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章 天道
立在城楼之巅的众人，似乎被这血腥、残酷的屠戮战场所震慑，一时都沉默下来，脸上多有不忍之色。
此时倪儿蓦地双手遮住双眼，背过身，言语怯怯道：“唔，好可怕……好多死人，好多血……”
叶枫面色深沉，目光闪烁不定，充斥着浓浓的悲怆，隐隐几分慌乱与恐惧从他内心泛起，如此景象在他内心深处，迷离的记忆中，可有几分相似？
半响，雪凝轻轻叹息一声，神色动了动，轻道：“六百年前，中原大地战乱频仍，整个俗世一片生灵涂炭，种种惨祸雪凝也多有耳闻，但较之眼前所见依旧难及万一……”
叶枫把目光斜了一下，又转回来，面色一沉，念道：“道家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本就是说天道之下，六界生灵，无分贵贱，尽皆平等。而凡人无识，仰望诸天神明，但觉自己命如草芥，顶礼膜拜。面对异族他类，又会自觉高尚，厌恶鄙弃。”
“世人都道妖魔异族荼毒生灵，是为人间大害，浑不知对人类伤害最深的，却是自己……千百年来，正道诸派，尽皆一心卫道、护佑苍生，又为什么会对这世间种种天灾人祸，置若罔闻，任由如此惨绝战乱层出不穷？莫非就真的如昨夜那老人说的一般世上本就没有无辜之人，一切均为天命？……可天命又是什么？”
他语气深沉，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人，在感悟至深的情况下，问出来的话。
雪凝呆了一下，望向天空，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淡道：“玄女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当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雪凝面色，似是坚定又似迷惑，说出的话，声音也低了几分，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所有生灵往复六界之间，寻常病苦如是，天灾人祸亦如是，此谓“天之道”，而非‘逆天救世之道’！一切因果，皆由自生，我等修真之人，欲求仙道，已是逆天而行，修行之途劫数无断，所能做的也只是阻止邪魔祸乱尘世，维系正道不堕，仅此而已！”
叶枫许是在思考着她的话意？面色变得平静下来，眉宇间的迷惑却有增无减。
唐健与李文轩二人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倪儿自然更不必说了。
等了一阵，眼看诸人没有一点动静。
刘雨旋满是无奈的表情，瞅了眼并肩站着的叶枫和雪凝，忍不住开了口，道：“天道、人理本就难以道清言明，我看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先前听那人言语，南疆巫族定然所图不小。若仅是寻常的俗世纷争，我们自然不该妄加干预，现在那神秘人分明是企图使用黑巫邪术，驱使鬼魂害人，便不能放任不管，更何况我们还有师命在身！”
叶枫身上如雪衣衫，随风轻动，半响，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当即飞掠而下，众人连忙跟随，片刻眼前景象再变。
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幕末日般的景象，城内的街道上充斥着无数披挂青、银战甲的士卒。
到处是火光，到处是血腥的杀戮，鲜血浸透了干涸的大地，火光照亮了绝望、痛苦的面容……
久久遥远的天际，有雪花飘下，落到地上却变作了凄绝的红雪……
叶枫六人行走在遍地鲜血、尸首的街道上，绝望、怨愤的哭号不断在耳际回响……
应着冷酷的呼喝声，一个个人影，在他们面前、身侧，无力的扑到在滴血的屠刀下……
虽是明知这是虚幻，却仍旧震颤身心。
众人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倪儿更是紧紧的缀在叶枫身后，时不时的还要遮住眼睛。
叶枫看着淹没了衣摆的鲜血光影，双拳紧握，微微颤抖，脑中似乎有一些零碎的记忆闪过，映着眼前的景象，那般相似……
而就在众人徐徐前行，努力脱离幻境之时，那一片残垣断壁的王宫中，也化出了一幕硕大的虚影。
太子目光定定张着，久久也没有眨动一下。
只是呆呆的盯着面前这难以置信的景象，满面惊诧。
此刻他身处一座宏伟的宫殿之中，殿内灯火通明，将偌大的宫室照的宛如白昼。
透过珠帘，太子看到帘内软榻之上，侧卧着一个美貌女子，虽是如花玉容，但此时不知何故，在她面上尤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愁容。
半响，她深深蹙起的黛眉，渐渐舒展开来，努力撑起身子，满眼慈爱的望着床前黑袍男子怀中，那个刚刚降世的婴儿，一双如水明眸，倒映着她唯一的牵挂。
黑袍男子凝望了榻上满脸憔悴的女子一眼，缓缓将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高高托起，举过头顶，仰头恣意大笑道：“哈哈哈……上天你看到了吗？这是寡人的儿子，姜国……有王子了！他是我姜国的希望，有了他，我姜氏便不会没绝！”
许久，黑袍男子将婴儿轻轻放下，在他的额头，深深亲了一下，转过身去，望向大殿之外。
很快，在大殿角落的阴影中，一个黑色人影诡异的浮现，他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接过对方手中的孩子，在榻上女子凄楚的目光中，消失在宫殿的烛光下。
那男子走到榻前，将女子紧紧的拥到怀里，榻上女子呆呆的目光，看在黑袍男子的身上，微声泣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他才刚刚出生……”
“他会安全的出城，好好的活下去，这就够了，不是吗？”黑袍男子闭下双眼，不忍看去那一张面容凄婉下的绝望，口中低低念着，眼角渐渐湿润，流下两道泪水。
看到此处，躬身立在珠帘外的红甲将军，忽然转身离去，带着满脸决绝。
太子快步奔出大殿，却惊愕的发现，守卫在大殿前的数百红甲卫士，突然四散开去，开始无情的斩杀王宫内的仆婢与王室族裔，刀光血影间惨叫迭起，声声锥心泣血。
太子身形大颤，面色哀恸，努力的抑制着眼中的泪水，彻骨悲痛的面容之上，更多的是无尽怨毒。
恍惚间，回首看去，恢弘的大殿内火光大现，巨大的火舌吞噬了整个殿宇，也吞噬了那两个深情相拥的人影。
又过了片刻，破败的王宫内，幻影陡然消散，太子仿佛毫无所觉，还是那样呆呆的站在远处，僵立不语。
大巫师隐藏在黑袍中的眼眸，射出精芒，斜了他一眼，又转向王宫之外，冷声道：“……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还真是小看他们了……”
※※※
半空中，黑云依旧，看去压的很低，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却不知道是何时辰。
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拂过身体的时候，让人觉得凉飕飕的，使这古城变得愈加阴冷……
李文轩望着前方破败的王宫，大大出了口气，笑道：“哈哈……我们终于出来了……”
荒凉的古城废墟中，叶枫侧首向后望了眼，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终究未曾出声。
最后倪儿忍不住转过身来，对着身侧的叶枫，疑惑道：“哥哥，刚刚那些……那些都是真的吗？”
叶枫僵了僵头缓缓的，抬眼看去，目光落在远处历经数百年沧桑，却依旧矗立着的王宫之上：“梦影雾花，虽是虚无，却随人心而聚散，随念想而幻无……”
叶枫冷淡，念着，正是适才幻境中大巫师的原话。
他沉吟一下，续道：“之前所见幻像，应为古城内亡魂怨念所化，自然是从前真实发生过的……像这种重现过往之事的秘术，在清虚道法中也是有的，虽然与那人所用方式不同，但本质相通。像“影灵术”便可以将人的记忆化影重现……”
“影灵术？”雪凝微声的念了一句，黛眉轻轻蹙了蹙，未再言语。
倪儿右手捂着香腮，歪着脑袋像是在努力的想着什么，忽地，她杏目一瞋，跺脚道：“唔！可恶，在风州城时，那个什么“鹰”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是饿死的吗？可是刚刚……他们明明是被那些穿青衣服的人杀死的！那些坏人的样子，也跟在风州城里的一模一样！哼，一定是那个敲锣的可恶家伙骗了我们！他本来就是凶手，居然还装的很“伤心”地样子……下次要是再让倪儿看到他，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一下！对了，大个子你也要帮忙奥！”
“奥，好！”
李文轩挠了挠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一时也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刻突然听到倪儿叫自己，不自觉的随口应了一声。
唐健双臂抱胸，冲着倪儿两人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嘴角扯了扯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气呼呼的转过身，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刘雨旋正色道：“就算慕容家对我们有所欺瞒，但那藏身王宫的神秘人也不会是光明正大之辈，事已至此，难道就凭那些真假难辨的幻象，便这般轻易离去？”
叶枫脸色一整，道：“自然不会，至少……至少也要将晴儿找到！”
叶枫话音甫落，天际的乌云猛然如山涌动，天地间，狂风呼啸卷来，带着凄厉如鬼哭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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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雨旋正色道：“就算慕容家对我们有所欺瞒，但那藏身王宫的神秘人也不会是光明正大之辈，事已至此，难道就凭那些真假难辨的幻象，便这般轻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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