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9风刀霜箭暗相逼
说这静闲俗姓蒋,她家当年也是江阴城一等富庶人家。蒋姑娘一落娘胎竟是含着银汤匙，衣食住行皆有人服侍,养得娇贵。谁知好景不常，这一年她爹妈先后染病去了，跟着兄长吃醉酒掉下河,也没了。可怜蒋姑娘连失至亲家人,正是痛不欲生,更有一干亲戚欺她家无人，竟做主欲将其许给一个浙江的富贾盐商当续弦,好趁机霸占她家家业,外带赚一笔丰厚聘礼。蒋姑娘岂肯受此折辱，连夜收拾细软由她养娘陪着一齐逃去临县的白云观。等她家人寻访到此，蒋姑娘已拜了师傅,得了法号叫做为静闲。
你道这蒋姑娘脱离俗世，那一干亲戚人众顺利分得她家财产，大家撂开手就是了。偏这起子人还不足，舍不得已到嘴边的聘礼，竟一纸诉状告去官府，说观里拐骗他家女孩儿。那白云观的观主不过是贪图静闲带去的金银供奉，自不曾想会惹大麻烦上身，当即就要撵走静闲主仆。把个羸弱千金逼得几至寻短。还是方家得知此事才出面替静闲抹平官司，打发了贪婪的族人，更替她要回半数家财，静闲才得以不受穷困之苦。
后因他家闹的这出丑事在外头传得纷纷扬扬，连带静闲也受人诟病。方家这才把人送去扬州——江南有名的玄妙观。既成事实，静闲再要还俗嫁人是不成的，却也偷得半世清净。因而她对方家甚是感服，只说苦心调教玉宁，也有报恩的意思在里头。谁料会累宁姐儿入了险地，连姐儿的闺誉也要受损。思及此处，静闲肋骨间又隐隐作痛，喉头一甜，竟突出一口淤血来。
善慈见了惊呼，“这可了不得了！徒儿还是就求军爷请大夫给师傅瞧瞧罢！”静闲连连摆手，自己摇摇晃晃坐下。善慈不忙又过去给她倒水润喉。待静闲歇过气来才有气无力地说，“莫要多事，我没甚大碍。只不知宁姐儿眼下如何，咱们这会子还不回去，她娘只怕担心得很了？”她放下杯子长叹一声，“宁丫头弄成这样，叫我拿甚么脸去见她一家子？”说着神情越发萎顿，只觉心灰意冷。
忽听得有人说，“师太既如此担心，何不去看看？”静闲回身一看，门厅推开，已进来几人。为首一青年男子身着青织金狮子过肩云缎束身长袍，身形挺拔，相貌颇不凡。有偏将在旁道，“还不来见过李都使？”静闲忙拉着徒弟上前行礼。
李延青微一颔首，“师太请起。”说着随意在桌边坐了。亲兵早已斟上茶来，李延青接过轻啜一口，一面打量眼前之人。因他神色冷峻，目光犀利，自有一股慑服众人的威势，静闲如何敢放肆，少不得强忍心中焦急，垂首而立，等他发落。谁知李延青扫过一眼桌上未动分毫的纸笔等物，便不发一言，只定定看着她不语。此人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这审视的目光隐藏血腥，极为慑人。善慈唬得快哭了。静闲也不堪忍受重压，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不知小徒可好？将军方才可是允了贫道前去探看小徒。可否现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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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青搁下茶碗，惋惜一叹，“这样的徒儿，师太想必疼爱得紧。去看看也好，太医说她见了血，又水里泡了许久，受了寒，像是不大好呢！”静闲大惊之下浑忘了眼前乃是大明正二品的都使老爷，竟欲逼上去问问清楚。副将以长刀相阻，厉声喝骂，“不得无礼！”静闲反抓紧刀柄，颤声道，“怎会不大好，必是大夫不中用！求将军速请高明的大夫给小徒瞧病罢！”说着就要跪下。那副将气得虎目一瞪，“你这姑子好不晓事！若不是都使相救，连你在内，一船人如今都见了阎王！都使怜悯你们无端招祸，特意命弟兄们请来太医院的坐堂，倒敢浑说都使请的太医不中用？若不看你一介女流，断不能饶过！”
李延青挥手止住副将，淡淡道，“本官既已出手，自要救人到底。这倪太医原是南京太医院执牛耳者，他若救不得令徒，只怕再换一神医也该束手。罢了，本官这就命人送师太过去。”静闲听他二人如此说来，早已信了九成九，心中实悔煞自己行事冒撞，倘或宁姐儿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竟成了恩将仇报之人，有何面目立于人世！静闲既存死志，也不行礼，也不要善慈搀扶，跌跌撞撞就随兵士出了门。
善慈战战兢兢地施过一礼，连忙去追她家师傅。待他们去得远了，那副将捻起桌上空无一字的稿纸皱眉说，“如今不命咱们回去，只怕在此地审理案子。主审想必就落在南京郑提刑头上。郑提刑早先与都使不大对付，若他要帮左明脱罪，于都使却有不利。偏这姑子不肯作证，他家下人又是没见过世面的，见着穿身官袍的就舌头打结，叫人好不恼火！”
李延青嘴角弯起一个幅度，笑意却未及眼底，“只怕是得了甚么人吩咐，不叫此事宣扬出去，以免于他家姑娘名声不利。”那副将眼底闪过戾气，发狠道，“敢在末将面前捣鬼，这就扒他两层皮去，叫他们好知晓厉害！”李延青一摆手，“不必多此一举，反被姓郑的捏住把柄，说咱们是屈打成招。”副将沉思片刻，又出一计，“何不来个釜底抽薪，这人没了，还怕他张扬如此一来，薛家人必把仇恨一总算在左明头上。且这薛方氏娘家倒有一二可用之人，只怕不必都使费心，就成了。”
李延青横他一眼，不虞道，“惩治区区一世袭三代的破落子弟何须用此等手段，不过是为稳妥计。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必咱们出手，这薛家自会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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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李延青腑中有甚丘壑，待静闲师太亲眼见到玉宁颈上裹着纱布，烧得额头、两腮赤红，如今躺在病榻上人事不知，竟不敢再朝前迈一步。再见坐在一旁抹泪不止的丁香，静闲勉强调息数次，方涩滞地问她，“怎么只你一个，刘妈妈怎没在这里服侍？姐儿现下如何？别只顾哭，素日瞧你是个伶俐的，火烧眉毛顾眼前，赶紧伺候你家姑娘要紧！”
丁香抬起红肿得杏儿一般的眼睛看去，才知是静闲，因冷笑道，“军爷说这个地界原不许旁人来的，因我家姐儿病势危重，不敢挪动，唯恐经了风，再添症候，这才破例允她暂时留下。服侍的人却不许多了，以免生事。听得姐儿不好，刘妈妈当时就昏死过去，这才叫奴婢一个过来服侍。”说着又哽咽起来，“姐儿如何，师太不会自个儿瞧么？谁知遇到这样的祸事，可怜我们宁姐何尝受过这许多罪过！若好好儿呆在家里，哪里会出这事呢？我姐儿素日只跟着奶奶去方府走动过几回，平常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倒好，被这许多臭男人瞧去不说，又是自残又是投水的，以后可怎么好呢？”
这丫头话里话外总是深怨她害了宁姐，静闲给她说得无地自容，勉强道，“且不论以后，眼下大夫怎么说的，他在哪里，我自去问他。”丁香一边用绢子沾了茶水给玉宁润唇，一边幽幽地说，“师太还是歇着吧，那些军爷不让乱走，您出不去的。大夫方才给姐儿施了针，这会子亲去煎药去了。他说姐儿体弱，在水里泡了许久，上来又冒了风，竟是邪气入里。若这剂药吃了管用还可稍治，若不见好转，只怕……只怕……”再说不下去，丁香掩着嘴失声哭起来。
平心而论，玉宁待她不薄，时日一长，主仆间也有了些情谊。再者小主人出了事，方氏即便不迁怒，便是像先前那一批似的都仓促打发了，有几个能有海棠那样好命？因此她伤心一半是为姑娘，一半却是为她自己。这嘤嘤泣声听在静闲耳中却犹如剜心之刀，心中大恸，口里难言，再支持不住。善慈赶紧搀扶住，又小心地劝，“师傅坐下歇歇，徒儿给你倒杯茶润润罢，才吐了血，这会子可怎么样呢？”静闲摇摇头，示意她扶自己去了床边坐下。
丁香再不忿，也不敢如何，只埋头把绢子在茶水里沾湿，一点一点给玉宁退热。静闲轻轻理顺爱徒散落于枕边的长发，长叹一声，终于滚滚落下两行眼泪。善慈见玉宁奄奄一息，十分可怜，也心有戚戚。如今见师傅如此，也忍不得抬起手背抹眼泪。一时间，三人各哭各的，俱没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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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夫妇相互搀扶着随刘校尉来自船上，将至门外，却听里头除了低低的哭声，却是鸦没雀闻的，只道不好，登时眼前一黑，险些魂飞魄散。情急之前，方氏更是挣开薛谦，自己推门进去。
“我儿在哪里？我儿在哪里？”丁香忘了哭，惊愕道，“奶奶来了？”静闲侧身站起，却无颜面见她儿时的手帕交。方氏却顾不得她两个，直奔床边而去，初见女儿此时形状，真真又痛又怒，却也心下稍稳，只恨得骂，“哭甚么，都给我收着！我儿必定无恙，你们竟哭成这样，岂不是有意咒她！”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了，下半章可以免费看了~~o(>_<)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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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慈见了惊呼，“这可了不得了！徒儿还是就求军爷请大夫给师傅瞧瞧罢！”静闲连连摆手，自己摇摇晃晃坐下。善慈不忙又过去给她倒水润喉。待静闲歇过气来才有气无力地说，“莫要多事，我没甚大碍。只不知宁姐儿眼下如何，咱们这会子还不回去，她娘只怕担心得很了？”她放下杯子长叹一声，“宁丫头弄成这样，叫我拿甚么脸去见她一家子？”说着神情越发萎顿，只觉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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