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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4【千年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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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徐徐,凉意不减。

    这个季节的北京城天高云淡。虽然现在是晚上,到处黑漆漆根本看不见碧空如洗,可那高悬的一轮明月,足以让人沉醉。

    沈醉把双臂拢起,没太理会身上的凉意。今年中秋跟国庆跟国庆长假挨得紧,眼下的月色已经很接近满月,皎皎的一轮,煞是喜人。

    肩上忽然一暖,夹带着一股清透气息的外套盖在□的皮肤上。柔滑的衬里带着暖暖的温度,熨贴着冰凉的肌肤,丝丝冷意被隔绝在一旁。

    “谢谢。”扭头看一眼身旁的人,只得到一个俊秀的侧影,唇焦微微绷着。呵,这人不会是不好意思吧?不过,她可是很有礼貌的好孩子,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嗯。”褚未染胡乱的应了一声,仍是举头望明月的姿势。

    说起来,他在女性面前一直都维持着很好的风度,无论对象是谁。对女性的照顾他早已习惯成自然,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偏偏刚才为她披衣时,连手指都是抖的!

    这种久违的心情让他有一瞬间的惶恐,甚至不敢面对她的眼睛,对她的谢意也只好佯装不甚在意的含混着敷衍过去。

    他一直隐隐有所察觉,对于沈醉,他或许早就存了一份不一样的心思。可基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从没有认真的想过,在他的心里,到底把她放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转过头,是她盈盈而立的身影,皎皎月色下珍珠般美好。微微仰起的面孔如玉温润,细长的脖颈优美的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软得让心都能跟着一起融化在月色里。耳边有清风拂过,头顶有明月照耀,静谧的空间里时间似乎都静止下来。

    褚未染突然想起那天他看见的情景,原来,他和她之间,也会有这样美好得令人心醉的时刻。

    是不是他总是忽视,所以才没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竟是这般完美?

    或许是月亮惹的祸,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小时候的我调皮,也不太合群,跟同龄的小朋友总玩不到一起去。”语气里带着点怀念,也带着点留恋。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趟过那么多沟沟坎坎,似乎突然才发现,曾经期许的那片天空,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褚未染的童年其实很精彩。一般大的小伙伴总是被他欺负,家长找到家里告状也不能阻止他。渐渐的也就没人肯送上门给他欺负了,他只好跟着大他好几岁的堂哥和陈子墨一起四处瞎混。

    陈子墨在那个时候,正处在与父亲对立水火不容的叛逆期,褚凤歌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纠集了大院里一帮半大孩子到处惹事生非,每次,屁股后头还跟着他这个小跟屁虫。为这个,褚凤歌没少挨家里人K,可褚未染却跟得兴高采烈。在他看来,跟着陈子墨和褚凤歌他们,远比跟那帮小P孩儿一起玩有意思多了。

    随着年纪渐长,陈子墨和褚凤歌去的许多地方开始变得少儿不宜。褚未染为此孤单了一段时间,也郁闷了几年,直到他满18岁,才被允许重新进入那个圈子。

    陈子墨被他视作偶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声色犬马的场所里,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交易,一切都可以被明码标价。层出不穷的手段,花样翻新的玩法,你情我愿之后,是干净利落的银货两讫,区别无外乎是价码的高低而已。

    陈子墨领的那帮人都是玩精了的,他们不拒绝,但是很挑剔。同样是出来玩,却也分三六九等。他们叛逆但不放纵,多情但不滥情,张扬但不荒唐。很多时候,陈子墨只是冷眼旁观,看着纸醉金迷下的众生相,见惯不怪。

    诱惑,通常只对从未尝试过的人有效。像他们这样的,不管愿不愿意,总会有人像蜜蜂见了花蜜,奋不顾身的扑上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一个不察,很可能就会泥足深陷。

    若要对某一种病毒免疫,最安全的方法是接种少剂量的病原体,让身体自然产生抗体。索性,不如把这些所谓的诱惑一次见个遍,也免得日后麻烦。

    褚未染跟着他们见过无数的姹紫嫣红,也体味过极致的妩媚妖娆。开始也曾兴奋了一段日子,可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再怎么国色天香的绝色,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扒开光线的表皮,内里都是一般的苍白无趣。

    历经沧海的后果是严重的。很快,陈子墨和褚凤歌结束了冗长的青春期叛逆,出国深造,他也重新回归正常的大学生活。只是,见惯了大海的宽广,又怎会再为小池塘心动?旁人眼里五光十色的大学生活,被他过得清汤寡水。

    直到他也被送到国外,才重新找回了一点生活的新鲜感。

    “林奕岚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褚未染絮絮说着,谈兴正浓。“或许是以前见多了金钱交易来的所谓感情,对任何带有功利性的接近都极端敏感。可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完全是另一种类型,所以,我没有拒绝。只是,当有一天她说要见我的父母,我几乎立刻就退缩了。”

    似乎想到什么,他自嘲的一哂,语气微凉,“她的确打听到了一些事,不过,更大的原因在于我自己的不坚定,或者说,我还不够自信。”

    褚未染转过身,看着她沉静似水的面孔,突然有些心慌。伸手搭上她的肩头将她扳过,轻声道,“小醉,我得承认,我的过去并不清白,或许还有点荒唐……”

    沈醉一直很安静,没有出声打扰。听出了他的尴尬,也只是微微挑眉,等他继续。

    褚未染认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坚定,“可是,我并没有因此亏欠过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望着她的眼睛,一片清澈见底的光辉,有善意的理解,也有宽容的洒脱,唯独没有他希望看见的——在意?

    他的神色变了几变,忽然有点咬牙切齿,“沈醉,我都在这儿剖白内心了,你就不能给点反应?”

    “什么反应?”沈醉睁大眼睛看过去,不解其意。他需要什么反应?她该有什么反应吗?不是他一直在倾诉,而她如他所愿做个称职的听众,怎么突然来跟她要反应?

    拜托!你让一个听众能有什么反应?拍手、唿哨、还是欢呼?对他而言,都不太合适吧?

    “……”褚未染抬头看看月亮,仍是明亮如初,回头看看身后,仍是灯火通明。身旁微风徐徐,多了一丝入骨的凉意。原来他罗嗦这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

    你才是牛!沈醉的诧异只是一点点,闻弦歌知雅意,她很快明白了褚未染的小心思。凉凉一笑,“褚未染,你希望我什么反应?你想用一段过往的感情,交换什么?”

    褚未染忽然变得很不自在,那种心思被看透的不自在。从来都是他把别人戏弄于股掌,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放在玻璃鱼缸的感觉。

    沈醉仍是笑意不减,清透的眼底闪过小小的狡黠,淡淡挑眉,“褚书记,在你决定倾吐之前,总该问问我的意见吧?”

    “问你……什么意见?”他再咬牙,刚才她都安安静静的,还以为她心有所感,原来……

    沈醉轻咳,“要约的成立至少应由双方达成一致。可你的倾诉只是单方面……你所期待的交换,其实并不能成立。”手掌轻轻摊开,声音清透,“你看,我没有必要为了你的坦白而坦白。”

    身后是人影憧憧的宴会,嗡嗡的嘈杂一片。

    大厅里那盏吊灯光芒闪耀,晶莹璀璨的水晶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华,隔着雪白飞舞的窗纱,朦朦胧胧的投射在这块小小的露台。他们身上被这样的光晕笼罩,在淡薄的夜色中渲染得如此不真实。

    褚未染的胸口堵得闷闷的,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或许他在选择倾诉的时候,并没寄望得到她的秘密。小时候的记忆是愉快的,他乐意与她分享,也不觉得有需要回避或者交换的东西。

    可是,当提到与林奕岚的一段情,他的确小人了。他以为,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她,或许能换得她同样的坦诚,对林奕岚提到的她跟“阿铳”的过去,他该死的介意。

    好吧,他承认,这样的做法不太厚道,唔,或许有点阴险。毕竟,沈醉从没有要求他的解释,不过,也恰恰是她的没有要求,才让他觉得“被要求”了。

    所以,褚未染觉得,如果他要求沈醉也同样向他坦诚些什么,应该也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是吧?可惜,他还是华丽丽的被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她明确的表示,对他和林奕岚的过去不感兴趣。

    MD,这比拒绝更让他不满。

    褚未染烦躁的去扶鼻梁上的镜架,手指落空后才想起,今晚他并没有带眼镜过来。拧了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女子,心情复杂。

    小巧的面孔半掩在黑夜中,细碎的光影闪烁不定,衬得她的脸庞温润清和。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醉,在傅家的寿筵上,她也是如此令人惊艳的出场,可仍不由自主的为之心动。

    沈醉此刻安静的站着,被褚未染幽深的目光直视,感觉压力重重。

    其实,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对他的心思多少有点了解,也猜得到他想听什么。那天林奕岚提到她和林奕铳的事,他正在旁边。

    可她却不想顺着他的意思解释。那些所谓的旧事,只有心中仍存挂碍时才需要特意解释,更何况,他凭什么要求她的解释?

    褚未染将隐忍的怒气一点点收拢,一字一句咬牙道——

    “好、沈醉、很好!”

    “呵,当然好。”沈醉弯起嘴角。

    能够看见这个样子的褚未染,当然好!

    与陈子墨的聚会安排在十一假期,沈醉对这次会面有些怀疑,不过禁不住褚未染的游说,还是跟着去了。

    聚会的地方仍安排在褚凤歌的地盘。褚未染带着沈醉出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

    今年林思妙不在,褚凤歌便把大半精力放在了堂弟和沈醉的身上,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只让沈醉有点儿发憷,连褚未染都感觉到了堂兄的有所保留。他想要刺探一二,却总是不得要领。

    直到中秋这天,褚未染才知道堂兄眼里的深意,也难怪他不肯说。

    褚未染说要到她家里拜访,沈醉也没多想。她家每到节假日总是人来人往,沈教授桃李满天下的影响力在这个时候总会很直接的体现出来。在学校的家属区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差不多,沈醉也习惯了。

    可是,她却没想到褚未染会在中秋这一天上门。

    自从岑检察长与顾老爷子关系缓和之后,传统节日几乎都是在顾家老宅里过的。中秋的头一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到了这里报道。

    岑检察长从不阻拦沈醉亲近外祖和舅父们,哪怕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很僵,也不反对女儿融入顾家的生活圈子。

    在她看来,那是她曾经的生活,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物质上的丰富与奢侈,并不能影响对人生的追求。她一直教育女儿,财富不是追求理想的绊脚石,生在这样的家庭,她只会比别人拥有更多追求理想的自由,而不是阻碍。

    虽然当年,家人给她安排了他们认为的最妥贴的婚姻,她的青梅竹马,诚实可靠,知根知底。她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想象自己10年、20年、甚至30年以后的生活——安稳、富足。那是父母能够为女儿安排的最好的保证,可她不喜欢,所以她拒绝,她愤怒,她与父亲对立,但自始自终没有怪过他们。

    沈醉会用一种感激的心对待来自亲人的帮助,从未因为所谓的“独立”而罔顾他们的好意,正是缘自岑检察长的言传身教。

    沈教授也从不反对女儿与妻家的亲戚交好,对于顾老爷子和几位妻舅他是尊重的,不会因为他们反对而心存怨恨。不管怎样,他们只是爱护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如此而已。

    自沈醉出生后,她一直用一种贴心的、小女儿的聪慧努力修补着母亲与外祖之间的关系,沈教授每每看见她稚气的笑容,都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于是更能体会顾老爷子当年的心情。如果换成是沈醉,他想,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当沈醉接到褚未染的电话问她家里怎么没人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竟然挑了这么一个合家团聚的时候上门,难道他不用陪陪父母的吗?

    惊疑不定的在电话里把来老宅的路线说给他,沈醉合上电话后,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发呆。

    顾老爷子拄着拐杖溜达过来,乐呵呵的对沈醉招招手,“丫头,过来陪外公下棋!”今天难得宅子里的人气旺,一声不响跑了半年多的外孙女也回来了,老爷子心情倍儿好,看见谁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爷孙俩移师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开棋盘,拉开阵势,厮杀起来。

    叮叮当当,玛瑙棋子起起落落,红红绿绿的很快摆满了棋盘。没错,顾老爷子的最爱既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小学生都会觉得无趣的——跳棋。

    在顾家也的确如此,除了沈醉,任何人都拒绝在小学毕业之后陪顾老爷子玩这种没有挑战性的游戏。顾老爷子之所以见到沈醉回来这么兴高采烈,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左手跟右手下棋,总不如有人陪着尽兴嘛!

    在对待跳棋的态度上,爷孙俩的想法很对路——娱乐嘛,重要的是心情愉快,当然要找个简单省心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要耗费那么多脑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附庸风雅?NoNoNo,顾家的人不需要,不用你去附别人,自然会有人附过来。

    “如果连这点乐趣都要拿来利用,那顾家就可以闭门谢客了!”顾老爷子当年就是这么教育沈醉的。

    不过,沈醉今天却有点不在状态。好多步棋还是顾老爷子一个劲儿的提醒才看出来的,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

    “丫头,有心事?”老爷子丢开手里的玛瑙珠子,端了茶杯抿一口,“是不是有人要来啊?”之前的电话他只听了个尾巴,还以为她会主动提起,可神不守舍了半天,也没听见一个字,只好亲自问。

    沈醉猛地一抬头,这才想起来还没跟外公报备呢。“那个……有个朋友要过来,在山城的……同事。”

    “怎么今天过来?”老爷子笑微微,脸上的皱纹以一种舒展的姿态重新聚拢分布,“他家在本地?”

    “嗯,是。不过没想到他会今天过来……”沈醉撇撇唇,本来以为他就是到学校看一看的,谁知道?“他认识李师兄,大概是想借机会认识一下沈教授?”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过去了。

    顾老爷子用手指托着小巧的茶杯缓缓转着圈圈,半晌,看向一脸郁闷的沈醉,朝紧闭的院门努一努嘴,一脸的莫测高深,“喏,人来啦!”

    沈醉一惊,这个褚未染,早晚被他吓出神经衰弱来!

    管家伯伯正走过来,恭敬的行个礼,声音稳健,“老爷,是一位姓褚的先生,说是孙小姐的朋友。”

    管家伯伯把眼神儿往她这边瞟过来,带着点隐隐的兴奋。也难怪,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年轻的男孩子上门找这位孙小姐。孙小姐的朋友不多,会登顾宅门的更不多,以前来得勤的也就是李家的姑娘,不过也有几年没上门了。

    许是人老了,越来越怀念以前孙少爷们还住这儿的时候。那会儿,孙小姐每周末都来报道,小姐偶尔也会上门,宅子里常常很热闹。现在……唉,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热闹一阵儿啦。

    顾老爷子笑呵呵的睨一眼管家,话却是对沈醉吩咐的,“丫头,去把人接上来,就别劳烦老周跑这趟啦。”

    管家伯伯笑得像肯德基爷爷一样和蔼,眼睛都要眯到一起去,大方的摆摆手,“我就不跟孙小姐抢啦。”

    沈醉腹诽,管家伯伯要不您还是抢吧!那么长一段路,直接把车道打开不就得了?非要我下去跑这一趟……

    她一猫腰,矮身从长长的藤蔓下钻出去,一溜烟儿的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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