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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八篇 心染的白发(上)

    第十八篇  心染的白发(上)

    一九八一年四月四日下午,还不到下班时间,马仁启就走了。蓝心月父亲病危,他得去料理。临走前给柳秋萍写好了病历,填好了出院单,又处理了一下应急事务。其他事他不管了,托给了同事。

    一进宿舍大院,就听到了哭声。他知道出了事,可没想到,除了蓝青林断气,还有蓝心月昏迷。

    屋里屋外人挺多,除了家属,还有邻居和海原铁路技术学校的领导。

    在校领导的劝导下,赵梅君同意把蓝青林的遗体送往海原铁路医院的太平间,正在准备往外抬,哭声分外撕人心肺。

    遗体拉走了,风雨立、欧阳清跟车。

    邻居们都散了,门口只有蓝心珠一个人在那里抹眼泪,没有蓝心月。

    “心珠,你姐呢?”马仁启问。

    “马大哥,您来了?姐在她屋里,晕过去了,两个小时还没醒。”

    马仁启赶忙进去。

    赵梅君伏在蓝心月身上哭,赵竹君站在床的旁边哭。蓝心月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摞信。

    这信是她的命根,谁都没能从她的手里抠出来。

    当她晕倒在风雨立怀里的时候,欧阳清跑了过来,背起她往家走。风雨立怕她手里的信掉在路上,想抽出来,没有成功。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再抽就可能撕坏。

    欧阳清把她放在床上,想把这信抽出来,她的全身都是软的,就是这只攥信的手是硬的,抽不动。

    马仁启来了,把她的脚用棉被垫起来,掐虎口,掐人中,半个小时,不起作用。叫心珠找来一根针,给她放指血。血黑紫色,放放就可能缓过来,可惜只能放左手,右手攥着信,掰不开。

    马仁启行医十几年了。西医、中医、洋办法、土办法,都有一套。在乡下遇到过背气的病人,有的是急的,有的是气的,用土办法还是挺管用的。短的几十秒,长的几分中,也就过来了。像蓝心月这样,两三个小时过不来,从来没见过。不过还好,心脏跳动还算正常,只是出气不通畅。急吸两次,停一下,再呼一次。好像满腹的怨气憋在肚里,东突西撞找不到出口。

    只好针灸了,行针!蓝心月家马仁启熟,找出在乡下用过的针来,扎在几个穴位上,再捻捻。

    一顿饭的工夫,蓝心月苏醒了。在她眼前蒙蒙眬眬映现着几张脸,小姨,妈妈,心珠,马仁启,只是不见爸爸。“爸爸呢?”她用微弱的声音问。

    “爸爸走了。”小姨说。

    蓝心月又把眼睛闭上了。眼角流下了两行泪。

    想起来了,好像爸爸病了,病得很厉害。还说什么来着?噢,对了!说“终生的悔恨”,说“无法赎回的罪过”。 “爸爸!”她轻轻叫了一声,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引动全屋的人又都哭了。

    她能不哭吗?在她的眼前,浮现着面带笑容的爸爸。从她有记忆起,爸爸就是她的爱。都四五岁了,她还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踩高跷。慈祥的爸爸,亲爱的爸爸,竟然走了,再也见不到了,而且还带着“悔恨”和负罪感。

    “悔恨”,“罪过”,为什么?对,信!信呢?这时她才意识到手里攥着信。她很费劲地慢慢抬起右手来,放在胸上。信还在,她舒缓了一下。“小姨,给我念念好不好?挨着。”她对小姨说。

    “心月,听小姨的话!有了时间自己慢慢看吧。你身体太虚,现在不是读它的时候。”赵竹君怕她动情,身体受不了。

    “不,小姨!我要听。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对我说的话。我想听,现在!”

    “这是他给你的信,外人不好听的。”小姨提醒她。

    “不,小姨!我想让你们都认识认识他。谁都不要走!”这话是对家人说的,更是对马仁启说的。马仁启等了他十八年,他等了剑之锋十八年,她想让马仁启知道,她等他值不值。

    既然是孩子的心愿,赵竹君便开始念了。

    赵竹君一开口,蓝心月就回到了十八年前,和自己的心上人开始对话。

    心月:我的妹妹!

    你叫我找得好苦!要知道,八月十日之前,我每天都在找你。每天都抱着希望,可每天的收获只是失望。

    “你我没能见上面,只能说是天意。你八月十日离校,我八月十日回校。同是一天,却没见面。这不是天意是什么?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你叫我妹妹。听你叫我妹妹,心里真是甜。”心月心里说。

    去年十月一号,对我来说,永生难忘。一道闪电,让我发现了那个给我写信的 “妹妹”,千呼万唤都不见踪影的“妹妹”,那就是你!

    “是我们心月先给人家写了信,小妹说过的,怨不得人家剑之锋。”赵梅君想。

    “姐姐有眼力,那剑之锋就是好嘛!要是我,也得写信的。不过我可不和我爱的人捉迷藏,捉来捉去,还不是把自己爱的人给捉丢了。”心珠想。

    你要知道,当时我有多激动,我想叫,我想喊,我有一肚子话要向你倾诉。可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还是把它们憋在了肚子里,为了你的学习,也为了你的声誉。要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还是中学生。

    “真是个好孩子,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既有情义,又有分寸。”赵梅君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毕业了,我们长大了,我们有了爱和被爱的权力,我要把憋了一年的话全倒给你。可是就在这时,你却不见了,不见了,像是蒸发了一样。

    “之锋,真是对不起!爸爸把我叫走了,我不能不听爸爸的话呀!”蓝心月心里说。

    我知道,是你爸爸把你领走了。考试结束那一天,我看见了你的告别眼泪。可是领走了还是可以回来的呀!我一直盼着你的出现,将近一个月,我什么也没做,家也没回,盼呀盼,你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望眼欲穿”。

    “我的哥哥!都是妹妹不好。”蓝心月流着泪在心里说。

    八月十日,当我离开学校的时候,真的绝望了。我不能不面对现实,三年的情意,被刀切断,恐怕今生今世,再难续缘。当时我只有一个希望,给我一个答案:这是为什么?

    “天意呀!不,都怨我!”蓝心月不由地脱口而出。之后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姐,都怨爸爸!”蓝心珠说。

    念到这里,赵竹君停住了。不忍心再念下去,她也掉泪了。“心月,以后慢慢看吧,好不好?”她对蓝心月说。

    “不!往下念。”蓝心月哽咽着说。

    真没想到,人到绝处能逢生。八月三十号,大出意外,我得到了一封信,你给芝瑛的信。她作为礼物给了我,因为她知道,信寄给了她,实际上是写给我的。谢谢她,更谢谢你,我的两个好妹妹。你知道,她也知道,这封信对我多重要。它是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如果没有它,这一辈子,恐怕我也就只是一个行走往来的空壳。

    这下好了!答案有了,还知道了你的录取消息。我真高兴,这几天,我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海西医学院也不错,祝贺你。更希望你有机会到北大来,我陪你在未名湖畔散步,那将是上天对我的赐福。我盼着那天的到来。

    先写到这里吧!等你的回信。我的通讯地址:北京大学6311信箱。

    记住,告我你在学校的通讯方式。

    哥    哥

    一九六三年九月三日

    “九月三号,九月三号!九月三号就给我写了信。我说呢,你一定会给我写信的。你陪我在未名湖畔散步,我连做梦都不敢想,因为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如果现在是十八年前,我和你一样,也会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蓝心月心里说。

    心月:我的妹妹!

    九月三日的信收到了吧,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回音?

    “之锋,我的哥哥,真抱歉,信没收到!如果收到了,我会马上给你回信的。当时在学校里,盼你的来信,可又怕你不来信,没敢回家。二十一号回家时,爸爸说没有信。我像跌到了冰窖里。”

    我知道,你爱我,你在信中说过的。我相信,那是你的心里话。你不会有意不给我回信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是的,我爱你,一直到永远。”

    我不能再等了,因为我需要马上告诉你,我将用千百倍的爱来回报你。

    你对我有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勇气,是你给了我信心,是你让我抬起了头,挺起了腰,从一个老头的样子,恢复到了原先的剑之锋。没有你,也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我感谢你,感谢你一辈子。

    “只要你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你感谢,但我却很珍惜你的爱,而且希望你能爱我一辈子。”

    不过,并不是因为感恩我才爱你的。不是的!你在我的心中早就成了一尊神像,一个圣女。你好像是维纳斯,可你比她更清纯,更秀丽。你好像是雅典娜,可你比她更端庄,更大气。在你的身上,凝聚着东方的女性美,不只是身姿和容貌,更在于性情和心地。三年了,你和我的堂妹形影不离,你的温柔,你对朋友真挚友爱,你对同学以善相待,在你身上散发出的这些人格魅力,早就通过我堂妹的神经系统传输进了我的心里。

    “这剑之锋可真会写情书。谁收到了这样的情书,也会被俘虏的。”蓝心珠心里想。

    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和女孩子过分接近,可是你却例外,因为你早就融进了我的心中。所以,当我接到你的第一封信时,虽然并不知道你是谁,却在冥冥之中容纳了你。不!不是“容纳”,而是展开双臂拥住了你。这可能就是古人说的同声相求、同气相应吧。感应,一定是感应;缘分,一定是缘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向不习惯用正眼看陌生的女孩子,因为那样看人不礼貌。然而,我两年时间没有拿正眼看过你,却不是因为你陌生,而是因为你太美丽。对于别的美丽姑娘,我是不愿看,那样看会失去自己的尊严;对于你,我是不敢看,如果你心中没有我,那样看会玷污你。在我的心中,你是一朵白云,你是一块碧玉,容不得任何尘埃亵渎你。

    蓝心月的心田注入了甘泉,滋润着干涸的土地;蓝心月的心灵浸润着甜蜜,弥合着情感的创伤。“之锋,我没有看错你。只要有你的爱,等你十八年,二十八年,等你一辈子,我也一点不委屈。”

    去年的十一,上天给了我看你的权力。因为它让我发现,你是我的妹妹,时时关心着我、深深爱着我的妹妹。我一定要把你看个够,可你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看我了,极力回避着我的目光。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愿意在学校里就挑明我们的关系。我理解你。等待吧,等待我们的权力。

    现在等到了,我要你回信。

    快给我回信吧,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一天又一天,好难熬呀!

    哥  哥

    一九六三年九月十八日

    “好,马上,马上!”蓝心月听得入了神,忘记了自己在哪里。话一出口,就把自己唤醒了。“小姨,我欠他的这个债,怎么还呀?”她急得哭了。

    “心月,还是不念了吧!好不好?”赵竹君劝着说。

    “ 不,小姨,念!我受得了。”蓝心月坚持说。

    心月:我的妹妹!

    不能再等你回信了,我快被烧成灰烬了。十几天来,我不知道是梦还是幻,好像你就在我的身边!,

    九月下旬,准备国庆游行,北大开始列队训练。

    ……

    蓝心月静静地听着。国庆,游行,亲眼见了毛主席。天安门前的烟火晚会,东华表下的歌舞表演。好像自己就在剑之锋身边。

    赵竹君打开了第五封信。

    伯父:您好!

    来信收到。小侄不明情况,干扰了您的生活,虽是出于无意,也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望您见谅。

    “给你爸的信,念吗?”赵竹君问。

    “啊!爸爸给他回信了?快!快!念。”蓝心月急切地说。

    我和心月是同学,三年了,感情很深,虽然不能再来往,但是告别信我还是希望她能亲眼看到。这点权力最好还是留给她自己。

    谢谢您!

    不明事理的小侄  剑之锋  拜上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六日

    “大姐,姐夫给剑之锋写信,你知道吗?”赵竹君扭头看着赵梅君。

    “不知道!我问过他,到底有没有心月的信,他一直说没见过。可恨的死鬼,把我女儿害成这个样子。”说着,赵梅君又哭了。

    “妈妈,不要这样说爸爸!”蓝心月痛心地恳求道。“告别信,我要听告别信!”

    心月:我的妹妹!我的好妹妹!

    现在,只能说声再见了。

    “不!这不是我的心意。之锋,真的不是我的心意!”蓝心月哭着叫了起来。赵竹君、赵梅君和蓝心珠都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已有婚配,所以,做了很多梦,说了很多梦话。是伯父把我从梦中唤醒,让我清楚了你的处境。

    梦醒之后,我曾经怨过你。既然你已有婚配,为什么还要叫我做梦!

    “是我不好,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呀!”蓝心月一边哭一边说。不过,她不再用心说话了,她要用口说出来,不说出来会憋死的。

    这告别信也真难念,念得赵竹君心直酸。看着自己的宝贝心月痛苦成那个样子,她的泪水也不断往下流。她不得不时地停下来,调整自己的情感,否则的话,恐怕连信都念不下去了。

    “这个姐夫也真是的,早就告他孩子比面子重要,可他就是死要面子。这可好,害了自己,又害了自己的女儿。造孽,真叫造孽!”赵竹君一边念着,一边想。

    想来想去,怨不得你。你没有错。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有爱的权力,也有被爱的权力。没有人能够剥夺你,也不应该有人剥夺你。因为现在是新社会,不再是祝英台生活的时代。

    心月,我的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在信中曾经说过,你爱我。你为什么要在婚配之外寻求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在婚配之内没有爱。没有爱的婚配是不道义的婚配,拿不道义的婚配套住你,不让你爱人,不让人爱你,那是一种不道义的行为。

    “谢谢!谢谢之锋,还是你理解我。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怨我自己。是我没有勇气冲破这个套。我对不起你,我还不如祝英台。”蓝心月说。

    妹妹!亲爱的妹妹!可怜的妹妹!哥哥不怨你,一点也不怨你,怨就怨那不道义的婚配。是它套着你,让你受煎熬,让你受委屈。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让你抗挣这个套,那是难为你。哥哥既然爱着你,就不能难为你。只能对你说,尽管我们走不到一起,可是哥哥却永远爱着你。

    “是我不好!要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给了你。”蓝心月哭着说。

    在这人世间,人和人的关系,什么最宝贵?是爱!而不是婚配。我们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是我们却找到了爱,知道自己爱着谁,也知道谁在爱自己。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应该感谢上天,它让我们相处了三年,它让我们有了这份情缘。只要找到了爱,我们这一生就活得值。只要我们在相爱,相互之间的称谓便无所谓。我向上天坦言,我愿意永远称你为妹妹,爱着我而我也深深爱着的妹妹。

    控诉,真是一场控诉!念不下去了。大家都在哭,连马仁启的眼里都噙着泪。他只知道蓝心月有块糖,那是她的心。却不知道,这里面有着这么复杂的情感纠葛。

    “小姨,念呀!”蓝心月催促着。

    妹妹!亲爱的妹妹,可怜的妹妹!除了祝员外,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个父母忍心剥夺女儿的幸福、女儿的爱。而祝员外只不过是文学作品的虚构,他并不存在于人世,只是封建社会的代号。而现在的时代,封建社会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也就不会再出现什么祝员外。

    你的父母,哥哥没见过。我想他们既然能把你养育得如此美丽又如此善良,他们就一定很纯洁,很高尚。他们一定很爱你,你也一定深深地爱着他们。只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使你父母对你的爱发生了错位。爱你的父母吧,不要让他们伤心;要知道,他们永远是你的至亲!

    “爸爸——”蓝心月哭着叫了一声。是爱,是怨,是痛惜,是思念,说不清楚。大概什么都有。

    让我再叫你声妹妹吧!为了你的安宁,也为了你的家庭,哥哥不会再给你写信了。可是哥哥永远想着你,爱着你!

    哥  哥  剑之锋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六日

    “之锋——”蓝心月又“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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