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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八十五回 世事看平深藏不测 前尘似去埋下凶险

    看完“杜宪”的《说鬼》,柳留梅照例转发给老头子,因为艾教授对工作在殡仪馆“杜宪”这位女孩的写鬼文字评价不低。一则女孩用“杜宪”的名字在网上发文,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就这名字使艾教授生出好感,因为他们这一代人,对中央电视台女播音员杜宪印象深刻,她是当时女主播的第一块牌子,她的突然消失使全国许多杜迷很失落一阵。二则“杜宪”的写鬼不同于文人写鬼,她笔下的鬼很人性。

    第二天晚上,艾教授就看到了女弟子转发来的《说鬼》,他称赞《说鬼-之三》,那飘在空中的系着彩带的女鬼是超时尚的。他萌生出想见一见“杜宪”,这位腹有锦绣的女孩。这文人的骚脾味,都想一睹天下奇女子风采。

    这时候艾教授听得背后有声音,他这时还浸沉于《说鬼》,觉鬼影曈曈,侧转一看,竟是个蒙面人,艾椿不免一惊,是鬼还是人?他转而镇定:“你是谁?”蒙面人没有回答,上来就捆绑他,艾椿任其捆绑,他知道反抗无用。一位已趋人生末路的衰老文人已没有力量反抗。

    “你要干什么?”

    “钱和存折在哪里?”

    “我这样子怎么拿钱给你?”艾椿松了口气,不过是要钱的强人。

    “你说钱在哪里?”蒙面人手里抡着一把刀。

    现钱还真没有,艾椿平时没有把大把钱放家里的习惯,需要用钱的时候,拿着银行卡去自动取款机上取一些,便对强人实话实说。

    “把银行卡交给我。”强人说。

    “可以,但是这放银卡的地方我对你说了,你也不好找。”

    “不给你放点血看来不行!”强人用刀尖顶着艾椿的脖子。

    艾椿这时看见又走进来一个人,他想一定是放风的强人同伙,心想今晚要遭殃。但一看是梅来舫。

    这来舫是何等机警的人,见一蒙面汉用刀指着老师,立即上来左右两拳,打翻蒙面汉,并一脚踢去他手里的尖刀。

    来舫顾不得许多,扯断座机上的电话线,把强人反手捆个结实。

    这一场擒拿干脆利索,使艾椿大饱眼福,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

    来舫给艾教授松绑后,又立即用解下的绳子把强人的脚捆上。人没有了手同脚的自由活动等于一堆任人宰割的肉。

    “老师,打110吧!”

    “不忙,去客厅。”艾椿手一挥。到了客厅,艾教授见地上有个装的满满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水果,知道是梅来舫带来的礼物。

    艾椿泡了两杯茶,可能是刚才的紧张,嗓子有点冒火。来舫把一包软中华放桌上,本来已经戒烟的艾椿也接过一支烟吸着。

    “本来昨天就来你这里的,后来有事耽搁了。今天吃完晚饭就动身,进了校门,我给你电话,但是你的手机和座机都打不通,既然到了学校,还是要来看一看。”

    “天意安排,要不是你我可能要吃点苦。”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我记得上网前,前面院子的门和后门都关上,上了锁的。”

    一支烟抽完,一杯茶水喝干,师生两人后回到房间。

    来舫问被捆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来舫退去歹徒头上的黑套子,真相毕露,是位年轻人。

    “我来这一带遛遛时,见这家的后门半开着,就进来了。”

    来舫望了下老师。

    “你是干什么的?老实讲!”

    “我是本校的学生,

    “胡扯!假的,哪有大学生抢劫本校老师的?”来舫说。

    “骗你不是人,假的包换,我是正经巴拉本校体育学院的。”

    来舫差点笑了出来。

    “几年级的?叫什么名字?”艾教授平和的问。

    “大二的,名叫淮钟。”

    “是坏种吗?”来舫调侃一句

    “淮河的淮,钟表的钟。”

    “你知道淮姓的来源吗?”艾教授问。

    “不知道!”

    艾教授说:“那我告诉你:古代有祝淮氏,在周王朝中专干巫祝职务的夷族人,以后子孙们,以先祖的氏族称谓为姓氏,称淮氏,这夷族早就同汉民族先祖华夏族融合,接受了汉民族文明的洗礼。你今晚的行为很不文明,对不起先祖。”

    “来舫,你在电脑上查一下,我校有没有这个学生?”

    艾教授则继续同自称大学生的对话:“一个大学生抢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方低头不语。

    “那你说给我听,为什么要这样干?”艾椿问。

    “我谈了个女友,需要花钱,可是我没有钱,父亲早死了,母亲打工,还要供我妹妹上学。我又不愿失去女友。”

    “你怎么抢劫到我这里?”

    “你们这里有不少退休老人,我没有一定的目标。”

    “老师,你看。”来舫在本校网上找到了本校体育学院班级的注册学生,不无风趣的说,“还真是我的师弟。”

    “你这是第几次入门抢劫?”艾椿问。

    “没有第几次,要说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学生耷拉着脑袋。

    “你没有骗人?”

    “我的学生证在身上。”

    “来舫,给他松绑。”

    梅来舫先给松了他手上的电话线,不敢完全松绑。然后去他胸前的口袋里掏证件,果然是学生证。对了下照片,大致无误,便交给艾教授。艾教授仔细看了一下照片、钢印,可以证明无误,便要来舫将其脚上的绳子也松开。

    艾椿轻轻叹息一声,心想这个劫贼还真是老实,出去干坏事还带着自己的证件啊!

    艾椿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便对不请自来的大学生说:“你回去吧!迟了宿舍门进不去了。”

    大学生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在地板上一连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来舫问:“师弟,可抽烟?”

    淮钟点了下头,他接过一支软中华,贪然猛吸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艾教授问淮钟。

    “实际上高三就学会了,不过老师禁止,只能偷偷的吸。备考太紧张,压力大,吸烟解压。”

    “家里父亲没了,靠母亲打工供你上学,还要抽烟?”

    “班上几乎每个人都吸烟,我只能从伙食费中扣点钱买烟。”

    来舫问:“看你个子不小,怎么经不起我两拳?”

    “我紧张害怕,加上你两拳太狠。”

    “可是你是学体育的,抗击打的能力应该比较强。”

    “不瞒你大哥,我这体育专业也是在混,高考前的专业考试是请人代考的。”

    来舫会意一笑,他想起自己当年考成人学院,也是出钱买枪手,由一位大学生代考的。成人学院可以马虎点,这正式大学考试也有枪手参与,那真是教育**了。

    “我们班上专业代考不是我一个人。”淮钟说。

    “不早了,回去吧!”艾教授转头对来舫说,“你送他出去。”

    “等等!”艾教授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淮钟,“这里面有我下午领出的一笔稿费,500元,你拿去。恋爱要花钱,要是女友让你花很多,那就分开!去偷去抢不是人干的勾当,用不义之财去换感情,感情也就变味了,懂吗?”

    艾教授把信封递给淮钟,随手把学生证也递给他。淮钟深深向艾教授鞠一躬,他的眼泪往下淌。

    来舫回来后,感慨地说:“老师,要是叫来110,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人在某些特定场合,是不知道自己脚踩在陷阱边上的,青年人有时更是无知无畏。”艾椿说。

    “老师,你这是功德无量。”

    “说不上!让他去坐牢,也可能从挫折中站起来。但是从大多数坐牢后出来的年轻人的人生来看,是扭曲的,成了社会负担。淮钟是大学生,第一次犯罪,又没有伤人,放他一马,也可能从此顿悟,奋发成人。”艾教授站起来,吁了口气,“得放人处且放人!”他手一挥,“这事以后别提了。”

    “老师,今晚的遭遇有何感触?”来舫问。

    艾教授想了想说:“许多事情想象是一回事,实际经历又是一回事。原来想象中遭遇歹徒持刀抢劫一定很可怕,今晚经历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也许我还没有深陷在里面,如果不是学生,而是老牌歹徒,而且你没有来看我,也许今晚的遭遇是很可怕的。文革期间有位学者,挨批斗,被人套在麻袋里用棍子打,屎都打出来,后来得到解放,他按照上面的要求,写了一本评法批儒的书,印了上千万册。这本书是典型的学术为政治服务的书,一旦学术为政治,就不是学术了。这个人就是中山大学历史教授杨荣国,他之所以服服帖帖按上面意图写书,还不是经历了捆在麻袋里挨毒打的痛苦,这对他来说一定可怕,他不想再挨打吧。”艾椿太息一声,“我是很佩服那些真正的中国革命者,被捕后,一再施以毒刑,就是不出卖同志。我要是这样,恐怕做不到。”

    来舫说:“我想到的是,现在的年轻人,骨头软。你看淮钟,被制服后服服帖帖,我倒希望他说他的抢劫理由,希望他抵抗。”

    “这话不能这么说。不过你的观点有合理部分,我们的年轻人缺少磨难。我国搞建设不需要战争,但是小日本真的拉着美国,挑起战争,也只能打。我是佩服**的大气派,不怕核战争威胁,**至少培养了三代有骨气的中国人,老人家才是功德无量。”

    “老师,你总是高屋建瓴看问题!”

    艾教授感到累了,躺倒沙发上,自我调侃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高不起来了,不几年就永远低下去,彻底躺倒!来舫,冲两杯咖啡。”咖啡茶叶等放哪里,来舫都熟悉,不久前他在这里住了几天,操持过几天家务。

    来舫冲了两杯速溶咖啡,喝咖啡时,艾教授这才注意到梅来舫,他今天够的上倩丽,假如他真的变性,怕也是女性阵营中的佼佼者。

    梅来舫从包里掏出一张碟片:“老师,这个碟片,有时间请你听听。”

    “哪位名家?”

    “不好意思,是我制作的自己的唱片。”

    “那好,马上欣赏。”

    艾椿会心听着,大多是红歌,倒是京剧青衣唱段《红梅赞》《苏三起解》很吸引耳朵。

    “来舫,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方面才能。你的京剧值得你进一步演练。”

    “只是找不到真正行家指导,去北京上海找名家,不好找不说,花费也大。”

    “你别去大城市,小城也有卧虎藏龙。我们这里有个京剧唱得好的,名字叫甄翌,她曾经在全国性一次业余京剧大赛中得过银奖,此人人品也好,她老生、青衣俱佳,你不妨拜她为师。”

    “早就耳闻她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来舫说。

    “她可能还在市夕阳红歌舞团,我给你写个便信,你去找一找,她很热情的一个人,会对你有帮助。你的形象和声音特点,唱青衣很见长。”

    “我近期打算去省城,。”

    艾椿明白,来舫去省城是为了变性手术的事:“我已经同郁文大夫通过电话,上回我给你写的信你带着,你去后就住在他家。”艾椿想了想问,“有没有人陪你去?”这种手术没有人陪同护理怎行?

    “他已经离开温州,很快就回来,我们有桩生意一起做完后,他陪我去省城。”

    艾教授明白,“他”是指衣大夫的儿子,便点了下头:“这样最好不过,两口子转型为朋友最好,何必老死不相往来?讲文明么。”

    梅来舫一看时间不早,便告辞艾教授。

    这一夜,艾椿在床上烙饼,思绪不能遏制。假如没有来舫夜访,不知抢劫案会发展到何种程度?自己有无生命之虞?这同上次他去衣裳家里一样,如果没去,来舫还会不会在这世上?看似平常的平静生活,似乎藏着防不胜防的不测。坐公交遭遇车内爆炸,行路突遭绑架等等,这都是苏东坡所言:“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

    经历了探访女弟子支教生活的河南之行,回来后又遭遇两次不测之忧,艾教授身心俱累,但是他不能躲进小楼成一统。上回答应毋士禾去德国的事,不能忘在脑后。遭抢劫后的第三天上午,毋士禾来电话,说已经办好了两人的出国护照,预定了去德国的机票。他说,马上有车来接,中午一起吃顿饭。

    此行欧洲,毋老板目的是去作亲子鉴定,或说是认下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挣来一大笔财富,却没有一个自己血统的继承者,这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很遗憾的。自己一个人去吧,弄不好吃闭门羹,最好的中介人非自己的老师艾教授不可。想到以往对艾老师也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平常人相交,只是见到了亲热,不免生出悔意。这人吧,在用到别人时,才去奉承人,总非是上策吧。但不管怎么说,艾教授是自己的老师,学生求老师,老师求学生,在义理上说得过去。亏欠老师的情后补吧!

    但是,毋士禾没有想到这时候被卷进了一场官司。早先他手下的一个马子因为参与暗杀被捕后,竹筒倒豆子,交待了所有罪错,其中就有参与伤害洗婴父亲一案。但他咬上了先前的老板,说是受当年毋士禾经理指使。这样,毋士禾就被卷进了司法程序,要立即出国是不可能了。

    “艾老师,有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这辈子到现在没有过杀人放火的记录,以后也不会有。因为早先年轻,情场中有过失误,从上海下放到我们这边农村的女学生沈岚,以后的洗婴母亲,她是我同另一位农村本地青年恋上的对象,人家是依仗地头蛇的优势,近乎强制性的占有了沈岚。其实我的分量在沈岚心里占的重得多。有一次我在沈岚农村的那间蜗居内睡着了,被我的情敌兄弟弄成所谓捉奸,强迫写了认罪书。这事我对你说过的。他以后就不断向我借钱,没完没了,我气得对我手下一位马子说,得教训教训他。其实我也只是说说,并没有当真,更没有要人性命的想法。谁知这马子以后在娱乐场所碰上了我那情敌,不知因为什么事殴斗,把人打成重伤,当时没有死,后来死了。”

    “风起萍末,如果没有你那时‘得教训教训他’这句话,可能你的马子就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下得重手。”

    “我要是否认吧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没有铁硬的证据,证明我同这个案子有干系。但是,我要彻底否认吧,良心不安,毕竟当时我恨恨得说过‘得教训教训他’,让我的马子记住了,这马子同老板就是这种关系,老板放个屁他都会兜住。”

    “士禾,这点我很看重你,遇事不推诿,有过勿隐瞒。”

    “假如我手里有被捉奸时强迫写的认罪书就好了,这能证明我确实是曾经恨过洗婴的父亲,他也确实凭这份认罪书,不断以借钱名义敲诈我。‘得教训教训他’这话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但我确实是没有杀害他的打算和行动。我想请你女婿乔律师为我辩护。”

    “我相信法律能给你一个公正。去德国的事是否缓一缓呢?”

    “既然你的出国护照已经办好,机票也已定好,还请老师辛苦为我远行一趟。我是有很大把握,认为洗婴是我的骨肉。这事不能再拖了。”

    临去德国之前,艾教授交给了毋士禾当年认罪书的原件,自己留下了一份复印件。毋士禾感激零涕,当即下跪。老师将老学生扶起来:“本来吧,我想从德国回来后再交个你,但是我此行上天下地,谁能说绝对安全返回?又本来想先给你个复印件,但一想这原件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就带个复印件去见洗婴。”

    毋士禾掉泪了:“老师,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此生上天的次数已不记得多少次,不是都平安落地吗?就交通安全来说,坐飞机最安全的,你一定会安全返航的。”

    “士禾,你这份所谓认罪书,在我的身边。”艾椿说明了为什么毋士禾当年的认罪书在身边,“我本来想,出国前要交给你的,这本来属于你的么。你一定妥善保管好,是洗婴母亲放在我这里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出国,加上你有事,我不会现在转交给你,但是以后肯定会物归原主的。”

    毋士禾的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捧着巴掌大的那一页纸,上面是圆珠笔的蓝色字体,有点淡化了,但字迹尚清楚:

    我强抱了沈岚,我认罪,我保证以后不再见沈岚,如果为反的话,乱棍打死。  毋士禾〤月〤日。

    二十九个悔过书中,有两个错别字,“强抱”中的“抱”应是“暴”,“为反”应是“违犯”。

    毋士禾说:“艾老师,这份认罪书是人家口授逼迫我写的。当时我还是头脑比较冷静,我没有写‘强暴’,用的是‘强抱’,反正姓洗的只上过小学三年级,基本没文化,他在场的兄弟是文盲。”

    艾教授不免一惊,原来是这样的,可见毋士禾今日能够发迹,的确是有临危不乱的定力。

    这份认罪书,在以后审理案件中,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毋士禾先前的马子提交了一份很重的证据,证明他是按老板毋士禾的受意,伤害了洗某人。所谓证据是五个字:“修理姓洗的”。且说毋士禾早先那马子人极聪明,很能领会主子的意图。他将毋老板涂鸦的“修理姓洗的”那纸张从纸篓中捡起留了下来。办案的人对毋士禾说:“你的手下人行凶,有你的手书支持。”毋士禾想了半天,有把握的说:“没有。当时的确很恨姓洗的,这没假,但是不等于有实际要伤害他的行动。”

    毋士禾主动的向办案者出示了当年被迫写的“认罪书”,希望同“证据”上的字作一比较,他的记忆中,他至今没有对他的马子下指示伤害任何一个人,他有这个底气。但是,经过鉴定,“修理姓洗的”的确是毋士禾写的。办案的人又去上海找沈岚,希望弄清当年毋士禾写悔过书的真实情况,但是没有找到沈岚,她去了德国女儿家。“认罪书”的真实,能从侧面表明了毋士禾同被害人当时的纠结。这样,毋士禾的案子一时难以定论。

    当今的人们,你们应该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涂鸦的东西万勿乱丢!当然,当年**写的自己的诗词,觉得没写好,便揉揉丢在废纸桶内,手下人悄悄捡起成了宝。但毋士禾写的什么呀,虽无歹心,但总是出于恨恨。可见心不能有恨,他那手写的玩意,几成祸根。

    尘世间过去的日子,并非什么都已消失,埋下了祸埋下了福,是祸迟早会找上门,是福也会在有一天赐与你或你的子孙。这就是天理吧!

    毋士禾请求,请艾老师一人独赴德国。

    艾教授稍作准备,便一个人登上赴德国的民航。德国是艾教授有理由向往的国外地方之一,理由之一是:那里是两次世界大战的发原地,这个民族以怎样的疯狂发动令世界大遭殃的战争呢?二战以后,这个民族又怎样遽然冷静反思,深度忏悔本民族曾经对世界有过的罪行? 1970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访问波兰,跪倒在华沙犹太人殉难者纪念碑前,他面对的是600万犹太人的亡灵,他是“替所有必须这样做而没有这样做的人下跪了”。 1995年6月,科尔总理继勃兰特之后,再次双膝跪倒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受难者纪念碑前,重申国家的歉意。为何日本大和民族做不到?下跪并没有表明其矮小,而一再挺胸昂首去供奉战犯牌位的靖国神社的日本领导人,并不高大到哪里,恰恰显得渺小。这日耳曼民族一定有他们优秀的地方。

    理由之二是:那里是思想巨人的故乡。哲学家康德、马克思以及文学家歌德、海涅的故乡。著名诗人海涅的诗句”不知缘何我竟如此悲伤,古老传说始终萦绕心上-----”,艾教授在大学时,就背颂几首左派海涅的诗。优秀的哲学家和文学家都是思想家。这些思想家有个共同的地方是,对人的尊重。康德晚年病重的坐起来都困难时,还要挣扎起身,礼见上门看病的医生,声音微弱的说:“对人的尊重还没有离开我。”真正的思想家都很自尊和尊重别人。

    理由之三是:那里还是最敌对的两个德国较快统一的地方。两个德国存在时的敌对局面曾经比海峡两岸有过的敌对局面严重得多,然而两个德国早已实行了统一,一衣带水的海峡两岸还在“一中各表”,何时能一中一表?

    理由之四是:那里是当今世界上国家吏治最廉洁的地方之一。德国多个高官“丑闻”下台,有的不过是其论文有抄袭嫌疑,例如,高官沙范57岁,涉嫌剽窃论文追溯至1980年,题为《人和良知:关于现今良知教育的条件、需要和要求研究》,后遭指认剽窃。一些分析师认定,沙范涉嫌剽窃程度较轻,但作为教育部长,在学术头衔等同人格保证的德国,这种行为不可容忍。

    一个人终身呆在国内总是憾事,青年润之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有病等原因,十七终止了留法的决定,也是很遗憾的。

    当然,艾教授远去德国,直接的重要的理由是,莱茵河畔有他的忘年友洗婴。上次的信上,至少她的家庭生活是可以的,对于女性来说,稳定的家庭是幸福的必要条件。艾教授虽然希望能见到忘年小友,但是没有毋士禾的动议和出资,也仍然不会有德国之行。说到底,金钱的推力在当今社会是基本的动力。

    电话里洗婴听说恩人艾教授要来德国,当然很高兴,但是没有预料中的惊喜。这也能理解,接待朋友的热情往往低于邀请时的热情。何况这热情还有里外之分,外表不热情不等于内里不热情,而外表热情不等于内里一定热情。

    艾教授学生时代正是中国奉行一边倒前苏联的国策,外语学的是俄语,俄语也忘完了。好在评职称时,学了一阵英语,而且坚持了两年。简单的日常会话还能来一些。临去德国之前,又恶补了几天英语日常会话。在德国,懂英语的人还是比较多。原先,洗婴要艾教授作两种准备:一是她来机场接他,二是让他打的去她家。洗婴详细的告知了他下了飞机出机场后,打的去她家的路线图。因为飞机是凌晨四点到她那个城市,艾教授要她不用到机场,他自信能够摸到她的家,腰包有钱,脑袋还清醒,懂些英语日常会话,有这些条件还怕找不到门牌号?

    出国之前夜,艾椿浏览了网页,看下邮箱,有女弟子转发来的杜宪的《说鬼-之四》,他照例一字不漏的看着:

    “我给一位在险恶情场中遭到硫酸毁容难以承受打击而自杀的男孩敛容,花了三个小时。完后疲惫极了,身心两方面都很累,很惋惜这么好的男孩永远离开了虽说是繁文缛节的世界,但怎么说来世上一趟不容易,为什么轻生呢?我无解的歪倒在靠椅上昏睡过去。朦胧中见那位脸面被毁容的青年男子大步而来,但是他面如满月,不见伤痕,那真是个帅,长发披肩,有华贵相,没有那种小的男人气。我见他挎一个包,挎包上有只金猴,我喜欢金猴,父母都属猴,我也属猴,母亲说,以后让我找个属猴的丈夫。就一家都上花果山住。因为我盯了金猴一会,她便把金猴解下递给我,我激动的收下了礼物。后来梦醒,若有所失,完全清醒时,我离开了敛容室。不久,男孩的追悼会举行了,不久他就变成一堆灰,就这样一位十八岁的男孩没有了。从家人提供给我的照片上看,这男孩是很美的。当晚睡觉之前,我发现我的裤袋里有个小金猴,同我在梦中所见的男孩身上的小金猴一模一样。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们这里,有些异灵故事,大家都不会大惊小怪,要是一切正常倒是不正常。我把金猴交给了领导。我们这里,送来的逝者身上偶有比较贵重的物品,如果家人没有发现,我们会上交,通知家人。家人说,这个金猴不是死去的儿子的。真是有点鬼气。

    我们习惯了并希望生活中有些鬼气的事发生,不然生活很单调和厌烦。

    好一个鬼故事!艾教授不由自主的摸摸口袋,摸出一瓶速效救心丸,他会意一笑,这是随时装在身上的心脏病人必带药物。他倒出几粒放进嘴里,便去倒热水洗脚,准备睡觉,以便精神充足远飞他国。

    飞机到达科隆晚点一小时,正是清晨五点。在出口处紧张的搜索诸多人面,大都是金发碧眼,看来只能按给的路线图按图索骥而行。刚出站口,见一金发姑娘举着一个十六开杂志面积的纸板,上书一个大大的儿童体的汉字——艾,此刻艾教授觉得这个“艾”字是世界上最美的汉字。艾教授向“艾”字点了下头,他还不能100%的确定金发姑娘是接他的,所以没有完全正视她。

    “请问,您是艾椿先生吗?”金发姑娘趋前一步,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艾教授。

    “是的!”艾椿说,并微笑的向她点头。这时对方伸出热乎乎的右手,艾椿忙用左手很别扭的接住,因为他的右手提个提兜。艾椿不免自责,这很没有中国孔子礼仪,出国了,方知中国是礼仪大国。

    金发姑娘引着艾教授走到她的小车旁,车是大众 golf 209012 16,这是德国自主品牌车,在德国销量最大的。德国人很爱国,爱国就体现在购买自主品牌产品。

    “洗婴嫂忙,她委托我来接你,这是对我的奖励,因为我可以有同一位中国文化人对话的机会。”因为正逢早晨上班,遇到几次堵车,但德国人并不着急,优哉游哉的在车内等着。两人在车内对话。

    “你的中国普通话说的还可以啊!”艾教授夸奖。

    “我在孔子学院学汉语。”

    “请问您的大名?”

    “绿娣。”她在手掌上描画着中文,“这是我的中文名字。”

    “谁给您起的名字?”

    “我的中文老师。”绿娣说,“我的德语名字是——玛格丽特-郝茵斯塔。”

    “你有位大姐吧?”艾教授说。

    “您怎么知道?”绿娣惊讶,“我有位姐,但我俩是双胞胎。”

    “我们中国有本古老的字书,名《说文》,上面有‘娣,女弟也。’这是对‘娣’的解释,娣,当小妹讲。我们中国还有部伟大的文学作品《红楼梦》,上面有一句话:姊娣悉慕媖娴。,意思是姐妹们都向往品学优秀的女性。在我们中国,名字中带‘娣’的女孩,她上面很可能有一位姐姐。”艾教授笑说,“绿娣,同你们伟大的作家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绿蒂’,读音是一样的,但‘绿娣’更有中国色彩。你如果去中国,知道你叫‘绿娣’,一定能很快获得认同感。”

    绿娣高兴了:“我想等我汉语学得更好些,就设法去我们德国在华的企业或公司工作。”

    “德国同我国的各方面往来很多,我国是发展中的国家,向德国学习的地方很多。”

    “中国有历史悠久的文化,人民很讲礼仪。我们从洗婴嫂子身上看到了中华文明。”

    艾教授正要进一步了解洗婴生活在异国的情况时,前面的车子启动,绿娣也启动车子。艾教授看了下表,停车有近半小时,但司机们好像都很有耐心。早听得人说,德国民族是很守规则的,排长队不插队,等车不急,等厕所都很从容。车子缓缓而行时,前后听不到急鸣喇叭的声音。严肃从容好像是德国人的名片。

    因为堵车,在路上用了一个半小时。可是快到家时,绿娣的车因为前面一辆车突然刹车而来不及刹车,似咬似不咬的发生极其轻微的追尾。绿娣下了车,艾椿也跟着下车,前面的司机是位身材十分魁梧的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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