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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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了绝对力量的秦副局长,并不满足于内部贪腐的整饬,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扫除后顾之忧后，终于得以直捣黄龙。
在迅速扫清几个长期欺行霸市的“菜霸”、“肉霸”、“鱼霸”团伙之后，山城积蓄已久的民怨沸腾了。
拜褚未染的亲民形象所赐,市委书记办公室简直成了第二个信访办,举报信雪片似的纷涌而至，以至于关秘书特意指派了专人负责拆阅和整理,分门别类的移交相关部门。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来信中不乏很重要的线索和证据，均一一被转送到各处。
沈醉手头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这些举报的线索,有些敏感的东西需要她来把握,并与现有的证据统筹考虑，权衡出一个最恰当的调查方向或者起诉方案。
沈醉原来所在的特别工作组已经被专案调查组取代,随着调查的深入和打击力度的增强,更进一步细分为不同类型、不同重要等级的调查组。
每一个进入调查组的警员都要签订不同级别的保密协议，并且对工作内容三缄其口。在必要的时间内还要吃住在调查组，进行集中封闭式的调查。
调查组成员抽调自不同的部门和岗位，其直属领导对被抽调的下属的去向和参与调查的内容也不能随意打听，有事情要找人的话，也顶多问一句“某某天下午的会议能参加不？”
一切工作都必须为专案调查组让路。
因为并不隶属于具体哪个调查组，沈醉不需要像许多调查人员一样被封闭管理，她现在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只在需要的时候去调查组驻地开会或者汇报工作。
安小慧也知道沈醉的忙碌，虽然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但工作量不减反增，人也愈发的废寝忘食。她能做的，只有在饮食上下功夫，换着花样的帮沈醉减轻工作压力对身体的影响。
所以，沈醉偶尔出现在调查组驻地或是被顾吾叫出去喝茶的时候，经常被称赞气色不错，她对此也很满意，对安小慧也更加感激不尽。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儿，沈醉站起来，缓缓舒展僵硬的腰背。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了20个小时，只为了能在明天之前整理出起诉状里欠缺的重要证据。
这个涉黑团伙的头目有两个，人称“双杨”，是近两年崛起的后起之秀，不过犯案的手段可一点都不“后起”。“双杨”开了一间所谓的财务公司，以帮人讨债为生，手段恶劣，豢养了大批打手混混。
并且，有内线消息称，除了用暴力手段催讨欠债之外，“双杨”的打手们似乎还与翠林路上鼎鼎大名的红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门口传来安小慧的敲门声，“沈姐，吃晚饭了。”
“嗯，来了。”沈醉扣上电脑，转身出了书房。
晚餐还是清淡为主。沈醉这几天有点上火，安小慧直接把食谱里的所有辣菜全部删除，每天苦瓜丝瓜黄瓜轮番上阵，把沈醉都给吃怕了。
“小慧——”沈醉皱眉，语气哀婉，“能不能换个菜呀，我都吃了多少苦瓜啦？再吃，我都成苦瓜啦……”
“苦瓜最清热祛火的，等什么时候嘴上的泡消了，咱就吃水煮鱼，成不？”
“噢——”沈醉哀鸣不绝，她的体质向来强悍，一般情况下不怎么生病。但是，一旦超过身体的警戒线，绝对是“病去如抽丝”的典型样板，这火来得容易，想去可就难了——可爱的水煮鱼呀，再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安小慧在饮食上有一手，别看平时好说话，一旦涉及到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可也相当坚持。
沈醉的哀兵策略没起作用，只好乖乖端起碗，有什么吃什么。
饭后，沈醉照例是要下楼溜达一圈的。跟往常一样，等安小慧洗完了碗，沈醉招呼她一起下楼。不料安小慧摆摆手，“沈姐，今天你自己去吧，我那个来了，不想动。”
“啊？”沈醉一愣，貌似她们俩的日子差不多呀，怎么提前了？不过，“那你怎么还洗碗呐？不是说好了这几天我来吗？”
安小慧涩涩一笑，“没事儿，我用的热水。”
沈醉站在门口叹气，安小慧上前把她往门外推，“快去快回，等会儿天都黑了。”
沈醉是个很懂得随遇而安的人，不管家里条件有多好，出门在外总要学会适应。唯有饭后运动是她一直坚持的习惯，雷打不动。
起初十分钟只是慢走，渐渐才加快速度，最后匀速跑半小时，才算结束运动。
回到公寓，沈醉直接洗澡换衣服。等收拾妥当了，才回到书房继续还未完成的工作。没办法，时间不等人，秦师兄和他那帮手下立等着要拿“双杨”来杀一儆百呢，她不抓紧哪成？
推开书房的门，沈醉的心底滑过手搭在门把上，沈醉不由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摇了摇头，看来她的睡眠严重不足，等做完这件她一定要跟师兄申请两天的假期，专门补眠。
电脑静静的摆在桌面上，CPU风扇保持着匀速转动，嗡嗡轻响。翻开屏幕，之前的文件打开着，光标停在最后一个字右侧，一闪一闪。
沈醉把整理过的起诉书草稿发出去，每一项证据不足和需要补充的地方都特别标注了出来，只要秦师兄他们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稳获全胜。
秦澍葆果然批了两天假给沈醉，作为她辛苦的补偿。沈醉在公寓狠狠睡了一天之后，她的假期突然被紧急召回。
褚未染的公寓里，四人帮重聚首。
沈醉一进门，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闷的压力，看看另外三人的神色，似乎有点凝重。
沉默的气氛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下，沈醉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澍葆把手里的烟蒂狠狠按进烟灰缸，沉声解释，“双杨的案子……他们跟事先得了通知似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把那几个最紧要的证据销毁的销毁，转移的转移，结果，功亏一篑！”
沈醉吃了一惊，她昨天凌晨才寄出的邮件，想着最多两天，恰好等她补眠完毕也就能听到捷报了。
可谁知，竟然失败了？
“怎么可能？”沈醉攥紧拳头，“邮件我只发了你一个，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怎么会那么巧？”
“双杨”的小辫子不少，就算他们有心湮灭证据，也不可能只挑了那几件，别的却动都没动？虽然总说“无巧不成书”，可也不会这么巧，简直是，太巧了！
秦澍葆也皱眉，“我这里也是到了行动前才明确要查的证据，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就算有心泄密，也绝对没有时间。”
明明是单线传递的消息，每个环节都卡在最后一分钟通知出去，根本没有提前准备的机会。何况参与行动的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已经破了几个重要的案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转投敌营。
若真的是那样，他秦澍葆就可以辞职谢罪了。
沈醉闻言眸色一暗，既然秦师兄那边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就只有她这里了，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漏呢？
“会不会……你的电脑被攻击了？”秦澍葆心中一动，他用的是公安系统的专用网络，而且当初为了确保资料的安全，电脑的防火墙都是经过专门设置的，被攻破的可能性不大。
“不可能。”沈醉摇头，“我的电脑专门做过防护，外部的攻击根本不可能破解，除非……”她看向一言不发的褚未染，心底浮起一丝难掩的惶恐。
褚未染没急着讲话，不紧不慢的倒了茶水给她，示意她先稳一稳神，才扭头看向关秘书，“思语，你那边的消息怎么说？”
关思羽的眼神平静无波，“说是得了通知，连夜销毁的。”
秦澍葆把眉毛拧成一团，手掌狠狠的攥起，手臂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绷得死紧。褚未染只轻飘飘的挑一挑眉毛，重新看向沈醉，眼睛微微眯起，“你怎么看？”
沈醉抬起头，却被他浓黑的双眸看得心中忽而一动，瞬息间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几个画面——虚掩的书房门、停在最末一个字的光标、闲置许久仍在运转的CPU风扇……
被隐匿起来的疑惑像浸了水的黄豆，热热闹闹的发了芽。
惊疑、不确定、失望，轮番从她的眼底滑过，最后归于平静。
沈醉垂下眼帘，把各种情绪一点点收好，才缓缓抬头，盯着褚未染的眼睛，道，“我明白了，是我疏忽了。”
秦澍葆听见沈醉的话还有点疑惑，眉毛拧得更紧。关思羽却淡淡转开了眼，波澜不惊。
“不必太担心。”褚未染点点头，表情沉静，“眼下的损失我们还承担得起，与其拖到最后，现在暴露出来反而对我们比较有利。”
手指在沙发上随意划了两下，唇角略略勾起，“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双杨”案的失利并没有影响调查组的整体进程。其它环节的捷报仍是频频传回。譬如法院系统的反腐行动就爆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事实。
刚从外地调任的新任法院院长就曾如此评价山城的法官：“出问题的法官通常都有双面人生——八小时内，受人尊敬；八小时外，醉生梦死。在小圈子之外，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克己奉公，堪称楷模；在小圈子以内，则是腐败透顶的贪官小人，吃喝嫖赌，黑透骨髓。”
作为代表人物的张力波早在专项行动开始之初，已经被隔离审查，连同他的红颜知己——李雁回。
从离开新城后沈醉就没再见过李雁回，不过，在过手的档案里却见了不少她的光辉事迹。
作为山城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美女律师、律所合伙人，李雁回的名头在许多商业利益关系重大的纠纷案件中屡屡出现。每一次都连同让人咂舌的案件标的或是巨额律师费一起，刺激着办案人员的神经。
这个女人太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可是，如此超出常规的成功速度，真的是因为她出类拔萃的专业能力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沈醉粗粗理了一理，单是李雁回经手的案件牵扯出来的法院系官员就不下十人。在一桩桩历历在目的事实面前，沈醉不得不承认，果然像他们院长说，“吃喝嫖赌，黑透骨髓。”
同样被牵连的还有数家有名的企业，包括两家央企，罪名无非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至于流失到了哪里？
沈醉扯一扯嘴角，不管流到哪儿，总有办法让他们吐出来。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虽然话讲得直白，但话糙理不糙！
追缴，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缴出来！
商人是最敏感的群体，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感觉到，何况是如此大的动作？眼看着一家家企业的老总被控制、被调查，山城的企业主坐不住了。
有些私底下做过不法交易的企业老板，干脆趁着火还没烧到自己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脚底抹油——溜了。于是山城街头出现了有趣的一幕，路面上被丢弃的豪车随处可见，有的已经时日不短，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不过更多的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没做亏心事，却也害怕因为与那些问题企业在商业上的往来而被株连，一个个忧心忡忡。
安抚情绪是褚书记的拿手好戏，一次山城工商界人士的座谈会，很快稳定了他们躁动的心。
褚未染只讲了两点：一，这次打击的是不法分子的不法所得，与诚实守信做生意的企业无关。二，处理问题企业的非法所得时，会优先照顾第三方的正当、合法权益，不会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有企业负责人问，那么问题企也用不法所得开展的项目怎么办？是全部没收，还是全部取消？他们已经参与的投入怎么算？
褚未染挑了挑眉眼，耐心解释，“举个例子吧，大家理解的清楚些。比如某公司用开赌场赚来的钱开发了一个楼盘，这笔钱肯定是非法所得，是不是就要把房子全拆掉？老百姓的买房款统统没收呢？”
“当然不会。非法所的要收回，但绝不是以浪费社会资源和侵占百姓收入来实现的，我们打击不法分子的不法行为，为的就是给百姓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给诚信经营的企业创造一个更好的投资环境，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语毕，会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欢声雷动！
顾吾也参加了那次座谈，对褚未染的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嘿，我这个姐夫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安抚了众人的情绪，随便一鼓动，现场的情绪就爆棚了，啧啧，他要是出来做生意，绝对不输咱们老大！”
沈醉闻言只掀一掀眼皮，对褚未染煽动人心的本事她早就领教过，见怪不怪。倒是顾吾居然也获邀出席，让她小小惊讶了一下。褚未染绝不是徇私的人，这样一个安抚人心的举动，邀请顾氏到场是为了什么？
顾吾晒了晒牙齿，道，“顾氏刚刚在山城注资成立全资子公司，主营商业地产开发和土建工程。”
沈醉挑眉，大哥这次下了血本，打算在这边深耕细作了？
“老大的心思谁能摸得透？”顾吾撇撇唇，反正老板让做啥咱就做啥。开发区的工程必须有本地承包商参与，顾氏此前选择的合作伙伴——天江地产，恰恰被圈进了疑似问题企也的范畴，为了谨慎起见，顾氏索性舍了与人合作的做法，自己注册公司，独自竞标。
这样的做法虽然看起来有些冒险，但是，如果顾世对山城的判断不出错的话，那么顾氏在此地的后续发展将十分值得期待。与其利用合作与旁人分享蛋糕，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机会攥在自己的手里，这也是顾世顾总裁在商场争议颇多的原因之一。
说起顾世，顾吾戏谑的眨了眨眼，“刚收到Marry传过来的日程，顾总裁将于下周五前来视察，据称，顾老大很希望能见到数月未见的沈醉小妹妹——这可是Marry亲自叮嘱的！”
顾吾敏捷的闪开沈醉的无影手，开玩笑，如果为了别人的话挨打，那岂非太冤枉了？
“俗话”说得好：士可辱，不可冤！
沈醉只挥了一下手，就不再纠缠，这小子太奸猾，跟他较劲且累呢。不过，顾老大此次突然御驾亲临……恐怕原因不只视察新公司那么简单！
顾吾接下来的几天忙着接驾，没时间再打扰她，她也就乐得窝在家里。褚未染偶尔上门，拉着她出去吃饭，其实都是些推不掉的宴请，褚未染不想跟对方讨论公事的时候，会拉上她作陪。
这样一来，安小慧的工作量就减轻了。沈醉特意嘱咐她要好好把电脑练一练，等年底前也去考个证书回来，以后找工作的选择也多些。
安小慧当然不会拒绝，学得也认真，时不时的拿些问题来找她。沈醉还是一副热心肠，来者不拒。而且最近的工作少了许多，她也有时间给安小慧答疑解惑。
言出必行是顾氏总裁多年不变的作风，周五，顾世准时出现在顾吾的酒店套房。
别的先不说，首当其冲便是顾吾的工作汇报，在山城快两个月，工作进展也是够他汇报一阵的。
顾吾对着这位大哥总有些压力，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尤其当顾世一挑眉，冷冷的问他，“这么长达时间，你就准备了这样一份竞标方案给我？”
“大哥、呃，总裁，开发区那边的项目暂停，所以……”顾吾感觉舌头开始打结，那份报告他已经尽力了。本来顾氏是做了跟天江合作的打算，许多具体的预算都是天江在做，后来临时决定独自竞标，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准备，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的成果了。
沈醉在边上凉凉一笑，“小五，未雨绸缪懂不懂？你要百分百的成功，背后就要做好百分之两百的准备，才能万无一失。”摇一摇头，啧啧叹气，“小五啊，你是不是清闲日子过久了，忘记当初大哥是怎么教你的？”
顾世瞥一眼顾吾，冷哼一声。
把个顾吾的小心肝儿整得噢，瓦凉瓦凉的……
哀怨的瞅一眼沈醉，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就别添乱了成不？非得看着我被老大抽筋剥皮了才满意么？
沈醉无辜的摊开手，OK，我沉默，我存在！
对顾吾的批斗并没持续多久，实在是某人耐受力不足，在顾家老大的鄙视眼神中兵败如山倒。冷汗涔涔的顾家小五被特赦打发下去安排晚饭，房间里只剩下这兄妹俩。
顾世招招手，让沈醉坐近些。接着把手机递过来，淡声吩咐，“看看，像谁？”
沈醉接过，随意往屏幕上一扫，眼睛再也转不动了。分辨率极佳的照片把照片里圆润可爱的小女孩的睫毛都清清楚楚的显示出来。那眉、那眼、那唇，越看越与记忆中的那人完美的重叠在一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李家小四儿！
沈醉根本无法遏止颤抖的手指，目光迟疑的看向冷眉冷目的顾世，“哥，你哪儿来的照片？”
从小，沈醉都是按排序来叫几位表兄，大哥、二哥……，只有在撒娇耍滑，或是真情流露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叫“哥”。顾世听她这一声“哥”，已经明白了。
“这么说，是她？”
“是她！”相处了二十几年的玩伴，比亲姐妹不差的亲密，她怎么可能认错？小四儿！沈醉咬牙，不声不响的离开，连消息都不留，三年，她强忍着不去找她，就是想等她自己回来。不管多大的阻碍，只要她开口，难道她会拒绝？
拍了拍她的肩膀，顾世柔声安慰，“放心，她过得应该不错，我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很活泼，很聪明！”
“那当然！”沈醉的嘴角弯了又弯，想起小时候跟李家小四儿四处疯闹的丰功伟绩，不由笑意满怀，“小四儿那个人精，生的闺女能差到哪儿去！”
顾世点点头，收回手机。
那个小姑娘，他只是惊鸿一瞥，远远的觉着面熟，想起沈醉跟那个人的关系，才偷偷拍了照。虽然这几年她从不提起，也从不让他们帮忙找人，只说她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这话对付别人行，他却知道，沈醉一直惦记着，哪怕从来不说。
掌握了绝对力量的秦副局长,并不满足于内部贪腐的整饬,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扫除后顾之忧后，终于得以直捣黄龙。
在迅速扫清几个长期欺行霸市的“菜霸”、“肉霸”、“鱼霸”团伙之后，山城积蓄已久的民怨沸腾了。
拜褚未染的亲民形象所赐,市委书记办公室简直成了第二个信访办,举报信雪片似的纷涌而至，以至于关秘书特意指派了专人负责拆阅和整理,分门别类的移交相关部门。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来信中不乏很重要的线索和证据，均一一被转送到各处。
沈醉手头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这些举报的线索,有些敏感的东西需要她来把握,并与现有的证据统筹考虑，权衡出一个最恰当的调查方向或者起诉方案。
沈醉原来所在的特别工作组已经被专案调查组取代,随着调查的深入和打击力度的增强,更进一步细分为不同类型、不同重要等级的调查组。
每一个进入调查组的警员都要签订不同级别的保密协议，并且对工作内容三缄其口。在必要的时间内还要吃住在调查组，进行集中封闭式的调查。
调查组成员抽调自不同的部门和岗位，其直属领导对被抽调的下属的去向和参与调查的内容也不能随意打听，有事情要找人的话，也顶多问一句“某某天下午的会议能参加不？”
一切工作都必须为专案调查组让路。
因为并不隶属于具体哪个调查组，沈醉不需要像许多调查人员一样被封闭管理，她现在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只在需要的时候去调查组驻地开会或者汇报工作。
安小慧也知道沈醉的忙碌，虽然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但工作量不减反增，人也愈发的废寝忘食。她能做的，只有在饮食上下功夫，换着花样的帮沈醉减轻工作压力对身体的影响。
所以，沈醉偶尔出现在调查组驻地或是被顾吾叫出去喝茶的时候，经常被称赞气色不错，她对此也很满意，对安小慧也更加感激不尽。
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儿，沈醉站起来，缓缓舒展僵硬的腰背。她已经连续工作超过了20个小时，只为了能在明天之前整理出起诉状里欠缺的重要证据。
这个涉黑团伙的头目有两个，人称“双杨”，是近两年崛起的后起之秀，不过犯案的手段可一点都不“后起”。“双杨”开了一间所谓的财务公司，以帮人讨债为生，手段恶劣，豢养了大批打手混混。
并且，有内线消息称，除了用暴力手段催讨欠债之外，“双杨”的打手们似乎还与翠林路上鼎鼎大名的红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门口传来安小慧的敲门声，“沈姐，吃晚饭了。”
“嗯，来了。”沈醉扣上电脑，转身出了书房。
晚餐还是清淡为主。沈醉这几天有点上火，安小慧直接把食谱里的所有辣菜全部删除，每天苦瓜丝瓜黄瓜轮番上阵，把沈醉都给吃怕了。
“小慧——”沈醉皱眉，语气哀婉，“能不能换个菜呀，我都吃了多少苦瓜啦？再吃，我都成苦瓜啦……”
“苦瓜最清热祛火的，等什么时候嘴上的泡消了，咱就吃水煮鱼，成不？”
“噢——”沈醉哀鸣不绝，她的体质向来强悍，一般情况下不怎么生病。但是，一旦超过身体的警戒线，绝对是“病去如抽丝”的典型样板，这火来得容易，想去可就难了——可爱的水煮鱼呀，再见面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安小慧在饮食上有一手，别看平时好说话，一旦涉及到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可也相当坚持。
沈醉的哀兵策略没起作用，只好乖乖端起碗，有什么吃什么。
饭后，沈醉照例是要下楼溜达一圈的。跟往常一样，等安小慧洗完了碗，沈醉招呼她一起下楼。不料安小慧摆摆手，“沈姐，今天你自己去吧，我那个来了，不想动。”
“啊？”沈醉一愣，貌似她们俩的日子差不多呀，怎么提前了？不过，“那你怎么还洗碗呐？不是说好了这几天我来吗？”
安小慧涩涩一笑，“没事儿，我用的热水。”
沈醉站在门口叹气，安小慧上前把她往门外推，“快去快回，等会儿天都黑了。”
沈醉是个很懂得随遇而安的人，不管家里条件有多好，出门在外总要学会适应。唯有饭后运动是她一直坚持的习惯，雷打不动。
起初十分钟只是慢走，渐渐才加快速度，最后匀速跑半小时，才算结束运动。
回到公寓，沈醉直接洗澡换衣服。等收拾妥当了，才回到书房继续还未完成的工作。没办法，时间不等人，秦师兄和他那帮手下立等着要拿“双杨”来杀一儆百呢，她不抓紧哪成？
推开书房的门，沈醉的心底滑过手搭在门把上，沈醉不由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摇了摇头，看来她的睡眠严重不足，等做完这件她一定要跟师兄申请两天的假期，专门补眠。
电脑静静的摆在桌面上，CPU风扇保持着匀速转动，嗡嗡轻响。翻开屏幕，之前的文件打开着，光标停在最后一个字右侧，一闪一闪。
沈醉把整理过的起诉书草稿发出去，每一项证据不足和需要补充的地方都特别标注了出来，只要秦师兄他们再努力一把，就可以稳获全胜。
秦澍葆果然批了两天假给沈醉，作为她辛苦的补偿。沈醉在公寓狠狠睡了一天之后，她的假期突然被紧急召回。
褚未染的公寓里，四人帮重聚首。
沈醉一进门，立刻感受到一股沉闷的压力，看看另外三人的神色，似乎有点凝重。
沉默的气氛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下，沈醉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澍葆把手里的烟蒂狠狠按进烟灰缸，沉声解释，“双杨的案子……他们跟事先得了通知似的，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把那几个最紧要的证据销毁的销毁，转移的转移，结果，功亏一篑！”
沈醉吃了一惊，她昨天凌晨才寄出的邮件，想着最多两天，恰好等她补眠完毕也就能听到捷报了。
可谁知，竟然失败了？
“怎么可能？”沈醉攥紧拳头，“邮件我只发了你一个，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怎么会那么巧？”
“双杨”的小辫子不少，就算他们有心湮灭证据，也不可能只挑了那几件，别的却动都没动？虽然总说“无巧不成书”，可也不会这么巧，简直是，太巧了！
秦澍葆也皱眉，“我这里也是到了行动前才明确要查的证据，参与行动的几个人就算有心泄密，也绝对没有时间。”
明明是单线传递的消息，每个环节都卡在最后一分钟通知出去，根本没有提前准备的机会。何况参与行动的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已经破了几个重要的案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转投敌营。
若真的是那样，他秦澍葆就可以辞职谢罪了。
沈醉闻言眸色一暗，既然秦师兄那边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就只有她这里了，可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漏呢？
“会不会……你的电脑被攻击了？”秦澍葆心中一动，他用的是公安系统的专用网络，而且当初为了确保资料的安全，电脑的防火墙都是经过专门设置的，被攻破的可能性不大。
“不可能。”沈醉摇头，“我的电脑专门做过防护，外部的攻击根本不可能破解，除非……”她看向一言不发的褚未染，心底浮起一丝难掩的惶恐。
褚未染没急着讲话，不紧不慢的倒了茶水给她，示意她先稳一稳神，才扭头看向关秘书，“思语，你那边的消息怎么说？”
关思羽的眼神平静无波，“说是得了通知，连夜销毁的。”
秦澍葆把眉毛拧成一团，手掌狠狠的攥起，手臂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绷得死紧。褚未染只轻飘飘的挑一挑眉毛，重新看向沈醉，眼睛微微眯起，“你怎么看？”
沈醉抬起头，却被他浓黑的双眸看得心中忽而一动，瞬息间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几个画面——虚掩的书房门、停在最末一个字的光标、闲置许久仍在运转的CPU风扇……
被隐匿起来的疑惑像浸了水的黄豆，热热闹闹的发了芽。
惊疑、不确定、失望，轮番从她的眼底滑过，最后归于平静。
沈醉垂下眼帘，把各种情绪一点点收好，才缓缓抬头，盯着褚未染的眼睛，道，“我明白了，是我疏忽了。”
秦澍葆听见沈醉的话还有点疑惑，眉毛拧得更紧。关思羽却淡淡转开了眼，波澜不惊。
“不必太担心。”褚未染点点头，表情沉静，“眼下的损失我们还承担得起，与其拖到最后，现在暴露出来反而对我们比较有利。”
手指在沙发上随意划了两下，唇角略略勾起，“或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双杨”案的失利并没有影响调查组的整体进程。其它环节的捷报仍是频频传回。譬如法院系统的反腐行动就爆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事实。
刚从外地调任的新任法院院长就曾如此评价山城的法官：“出问题的法官通常都有双面人生——八小时内，受人尊敬；八小时外，醉生梦死。在小圈子之外，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克己奉公，堪称楷模；在小圈子以内，则是腐败透顶的贪官小人，吃喝嫖赌，黑透骨髓。”
作为代表人物的张力波早在专项行动开始之初，已经被隔离审查，连同他的红颜知己——李雁回。
从离开新城后沈醉就没再见过李雁回，不过，在过手的档案里却见了不少她的光辉事迹。
作为山城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美女律师、律所合伙人，李雁回的名头在许多商业利益关系重大的纠纷案件中屡屡出现。每一次都连同让人咂舌的案件标的或是巨额律师费一起，刺激着办案人员的神经。
这个女人太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可是，如此超出常规的成功速度，真的是因为她出类拔萃的专业能力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沈醉粗粗理了一理，单是李雁回经手的案件牵扯出来的法院系官员就不下十人。在一桩桩历历在目的事实面前，沈醉不得不承认，果然像他们院长说，“吃喝嫖赌，黑透骨髓。”
同样被牵连的还有数家有名的企业，包括两家央企，罪名无非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至于流失到了哪里？
沈醉扯一扯嘴角，不管流到哪儿，总有办法让他们吐出来。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虽然话讲得直白，但话糙理不糙！
追缴，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缴出来！
商人是最敏感的群体，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感觉到，何况是如此大的动作？眼看着一家家企业的老总被控制、被调查，山城的企业主坐不住了。
有些私底下做过不法交易的企业老板，干脆趁着火还没烧到自己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脚底抹油——溜了。于是山城街头出现了有趣的一幕，路面上被丢弃的豪车随处可见，有的已经时日不短，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不过更多的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没做亏心事，却也害怕因为与那些问题企业在商业上的往来而被株连，一个个忧心忡忡。
安抚情绪是褚书记的拿手好戏，一次山城工商界人士的座谈会，很快稳定了他们躁动的心。
褚未染只讲了两点：一，这次打击的是不法分子的不法所得，与诚实守信做生意的企业无关。二，处理问题企业的非法所得时，会优先照顾第三方的正当、合法权益，不会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有企业负责人问，那么问题企也用不法所得开展的项目怎么办？是全部没收，还是全部取消？他们已经参与的投入怎么算？
褚未染挑了挑眉眼，耐心解释，“举个例子吧，大家理解的清楚些。比如某公司用开赌场赚来的钱开发了一个楼盘，这笔钱肯定是非法所得，是不是就要把房子全拆掉？老百姓的买房款统统没收呢？”
“当然不会。非法所的要收回，但绝不是以浪费社会资源和侵占百姓收入来实现的，我们打击不法分子的不法行为，为的就是给百姓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给诚信经营的企业创造一个更好的投资环境，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语毕，会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欢声雷动！
顾吾也参加了那次座谈，对褚未染的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嘿，我这个姐夫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安抚了众人的情绪，随便一鼓动，现场的情绪就爆棚了，啧啧，他要是出来做生意，绝对不输咱们老大！”
沈醉闻言只掀一掀眼皮，对褚未染煽动人心的本事她早就领教过，见怪不怪。倒是顾吾居然也获邀出席，让她小小惊讶了一下。褚未染绝不是徇私的人，这样一个安抚人心的举动，邀请顾氏到场是为了什么？
顾吾晒了晒牙齿，道，“顾氏刚刚在山城注资成立全资子公司，主营商业地产开发和土建工程。”
沈醉挑眉，大哥这次下了血本，打算在这边深耕细作了？
“老大的心思谁能摸得透？”顾吾撇撇唇，反正老板让做啥咱就做啥。开发区的工程必须有本地承包商参与，顾氏此前选择的合作伙伴——天江地产，恰恰被圈进了疑似问题企也的范畴，为了谨慎起见，顾氏索性舍了与人合作的做法，自己注册公司，独自竞标。
这样的做法虽然看起来有些冒险，但是，如果顾世对山城的判断不出错的话，那么顾氏在此地的后续发展将十分值得期待。与其利用合作与旁人分享蛋糕，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机会攥在自己的手里，这也是顾世顾总裁在商场争议颇多的原因之一。
说起顾世，顾吾戏谑的眨了眨眼，“刚收到Marry传过来的日程，顾总裁将于下周五前来视察，据称，顾老大很希望能见到数月未见的沈醉小妹妹——这可是Marry亲自叮嘱的！”
顾吾敏捷的闪开沈醉的无影手，开玩笑，如果为了别人的话挨打，那岂非太冤枉了？
“俗话”说得好：士可辱，不可冤！
沈醉只挥了一下手，就不再纠缠，这小子太奸猾，跟他较劲且累呢。不过，顾老大此次突然御驾亲临……恐怕原因不只视察新公司那么简单！
顾吾接下来的几天忙着接驾，没时间再打扰她，她也就乐得窝在家里。褚未染偶尔上门，拉着她出去吃饭，其实都是些推不掉的宴请，褚未染不想跟对方讨论公事的时候，会拉上她作陪。
这样一来，安小慧的工作量就减轻了。沈醉特意嘱咐她要好好把电脑练一练，等年底前也去考个证书回来，以后找工作的选择也多些。
安小慧当然不会拒绝，学得也认真，时不时的拿些问题来找她。沈醉还是一副热心肠，来者不拒。而且最近的工作少了许多，她也有时间给安小慧答疑解惑。
言出必行是顾氏总裁多年不变的作风，周五，顾世准时出现在顾吾的酒店套房。
别的先不说，首当其冲便是顾吾的工作汇报，在山城快两个月，工作进展也是够他汇报一阵的。
顾吾对着这位大哥总有些压力，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尤其当顾世一挑眉，冷冷的问他，“这么长达时间，你就准备了这样一份竞标方案给我？”
“大哥、呃，总裁，开发区那边的项目暂停，所以……”顾吾感觉舌头开始打结，那份报告他已经尽力了。本来顾氏是做了跟天江合作的打算，许多具体的预算都是天江在做，后来临时决定独自竞标，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准备，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的成果了。
沈醉在边上凉凉一笑，“小五，未雨绸缪懂不懂？你要百分百的成功，背后就要做好百分之两百的准备，才能万无一失。”摇一摇头，啧啧叹气，“小五啊，你是不是清闲日子过久了，忘记当初大哥是怎么教你的？”
顾世瞥一眼顾吾，冷哼一声。
把个顾吾的小心肝儿整得噢，瓦凉瓦凉的……
哀怨的瞅一眼沈醉，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就别添乱了成不？非得看着我被老大抽筋剥皮了才满意么？
沈醉无辜的摊开手，OK，我沉默，我存在！
对顾吾的批斗并没持续多久，实在是某人耐受力不足，在顾家老大的鄙视眼神中兵败如山倒。冷汗涔涔的顾家小五被特赦打发下去安排晚饭，房间里只剩下这兄妹俩。
顾世招招手，让沈醉坐近些。接着把手机递过来，淡声吩咐，“看看，像谁？”
沈醉接过，随意往屏幕上一扫，眼睛再也转不动了。分辨率极佳的照片把照片里圆润可爱的小女孩的睫毛都清清楚楚的显示出来。那眉、那眼、那唇，越看越与记忆中的那人完美的重叠在一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李家小四儿！
沈醉根本无法遏止颤抖的手指，目光迟疑的看向冷眉冷目的顾世，“哥，你哪儿来的照片？”
从小，沈醉都是按排序来叫几位表兄，大哥、二哥……，只有在撒娇耍滑，或是真情流露的时候才会下意识的叫“哥”。顾世听她这一声“哥”，已经明白了。
“这么说，是她？”
“是她！”相处了二十几年的玩伴，比亲姐妹不差的亲密，她怎么可能认错？小四儿！沈醉咬牙，不声不响的离开，连消息都不留，三年，她强忍着不去找她，就是想等她自己回来。不管多大的阻碍，只要她开口，难道她会拒绝？
拍了拍她的肩膀，顾世柔声安慰，“放心，她过得应该不错，我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很活泼，很聪明！”
“那当然！”沈醉的嘴角弯了又弯，想起小时候跟李家小四儿四处疯闹的丰功伟绩，不由笑意满怀，“小四儿那个人精，生的闺女能差到哪儿去！”
顾世点点头，收回手机。
那个小姑娘，他只是惊鸿一瞥，远远的觉着面熟，想起沈醉跟那个人的关系，才偷偷拍了照。虽然这几年她从不提起，也从不让他们帮忙找人，只说她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这话对付别人行，他却知道，沈醉一直惦记着，哪怕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