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天下不负卿【上卷】 134 一个结局，一个开始
“父皇……”
“皇兄……”
两人看到龙泽康跟前的书桌被劈成两半倒了下去，又见龙泽康的龙袍散了开来，脖间，还有血痕，急忙奔上去……
龙泽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黏黏的液体，放在眼前一看，却是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恼恨地盯着落凡。
“我虽不杀你，却终究还是要给百里一家一个交待……我爹死了，姚万柏也快死了，而你，就让你这一身沾着血的龙袍去祭奠百里一家，并且，下旨公告天下，承认自己的罪过，公开忏悔！”落凡漠然地看着一脸决绝的气愤的龙泽康，好似怕他不答应，又道，“仔细想清楚了，究竟是你所谓的帝王威势更重要，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而且，即便你不答应，今日之事也会流入民间，传入市井，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国君是怎样一个冷血的暴君！”
听她这么一说，龙舒翰和龙泽禹方明白，落凡并不是真的要皇上的性命，这才放下心来。
龙舒翰犹豫一下，道：“父皇，儿臣觉得，落凡的提议，不错……”如果不答应的话，如果落凡袖手旁观的话，只怕这天下，真真会落入百里尘之手。
龙泽康盯着他，冷冷地盯着，龙舒翰低下了头，低声道，“父皇，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龙泽康冷冷一笑，好似即便是受人胁迫，也要做出帝王的气势，“朕答应。”
落凡这才转身，看着百里尘，等着他的回答。
陈叔微叹了一口气，“尘儿，本来，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替你父母家人报仇，从未想过要你做什么皇帝……有今日这样的结局，将军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百里尘神色冰冷漠然，好似，紧紧抿着唇，在思考接不接受这个建议……良久，才冷道，“龙泽康，记得你的承诺！三日之内，我若看不到你的诏书分发全国，我一样，会来讨你的性命！——我们走！”
这一场突然而至的逼宫，好似，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可是……
落凡突然道，“慢着！”
百里尘皱眉盯着她。
“你和龙泽康的事是解决了，可是，你逼死我爹的仇，我还未跟你算清楚。”落凡手中的剑直指百里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爹虽非你杀死，却也是被你逼死的！百里尘，你会为了你的父母报仇，我也一样，要为我爹报仇！”
说话间，落凡已挥剑冲过去，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凌厉剑势若冰雪寒霜，劈开了周围所有无关之人，只有她和百里尘，在大殿中央，——决战！
百里尘武功虽高，却不及落凡，况且此番又输在开始，所以相斗起来，很是吃亏，只能苦命相撑……却有一点优势，就是比落凡多了些战斗经验而已。
落凡来袭，气势如虹，也算弥补了她经验不足的缺憾！
旁人看着这一场比试，除了感觉如坠冰雪之地的森寒之外，也觉得是场赏心悦目的比试！
一袭白衣在殿中飞舞，若五彩霞光，又似森森冰霜的剑势密不透风的围住百里尘，百里尘只觉自己好似被千万只利剑围攻，光是抵挡这些虚无的剑势，就已疲惫不堪。
忽然间，不知怎的，上官云斐拔地而起，手中多了一把剑，满天红光加入到五彩霞光间，照得整个大殿缤纷绚烂，每个人脸上，都是五光十色……迷乱人眼的绚丽之间，多了些如坠地狱的阴森恐怖！
有了上官云斐的帮忙，百里尘很快找到一个突破口，从密网般的剑阵中逃了出来，只是，他一出来，上官云斐便收了剑又回到原处，只静静地看着。
伊娃冷冷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帮他！”
上官云斐皱了皱眉，神思有些迷惘茫然，“我不知道……只是，好像是身体不受控制的要去帮他，好像，是一种……本能……”
“哼！”伊娃死死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大殿中央。
陈叔几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任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落凡必赢，那，那尘儿他……
百里尘身上已有好几处剑伤，只是不大严重，他在空中回身那一瞬间，落凡忽然凌空而起，在离百里尘不过尺余的地方，手中的剑直刺百里尘的胸口，不留丝毫余地的绝命之招！
上官云斐想要冲上去救百里尘，却已来不及……那一声“呲”响后，就见血花如泉水，自百里尘的胸口汩汩而出。
落凡漠然地拔出了剑，一个翻身，定定地落在大殿一端，麻木地看着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百里尘如秋风中的落叶飘落，只眨眼间，上官云斐立刻接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百里尘……不知道为何，看到百里尘好似快失去所有生气的时候，他心里，莫名的，有些牵扯的难过！
“我刺你一剑，算是为我爹报仇了，你受我这一剑，如果还能不死，算你命大，你逼死我爹的仇，我也不会再跟你计较！”落凡不带一丝情绪地冷漠说道，收起了剑，那龙霄剑上，竟然没有沾上一丝血迹，全部滴在了地上。
“尘儿……尘儿……”陈叔几人终于回过神来，忙冲过去扶着百里尘，上官云斐这才松了手，向伊娃走去，只是看着百里尘时，眼神中还是有些担忧。
“上官云斐，你的地狱杀还不够火候，不然，你不但能帮得了他，还能杀了我。”落凡淡漠道。
上官云斐微愣一下，然后想起来，爷爷说过，地狱杀和冷月剑本就出自凡尘岛，那落凡既然是凡尘岛的人，知道地狱杀，也不足为奇。
除了干笑，上官云斐也无言以对！
算起来，他们上官家和凡尘岛，也是有莫大的关联的。
“我们走！”百里尘好似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却硬是咬着牙吐字吩咐道。
陈叔几人看了看漠然的像是一尊雕塑站在那儿的落凡，好似，都明白百里尘的用意，痛心地带着他离开。
大殿中人，见这一场逼宫已经完美结局了，好似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放松的长吐一口气……
落凡收好剑，向龙椅上走去，双手捧着剑递给龙舒翰，“舒翰，这把剑，现在就交给你保管了！”
龙舒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龙泽康，才接过剑，有些激动，有些感慨道，“多谢！”
落凡转身欲要下台，忽又顿住脚，冷声道，“龙泽康，我爹是如何被你冤枉的，你最清楚！你最好是洗清我爹的冤屈，以正他的名节！至于姚氏，该怎么处理，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还有，慈宁宫那位太后，虽然不是真的太后，却也是害你母亲的真正凶手。”
她走到大殿中，伊娃过来扶着她，心疼地看着她苍白若雪的脸，“凡儿，你还好吧？”
落凡淡淡一笑，“没事，先处理爹的后事吧。”刚才的凌厉，漠然，冰冷，已经全然不在，只是一个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的柔弱不堪的弱女子，再不能承受一丝一毫的负荷。
*
逼宫事件之后，龙泽康以迅雷之势诛灭姚氏及其党羽，皇后在宫中自尽，三皇子被流放，而太后，却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姚氏悉灭，唯一还安好的活着的逸王妃姚梦洁，也被龙泽禹休了。
在家被灭，被夫君抛弃的极度悲恸中，姚梦洁小产，却仍难挽回龙泽禹的情意。
绝望之下，姚梦洁却也只能随着没被处死的女眷一起流放。
虽然姚氏可恶，龙泽康却仍然念着骨肉之情，封伊娃为公主，只是伊娃却不肯领情，只是决绝地回复圣意：她姓水，叫水伊娃，是镇国大将军水荣之女！
终究只是有些血缘而已，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龙泽康虽然恼怒伊娃抗旨不遵，却因为从中有长公主护着，便未再提起此事。
那日，水荣死后，龙泽康追封其为忠义侯，大半丧事，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前去祭奠。
而水府的诸多大事小事，都由落凡和伊娃主持！
*
这一日，夜深，夜凉！
绝影宫。
百里尘面如死灰的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只是偶尔，还有那么一丝丝及其细弱的气息。
“和尚，到底还能不能救啊？”陈叔焦急道。
和尚摇头叹气，“公子他，好像自己也很矛盾，一面求生，一面求死……只是我的医术，的确救不了公子，除非……”
看着他犹豫的模样，陈叔试探性问道，“你是说落凡？”
和尚点头，“一则，落凡的医术本就高明；二则，……”
后面的话，他不说，大家也明白……
那一天在金銮殿上，他们都看得清楚，虽然公子的确武艺不如落凡，却也不至于输的那么惨，唯一的解释便是……是公子在求死，可他又不愿死在落凡手上，让落凡手中沾着血腥，所以，公子才一面求死，一面求生……
如此，真的只有落凡才能救得了公子了。
可是那日，见落凡那么冰冷，那么陌生，那么仇恨的模样，还痛下杀手——她，她会愿意救公子吗？
陈叔犹豫了许久，肃容道，“我去求她！”
“陈叔？……”
“为了尘儿，不管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
“陈叔，我陪你一起去吧。”风舟道。
陈叔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
天空有些阴沉，好似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已经七天了，已经没什么人再来祭奠了。
灵堂内，落凡和伊娃跪在灵前。
伊娃终是性子闹了些，再加上过了些时日，已经不那么悲痛了，只是看着落凡，神色哀戚漠然，心疼得不得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心中明白，落凡之所以这么痛苦绝望，一半是因为爹爹的死，还有就是季安荀的绝情！她似乎也能看得出，落凡对季安荀的情，绝非对龙泽禹那么的浅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遗忘得了，就能修复好心伤的。
正叹息了一口气，外面传来脚步声，好像，又有人来祭奠了。
伊娃强打起精神来，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那个什么百里尘的人……
“喂！你们来做什么！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伊娃腾地站起来，怒道。
陈叔却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向落凡走过去，伊娃一急，就要冲过来阻拦，却被一旁的上官云斐拉住。
“你干什么！”伊娃怒声质问道！
“先看看再说！”上官云斐赔着笑说道。
“哼！”
陈叔在落凡跟前跪下，“落姑娘，求你救救尘儿，他现在命在旦夕，只有你能救他了……求你看在，”他本想说看在他们往日的情分上，这话几乎就要冲出口来，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求你看在医者父母心的份上，救救尘儿吧，就让我，我替尘儿赎罪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尘儿报仇的，当年是我把你扔下悬崖的……你有什么恨，都冲着我来吧，只求你救救尘儿……”
落凡忽然侧脸，竟然灿烂一笑，好似有五彩鲜花在素白的灵堂里怒放，“好啊……”
“凡儿……”伊娃一惊。
陈叔也是意外，没想到落凡会答应地这么痛快……她不会是，伤心地坏了脑子吧？
落凡依旧灿烂的笑着，“只要你们能让我爹复活，我就救他。”
陈叔惊讶的和微微喜悦的神色立刻一僵……他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落姑娘，你……”
“我说的很清楚，除非你们能让我爹复活，否则，一切免谈！”
陈叔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不但不能救尘儿，反而会耽搁了救治他的时间。
看到陈叔颓然离去的苍老背影，上官云斐的心里又开始着那种牵扯般的纠结。
这雨，说下就开始下。
哗啦啦的雨声，响彻入耳，瓢泼大雨转瞬及至。
“凡儿，你已经好多天没有休息一下了，你这个样子，爹会心疼的。”伊娃蹲在落凡身边，轻声说道，“凡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还有我呢。”
落凡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好，我去睡一会儿，有事记得叫我。”
伊娃点头，亲自送她回房，看着她睡下了，才离开。
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上官云斐站在伊娃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心疼道，“好好哭一场吧，凡事，有我在呢。”
他这么一说，伊娃的眼泪更是如泄闸的洪水，滚滚而出，哭声淹没在雨声之中。
“我好心疼凡儿……都这么多天了，我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看她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我知道，她有多伤心，有多绝望……我真想把季安荀大卸八块！”
上官云斐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在他看来，百里尘不是那么绝情，他往日对落凡的情意，也不像装出来的，那天，大殿中发生的事，百里尘那么冷漠，那么傲然，对落凡那么的不屑一顾，却也不像是伪装的……到底是百里尘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还是之前，他真的一直在做戏？
可是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说……百里尘有他的苦衷！
雨，一直下个不停，好似要把憋了这么久的郁闷之气一次性舒洒个痛快！
*
绝影宫内，百里尘依旧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若死灰。
陈叔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粒药丸，极是犹豫。
“陈叔，真的要给公子吃吗？”风舟问道。
陈叔叹了口气，“和尚也说了，尘儿的伤虽重，却不致命，只要他有求生的意愿，就能活过来……可是，他心中对落凡愧疚，心如死灰，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活着……只有忘了落凡，他才可能活下来！”
“可是……”风舟有些不忍，虽然公子伤害了落凡，心中痛苦得很，可是，和落凡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快乐，若是连那丁点的回忆都没有了，以后的公子会是怎样？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药吃下去，不会让他忘记所有，……越是让他痛苦的人和事，才忘得越是干净，从他醒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落凡罢了……他只要记得，他的血海深仇已经报了，就足够！”
良久，陈叔又继续道，“这是唯一能救尘儿的法子了。”
风舟几人默然听着，看着陈叔把药，喂进百里尘的嘴里，好久，都没有吞下去，好似他的意识，在抵抗着要遗忘这件事。
风舟看得心酸，公子对落凡的情意，对落凡所做的事，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人……如今，却也要他眼睁睁看着公子忘记生命里唯一的一点幸福……何其的残忍啊！
无奈之下，陈叔用了内力，硬是让百里尘吞下了药丸！
外面，夜黑如墨，下着暴雨，刮着狂风，雷鸣滚滚，一道道白亮的闪电袭来！
*
水府内，落凡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一波又一波的太医名医，出了又进，进了又出。
王太医替落凡把着脉，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着头！
“你别顾着摇头，凡儿她到底怎么样了？”龙泽禹急的脸红脖子粗，就要冲上去打人了！明明前几日，落凡还好好的，怎么这一睡，就睡了好几天，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好像，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干尸，却偏偏还有呼吸！
长公主皱眉看了龙泽禹一眼，明显地有些不悦。
龙舒翰拉了拉龙泽禹，“皇叔，凡儿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这个样子，好像是要……”是要睡死过去……可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太医收回手，伊娃立刻问道，“怎么样了？”
“落姑娘自己不愿意醒，非药石可以救治。”王太医徐徐道。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长公主静声问道。
“也不是没有，要看诸位……怎样挽留落姑娘了。”
*
从王太医离开以后，几个人商量一番，决定轮流陪着落凡，跟她讲过去的事，无论是快乐的高兴的，还是伤心的难过的，只希望可以唤醒她。
伊娃就趴在落凡身侧，双手撑着下巴，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她们相识开始说起……
……
落凡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身子好似是虚空的，游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突然间，有一道光亮传来，让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用手遮着光。
“凌薇，你该回去了……”厚重的声音突然响起。
凌薇……多么遥远的名字啊……落凡睁开眼，放下手，见前方，是一个身着名贵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温和老头，“你是谁？”
“我是把你送到这儿来的人，如今，你心已死，如果你还想回去21世纪，我可以送你回去。”
落凡愣了一下，“我还能回去？可是，明明已经坠机，我大概都尸骨无存了，我怎么回去？
老头祥和一笑，“虽然实际上，你的确已经尸骨无存，但是却还没有人找到你的尸首，所以，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身体，让你继续以凌薇的身份活下去。”
落凡想了想，仍是觉得有些奇怪，自嘲道，“我不过一个普通人，如何劳烦你如此用心？”
老头笑了笑，说，“你的命格很是奇怪，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况且，天下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命中注定该为你效劳。”
落凡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不过仔细一想，大概也是吧……她都能遇上穿越一事，的确是命格奇怪了。
“那你为何要将我送来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复活？”落凡问道。
老头淡淡一笑，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这个嘛，因为你阳寿未尽，阎王是不会收你的，而且，我发现，你和这个朝代的一些人还有些纠缠，便送你来了这里，只是没想到……”他叹了一声，“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了弥补你，我决定，还是让你回到属于你的时代去。”犹豫一下，老头继续道，“你的家人，你的爱人都在那个时代，你回去之后，就会忘记这里所有不开心的事。”
家人，爱人？落凡倏然想到了妈妈……她，还好吗？
“其实，当时你和龙泽禹之间，是有些小小的误会，他并没有负你，只是……他得了绝症，公司又破产，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照顾你，才和姚梦洁演了那么一场戏，让你忘记他……如果你愿意回去，我可以治好他的绝症。”老头认真道。
落凡心中一颤……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老头笑了笑，“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疑惑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屏幕，屏幕里，是一座墓园，墓园一角，蹲着一个光头男子，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美丽贤淑的女子，却是姚梦洁，另一个上了些年纪，正是，凌薇的母亲。
落凡看着母亲，眼睛一酸，眼泪忽地落下来。
她看着，妈妈往前走了一步，扶着那个光头男子，轻声劝慰道，“泽禹，起来吧，薇薇在天上看着呢，她也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
落凡心中一惊，那个光头男子，就是，就是龙泽禹？她的未婚夫？
龙泽禹没有动，依旧蹲在那儿，声音却是哀戚，“如果不是我，薇薇就不会死，妈，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泽禹，这事哪能怪你？”凌母叹了口气，“都是造化弄人啊……”
姚梦洁也上前劝着龙泽禹，“薇薇都走了一年了，你别再继续这样伤心下去了，你别忘了自己的责任，你还要照顾伯母啊！”龙泽禹的肩，微微颤了颤，“薇薇走了这么久，她在天上看着，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她自然知道，你没有负她，你还是爱她的，她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你呢？”
“我宁愿她怪我恨我……可是，她没有……她永远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龙泽禹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她走了，她真的走了，没想到，她竟然走在我前面……”
不知为何，落凡突然一颤，好像，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在排斥着那个认知！
龙泽禹苦笑一声，“你说得对，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责任……”他站了起来，看着凌母，“妈，你放心，我不会再颓废下去了。”
“伯母，我会和泽禹一起，替薇薇照顾您。”
凌母慈爱地笑着，看着他们俩，点点头。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回去？”老头问道。
落凡长舒了口气，点头道，“我决定了。”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水府内，那阴沉暗压的气氛终于消失不见了。
下人们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容，一扫将军过世，大小姐昏迷的阴霾。
虽然落凡突然陷入昏迷数日，又突然醒来有些离奇，不过，总算是一件开心的事。
那一日，正是伊娃陪着落凡，然后，落凡就醒了。所以，伊娃逢人便说，是她，唤醒了凡儿。
因为逼宫那日，和百里尘鏖战了许久，身心受创，再加上回府后，没怎么休息，没怎么进食，而这几日全在昏迷之中，除了喂她一些汤水之外，落凡几乎是饿了快半个月，身体虚弱得很。
所以现在，大家最重要的事就是让落凡好好休息，多多吃饭，其他的事，全都不用她操心。
自然，也没有人再提起百里尘，和任何与他有关的事。
那日在梦中，看到龙泽禹，听到他说的那番话，落凡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没有明白。
但却确定一点，她已经不属于21世纪了。
虽然没有她，龙泽禹也曾痛苦，妈妈也曾伤心，可是，这一年的时间，大概也改变了许多事；没有她，他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而且，她在心底，并不能确定，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已经有些陌生的龙泽禹了。
但她知道，龙泽禹和姚梦洁，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的，让妈妈渐渐遗忘失去女儿的伤心，会接纳龙泽禹和姚梦洁这一双儿女。
并且，落凡突然发现，龙泽禹和姚梦洁的缘分，也许天意早就注定，无论她在，或者不在，这两个人，也许迟早都会走到一起。
只是如今的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自己，两人，都未能发现彼此的情谊而已。
在她作了决定之后，央求老头一定治好龙泽禹的病，不要让他英年早逝。
老头倒是痛快的答应了，并且对于她的决定，好似没有一点犹疑，也没有在劝她什么，好似是觉得，她本来就属于这个时代，而不是21世纪。
养了快半个月，总算是精神好些了，只是因她本就是早产，自幼身体羸弱了些，再加上这一次重创，再怎么修养，也不可能如伊娃一般活蹦乱跳。
养好身体，上官云斐也接到了家书，永乐侯病重，让他及早回家。
落凡想了很久，还是劝说伊娃跟上官云斐一起走，丑媳妇，迟早是要见公婆的，还说自己处理好这边的事以后，回去云都找她的！
伊娃驳斥了许久，最终还是红着脸答应了。
送走伊娃两人后，长公主，还有龙舒翰，以及龙泽禹时常会过来探望她，让落凡有些不好意思，尤其长公主，是长辈，更让她心怀愧疚。
而这期间，龙泽禹几次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落凡的情意，并且告诉她，当初娶姚梦洁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被皇上逼的，希望落凡能够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每一次，落凡都只是听着，笑而不语。
直到半个月后，终于用行动表达了她给龙泽禹的答案。
落凡因着答应了要去云都找伊娃，便遣散了水府的所有下人，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让他们过日子。
那一晚，天上无月，无星，夜色苍凉，有些凄凄惨惨。
水府上空，燃起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照亮了京城。
水府前，一袭白衣的落凡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家湮灭在大火之中，神色清冷漠然，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皇兄……”
两人看到龙泽康跟前的书桌被劈成两半倒了下去，又见龙泽康的龙袍散了开来，脖间，还有血痕，急忙奔上去……
龙泽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黏黏的液体，放在眼前一看，却是血……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恼恨地盯着落凡。
“我虽不杀你，却终究还是要给百里一家一个交待……我爹死了，姚万柏也快死了，而你，就让你这一身沾着血的龙袍去祭奠百里一家，并且，下旨公告天下，承认自己的罪过，公开忏悔！”落凡漠然地看着一脸决绝的气愤的龙泽康，好似怕他不答应，又道，“仔细想清楚了，究竟是你所谓的帝王威势更重要，还是你的性命更重要！而且，即便你不答应，今日之事也会流入民间，传入市井，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国君是怎样一个冷血的暴君！”
听她这么一说，龙舒翰和龙泽禹方明白，落凡并不是真的要皇上的性命，这才放下心来。
龙舒翰犹豫一下，道：“父皇，儿臣觉得，落凡的提议，不错……”如果不答应的话，如果落凡袖手旁观的话，只怕这天下，真真会落入百里尘之手。
龙泽康盯着他，冷冷地盯着，龙舒翰低下了头，低声道，“父皇，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龙泽康冷冷一笑，好似即便是受人胁迫，也要做出帝王的气势，“朕答应。”
落凡这才转身，看着百里尘，等着他的回答。
陈叔微叹了一口气，“尘儿，本来，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替你父母家人报仇，从未想过要你做什么皇帝……有今日这样的结局，将军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百里尘神色冰冷漠然，好似，紧紧抿着唇，在思考接不接受这个建议……良久，才冷道，“龙泽康，记得你的承诺！三日之内，我若看不到你的诏书分发全国，我一样，会来讨你的性命！——我们走！”
这一场突然而至的逼宫，好似，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可是……
落凡突然道，“慢着！”
百里尘皱眉盯着她。
“你和龙泽康的事是解决了，可是，你逼死我爹的仇，我还未跟你算清楚。”落凡手中的剑直指百里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爹虽非你杀死，却也是被你逼死的！百里尘，你会为了你的父母报仇，我也一样，要为我爹报仇！”
说话间，落凡已挥剑冲过去，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凌厉剑势若冰雪寒霜，劈开了周围所有无关之人，只有她和百里尘，在大殿中央，——决战！
百里尘武功虽高，却不及落凡，况且此番又输在开始，所以相斗起来，很是吃亏，只能苦命相撑……却有一点优势，就是比落凡多了些战斗经验而已。
落凡来袭，气势如虹，也算弥补了她经验不足的缺憾！
旁人看着这一场比试，除了感觉如坠冰雪之地的森寒之外，也觉得是场赏心悦目的比试！
一袭白衣在殿中飞舞，若五彩霞光，又似森森冰霜的剑势密不透风的围住百里尘，百里尘只觉自己好似被千万只利剑围攻，光是抵挡这些虚无的剑势，就已疲惫不堪。
忽然间，不知怎的，上官云斐拔地而起，手中多了一把剑，满天红光加入到五彩霞光间，照得整个大殿缤纷绚烂，每个人脸上，都是五光十色……迷乱人眼的绚丽之间，多了些如坠地狱的阴森恐怖！
有了上官云斐的帮忙，百里尘很快找到一个突破口，从密网般的剑阵中逃了出来，只是，他一出来，上官云斐便收了剑又回到原处，只静静地看着。
伊娃冷冷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帮他！”
上官云斐皱了皱眉，神思有些迷惘茫然，“我不知道……只是，好像是身体不受控制的要去帮他，好像，是一种……本能……”
“哼！”伊娃死死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大殿中央。
陈叔几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任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落凡必赢，那，那尘儿他……
百里尘身上已有好几处剑伤，只是不大严重，他在空中回身那一瞬间，落凡忽然凌空而起，在离百里尘不过尺余的地方，手中的剑直刺百里尘的胸口，不留丝毫余地的绝命之招！
上官云斐想要冲上去救百里尘，却已来不及……那一声“呲”响后，就见血花如泉水，自百里尘的胸口汩汩而出。
落凡漠然地拔出了剑，一个翻身，定定地落在大殿一端，麻木地看着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百里尘如秋风中的落叶飘落，只眨眼间，上官云斐立刻接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百里尘……不知道为何，看到百里尘好似快失去所有生气的时候，他心里，莫名的，有些牵扯的难过！
“我刺你一剑，算是为我爹报仇了，你受我这一剑，如果还能不死，算你命大，你逼死我爹的仇，我也不会再跟你计较！”落凡不带一丝情绪地冷漠说道，收起了剑，那龙霄剑上，竟然没有沾上一丝血迹，全部滴在了地上。
“尘儿……尘儿……”陈叔几人终于回过神来，忙冲过去扶着百里尘，上官云斐这才松了手，向伊娃走去，只是看着百里尘时，眼神中还是有些担忧。
“上官云斐，你的地狱杀还不够火候，不然，你不但能帮得了他，还能杀了我。”落凡淡漠道。
上官云斐微愣一下，然后想起来，爷爷说过，地狱杀和冷月剑本就出自凡尘岛，那落凡既然是凡尘岛的人，知道地狱杀，也不足为奇。
除了干笑，上官云斐也无言以对！
算起来，他们上官家和凡尘岛，也是有莫大的关联的。
“我们走！”百里尘好似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却硬是咬着牙吐字吩咐道。
陈叔几人看了看漠然的像是一尊雕塑站在那儿的落凡，好似，都明白百里尘的用意，痛心地带着他离开。
大殿中人，见这一场逼宫已经完美结局了，好似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放松的长吐一口气……
落凡收好剑，向龙椅上走去，双手捧着剑递给龙舒翰，“舒翰，这把剑，现在就交给你保管了！”
龙舒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龙泽康，才接过剑，有些激动，有些感慨道，“多谢！”
落凡转身欲要下台，忽又顿住脚，冷声道，“龙泽康，我爹是如何被你冤枉的，你最清楚！你最好是洗清我爹的冤屈，以正他的名节！至于姚氏，该怎么处理，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还有，慈宁宫那位太后，虽然不是真的太后，却也是害你母亲的真正凶手。”
她走到大殿中，伊娃过来扶着她，心疼地看着她苍白若雪的脸，“凡儿，你还好吧？”
落凡淡淡一笑，“没事，先处理爹的后事吧。”刚才的凌厉，漠然，冰冷，已经全然不在，只是一个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的柔弱不堪的弱女子，再不能承受一丝一毫的负荷。
*
逼宫事件之后，龙泽康以迅雷之势诛灭姚氏及其党羽，皇后在宫中自尽，三皇子被流放，而太后，却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姚氏悉灭，唯一还安好的活着的逸王妃姚梦洁，也被龙泽禹休了。
在家被灭，被夫君抛弃的极度悲恸中，姚梦洁小产，却仍难挽回龙泽禹的情意。
绝望之下，姚梦洁却也只能随着没被处死的女眷一起流放。
虽然姚氏可恶，龙泽康却仍然念着骨肉之情，封伊娃为公主，只是伊娃却不肯领情，只是决绝地回复圣意：她姓水，叫水伊娃，是镇国大将军水荣之女！
终究只是有些血缘而已，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龙泽康虽然恼怒伊娃抗旨不遵，却因为从中有长公主护着，便未再提起此事。
那日，水荣死后，龙泽康追封其为忠义侯，大半丧事，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前去祭奠。
而水府的诸多大事小事，都由落凡和伊娃主持！
*
这一日，夜深，夜凉！
绝影宫。
百里尘面如死灰的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只是偶尔，还有那么一丝丝及其细弱的气息。
“和尚，到底还能不能救啊？”陈叔焦急道。
和尚摇头叹气，“公子他，好像自己也很矛盾，一面求生，一面求死……只是我的医术，的确救不了公子，除非……”
看着他犹豫的模样，陈叔试探性问道，“你是说落凡？”
和尚点头，“一则，落凡的医术本就高明；二则，……”
后面的话，他不说，大家也明白……
那一天在金銮殿上，他们都看得清楚，虽然公子的确武艺不如落凡，却也不至于输的那么惨，唯一的解释便是……是公子在求死，可他又不愿死在落凡手上，让落凡手中沾着血腥，所以，公子才一面求死，一面求生……
如此，真的只有落凡才能救得了公子了。
可是那日，见落凡那么冰冷，那么陌生，那么仇恨的模样，还痛下杀手——她，她会愿意救公子吗？
陈叔犹豫了许久，肃容道，“我去求她！”
“陈叔？……”
“为了尘儿，不管是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
“陈叔，我陪你一起去吧。”风舟道。
陈叔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
天空有些阴沉，好似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已经七天了，已经没什么人再来祭奠了。
灵堂内，落凡和伊娃跪在灵前。
伊娃终是性子闹了些，再加上过了些时日，已经不那么悲痛了，只是看着落凡，神色哀戚漠然，心疼得不得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心中明白，落凡之所以这么痛苦绝望，一半是因为爹爹的死，还有就是季安荀的绝情！她似乎也能看得出，落凡对季安荀的情，绝非对龙泽禹那么的浅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遗忘得了，就能修复好心伤的。
正叹息了一口气，外面传来脚步声，好像，又有人来祭奠了。
伊娃强打起精神来，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那个什么百里尘的人……
“喂！你们来做什么！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伊娃腾地站起来，怒道。
陈叔却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向落凡走过去，伊娃一急，就要冲过来阻拦，却被一旁的上官云斐拉住。
“你干什么！”伊娃怒声质问道！
“先看看再说！”上官云斐赔着笑说道。
“哼！”
陈叔在落凡跟前跪下，“落姑娘，求你救救尘儿，他现在命在旦夕，只有你能救他了……求你看在，”他本想说看在他们往日的情分上，这话几乎就要冲出口来，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求你看在医者父母心的份上，救救尘儿吧，就让我，我替尘儿赎罪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尘儿报仇的，当年是我把你扔下悬崖的……你有什么恨，都冲着我来吧，只求你救救尘儿……”
落凡忽然侧脸，竟然灿烂一笑，好似有五彩鲜花在素白的灵堂里怒放，“好啊……”
“凡儿……”伊娃一惊。
陈叔也是意外，没想到落凡会答应地这么痛快……她不会是，伤心地坏了脑子吧？
落凡依旧灿烂的笑着，“只要你们能让我爹复活，我就救他。”
陈叔惊讶的和微微喜悦的神色立刻一僵……他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落姑娘，你……”
“我说的很清楚，除非你们能让我爹复活，否则，一切免谈！”
陈叔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不但不能救尘儿，反而会耽搁了救治他的时间。
看到陈叔颓然离去的苍老背影，上官云斐的心里又开始着那种牵扯般的纠结。
这雨，说下就开始下。
哗啦啦的雨声，响彻入耳，瓢泼大雨转瞬及至。
“凡儿，你已经好多天没有休息一下了，你这个样子，爹会心疼的。”伊娃蹲在落凡身边，轻声说道，“凡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还有我呢。”
落凡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好，我去睡一会儿，有事记得叫我。”
伊娃点头，亲自送她回房，看着她睡下了，才离开。
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上官云斐站在伊娃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心疼道，“好好哭一场吧，凡事，有我在呢。”
他这么一说，伊娃的眼泪更是如泄闸的洪水，滚滚而出，哭声淹没在雨声之中。
“我好心疼凡儿……都这么多天了，我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看她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我知道，她有多伤心，有多绝望……我真想把季安荀大卸八块！”
上官云斐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在他看来，百里尘不是那么绝情，他往日对落凡的情意，也不像装出来的，那天，大殿中发生的事，百里尘那么冷漠，那么傲然，对落凡那么的不屑一顾，却也不像是伪装的……到底是百里尘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还是之前，他真的一直在做戏？
可是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说……百里尘有他的苦衷！
雨，一直下个不停，好似要把憋了这么久的郁闷之气一次性舒洒个痛快！
*
绝影宫内，百里尘依旧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若死灰。
陈叔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粒药丸，极是犹豫。
“陈叔，真的要给公子吃吗？”风舟问道。
陈叔叹了口气，“和尚也说了，尘儿的伤虽重，却不致命，只要他有求生的意愿，就能活过来……可是，他心中对落凡愧疚，心如死灰，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活着……只有忘了落凡，他才可能活下来！”
“可是……”风舟有些不忍，虽然公子伤害了落凡，心中痛苦得很，可是，和落凡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快乐，若是连那丁点的回忆都没有了，以后的公子会是怎样？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药吃下去，不会让他忘记所有，……越是让他痛苦的人和事，才忘得越是干净，从他醒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落凡罢了……他只要记得，他的血海深仇已经报了，就足够！”
良久，陈叔又继续道，“这是唯一能救尘儿的法子了。”
风舟几人默然听着，看着陈叔把药，喂进百里尘的嘴里，好久，都没有吞下去，好似他的意识，在抵抗着要遗忘这件事。
风舟看得心酸，公子对落凡的情意，对落凡所做的事，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人……如今，却也要他眼睁睁看着公子忘记生命里唯一的一点幸福……何其的残忍啊！
无奈之下，陈叔用了内力，硬是让百里尘吞下了药丸！
外面，夜黑如墨，下着暴雨，刮着狂风，雷鸣滚滚，一道道白亮的闪电袭来！
*
水府内，落凡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一波又一波的太医名医，出了又进，进了又出。
王太医替落凡把着脉，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摇着头！
“你别顾着摇头，凡儿她到底怎么样了？”龙泽禹急的脸红脖子粗，就要冲上去打人了！明明前几日，落凡还好好的，怎么这一睡，就睡了好几天，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好像，只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干尸，却偏偏还有呼吸！
长公主皱眉看了龙泽禹一眼，明显地有些不悦。
龙舒翰拉了拉龙泽禹，“皇叔，凡儿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她这个样子，好像是要……”是要睡死过去……可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王太医收回手，伊娃立刻问道，“怎么样了？”
“落姑娘自己不愿意醒，非药石可以救治。”王太医徐徐道。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长公主静声问道。
“也不是没有，要看诸位……怎样挽留落姑娘了。”
*
从王太医离开以后，几个人商量一番，决定轮流陪着落凡，跟她讲过去的事，无论是快乐的高兴的，还是伤心的难过的，只希望可以唤醒她。
伊娃就趴在落凡身侧，双手撑着下巴，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她们相识开始说起……
……
落凡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身子好似是虚空的，游走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突然间，有一道光亮传来，让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用手遮着光。
“凌薇，你该回去了……”厚重的声音突然响起。
凌薇……多么遥远的名字啊……落凡睁开眼，放下手，见前方，是一个身着名贵西装，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温和老头，“你是谁？”
“我是把你送到这儿来的人，如今，你心已死，如果你还想回去21世纪，我可以送你回去。”
落凡愣了一下，“我还能回去？可是，明明已经坠机，我大概都尸骨无存了，我怎么回去？
老头祥和一笑，“虽然实际上，你的确已经尸骨无存，但是却还没有人找到你的尸首，所以，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身体，让你继续以凌薇的身份活下去。”
落凡想了想，仍是觉得有些奇怪，自嘲道，“我不过一个普通人，如何劳烦你如此用心？”
老头笑了笑，说，“你的命格很是奇怪，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况且，天下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命中注定该为你效劳。”
落凡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不过仔细一想，大概也是吧……她都能遇上穿越一事，的确是命格奇怪了。
“那你为何要将我送来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复活？”落凡问道。
老头淡淡一笑，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这个嘛，因为你阳寿未尽，阎王是不会收你的，而且，我发现，你和这个朝代的一些人还有些纠缠，便送你来了这里，只是没想到……”他叹了一声，“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了弥补你，我决定，还是让你回到属于你的时代去。”犹豫一下，老头继续道，“你的家人，你的爱人都在那个时代，你回去之后，就会忘记这里所有不开心的事。”
家人，爱人？落凡倏然想到了妈妈……她，还好吗？
“其实，当时你和龙泽禹之间，是有些小小的误会，他并没有负你，只是……他得了绝症，公司又破产，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照顾你，才和姚梦洁演了那么一场戏，让你忘记他……如果你愿意回去，我可以治好他的绝症。”老头认真道。
落凡心中一颤……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老头笑了笑，“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疑惑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屏幕，屏幕里，是一座墓园，墓园一角，蹲着一个光头男子，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美丽贤淑的女子，却是姚梦洁，另一个上了些年纪，正是，凌薇的母亲。
落凡看着母亲，眼睛一酸，眼泪忽地落下来。
她看着，妈妈往前走了一步，扶着那个光头男子，轻声劝慰道，“泽禹，起来吧，薇薇在天上看着呢，她也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
落凡心中一惊，那个光头男子，就是，就是龙泽禹？她的未婚夫？
龙泽禹没有动，依旧蹲在那儿，声音却是哀戚，“如果不是我，薇薇就不会死，妈，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泽禹，这事哪能怪你？”凌母叹了口气，“都是造化弄人啊……”
姚梦洁也上前劝着龙泽禹，“薇薇都走了一年了，你别再继续这样伤心下去了，你别忘了自己的责任，你还要照顾伯母啊！”龙泽禹的肩，微微颤了颤，“薇薇走了这么久，她在天上看着，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她自然知道，你没有负她，你还是爱她的，她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你呢？”
“我宁愿她怪我恨我……可是，她没有……她永远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龙泽禹的声音里隐隐有了哭腔，“她走了，她真的走了，没想到，她竟然走在我前面……”
不知为何，落凡突然一颤，好像，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在排斥着那个认知！
龙泽禹苦笑一声，“你说得对，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责任……”他站了起来，看着凌母，“妈，你放心，我不会再颓废下去了。”
“伯母，我会和泽禹一起，替薇薇照顾您。”
凌母慈爱地笑着，看着他们俩，点点头。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回去？”老头问道。
落凡长舒了口气，点头道，“我决定了。”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水府内，那阴沉暗压的气氛终于消失不见了。
下人们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容，一扫将军过世，大小姐昏迷的阴霾。
虽然落凡突然陷入昏迷数日，又突然醒来有些离奇，不过，总算是一件开心的事。
那一日，正是伊娃陪着落凡，然后，落凡就醒了。所以，伊娃逢人便说，是她，唤醒了凡儿。
因为逼宫那日，和百里尘鏖战了许久，身心受创，再加上回府后，没怎么休息，没怎么进食，而这几日全在昏迷之中，除了喂她一些汤水之外，落凡几乎是饿了快半个月，身体虚弱得很。
所以现在，大家最重要的事就是让落凡好好休息，多多吃饭，其他的事，全都不用她操心。
自然，也没有人再提起百里尘，和任何与他有关的事。
那日在梦中，看到龙泽禹，听到他说的那番话，落凡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没有明白。
但却确定一点，她已经不属于21世纪了。
虽然没有她，龙泽禹也曾痛苦，妈妈也曾伤心，可是，这一年的时间，大概也改变了许多事；没有她，他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而且，她在心底，并不能确定，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已经有些陌生的龙泽禹了。
但她知道，龙泽禹和姚梦洁，一定会好好照顾妈妈的，让妈妈渐渐遗忘失去女儿的伤心，会接纳龙泽禹和姚梦洁这一双儿女。
并且，落凡突然发现，龙泽禹和姚梦洁的缘分，也许天意早就注定，无论她在，或者不在，这两个人，也许迟早都会走到一起。
只是如今的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已经死去的自己，两人，都未能发现彼此的情谊而已。
在她作了决定之后，央求老头一定治好龙泽禹的病，不要让他英年早逝。
老头倒是痛快的答应了，并且对于她的决定，好似没有一点犹疑，也没有在劝她什么，好似是觉得，她本来就属于这个时代，而不是21世纪。
养了快半个月，总算是精神好些了，只是因她本就是早产，自幼身体羸弱了些，再加上这一次重创，再怎么修养，也不可能如伊娃一般活蹦乱跳。
养好身体，上官云斐也接到了家书，永乐侯病重，让他及早回家。
落凡想了很久，还是劝说伊娃跟上官云斐一起走，丑媳妇，迟早是要见公婆的，还说自己处理好这边的事以后，回去云都找她的！
伊娃驳斥了许久，最终还是红着脸答应了。
送走伊娃两人后，长公主，还有龙舒翰，以及龙泽禹时常会过来探望她，让落凡有些不好意思，尤其长公主，是长辈，更让她心怀愧疚。
而这期间，龙泽禹几次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落凡的情意，并且告诉她，当初娶姚梦洁不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被皇上逼的，希望落凡能够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每一次，落凡都只是听着，笑而不语。
直到半个月后，终于用行动表达了她给龙泽禹的答案。
落凡因着答应了要去云都找伊娃，便遣散了水府的所有下人，给了他们足够的银两让他们过日子。
那一晚，天上无月，无星，夜色苍凉，有些凄凄惨惨。
水府上空，燃起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照亮了京城。
水府前，一袭白衣的落凡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家湮灭在大火之中，神色清冷漠然，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