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5既认亲见面有礼 闻丝竹联句成诗
见少卿应得爽快,薛谦心中喜悦，因命人端来赏赐之物,却是那天薛谦送去宝庆楼的黑地黄斑的金星歙砚。薛谦温言道，“当日贤侄不肯收老夫谢礼，今日总该收了罢？”程少卿爽快一笑,“长辈所赐,小侄万不敢推辞。”却是坦然接过。
薛谦命他起身,又指着薛诚说，“这位是老夫特意请来的见证人,也是家兄。贤侄过来见过。”程少卿揭衣再拜,慌得薛诚起身欲拦，“哥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薛谦摇头,“既认了亲，论理他是晚辈，大哥如何受不得小辈们一礼，因何阻拦？”薛诚只好坐下，待程少卿拜了四拜，躬身唱了喏。他给的见面礼却不是起先备下的那锭银两，而是现从手上取下一串油浸浸的淡黄色蜜蜡手珠。程少卿略一犹豫，也恭敬收下。
王氏这才省起自己备的赏赐也太过简薄，忙拉着妯娌去后面说话，“婶婶不拘甚么，倒借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与我，别叫人嫌我家穷酸才是！”方氏忍俊不禁，一时令梨花去把匣子里收着的一枚白玉双夔纹牌取来，又笑道，“姆姆可还中意我这侄儿？”只见王氏脸泛红光，一连迭声说，“满意，满意！这后生仔与我家玉娟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还得婶婶替我们姑娘筹划周全，怎生将他们撮合了罢？”
方氏拍拍她的手，含笑道，“姆姆放心罢！”吴氏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不知何故竟掩嘴笑个不停。玉宁不由奇怪地向她打量去，吴氏勉强忍笑说，“我说二叔巴巴想起认个侄儿，原是瞧中了侄女婿！婆婆难得这样高兴，想来娟姐儿的亲事只怕这就定下了！”玉宁也笑了，一方面为玉娟庆幸，一方面又难免替程少卿惋惜。若他两个果真结为秦晋，实是堂姐高攀了人家呢！
不提后堂情形，彼时，外边几兄弟行同辈礼既毕，程少卿居长，也给二位弟弟各自送了上等文房四宝并两块西洋怀表。前者倒还不值甚么，这怀表在当下却是十分难得，因而玉庭兄弟并不敢立时收下，只呈于薛谦面前，等其示下。程少卿见状忙笑道，“姑父若不允弟弟们收下这些许薄物，小侄又当如何呢？”薛谦失笑，“也罢，少卿不是外人，也就不必外道了去。你姑姑并一干女客在后堂多时，你且去见见。”程少卿方犹豫道，“小侄去内庭拜见，这使得么？”
薛谦因说，“今日是认亲，却不妨事。再叫庭儿陪你表兄一同去，就更妥当了。”待玉庭领着程少卿去得内堂，薛诚斟酌半日才恳切道，“二弟果然能促成他二人共结连理，当真是娟丫头的时运到了！”薛谦捻须道，“虽不敢说有十停把握，七八成火候却是有的。大哥也不必急，我瞧他们有这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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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小庭哥陪同新任表哥绕过门前八扇花鸟围屏就到得偏厅。只见厅内陈设典雅，墙上挂着许多花鸟山水画轴，墙角花梨高几点缀着时令花卉，东面靠墙设有红木绞丝纹卷头案，上有炉瓶三事，熏着苏合香。临窗设有罗汉床，一美貌妇人端坐于上，通身装扮新奇雅致，竟是程少卿未尝见过的。他心下暗自感叹，“果然是大家千金做派，便是嫁了庄户人家也不损其高贵风采，绝非旁边那中年农妇可稍作比拟。”
西首一溜嵌云石扶手椅只坐着玉宁并一位年轻妇人，地上还立着三五个丫头。见程少卿两个进来，玉宁忙起身肃立。玉庭便与程少卿一一介绍，“西首坐着的是大姆姆，东首便是我娘。旁边是大堂嫂，这个小丫头听得少卿兄曾见过，小弟就不必聒噪。”满屋子皆是妇孺，程少卿也不敢抬眼，只恭恭敬敬上前一一拜见唱诺。
方氏给的见面礼是两身潞绸道袍、两双厚底锦面皂靴、一件白狐裘斗篷。王氏给了两双靴子并一面古玉牌；吴氏给的则是两锭礼钱。程少卿再三谢过，玉宁笑道，“少卿哥哥送人家甚么好东西呢？”方氏听了便嗔怪她，“怎就问起你哥哥讨赏，好个没脸的丫头！”
程少卿忙笑道，“小侄与大妹妹见过两遭，是相熟的，左不过一时玩笑话，并非是妹妹不懂礼数。”又对玉宁笑道，“我送妹妹的东西这会子不在身上，收在一只彩漆描金雕莲纹大攒盒里，里头搁着几只从安南商人手中淘换来的金丝血燕。大妹妹身子单薄，此物乃是进补珍品，尤其每日和着冰糖熬粥吃效果极佳。”玉宁自然晓得燕窝珍贵，这血丝燕窝更是难得，便是后世也不多见。只她眼馋玉庭两个得的怀表，难免微感失望。
一招蛇咬，那方氏每每忧心玉宁的身子骨，因而再三称谢了收下。王氏看得眼馋，暗悔没带玉娟过来，又盘算着日后教闺女过了门多多补贴家中。方氏却不曾理论，只命人看座上茶，细细问他家中情形。一时感叹道，“昔日我还未出门子时，有一回陪嫂嫂去宝庆楼寻样东西，还见过你父亲。一晃过了十数载，老东家竟已仙去，倒叫人唏嘘！”见程少卿垂眼静默，才自悔失言，忙又说，“谁知少卿凭的能干，把个程家打理得比先去还强许多！老东家天上有知，必然是欣慰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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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卿连称不敢，忽听王氏突兀道，“听说哥儿有个庶母，还有个庶生弟弟？”程少卿面上滑过一道诧色，只应了“是。”王氏又待问话，玉庭就一阵阵剧烈咳嗽。见他咳得厉害，方氏起先唬了一跳，再细细端详，知子莫若母，方知他不过怕王氏说话不妥，却是有意而为。只是这般举止也似无礼，方氏再四与庭哥儿递眼色，又命人送茶水与他吃，叫他稍安勿躁。
王氏哪里顾及这许多，待玉庭止住咳嗽，犹不忘方才话题，“你庶母可想过再嫁？”此话一出，满屋子除了她自己以外，无有不觉尴尬脸燥的。程少卿眼见这婆子愚笨无礼，难免还要再说出更难入耳的，因而把三分不悦十分显露于面，温文尔雅的笑容一时间竟是失却温度，令人平生五分惧意。王氏本就是个纸糊的大虫，哪里禁得起这个阵势，涌到嘴边的第三个问题生生给咽回了肚里。
屋里不觉冷场。这当口忽有家人来请哥儿俩个去前头厅中赴宴，程少卿忙忙起身与玉庭相携告辞。待出得偏厅，玉庭才歉意道，“少卿兄莫要多想，我那个姆姆素来如此，说话不大留神。倘或得罪了兄长也是无心的。”程少卿了然道，“愚兄心里有数，表弟尽可放心。”
二人出了前厅，穿过天井便到得穿堂，餐厅便在穿堂后头轩室。此轩悬有一匾为，“读画轩”进门处设有山水绣屏，绕过绣屏，但见轩中三面墙壁皆挂字画卷轴。明间墙壁开有砖框花窗，两旁提有对联。上写，“满地绿荫飞燕子，一帘桃杏卷春雪。”花窗外头果然是成片的桃李杏树，正值含苞吐艳，花期临近。林中还点缀着一丛丛的野菊花、紫茉莉，恰是一幅天然图画，甚有野趣。
程少卿又留心屋里情形，只见室内不设桌席，而是正对花窗安置四几两踏，是薛诚与薛谦的席位。下首两侧各有两套高几扶椅，却是为薛家三弟兄并程少卿准备。高几上摆放碗箸酒壶银杯。一应菜式均由攒盒装了放在各人眼前。而两几中间摆着一张小楠木桌，上面便是茶盏，中有一白瓷囊，插了时鲜花卉。他因赞这席布置有趣，玉扬便笑道，“宁丫头侍弄的，真不知她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程少卿待要说甚，却又一笑罢了。
待薛诚两个先入了上席，薛谦令程少卿坐西首第一的座次，下面便是玉扬。玉庭坐在东首第一，玉衡则是玉庭之后。丫头们先送来热腾腾的棉巾与他们擦手，再依次与斟满琼液仙酿，程少卿举杯而起，“小侄借花献佛，敬大伯、姑父一杯。”说完一饮而尽。薛谦浅酌一口，令他坐下。薛诚却是满饮此杯，一时间红光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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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丝竹清音从林中飘来，令人心旷神怡，早先安排于此处侍候的女先生正细细操琴演来。玉庭笑道，“有酒有曲还不成调，竟来行套酒令如何？”别人犹可，薛诚忙连连摆手，“不必算上我！”薛谦听了笑道，“莫若你们联句成诗，已助今日之兴。”玉衡涨红脸，也很为难，“衡儿还没学完韵脚呢！”薛谦便命他下来斟酒，“谁说得不好，或是错了韵，你就去罚他吃酒。”
玉庭苦笑道，“倒是我作茧自缚！阿爹请出题。”薛谦随意看顾四周，见门外日头正好，便道，“便做一首七言律，下平七阳为韵，此时此景为题。”玉庭对程少卿辑手道，“表兄请。”程少卿也不十分推迟，“愚兄少不得献丑就是。”
且听他吟道，“昨夜东君归南乡，催开枝头桃李芳。酣梦不觉日已迟，”
薛谦颔首说，“起得平顺，有与后头留下不少退步，正是联诗极要紧处。贤侄果然深谙此道，庭儿与扬儿不可大意才是！”他两个子侄还是少年心性，正是求胜心切，哪堪再受薛谦一激，各自都打叠起十分劲头。
玉庭忙联道，“未知帘外杏花黄。唤婢送来碧螺茶，”
玉扬也忙道，“推窗始闻画里香。满树和娇似云霞，”
程少卿道，“茜染碧枝萼添妆。更复新晴试一游，”
玉庭一笑，“却没说及咱们，也是时候来了。”也联道，“却有佳宾临中堂。邀客宴赏明媚景，”
薛谦微微点头，“转得不错。”玉扬执壶而起，行至上首与薛诚、薛谦斟酒，口中且占得一绝，“玉杯盛来琥珀光。金樽琼浆献长者，”
程少卿赞一声好，遂联道，“银盘珍羞酬四方。遥闻林间有清音，”
玉庭笑道，“静听丝竹韵绕梁。兴至浓时诗为令，”
玉扬也联道，“饮到佳处文思扬。平分好句才无劣，”
程少卿道，“微吟短歌不宜长。日暖便有醉意来，”
玉庭忙道，“酒足才知思茫茫。勉强吟成终无趣，”
玉扬收了一句，“明日之忧明日伤。待得来年江水阔，”
程少卿收尾道，“再作联诗赞春华。”
薛谦合掌大笑，“罢了！到此即可！须防过犹不及！你三个倒是联得好诗，融会贯通，不露生堆硬砌，甚好！当浮一大白！”又命玉庭将其默出誊录于卷与他细细赏读。玉庭三人自是心中得意，岂知玉衡十分委屈，“三位哥哥都做得好诗，叫衡儿去罚哪一个？”众人闻言俱笑了，薛谦呵呵笑说，“那就与他们三个都斟满了，令其自罚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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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便有丫头们鱼贯入内撤下冷杯剩碟，重摆佳肴。薛诚有一搭没一搭问过程少卿家中情况，见他面上无一丝不耐，脾性温醇稳实，越发喜之不尽，皆被他兄弟瞧在眼里。谁知梨花忽然蹑足进来，在他家老爷耳边悄言说了两句。那薛谦听得眉头微蹙，却对薛诚笑道，“嫂嫂有要紧事要寻大哥说话。”薛诚闻言甚是败兴，“甚么要紧的话偏等到这会子说？不必理她！”
薛谦深劝道，“我们也吃得差不许多，大哥竟去瞧瞧，倘或嫂嫂真有要事也说不准？”薛诚犹豫片刻，无奈起身随梨花出去。玉庭几个自是肃立恭送。待得酒过三旬，薛谦挥退玉庭兄弟并底下服侍人众，只留少卿于轩室暂候。那程少卿心中隐约猜得几分，却是不动声色。果然听他直言不讳说，“老夫有心与贤侄保个媒，少卿意下如何？”
彼时，王氏火急火燎地催促薛诚，“这程少卿我是看中了的，老爷这就请叔叔出面与他说道说道！咱们娟丫头眼看就到了岁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咱可得紧着些！”薛诚点头，“难得你还有不糊涂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联句太折磨作者了，求虎摸~总算鼓捣出来，因为要对应文中，没有找到可以直接借鉴滴古诗，于是咱是原创……80%，个别诗句是借鉴滴，汗……还要感谢小司，双双提点。要是写得不好，不许拍砖哦！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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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命他起身,又指着薛诚说，“这位是老夫特意请来的见证人,也是家兄。贤侄过来见过。”程少卿揭衣再拜,慌得薛诚起身欲拦，“哥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薛谦摇头,“既认了亲，论理他是晚辈，大哥如何受不得小辈们一礼，因何阻拦？”薛诚只好坐下，待程少卿拜了四拜，躬身唱了喏。他给的见面礼却不是起先备下的那锭银两，而是现从手上取下一串油浸浸的淡黄色蜜蜡手珠。程少卿略一犹豫，也恭敬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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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拍拍她的手，含笑道，“姆姆放心罢！”吴氏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不知何故竟掩嘴笑个不停。玉宁不由奇怪地向她打量去，吴氏勉强忍笑说，“我说二叔巴巴想起认个侄儿，原是瞧中了侄女婿！婆婆难得这样高兴，想来娟姐儿的亲事只怕这就定下了！”玉宁也笑了，一方面为玉娟庆幸，一方面又难免替程少卿惋惜。若他两个果真结为秦晋，实是堂姐高攀了人家呢！
不提后堂情形，彼时，外边几兄弟行同辈礼既毕，程少卿居长，也给二位弟弟各自送了上等文房四宝并两块西洋怀表。前者倒还不值甚么，这怀表在当下却是十分难得，因而玉庭兄弟并不敢立时收下，只呈于薛谦面前，等其示下。程少卿见状忙笑道，“姑父若不允弟弟们收下这些许薄物，小侄又当如何呢？”薛谦失笑，“也罢，少卿不是外人，也就不必外道了去。你姑姑并一干女客在后堂多时，你且去见见。”程少卿方犹豫道，“小侄去内庭拜见，这使得么？”
薛谦因说，“今日是认亲，却不妨事。再叫庭儿陪你表兄一同去，就更妥当了。”待玉庭领着程少卿去得内堂，薛诚斟酌半日才恳切道，“二弟果然能促成他二人共结连理，当真是娟丫头的时运到了！”薛谦捻须道，“虽不敢说有十停把握，七八成火候却是有的。大哥也不必急，我瞧他们有这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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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深劝道，“我们也吃得差不许多，大哥竟去瞧瞧，倘或嫂嫂真有要事也说不准？”薛诚犹豫片刻，无奈起身随梨花出去。玉庭几个自是肃立恭送。待得酒过三旬，薛谦挥退玉庭兄弟并底下服侍人众，只留少卿于轩室暂候。那程少卿心中隐约猜得几分，却是不动声色。果然听他直言不讳说，“老夫有心与贤侄保个媒，少卿意下如何？”
彼时，王氏火急火燎地催促薛诚，“这程少卿我是看中了的，老爷这就请叔叔出面与他说道说道！咱们娟丫头眼看就到了岁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咱可得紧着些！”薛诚点头，“难得你还有不糊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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