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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彩绦舞金风

    我本是一名普通乡镇中学教师,非只专业知识不精;文化修养更是寥寥;至于文学涵养,更是“环堵萧然”。想给孩子 们写篇范文时,常是“箪瓢屡空”。下面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来是强赶鸭子上架了,我只好应付一下尴尬场面,便东墙砖西屋瓦的“短褐穿结”一番。有悟性好的同学举手发言了:“老师,您真有才,可以和大文豪鲁迅的《南腔北调集》相媲美了!”孩子们笑了,我也自嘲地笑了。——如此粗劣文笔怎么能“操刀上阵”呢?但是出于一段似了的情缘、未了的情债,我必须说出来,才能对得起一个人——

    一个秋天。虽然偶尔起上一阵北风,树叶还是死死赖在树上,没有丝毫变黄--陨落的意思。出了门的不论大人还是孩子,早晨硬是穿上长袖上衣、长管裤子,不到中午,还是终究要脱掉的。

    “买袜子喽——谁买袜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拉着轮包的年轻小贩边走边吆喝着。少时,他已到我跟前。“吃雪糕吗?”看着他脸上汗津津的样子,我关照道。“哦,不,谢谢!喏。”他抬手扬了扬——一个大塑料瓶映现在我眼前,里面还有半瓶水。说完,掏出手帕擦把汗,有拧开瓶盖,“呷”了口水:“啊,真爽——”骄傲似地望着我。我说:“还是没我的雪糕饮料爽。”他不赞成似地摇摇头;“哦——不不。雪糕、饮料口感是不错。可是雪糕,越吃越渴,约渴越想吃;饮料呢,大都有色素——矿泉水虽没色素,可是矿物质成分少了。倒不如我这天然饮料。”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吃不着葡萄的狐狸。所以我不想打嘴皮子游戏官司。可是又怕他的话搅了我的买卖,忍不住又争白:“雪糕、冰镇饮料可以降温。”“我的水也可降温。所不同的是,你卖的是骤然降温,让人得到短暂的快感,。这一冷一热反差太大,等到体温又上来了,人很痛苦我的水就不同了,才喝下去也没觉得凉快,等一会,就不渴了,也不太热了。没有明显的反差,所以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哎,你又不买,别耽误别人买卖。”妻子坐不住了。那人看着我妻子笑了笑,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天空:“老板,我想借宝地歇歇脚。你看,这里有块凉地儿。——你们坐商比我行脚小贩舒服多了——出门赶路又不能带上凉地儿。”妻子接过话茬:“你出门也有凉地儿,就是你不能乘凉。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你本人没福消受。而大地乘了你的凉了。”那人看看我,又看看妻子,蓦地,我们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妻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那人指着妻子脚下说;“老板娘,你摔倒了,快起来!”妻子立刻止住笑,站直了说:“我这不站着好好的吗?”“我是说你的影子。”我们仨人又笑了一阵子。

    妻子招揽生意去了。一会儿,拿来四块雪糕。首先给了小女儿一块,支她到屋里凉快去了。回过头来说:“来者都是客,吃块雪糕吧。”

    那人摆摆手:“不不,谢谢。”我帮衬道:“这是送你的,不要钱。”妻子又说:“怕你不吃,我们也吃。来,一人一块。”那人扭扭捏捏接过来,小心地咂吧了一口。妻子笑了:“雪糕好吃,还是你的白开水好喝?”那人道:“白开水是主食,雪糕是副食。”我们又笑了一回。那人又补充道:“凡是刺激性的东西,不要常吃,不要多吃。凡是清淡食物要大吃、常吃,不好吃也要捏着鼻子吃。刺激性的东西利在眼前,消失得也快,有时候还伤身。而清淡之物,让人当时觉察不到它的裨益,但你突然领悟到它的好的时候,他也许离你而去了。遥想一下往事,从你接纳它的第一天起,你已经是幸运儿了。”

    我们你一言他一语夹七杂八地胡扯了一通。那人小心翼翼慢条斯理地吃完雪糕,站起身:“店家,打搅了!我再溜达溜达——你看,市面上人了。这是雪糕钱。”说着掏出一元钱放到凳子上。我们赶忙把钱塞到他手里:“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人情,不是买卖。”

    “爸爸,我还吃雪糕?”女儿从屋里出来了。那人抚摸中女儿的花衣服问“小朋友,几岁了”、“上学了吗”,然后掏出一双印着小白兔的袜子说:“叔叔送你礼物。来,拿着。听叔叔的话,不吃雪糕了。乖?”没想到这招还真灵,女儿接过袜子,让爸爸妈妈看。我珍惜地摸了摸——是夹袜:“乖女儿,咱不要叔叔的东西;再说,天还热着呢——用不着穿厚袜子。”女儿只好不情愿地换东西,叔叔坚辞不收回。我又问:“这时候卖夹袜,不合时令吧?”“反季购物——时髦。再说了,未雨绸缪嘛!听我的!十天后,我还来。这双袜子也许不在我们手上,而跑到脚上去喽。”我说:“一会到了晌午,天儿就热起来了,再带上一块雪糕。”他歌也似道:“鸠兮,无食桑葚。”忽然回转身道:“老哥,有开水吗?给我闷上一杯。”我爽快地答应了。他拖起轮包步入花花绿绿的人群中。

    过了两个会,又到会了。刚吃过早饭,“买袜子”的吆喝声传入耳际,听着耳熟。我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上上会卖袜子的人——因为天儿还早,又兼北风劲吹,路上行人少。

    看着近了,我先给他打了招呼。他向我点点头,就过来了。“这天儿说变就变,昨晚儿还一丝风没有呢,今早儿还没起床,怎就起了风呢?你听,还挂了哨呢!”我秉承了一般人的特点——见面“天气”“笑哈哈”。有时候也略带关心“吃饭了吗”,抑或盘问“到哪儿去”,但不常用。卖袜人立刻接过话头:“上次给孩子的袜子穿上了吗?”那人卖人情似地问。“穿上了,穿上了!”原来是妻子抱着女儿出来了,“你们看,还挺合适的,简直是量码定做的!”卖袜人说:“嫂子真会说,哪有‘量脚裁袜’的,只有‘量体裁衣’的?”我问他:“上个会你怎么没来?”他反问我道:“难道只有伏蛟山有会?你怎么不问我从前怎么没来过?”我才知道我又说了一句无意义的话。”哎,兄弟,我想起来了,上次你说,这袜子十天以后能派上用场,今儿果真起北风了------”我还没问完,妻子就插嘴了:“是呀是呀,你说的真准!你是不是看天气预报了?”他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好奇地问:“你别卖关子了!快说,我也跟你学学。”

    “呱唧”一声,惊得我们瞧去——一个六七岁光景的孩子摔倒在我们面前。我正想去扶起来,那孩子以自己站起来了,冲我们狡黠地扮个鬼脸,扭转身跑了——原来脚上掉了一只凉鞋——在不远处。我对他解释道:“这孩子,我认识:经常赶会,是个叫花子。从不要钱,也不要饭。又心软的就随心意给碗汤喝,施口馍吃。看见了吗,脚上那双凉鞋,就是我今年夏天送给他的。”妻子补充道:“当时见他的时候,光着脚丫,挺可怜的。给了他一双鞋——太大,挂不住脚。你看,到现在还趿拉着。”那人说:“怪不得,摔跟头。”他略一沉思,接着说:“你们两口,菩萨心肠。我也献点儿爱心——送她一双袜子吧。”说着话,那孩子已站到我烤肠架前,笑嘻嘻地舔着嘴唇。“小朋友,叔叔给你一双袜子,穿上暖和。”说着,扒拉包里。妻子问他:“兄弟,你开市了没有?要是没开,等开了市再给他——做买卖图个吉利。”他说:“我不信这套,我倒相信因果报应:做一件好事胜造七级浮屠——不像有的人磕一个头放仨屁。”孩子也不客气,结过袜子“咣当”一声,屁股坐在地上,兴奋地试穿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因果报应?封建糟粕!”一个买雪糕的小青年说道。一只手递钱,另一只手使劲搂着一个女孩子——他的女友吧?俩人年龄相仿,十六七岁。卖袜人笑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雪糕?小心拉肚子!”女孩子掰开男孩子的手,说:“嗨嗨!会说话吗,这不是咒人嘛,晦气!”我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我发现那男孩子有点眼熟,好像跟我上过学的。当然也可能是我弄错了,因为男孩子在我面前一点也不腼腆——我深切地知道,当学生的在老师面前总是羞羞答答的——到现在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遇到我的老师,还有点局促;大声说话更不敢了(听课除外)。男孩子紧接着说:“这还没零下呢!每逢大年初一,我都要跑到县城,买50块钱一块的雪糕,没见过吧!那才叫一个字——爽!给力吧!”然后趴在女孩子肩膀上,俩人吃着“交杯雪糕”走了。

    我俩相视一下,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我庆幸男孩子不是我的学生,也庆幸我没勇于好为人师,否则,岂不毁了一笔买卖?妻子说:“生意人说话要特别讲究,稍不注意,就可能得罪人,栽跟头,坏生意。”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卖袜人 脸色严肃起来:“我要向你们,特别是你——一个知识分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边说边指了指我,“澄清一个问题:我所说的‘因果报应’,可不是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也毫无封建思想,就是------”妻子抢白了:“好了、好了,别解释、别解释了,啥事都一个理,越说越不明白。”说完,递给早已巴望着香喷喷烤肠的小男孩一支烤肠。对面卖鞋底的大姐大声喊:“这小叫花子一来,你就给他一根。看,吃出馋虫来了吧。馋虫把上嘴唇都咬掉了,又来要了吧,什么时候是个罢呢!“ 是啊,贪心不足啊!”另一个买鞋底的附和道。“说不定是靠这门子吃饭的,不用出力,要满腰包,拍拍屁股回家了。”“是呀、是呀,我们那儿就有这样一个人,出门就装疯卖傻,不给钱不走;给少了也不走,在你摊前跳啊唱啊。只要钱,不要饭。家里呢,早起了两层小洋楼了!”“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们还是前后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看不像假乞丐!”卖袜人不同意大家的意见。“你没看走眼,他确实不是假乞丐。我已证实了,市南头有个小贩,和他是同村的-----哎,看——过来了。”我还没说完,只见一辆大篷车迎面而来,横一溜竖一条的塑料布,在风中想要挣脱红带绿绸的束缚。“爸爸——”小男孩迎大篷车去了。拉车的是个四十余岁光景的农家汉,头发蓬松、花白,根根纠缠在一起。“他是个雀盲眼------”我像个博物馆讲解员给卖袜人讲解“你什么用不用介绍,我凭直觉看得出来。”我本想让他立刻了解新闻及背景,没想到他有点不耐烦。“里面还有三个黄口小儿,哦!还有两个兔子嘴。我明白了,是捡来的或收养的。”他长吁一口气:“既生之,何弃之?既弃之,何生之?”这时,有几个不做生意的邻居老太太过来了。“这是我孙子给我的月前,还没耗光呢。给你一块银元吧,早晚我还有个头疼脑热的,应急儿。”“这是我孙女的棉袄,撂着就成破烂了,卖套子也换不几个钱儿,别嫌破------”那人嗫嗫嚅嚅,什么也不会说。“我是幸福的,”卖袜人平地里冒出一句突兀的话,“我有妻子,妻子有丈夫;我们有孩子,孩子有爸爸妈妈。吃穿好孬无所谓!”说完,没打招呼就走了。

    过了四天,又到会了。奇怪的是,这天突然升温,跟六月天没什么两样,只是缺少鸣蝉、蜻蜓,地上的叶影花花搭搭的。“哥。”我一抬头,是袜子兄弟。“我不卖袜子了,改行了——卖书。”我赞成地说道:“干这行挣钱。”“你错解我的意思了。我觉得天下没有比书的力量再大的了,他引领人的头脑前进。而袜子呢,得和鞋子配合起来,拖着人的脚前进,当人累的时候,它就无能为力了。而书的力量是无穷的。”“兄弟,听你的话,挺迂腐的,教书的吧?”“嫂子眼光真毒!”“跟你学的呗。”我插嘴打趣。“这还用说吗——我老公和你一样的人。要不是图他个铁饭碗,早把他一脚踹了。”我们都笑了。“嫂子,小弟服你了,有气魄!哎,嫂子,我求你个事------”“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说吧。”“我来晚了,能不能给我找个地儿?”“这------”妻子为难了,“这一片都是死摊子,市管员卖了号的。别的虽是活摊,可都在人门前,人家是要摊位费的------”我看着妻之说:“咱这里匀匀吧?反正他的书不多!”妻子虽有点不情愿,还是点头了。我帮他摆摊。刚拾掇好,他就拿出一本《生意小窍门》给我看,又拿了一本小人书给我女儿。我们坚辞不要,他不肯。我对生意是向来不感兴趣的,就推荐给妻子:“我上班不得闲,你没事翻翻!”“你没空,看我有空啊?做买卖不说,又看孩子又做饭的!”“那就别强人所难了。世间有很多事,皆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还不到中午,会上的人就陆续散去了——这是我们卧龙山会的特点:多半晌的会;我听说乡下还有早市呢:等日上三竿就闭市了。

    从此,我就有好多书看,还有他给我讲的好多故事听。他说:“我最爱讲、听妖魔鬼怪这类故事。只可惜自蒲留仙后,无问津者;虽有豫才《故事新编》,仍有祖述遗踪,莫若我说出来的新鲜。至于新闻,可以看,但不用传,因为网遍天下,家喻户晓了;不论大小,没谁珍视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

    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他给我讲着讲着竟睡着了。“同志------朋友------朋友------同志------”原来他在说梦话,“我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有人欺生,你肯站出来帮忙吗------不,不是真话,你骗我。朋友是要两肋插刀的,否则火烧眉毛、唇亡齿寒;同志是要并肩战斗的,否则墙倒屋塌、家败人亡。朋友者,捧场、架势、相佑也,靠利益维系;同志,只是志同道合者,不是随便叫的。如果你的朋友越多,那么你的朋友就越来越少。而同志,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我们做个朋友还倒可以。你们生意人心术不正,不想着共谋发展、共同生存,总想着挤垮同行、吃掉同行。别管是自生的还是跟早已作古的严老头子学的这种自然意识,反正是被历史封杀掉的,而且是被司马轲、冯恩施及东方弘太三位同志否定的!我们总是受别人的影响,怎么就不能影响影响别人?我更看不起你们,为了挣点儿钱低三下四的样子。我们缘分已尽——虽然我也不相信缘分------咳咳——”一阵咳嗽声把他唤醒。他揉了揉双眼:“哟!这一小觉把太阳都睡歪了。不行,我得回家。”我们再三挽留他吃饭,他怎么也不肯。他临走时,迟疑一阵子,说:“我平时睡觉,有说梦话的坏习惯。你弟妹没少责怪我,可我也管不住呀!刚才有没有失态?如果有对不住的地方,多多包涵!我这人爱说空话——空穴来风;爱说大话——大言不惭;爱说鬼话——鬼话连篇。别跟我一般见识!”妻子想说什么,我示意她别说。我只说“欢迎以后再来”。他笑了笑。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吉本仁。遗憾的是,连个地址、电话什么的也没留下。

    为了表示我的想念之情,就把他给我讲的故事连缀成篇。其拙劣的文笔,权当做寻人启事吧!我的好友——吉本仁:如果你看到你讲的故事,再来和我某次面吧!你又将给我带来什么好听的故事呢?没有故事的生活,将要让我窒息了------

    鄙人将金二爷手下五魁首之一——一撮毛名字改为一撮胡了。原因是:今天看到一部战斗电视剧里正好有个角色外号也叫一撮毛。我真没想到两部出自不同笔下的小说竟然那么巧合。大惊感叹之余,忽然想到鄙人之拙作恐被已面试之上品告上侵权法庭,只好忍痛割爱。常来的文友们,给推推吧!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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