃树上,双眼微阖,才下过雨,树木和泥土清新的味道传来,带着湿漉漉的香味,让人不觉泛起一些回忆。

    这是他发现的桃林,也不知为何,这里会长出一片野生的桃树,带到春天时,桃花烂漫时,如红霞满天,真的是美极了。只是这片桃林的桃树从不结果,只一年一度的开花,繁华过后便是荒凉和等待。

    那日他问她:“阮苏,这里美不美,我们在这里建个小小的屋子,春天到时便回到这里看桃花吧!”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什么都会答应,更何况这片地方本来就那么美。

    后来屋子落成,他给取名为“桃夭居”,只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然后便只是笑看她一眼。他的话从来都不多,她却懂他的意思,那年她才八岁,却也懂这首诗的意思,不过是希望她以后有个好归宿。

    她当时也只是对着他傻笑,其实心里很不高兴,因为那时她第一次认识到,终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他,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

    想到这里,心里的苦涩越来越重,苦到阮苏雪快要支撑不住。后来每年的春天,只要有空,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都成了一种习惯了。于是后来的阮苏雪一直守在这里,只怕有一年的春天,会错过他。可是今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出现。

    失落,不是没有过,甚至她都快要绝望了。可是今年的失落,却比以往还要强过百倍千倍,因为他已经回来了,他就在南越,却迟迟不肯现身,她找不到他,他在躲她。

    躲她又何妨,就算躲一辈子,她也要找到他!

    抚摸着桃树上坑坑洼洼的树坑,阮苏雪自嘲的一笑,将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收回,摇了摇手中的酒壶,便摇摇晃晃的往桃林外的小镇走去。她如今,只需要酒,一醉方休才能不痛……

    夜半三更,喧嚣落地之后,月光在这时更显明亮,怜悯的照耀着大地。

    阮苏雪在酒馆临走时还不忘再打一壶带走,踉踉跄跄的走近桃林,酒意来袭,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阮苏。”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贯穿了六年的时间,踏过千山万水,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一样的温和,一样的淡然,一样的透露出关心。

    阮苏雪慢慢抬起头来,眸子里的迅速泛起的水光却让她看不清楚,疾疾拭干眼眶里的水渍:一身白衣,清雅绝俗,那个人就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光秃嶙峋的桃树枝也瞬间充满了生机。

    不敢上前,不敢确认,不敢去触碰,只怕一靠近,一切又只是她的幻象,又会烟消云散。

    有没有试过在午夜里突然梦醒,面对漆黑的夜,那人的踪迹却无处可寻,便从此只想长睡不醒,如此便可在梦里与他相见。有没有试过在青天白日里突然流泪,只是因为一想到有可能所爱之人已死,这世间再无法寻回他的音容笑貌,想到这只想一心随他而去。有没有试过尘世间所有的喧嚣世俗好像都与自己无关,一心只想长醉不醒,这样便可以不用面对自己每日剧增的思念,而这思念却无归处。

    这一切,只因他不在,她爱他。

    阮苏如雕塑般定定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面前的白衣人,却迟迟不上前,像是怕惊动了眼前人一般,直至泪流满面,她也不肯再动手拭干眼泪,只怕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你又喝酒。”白衣男子看见她手中的酒壶,皱了皱眉,语气里透出几分责备,还是那种温柔的腔调,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与回忆交缠。

    ****

    “你又喝酒。”宫雪卿一把夺走阮苏手里的酒壶,不悦的看着眼前这个才刚满十二岁还算不上少女的女孩。

    阮苏脸一跨,出口的语气带着哭腔:“师父,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爹娘而已,师父,你告诉我吧!”说罢,阮苏拉着宫雪卿的衣袖,哀求的看着他。

    “为师并不知你的爹娘是谁。”宫雪卿扔到酒壶,摸了摸眼前女孩的头:“为什么喝酒?”

    “我找不到爹娘,而古人都说,一醉解千愁,……”阮苏的声音低了下去,到后面声如蚊讷。

    十二岁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叫愁,只不过年纪尚轻,心思单纯便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大,快乐来得容易,悲伤也变得更多。自以为人世间爱恨情仇自己已经一一历经,哪知自己正在过着自己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你喝了以后,找到爹娘了吗?”宫雪卿拉着阮苏坐下,温和的问她。

    阮苏摇摇头:“没有。”

    “那看来喝酒是没有用的,以后便不做这种没用的事儿了,好吗?”温柔的声音带着劝诫的意味,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阮苏定定看着自己的师父,犹如天人的容颜如一朵白莲开尽韶华,便点了点头,其实有师父的陪伴,没有爹娘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

    面前的白衣人依旧眉目安详,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恍若仙人,他伸出手朝向阮苏:“我回来了,阮苏。”

    我回来了,阮苏。

    这句话她在自己的幻象里梦境里听到多少次了,她不记得,可是没有哪一次,会比如今更加真实。

    阮苏一笑,却滚下泪来:“师父。”

    六年前,她最恨的就是叫他师父,可如今,一出口,却还是师父两字。原来,有些宿命,不是你不理它,便可以逃开。

    突然,心口处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掏空一样。阮苏直觉背后的神道穴被人一点,一阵晕眩袭来,合上眼的最后一瞬依旧是那白衣人的莲华容资。

    真好,这一次,不是我的臆想,不是我的梦境。

    颜霖尘自阮苏雪背后接住她倒下来的身子,揽在怀里。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薄唇一启:“你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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