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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世有水鬼 31→记忆←

    我再一次见到真正的凌雪薇,是在雨后的黄昏,流云惨淡,空气里说不出的闷热。

    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忧郁的神色,还没等我开口就听到她低低的声音,她说,“我要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低低的埋下去,我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更闷了,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从白无常那里我终于知道凌雪薇所说的害怕,魂魄消于无形,烈火梵身,那样的痛苦我只是听着就觉得残忍,被灰飞烟灭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原本她不必受这样的酷刑,可谁让她的灵魂偏生的招惹了黑无常呢,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是他。

    凌雪薇却是忽然笑了,像是一朵开在水里的花,纤尘不染,她慢慢走近,拉过我的手,“这一天总会来的,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个身体里,它现在是属于你的,再与我无关。”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凌雪薇在一片黯淡的血红色夕阳里回过头来,脸上有着黄昏晚霞的颜色,说出的话似是请求却更像是命令。

    我看着漂浮在暮色四合中的一缕幽魂,她沾染了天边夕阳的色彩,美得仿若天使,穿着黑色礼服的天使。

    “永远不要爱上凌西泽,永远不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忧伤的看着我说道。

    “我不可能会爱上他。”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是需要承受多大的力量,我轻而易举的将它说出口,却是后来一切伤痛的开始。

    “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她幽幽的说着,似乎并不在意我有没有在听,眼神空洞的望着一处,眼泪便哗啦啦的下来了。

    我望她看的地方狠狠的望了一眼,再望一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闭了眼睛,她说,她很害怕。

    害怕什么呢,不是都已经死了吗,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不过仔细一想,她说害怕也不是不无可能,其实,做鬼与做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人会感觉害怕,会恐惧任何未知的东西,同样,鬼也会,难过,伤心,这些人有的鬼一样也不少,只是从未有人见过罢了。

    而在这一个深寂雨夜,我终于第一次看见鬼的眼泪,从凌雪薇的眼睛里流出,缓缓的落下来,晶莹剔透,和人的眼泪并无多大分别。

    那大抵其实也是一样的成分,我看着她在我面前哭,心里忽然莫名的感觉难过,就好像是看见曾经的白羽在我面前举起匕首狠狠狠狠刺下去一样,难过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来。

    不过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鬼哭的时候,样子其实并不难看,反倒有些梨花带雨的感觉,当然这要看哭的那个鬼是谁,比如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一只,我想我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此刻看到这样一个大美女在面前哭的稀里哗啦,也一定会保护欲膨胀,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可偏偏遗憾的是我是个女的,而且还占着她的身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谁让我倒霉呢。

    “我知道你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如今,你有了这个身体,我也应该让你看到它原本的过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知道。”

    凌雪薇站在细密的雨中,摊开自己的双手,给我看有生以来所有的记忆,毫无保留,鲜明而清晰。

    以雨为介,我终于看到凌雪薇过去的二十年里,有着怎样的一番光景,二十岁,花一样的年龄,正和我死去的年龄相仿。

    凌雪薇的记忆,开始于一阵枪声。

    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隔着一扇门的距离,看着那个名义上的爸爸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鲜红的血从他的胸口喷涌出来,在水泥地上开出一朵绚烂的花来。

    五岁的年龄,对于恐惧会有多少的认知我不知道,可是透过凌雪薇的记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战栗,稚嫩的,还没有沾染尘世烟尘的眼睛,却过早的侵染了血的颜色,她看着倒在地上毫无声息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对于这个男人,那仅有的几年记忆也破碎不堪,哭泣,责骂,醉酒,殴打,在她幼小的心里留下的痕迹绝非是美好。

    笔直站着的男人抬起手上的枪,呼的对着枪口吹出一口气来,侧脸隐在光线里,是十五年前的凌西泽,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般的地位,那时候,他还很是年轻,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不可一世的阴霾。

    大概被这男人散发出的气势所吸引,五岁的小女孩鬼使神差一般动手拉开了面前的房门,我惊诧于一个五岁小女孩在此刻表现出的超凡的冷静和沉着,这大抵和过去五年里那些不堪的记忆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走出自己的房间,脚步直接的从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垮了过去,脚上的塑料凉鞋上沾上了他的血,她走到那个持枪站着的男人面前,抬头看着他,不言不语,模样乖巧,眼神却坚定。

    “你叫什么名字?”凌西泽俯下身去,拿枪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不吭声,将手上破旧的洋娃娃丢在了地上,任它躺在一片血污里,变得更加肮脏,我猜想她原本是有名字,只是不再想要,就像被她丢弃的洋娃娃,在枪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就已经下定决心的不要了。

    凌西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足足有三分钟,然后忽然笑了,即使是在笑眼神也是冰冷,他收起枪,单手把小女孩扛在了肩上,大步走了出去,外面是夏日傍晚的阳光,院子里的过道两旁开满了栀子花,那种白色的碗口大小一般的花朵,此刻正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轻而易举的便掩盖了几步之外的血腥气息。

    小女孩伏在凌西泽的肩上,头低低的垂下来搭在他的背上,她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紧紧地握着,松开,然后再紧紧地握住,反复几次,她闭着眼睛我无法窥测她此刻的内心,更无法揣测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会有怎么样的仇恨,而这种仇恨的记忆又可以维持多久。

    可仇恨这东西,不会说来就来,也不会说走就走,它要来必定是有所原因,而这原因万不会是因为那男人的死,其实就算凌西泽不开枪杀死他,总有一天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小女孩也会用别的方式要了他的命。

    之后十年。

    在凌雪薇有限的记忆里,那些过往的片段总是支离破碎的出现,却从不间断,凌西泽占据着她的记忆,一丝一毫,我在那里看到她的整个童年以及将逝未逝的少女时代,凌家的一切在她的记忆里渐次退却,最终褪色成一座灰色的城堡。

    而在那座记忆城堡的最深处,我再一次见到屡屡出现在我梦里的那张脸,凌西泽。

    凌西泽,藏在凌雪薇记忆最深处的,除了一阵夏日傍晚的枪声,便是这个男人,便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那一夜其实与十年来的每一夜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可是记忆却刻意的染上了深沉的颜色。

    夜色下的大海,海面上漆黑一片,凌西泽站在船头,同样漆黑的眼睛里是比夜色更加冷郁的光芒,凌雪薇站在摇摇欲坠的甲板上,微颤的手里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抵在另一人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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