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薛秀才喜得千金 莽婆婆迁怒辱媳
这日，薛谦如往常一般领着二三十个小学生在学里读书。黄口小儿们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念着诗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有两个顽皮的，挤眉弄眼，寻机便你拍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扯皮惹事。若是往日，几个小厮早被赏下戒尺，再罚去面壁。今日薛谦却无心理会，口中诵读着经文，心早飞到九霄之外。原来，方氏孕期已满十月，常言道瓜熟蒂落，她却迟迟未有临盆迹象，叫人好不恼火。昨日又听得几个婆子议论，怕是这腹中小儿——为此，薛谦整宿没睡个囫囵觉。
正胡思乱想，只听门外有人压着嗓子喊了两声，“二叔”。；如闻惊雷，薛谦转身看去，一名十七、八岁，穿着硬浆蓝布短褐的敦实后生伸着脖子从门外探进了大半个身子，正是兄长之子薛玉明。他顾不得许多，三两步赶将上前去，急急问道，“可是你婶——”
明哥儿一边擦汗一边点头，“正是呢！动静发作得急，这会子只怕婶子已经生啦！”薛谦心急如焚，忙忙留了两道题目，吩咐一个素日器重的弟子领着其他学生自习；自己带着庭哥匆匆出门往渡口方向赶去，准备搭船返家。
眼下才过了芒种，河道两旁大片沟渠相连的水田地中，农户人家忙着播稻收豆，好不忙碌。下了船，薛谦便命侄儿自去料理农事。明哥略一迟疑，却憨憨摇头道，“不急这会子，二叔留咱跑腿传话甚么，不是便宜些？”薛谦佯作不悦，“咱虽不会种地，也听说人说过‘芒种插得是个宝，夏至插得是根草’的俗话，如今正是农忙，你家又不比从前，吃穿全靠地里的出息，如何不急？快去吧！”明哥心下感激，也不再推迟，行个揖手礼，自去不提。
且说薛谦父子疾步向村东走，绕过一个池塘，穿过几棵挂果的桃树、杏树、李树，便看见薛家兄弟各自居住的两个小院落。圃进家门，未曾歇过气，灶上帮忙的邱婆子已颠着脚，喜气洋洋地迎来，一面说道，“先生大喜，奶奶已诞下姐儿，母女平安！”
薛谦松口气，却微有失望，这庭哥已急冲冲往左边厢房窜，嘴里喊着叫着，“去看妹妹！”邱婆子急了，“庭哥儿且站住，血房腌臜，仔细撞客着！”她追出两步，忽听得厨房“砰”的一声，跟着小丫头梨花尖叫起来。她没法，只得忙忙回了厨房。
可惜庭哥儿还是被接生婆挡在帘外，“哥儿且等等，男人不能进血房，要犯忌讳的！”庭哥好不沮丧，只得道，“把妹妹抱来我瞧，可使得？”婆子正要说话，薛谦也来至门前，先问他内子如何？婆子道，“奶奶着实耗着些神思，现下已睡去，却没甚么大碍。先生等我把姐儿抱来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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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放了心，忍不住猜测那未曾谋面的女儿是像自己多些，还是像瑞娘多，该起个什么名字……眼角余光却见到庭哥正扯住门帘伸头探脑，失了稳重。他心中不喜，端起威仪喝命他去庭中叙话，“我且问你，《孝经》圣治章第九可能背诵？”庭哥心知不妥，便规矩地站在那里，苦着小脸回话说能背。薛谦面色稍霁，道，“虽得之，君子不贵也。你从这里背起。”庭哥倒不怵，挺着小胸脯，口齿流利清晰，“君子则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
这庭哥打小便聪慧过人，念到这几句如何不明白，直臊得低头敛眉，“孩儿知错。”大庭广众之下，薛谦并不多言，只吩咐他不可冒失，也就罢手。半柱香的功夫，婆子抱着旧帛衣做成的襁褓从厢房里出来，她面上堆满笑，口中还不忘奉承，“早听说先生教子有方，今儿才算见识。哥儿这等聪明，再有先生□，将来必能蟾宫折桂，这光宗耀祖是少不了的。老婆子就等着讨贵府的好酒吃！”
知她这般奉承是为多得些喜钱，薛谦不愿幼子信以为真，忙正色道，“多承老娘吉言。只这厮小小年纪，不必如此夸奖。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还早得很！”说话间，已迫不及待伸手接过她怀中小儿。婆子倒不在意，只笑嘻嘻道“先生瞧瞧，令千金真个比摩合罗还招人疼！府上如今儿女俱全，可不就凑成个好字，真是大喜呀！”
薛谦细细看这小儿，红彤彤的皮肤，浅浅的眉弯如新月，眼虽未开，只一条细长的眼缝，想来必是秋水剪瞳，再看精巧秀气的鼻子下，粉粉的樱桃小口在睡梦中还一动一动，煞是可爱。他顾不得君子气度，瞅着小儿只管傻乐，真个越看越爱。
庭哥亦步亦趋跟在一旁，只不敢造次。引得那婆子哧地笑出了声，“哥儿巴巴等着看妹妹呢，给他瞧瞧罢。”薛谦这才省起，小心翼翼抱女儿在院中石凳坐下，庭哥这才喜滋滋地去瞧女婴，这一瞧不由低声惊叹，“妹妹可真好看！爹，让咱也抱抱。”
“轻声些，别吓着她。就看看吧，小儿家身上软，你抱不来。”薛谦用更低的音量喝止道，庭哥混不在意，犹兴致勃勃，问东问西，“妹妹怎么红红的？”“妹妹怎么不睁眼？”“妹妹……”薛谦倒不嫌他聒噪，耐着性儿解释。女婴小小打个呵欠，却被这爷俩惊醒，小嘴委屈地扁扁，“哇哇”哭将起来。
爷俩一并手足无措，薛谦别手蹩脚环着襁褓轻摇，嘴里哄着，“莫哭莫哭，女儿可是饿了？”婆子伸手探进襁褓，并无濡湿，笑道，“这会子还不必进食，姐儿是跟先生撒娇呢！”小儿哭得更厉害了，小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好不伤心。庭哥心疼地在旁边反复念叨着，“妹妹不哭，妹妹乖……”他仰头看着父亲问道，“阿爹，妹妹叫什么？”
薛谦一怔，含笑道，“亏得庭儿提醒，怪道女儿委屈，莫哭莫哭，且让为父想想。虽说姐儿不必从字辈，我却不舍女儿受这个委屈，便叫玉宁罢。”庭哥拍手笑道，“这名儿好，宁妹妹可喜欢？”婆子也称赞不绝，百般奉承，皆不曾发现宁姐小脸一抽，如同受了惊害一般。
“叔叔这主意好！我家娟子倒也该随个字辈呢！”忽听得有人在门前说话，却是一名穿着旧布衫青罗裙的妇人，紫棠色的面皮，额间一道深深的纹路，正是薛谦之嫂王氏。见了院中情形，王氏不悦地上前接过玉宁，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斥责那婆子，“老娘好不晓事，明知我们宁姐儿爱哭得紧，好容易哄她安生睡了，我回家换件衣裳，你就抱来献殷勤，果然招得她哭！”那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忍着气赔笑，“确是我疏忽，大姐莫气，安抚姐儿要紧。我这就去罢。”她只管说着，脚底却是不动。
薛谦却顾不得她，只忙着问他嫂子，“可须请大夫来瞧瞧？”王氏冷笑道，“请大夫却不必，刚落地的小儿便是这样，咱家姐儿又没别的不妥。叔叔快打发了老娘才是，亲家这会子还等着信儿呢！妾身这就带宁姐儿回屋，在风地里呆久了，怕她不受用。”狠狠瞪那婆子一眼，自进得厢房。
家道变穷以后，这王氏脾气渐长，动辄就要发火骂人，因薛诚心中有愧，难免让她几分，把个王氏纵得说话越发刺人。薛谦明知她惯来如此，也不计较，依言取出银钱打发了婆子，自己提着绑了红绸的雌鸡去岳家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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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薛谦一走，庭哥到底溜进了厢房。王氏正抱着玉宁坐于临窗的罗汉床，床上小桌搁着烫得热热的nai子并几碗汤。虽见他进来，王氏想着血房俱已收拾，也就不去理论。任他蹑手蹑脚进了里间去看母亲，方氏勒着个帕儿正阖目安睡，明哥媳妇吴氏坐在一旁给她擦身子。见是他来，吴氏连忙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庭哥无法，只好出去看他妹妹吃开口奶。这也是本地风俗，刚生的小儿，需向别的产妇讨奶吃，男婴讨女婴娘亲的奶；女婴讨男婴娘亲的奶，只说吃了开口奶，以后求亲容易，也就是讨个好彩头。庭哥爬到另一边坐下，托着腮看王氏擦了手，从一碗黄色的汤水里沾些去玉宁的小嘴。庭哥好奇，也沾来尝尝，“呸呸，怎是苦的？”玉宁也不乐意，立刻便哼哼唧唧哭了起来。王氏只得略略摇几下哄她不哭，嘴里念念有词，“先吃苦后吃甜，临老享福错不了。”
玉宁一哭，方氏立时便醒，忙撑起身子问，“女儿还在哭？不知是饿了还是屙了？”吴氏扶她睡下，“婆婆在喂开口奶，想是大妹妹嫌黄连汤苦，不受用罢。”方氏点点头，“又叫姆姆受累。只不知姐儿生得如何，既投胎做了女子，吃苦的时日长着呢！”说着，面上露出萧索之意。吴氏忙劝解，“婶子多虑了，大妹妹模样生得极好，二叔喜欢得了不得，抱着瞧了好半日，还是婆婆撵着二叔去贵府报喜。大妹妹这般乖巧，日后再说一门好亲事，只有享福的，谁舍得叫她吃苦！”
方氏待要说甚么，庭哥听得动静，早一溜烟钻进来，扑到她床前叫着“姆妈”，极为兴奋地跟方氏念叨了好半日，“妹妹长得可好看了，妹妹哭得可好听了，阿爹给妹妹起名了……”，末了还撅起嘴，“阿爹都不让我抱！宁妹妹几时才能长大些，我想抱她一起去耍兔儿爷呢。”
方氏嘴里咀嚼着女儿的名字，猜度相公从字辈与姐儿起名，只怕是看重她的意思。心下一宽，唇边绽出笑意，端的是温婉动人。她把庭哥揽入怀中，语重心长道，“庭儿记住，兄弟姐妹俱是手足。这兄友弟恭，对妹妹是一样的。”庭哥忙起身，垂首回话，“孩儿记下了，姆妈放心罢！”
吴氏由衷赞道，“真真是知礼懂事的哥儿，庭弟弟七岁还不到，行事比大人倒还强些。二婶却是有福气的！”想着方氏已有一子一女，她因没有生育，常常受婆婆奚落。面上不由带出几分羡慕向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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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子功夫，王氏也抱了呜咽着哭个没完的玉宁进来，姐儿哭得好不可怜见的，泪珠子不断从眼缝滚落，小脸涨得通红，方氏心疼得紧，赶紧接来搂入怀中。倒也奇了，玉宁在方氏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粉粉的小嘴吐出几个泡泡，又吧唧着小嘴儿呼呼睡去。王氏苦笑道，“这丫头竟是水做的，恁地能哭，我却是没辙，还是二婶抱才消停，母女连心呐。”
方氏感激道，“累着姆姆了，瑞娘出了月子，再来谢过。”王氏摆摆手，见她黄着个脸，只穿件月白细布衫，恹恹儿枕着大枕头，竟不损姿色，反添了几分风韵，心里便不舒坦，只发作不得，见她媳妇在一旁殷勤伺候，真个碍眼无比。那王氏立刻发作，“才你二婶睡觉，我没理论，你是木头人还是怎的，看着那婆子折腾宁姐儿出去吹风，也不晓得拦，她小人儿家家的，只说不出，竟哭得可怜！想你二叔好容易才有这么点子骨血，便是损一丝头发，你也担当得起！”
正胡思乱想，只听门外有人压着嗓子喊了两声，“二叔”。；如闻惊雷，薛谦转身看去，一名十七、八岁，穿着硬浆蓝布短褐的敦实后生伸着脖子从门外探进了大半个身子，正是兄长之子薛玉明。他顾不得许多，三两步赶将上前去，急急问道，“可是你婶——”
明哥儿一边擦汗一边点头，“正是呢！动静发作得急，这会子只怕婶子已经生啦！”薛谦心急如焚，忙忙留了两道题目，吩咐一个素日器重的弟子领着其他学生自习；自己带着庭哥匆匆出门往渡口方向赶去，准备搭船返家。
眼下才过了芒种，河道两旁大片沟渠相连的水田地中，农户人家忙着播稻收豆，好不忙碌。下了船，薛谦便命侄儿自去料理农事。明哥略一迟疑，却憨憨摇头道，“不急这会子，二叔留咱跑腿传话甚么，不是便宜些？”薛谦佯作不悦，“咱虽不会种地，也听说人说过‘芒种插得是个宝，夏至插得是根草’的俗话，如今正是农忙，你家又不比从前，吃穿全靠地里的出息，如何不急？快去吧！”明哥心下感激，也不再推迟，行个揖手礼，自去不提。
且说薛谦父子疾步向村东走，绕过一个池塘，穿过几棵挂果的桃树、杏树、李树，便看见薛家兄弟各自居住的两个小院落。圃进家门，未曾歇过气，灶上帮忙的邱婆子已颠着脚，喜气洋洋地迎来，一面说道，“先生大喜，奶奶已诞下姐儿，母女平安！”
薛谦松口气，却微有失望，这庭哥已急冲冲往左边厢房窜，嘴里喊着叫着，“去看妹妹！”邱婆子急了，“庭哥儿且站住，血房腌臜，仔细撞客着！”她追出两步，忽听得厨房“砰”的一声，跟着小丫头梨花尖叫起来。她没法，只得忙忙回了厨房。
可惜庭哥儿还是被接生婆挡在帘外，“哥儿且等等，男人不能进血房，要犯忌讳的！”庭哥好不沮丧，只得道，“把妹妹抱来我瞧，可使得？”婆子正要说话，薛谦也来至门前，先问他内子如何？婆子道，“奶奶着实耗着些神思，现下已睡去，却没甚么大碍。先生等我把姐儿抱来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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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谦放了心，忍不住猜测那未曾谋面的女儿是像自己多些，还是像瑞娘多，该起个什么名字……眼角余光却见到庭哥正扯住门帘伸头探脑，失了稳重。他心中不喜，端起威仪喝命他去庭中叙话，“我且问你，《孝经》圣治章第九可能背诵？”庭哥心知不妥，便规矩地站在那里，苦着小脸回话说能背。薛谦面色稍霁，道，“虽得之，君子不贵也。你从这里背起。”庭哥倒不怵，挺着小胸脯，口齿流利清晰，“君子则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
这庭哥打小便聪慧过人，念到这几句如何不明白，直臊得低头敛眉，“孩儿知错。”大庭广众之下，薛谦并不多言，只吩咐他不可冒失，也就罢手。半柱香的功夫，婆子抱着旧帛衣做成的襁褓从厢房里出来，她面上堆满笑，口中还不忘奉承，“早听说先生教子有方，今儿才算见识。哥儿这等聪明，再有先生□，将来必能蟾宫折桂，这光宗耀祖是少不了的。老婆子就等着讨贵府的好酒吃！”
知她这般奉承是为多得些喜钱，薛谦不愿幼子信以为真，忙正色道，“多承老娘吉言。只这厮小小年纪，不必如此夸奖。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还早得很！”说话间，已迫不及待伸手接过她怀中小儿。婆子倒不在意，只笑嘻嘻道“先生瞧瞧，令千金真个比摩合罗还招人疼！府上如今儿女俱全，可不就凑成个好字，真是大喜呀！”
薛谦细细看这小儿，红彤彤的皮肤，浅浅的眉弯如新月，眼虽未开，只一条细长的眼缝，想来必是秋水剪瞳，再看精巧秀气的鼻子下，粉粉的樱桃小口在睡梦中还一动一动，煞是可爱。他顾不得君子气度，瞅着小儿只管傻乐，真个越看越爱。
庭哥亦步亦趋跟在一旁，只不敢造次。引得那婆子哧地笑出了声，“哥儿巴巴等着看妹妹呢，给他瞧瞧罢。”薛谦这才省起，小心翼翼抱女儿在院中石凳坐下，庭哥这才喜滋滋地去瞧女婴，这一瞧不由低声惊叹，“妹妹可真好看！爹，让咱也抱抱。”
“轻声些，别吓着她。就看看吧，小儿家身上软，你抱不来。”薛谦用更低的音量喝止道，庭哥混不在意，犹兴致勃勃，问东问西，“妹妹怎么红红的？”“妹妹怎么不睁眼？”“妹妹……”薛谦倒不嫌他聒噪，耐着性儿解释。女婴小小打个呵欠，却被这爷俩惊醒，小嘴委屈地扁扁，“哇哇”哭将起来。
爷俩一并手足无措，薛谦别手蹩脚环着襁褓轻摇，嘴里哄着，“莫哭莫哭，女儿可是饿了？”婆子伸手探进襁褓，并无濡湿，笑道，“这会子还不必进食，姐儿是跟先生撒娇呢！”小儿哭得更厉害了，小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好不伤心。庭哥心疼地在旁边反复念叨着，“妹妹不哭，妹妹乖……”他仰头看着父亲问道，“阿爹，妹妹叫什么？”
薛谦一怔，含笑道，“亏得庭儿提醒，怪道女儿委屈，莫哭莫哭，且让为父想想。虽说姐儿不必从字辈，我却不舍女儿受这个委屈，便叫玉宁罢。”庭哥拍手笑道，“这名儿好，宁妹妹可喜欢？”婆子也称赞不绝，百般奉承，皆不曾发现宁姐小脸一抽，如同受了惊害一般。
“叔叔这主意好！我家娟子倒也该随个字辈呢！”忽听得有人在门前说话，却是一名穿着旧布衫青罗裙的妇人，紫棠色的面皮，额间一道深深的纹路，正是薛谦之嫂王氏。见了院中情形，王氏不悦地上前接过玉宁，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斥责那婆子，“老娘好不晓事，明知我们宁姐儿爱哭得紧，好容易哄她安生睡了，我回家换件衣裳，你就抱来献殷勤，果然招得她哭！”那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忍着气赔笑，“确是我疏忽，大姐莫气，安抚姐儿要紧。我这就去罢。”她只管说着，脚底却是不动。
薛谦却顾不得她，只忙着问他嫂子，“可须请大夫来瞧瞧？”王氏冷笑道，“请大夫却不必，刚落地的小儿便是这样，咱家姐儿又没别的不妥。叔叔快打发了老娘才是，亲家这会子还等着信儿呢！妾身这就带宁姐儿回屋，在风地里呆久了，怕她不受用。”狠狠瞪那婆子一眼，自进得厢房。
家道变穷以后，这王氏脾气渐长，动辄就要发火骂人，因薛诚心中有愧，难免让她几分，把个王氏纵得说话越发刺人。薛谦明知她惯来如此，也不计较，依言取出银钱打发了婆子，自己提着绑了红绸的雌鸡去岳家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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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薛谦一走，庭哥到底溜进了厢房。王氏正抱着玉宁坐于临窗的罗汉床，床上小桌搁着烫得热热的nai子并几碗汤。虽见他进来，王氏想着血房俱已收拾，也就不去理论。任他蹑手蹑脚进了里间去看母亲，方氏勒着个帕儿正阖目安睡，明哥媳妇吴氏坐在一旁给她擦身子。见是他来，吴氏连忙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庭哥无法，只好出去看他妹妹吃开口奶。这也是本地风俗，刚生的小儿，需向别的产妇讨奶吃，男婴讨女婴娘亲的奶；女婴讨男婴娘亲的奶，只说吃了开口奶，以后求亲容易，也就是讨个好彩头。庭哥爬到另一边坐下，托着腮看王氏擦了手，从一碗黄色的汤水里沾些去玉宁的小嘴。庭哥好奇，也沾来尝尝，“呸呸，怎是苦的？”玉宁也不乐意，立刻便哼哼唧唧哭了起来。王氏只得略略摇几下哄她不哭，嘴里念念有词，“先吃苦后吃甜，临老享福错不了。”
玉宁一哭，方氏立时便醒，忙撑起身子问，“女儿还在哭？不知是饿了还是屙了？”吴氏扶她睡下，“婆婆在喂开口奶，想是大妹妹嫌黄连汤苦，不受用罢。”方氏点点头，“又叫姆姆受累。只不知姐儿生得如何，既投胎做了女子，吃苦的时日长着呢！”说着，面上露出萧索之意。吴氏忙劝解，“婶子多虑了，大妹妹模样生得极好，二叔喜欢得了不得，抱着瞧了好半日，还是婆婆撵着二叔去贵府报喜。大妹妹这般乖巧，日后再说一门好亲事，只有享福的，谁舍得叫她吃苦！”
方氏待要说甚么，庭哥听得动静，早一溜烟钻进来，扑到她床前叫着“姆妈”，极为兴奋地跟方氏念叨了好半日，“妹妹长得可好看了，妹妹哭得可好听了，阿爹给妹妹起名了……”，末了还撅起嘴，“阿爹都不让我抱！宁妹妹几时才能长大些，我想抱她一起去耍兔儿爷呢。”
方氏嘴里咀嚼着女儿的名字，猜度相公从字辈与姐儿起名，只怕是看重她的意思。心下一宽，唇边绽出笑意，端的是温婉动人。她把庭哥揽入怀中，语重心长道，“庭儿记住，兄弟姐妹俱是手足。这兄友弟恭，对妹妹是一样的。”庭哥忙起身，垂首回话，“孩儿记下了，姆妈放心罢！”
吴氏由衷赞道，“真真是知礼懂事的哥儿，庭弟弟七岁还不到，行事比大人倒还强些。二婶却是有福气的！”想着方氏已有一子一女，她因没有生育，常常受婆婆奚落。面上不由带出几分羡慕向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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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子功夫，王氏也抱了呜咽着哭个没完的玉宁进来，姐儿哭得好不可怜见的，泪珠子不断从眼缝滚落，小脸涨得通红，方氏心疼得紧，赶紧接来搂入怀中。倒也奇了，玉宁在方氏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粉粉的小嘴吐出几个泡泡，又吧唧着小嘴儿呼呼睡去。王氏苦笑道，“这丫头竟是水做的，恁地能哭，我却是没辙，还是二婶抱才消停，母女连心呐。”
方氏感激道，“累着姆姆了，瑞娘出了月子，再来谢过。”王氏摆摆手，见她黄着个脸，只穿件月白细布衫，恹恹儿枕着大枕头，竟不损姿色，反添了几分风韵，心里便不舒坦，只发作不得，见她媳妇在一旁殷勤伺候，真个碍眼无比。那王氏立刻发作，“才你二婶睡觉，我没理论，你是木头人还是怎的，看着那婆子折腾宁姐儿出去吹风，也不晓得拦，她小人儿家家的，只说不出，竟哭得可怜！想你二叔好容易才有这么点子骨血，便是损一丝头发，你也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