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今生不应有恨

第1卷 第二十四回 夜宿旅店有惊无险 清扫老妪偷窥春光

    怎么一大早催着结账?柳留梅说:“离中午十二点还早着呢!”

    “现在就结账!”电话里女孩的声音没有商量余地。

    柳留梅放下电话发牢骚,地震了吗?这么急催人结账,这旅馆神经病啊。

    艾椿教授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立即拿起背包准备离开房间。

    柳留梅急着说,“等等我,我要撒泡尿。”艾椿关上门,顺手递给她一个塑料脸盆。

    “就在这里尿吗?那以后有旅客要拿这盆洗脸呢?”

    “尿吧,管不得许多,快!”

    柳留梅解开裤子露出雪白的美臀。女孩有了男人后就是不一样,撒尿从不避自己的男人,艾椿说了多少次,即使夫妇间也得有礼貌,不能光腚对人。柳留梅总是娇嗔的回一句“那床上呢?”艾椿只好等着她撒尿,觉得她这泡尿撒的时间特别的悠长,略带香骚味的尿味弥漫整个房间。

    待到艾椿匆匆下楼结账时,看到柜台内管账的女孩有点紧张,小声地问她:“有事吗?”

    “结账了再说!”

    “十二点前结账也不迟么!”

    “别误会,派出所马上要来查房,”眉心有痣的女孩轻声地说,“您就是写《何日彩云归》的艾椿作家?”她见艾教授没有否定,“能在这里遇到您很高兴的。这是发票,请拿好,欢迎下次来!我们这里一般是不查房的,今天很有点特别。”她将发票递上时,也把那本旧刊物很恭敬的送上,“请您留个字!”艾椿教授有点受惊若宠,这可比大张声势在书店吆喝买自己的签名大作庄重啊。艾教授立即公正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好字他把刊物递给她时不解的问:“小妹妹,您怎么知道这是我写的?”

    “能感觉出来的,就像我今天一早感觉气氛很不一样。”她轻声的说,“愿您出门顺利。”

    这时柳留梅也下了楼,两人刚出门,大盖帽警察就挺胸迭肚的雄赳赳的迎面而来。

    事后,才知道因为大学生马加爵杀人潜逃,他正演绎着法国剧作家特里斯坦-伯纳德的超短剧《逃亡者》。全国圪圪拉拉里搜查他。听说那次全国大搜查,派出所有许多的副产品。谁又能保证艾椿教授和柳留梅同居的一间旅社不会是派出所的副产品呢?艾椿确是很感谢车站旅馆那位值班女孩的关心。因此艾椿教授半年以后又一次夜半钟声下火车时,毫不犹豫的奔那个旅馆,遗憾的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机敏的眉心有颗痣的善良女孩。

    人们真该珍惜每一次的邂逅。

    艾椿教授在学校附近一家巷子里的小旅馆住下了,南方的小旅馆倒也算干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经常清扫不多的几个房间。

    柳留梅很忙,学校是封闭式的管理,每天只是在吃中饭时见上一面。乘这个机会,艾椿登高揽胜,饱尝江南湖山秀色,果然是非北方城市所能比,难怪东坡先生有诗:湖山信是东南美。

    艾椿是有浓浓的怀古情结的文人。这个城市历代都有许多男男女女的精英们的故事,有太多的酸甜苦辣的情感铺垫。

    柳留梅要艾椿及时告知他在城里的行动轨迹,而且给他买了个红色旅行帽,上面写了她的手机号。“你担心我记不住你的手机号?我还没有健忘到这个地步!”

    “老公,你毕竟这么大年龄,俗话说,六十不出远门,有个万一,人家好打我的电话呀!”艾椿心头一热。这小红帽也就一直戴了几年,直到颜色呈淡红色,始终没有换新的。

    到了这个城市,不能不寻访苏绣大师沈寿的遗迹。艾椿的母亲爱好刺绣,记得母亲用刺绣换来的钱补贴他上小学和中学的学费。所以艾椿毫不犹豫的选择进师范大学,不忍母亲一针一线的辛劳。母亲崇拜的刺绣大师就是沈寿。艾椿给柳留梅发了短信“老夫今去寻绣园。”

    沈寿原名雪芝,字雪君,号雪宦。生的小巧玲珑,是个绝顶聪慧的江南女子,少时已很有绣名。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时,沈寿以《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绣品贺寿,绣苑神品震动京华,有“针神”之美誉。贺寿绣品深得慈禧喜爱,赐给“寿”字,遂更名为沈寿 。沈寿是世界级的大师,像许多大师一样,感情生活往往不很如意。沈寿丈夫余觉是个文人中的庸才,他始终怀疑妻子同南通张謇有染。张謇是1894年的中国最后一个状元,这个状元一点不迂腐,才、情、识、胆都有,他是晚清中国著名的实业家和教育家。他聘任沈寿为南通女子师范传习所所长,才人的心是相通的,互相钦佩爱慕吧,张謇为沈寿写了不少赞美诗,沈寿也偶有唱和。沈寿的丈夫余觉胸襟狭窄,怀疑妻子同张謇的关系,以此写了《痛史》,广为散发,中伤妻子和张謇。

    沈寿为了事业离家在外,丈夫理应支持和理解,艾椿实在弄不懂余觉脑子里那根神经出了问题。

    这夫妻间或情侣间的一方,尤其是男方,后因尿不到一起去,而去中伤女方,不管举证是否确鑿,都有失男人资格,男不同女争,有道理啊!

    艾椿好不容易在著名的讴园门旁门楣的砖雕上面看到了“绣园”二字,默默凭吊。想到一代绣艺大师的感情生活竟因为萎琐的丈夫而抑郁不欢,幸好有挚友张謇协助她视为生命的的绣艺发扬光大,并在她病中百般照应,她死后张謇给以厚葬。一个女人生前如果既无好丈夫,又无挚友,是生命中的绝对的缺憾和孤独,有了其中一份,那也就不枉在尘世走了一遭。沈寿毕竟有个知己朋友张謇,她应是今生无恨。而像才女林徽音,有个胸襟开阔并有共同话语的好丈夫梁思成,又有好友徐志摩、金岳霖等,可说是世上上极少数幸运的女人。好女人往往搭上个打折扣的男人,当然好男人也会往往一生遭遇个问题女人。好坏搭配,或许是种天理。

    艾椿教授想到知己柳留梅,如今为了有个较好的工作环境,远离了亲人,他希望她在这个城市能有真正的朋友,有她的闺蜜,否则是很孤独的,而他觉得自己该不会步余觉的后尘吧。

    怅怅的离开了绣园,又去留园,园内格局无甚特色,大致是江南园林布局,倒是其中一首楹联值得咀嚼: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书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房子成华丽神仙。

    对于读以上经典的感受,艾教授不敢全部苟同,读书向来各有所取。下联是说赏花之趣。艾教授的目光聚焦“与梅同疏”上,这“疏”当作何解?自己同柳留梅的关系如何“同疏”?“疏”,不是疏远的意思,但是即使以后他同女弟子不再亲密,也当无憾。至少目前不会疏远。目下彼此应是疏放,是放达别趣。

    告别留园,又去了城东寻找耦园,高中毕业时,考完了大学,艾椿同另两位同学相约来这个城市,去过耦园,因为其中一位女同学的姥姥家在耦园旁边,同学三人在耦园留了影。吃完晚饭后,其中一位男同学赶夜班车先离开了,艾椿在女同学的姥姥家客住了一夜,那一夜始终下着江南常有的细雨,艾椿半夜醒来,感到身上有些凉,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人,悄悄的在他身上盖上一条薄薄的被单,又用蒲扇小心的在蚊帐里扇了几下,那是驱赶蚊子,然后把蚊帐掖好后,便像一片云轻轻的飘走了。艾椿在夜色朦胧中,凭呼吸触摸到是同桌三年的女同学,他太熟悉她口中呼出的有淡淡清香味的少女的气息,她上身好像只穿了一件背心,黑夜也难遮盖她雪白雪白的胳膊。第二天上午艾椿就离开了这耦园边上人家。从此以后耦园留影中的三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几十年后又来耦园,艾椿感到物非人亦非,对它很生疏,好像是第一次来似的,一些人写文章都说对童年少年时的所见所遇都清晰无比,像贾宝玉梦游了一趟太虚幻境一辈子忘不了似的。艾椿没有这样的能耐,没有就没有,庸人就庸人,世界由大多数庸人组成的。艾椿教授再也找不到当年在耦园旁住宿一夜的房屋,但记忆还能复活,记得在那个夜间闪烁着的同桌的她洁白修长的胳膊。

    耦园原是清季安徽巡抚沈秉成的旧居,此人从政有清声,这怕是同他饱读诗书有关。他爱读书,也爱藏书,至今两层飞檐式藏书楼保存得还很好。

    院门里面右边的墙上有砖刻楹联: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 。寓意着沈秉成淡出官场归隐诗书。沈秉成同夫人的感情生活尚佳,夫人严永华是晚清才女。但是,艾椿怀疑这楹联不是出于沈严夫妇之手,好的夫妻感情全在默契中,不会自夸自的标榜,自夸是好夫妻的一定不是好夫妻,自我张扬夫唱妇随的不过是庸夫俗妻吧了。不过夫妇关系如何,如鱼饮水只在自己心里明白。艾椿想起当年在耦园留影的三人婚姻,其中的男同学没有考上大学,当了民办教师,同一位唱地方戏的女演员成了家,据说感情上尿不到一个壶里。同桌的女同学考上了上海纺织工学院,后来是国内纺织界的权威工程师,育有三朵金花。八十年代初丈夫出国后就没有再回来,婚姻已经死亡。自己呢?只能是欲说还休。三人中谁好谁不好?无奈这感情婚姻的好不好是没有标准衡量的。

    离开耦园时,艾教授再次回头看砖刻五字联,不禁太息,世上再好的佳偶,也都会很快消失在历史的缝隙中。

    告别耦园后。途中遇一游客同一位的士司机商量去过云楼,艾教授立即凑上,两人一起打车去,车资各半。这过云楼不能不去!八十年代艾教授看过谢国桢先生的《江浙访书记》,谢老先生对吴门“顾鹤逸旧藏”的描述亮丽有加:“一展书,而纸白如玉,墨光如漆,铁画银钩,笔笔俱到,珠光宝气,光彩夺目矣!”随着重视传统文化,据权威估计,过云楼顾氏藏书的价值在几个亿或更多。

    小日本对中华文明精华没有一样不关注的。他们很早就关注过云楼的元明善本,日本人是过云楼藏书的第一个窃贼。1905年日本人岛田瀚常去过云楼搞所谓访书,一来二去,骗得顾鹤逸的好感,过从日密,岛田瀚适时提出欲借《古今杂剧》、《十段锦》、《宋圣文选》等元代珍品,谁知岛田瀚以借为窃,遛回岛国,一去不返。中国宝藏太多,恶邻百年以来觊觎有加,骗盗抢齐上,弄走的中国财富国宝还少吗?现在又在抢吾中华国土钓鱼岛,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么想了一会,出租车已嘎然而止,到了过云楼,它已被现代商业气所包裹,只是在外流连了半个小时。

    虎丘是不能不去的,登临举目,江山城廓,八方浩荡,直压东南五十洲。江山胜迹,涤荡了艾椿教授一腔离情,艾教授追寻着半个世纪前对这个天堂般城市的诗般的印象,不由得口占四句:

    今我来兮,为送女弟。登虎丘兮,八方来风。

    这个吴侬软语包围着的城市依然如女弟般年龄的女人,生机勃勃,艾教授所担心的是,开放以后,钟情于她的太多,产出也过多,以后还能保有她历来的的风韵之美吗?她无一例外的如许许多多的中国的优秀城市一样,受到日趋严重的环境污染、人口膨胀、失业、犯罪率攀高维稳经费也持续升高等威胁。维稳经费节节高预示着社会隐藏的危机加大。

    但愿这个世上名城不要过于痛苦和痉挛,不要像一代代的佳偶消失在历史的缝隙中。

    下得虎丘,经虎丘第一桥,便在桥边坐了一会,凝视着桥下的缓缓的流水,发了一会呆。扭头见旁边一老头在卖香蕉,老头很斯文,不像不少摆水果摊的急功近利的样子。艾教授站起来走过去,见香蕉黄爽爽,价格颇公道。想起柳留梅爱吃香蕉,据说它有利缓解便秘,但或说香蕉加剧便秘,别信这类鬼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像你缺少女友又想要女友那就去找一位女友,能处就处,不能处就说声拜拜,可别去非议女人的好坏。

    “买香蕉吗?”斯文老头一口吴侬软语,把艾教授从胡思乱想里拉了回来。

    艾教授选了一串香蕉,过了秤付了钱。

    “请问,这里是过云楼顾公硕跳水自尽的地方?”艾教授问。

    斯文老头摇摇头:“这里一向平平安安,没见人自尽。”

    艾教授说声打扰,就离开了香蕉摊和斯文老头。1969年,过云楼传人顾公硕经不起文化大革命烈火烧烤,从虎丘第一桥上跳水,一去不归,生命就是如过眼的烟云,早已淡出活着的人的记忆。不知顾公硕的先辈命名藏书楼为“过云楼”,是否有生命以及万物的命运就如过眼的烟云这一沧桑的历史观?

    送行终须归, 临走前的晚上,已经九点半了,柳留梅突然推门进来了,然后关紧们,一下扑倒在已经躺在床上的艾椿的身上,发疯似的吻着艾椿的眼睛、额头、嘴唇,然后喘着气盯着艾椿的眼睛说:“你别走了吧!”

    “你怎么出来的?快十点了,我送你回去。”艾教授看着柳留梅的眼角有泪花,“谁欺负你了吧。”

    “没有,好像好久没吻过你啦,激动的。你睡吧,我得马上走,下面的校车等着我,我班一个学生病了,送他去医院的,回来正好经过你这里。”

    艾椿又推迟了两天,选择在星期天离开。可是这里的中学一个月才休礼拜天。柳留梅只能在午饭后的半小时来送行。艾椿教授把账结清后,对清扫房间的老妪说,他要在房间等人,不忙整理房间。老妪似听见又没有听见似的在拖走廊的地板。

    柳留梅急匆匆的来了:“老公,我不能送你到车站,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相守。”

    艾椿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元,“你买件褂子,这里的女人很讲穿衣。”

    “我领了工资再买吧。”

    “这里不比我们北方,你看你们学校的女教师,穿的像时装模特儿。”

    “今天上午包校长见我穿了母亲给我做的连衣裙,他说,你这件衣服挺别致么,我们这里的姑娘的审美观都强的。我可不管他们是什么审美观,我穿我的衣。”

    “拿着吧,秋天来了,买件秋装吧!”

    “你把钱给我了,那你怎么去看你老表姐?”艾椿的唯一的老表姐离这个城市不远了,已多年不见。

    “下次去。”

    “你这次去吧!多年没见,先趟一下路么。”柳留梅把钱放到艾椿的口袋里。同柳留梅相处的几年间,她几乎不向艾椿主动要钱买衣服,他没有在她身上化什么钱,也正因为这样,艾椿对柳留梅多了一份敬重。

    “抱抱我吧!”柳留梅说。

    艾椿同老伴几十年的婚姻里,几乎没有拥抱的习惯,同柳留梅的在一起后,才有了经常的拥抱,不过常是被动的。这次分手艾椿是少有的依依不舍,他紧紧的拥着她。

    柳留梅稍稍的推开艾椿,她把连衣裙的下摆往上提,很快把她的雪白的元素露出。她急促的说:“解开!”这是他熟悉的词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她的后背上的奶罩扣子,柳留梅的乳胸在学生时代就是校园一道小风景,老同学细腰曾嫉妒的说:“留梅,我们两人组装成一个人就好了。”

    “吃一口吧!”艾椿搞不明白,那里会有甜丝丝的汁。她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乳汁多多,现在的年轻母亲,没有几个有奶水的啦,因此现在的儿童,小时候虚胖,长大了难成伟哥。

    她突然推开他,她发现本来关上的门开启了一个拳头大的缝,缝里是一双浑浊的眼,艾椿也很快知道怎么回事。门缝里是他一个星期来已很熟悉的那打扫房间的老妪的眼球。

    柳留梅从容的把连衣裙放下,仿佛是一个母亲才喂完奶似的,然后干脆把门拉开,看了下手表,对艾椿说,“我们走吧,把钱放好,这年头啊,各式各样的小偷太多啦。”

    他跟着她跨出了房门,很绅士的同愣在一边的老妪打招呼,“谢谢您,再见。”

    “这老妪讨厌不讨厌!”柳留梅出了旅馆的门,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老家伙肯定有偷窥癖。”

    “她还算是文明的,只开了一点门缝。只能怪我,没把门锁上。”

    “你说他没把门大开?她敢!”

    “有啥不敢?我的朋友郁文大夫说,他结婚后的一段时间,晚上母亲有时会突然闯进,有一次他们正在缠绵。”

    “真是匪夷所思!”

    “郁大夫年幼丧父,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这样的母亲往往恋子情结特重。母亲担心儿子的夫妻生活会伤了身体。”

    “我要是婆婆,决不会这么干。”

    “难说。我们要有儿子,他肯定是年幼丧父,你的恋子情结也肯定特重。”

    “你别乌鸦嘴。”

    “要不你国庆回来,给你个儿子。”

    “你牛!”

    “那我快刀侍候!”

    艾椿开着玩笑,旨在冲淡一点老妪窥春带来的心理阴影。

    艾椿无论如后想不到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城市的,不禁感慨,人生不合住此州!回头望着车站送行的孤零零的柳留梅,不禁黯然,聚散依依,陡生伤感,正是:

    伤女弟之飘零,念长聚兮难再!

    艾椿回到家后,发短信给柳留梅“到家,吻!”后,便关上手机,再把座机的话筒提起来,就一头躺倒,像一堆泥软瘫倒在床上,他太累了,累得像死狗。这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女婿来敲门又敲窗,恐怕还得睡下去。“她打长途电话来,急的什么样的。”女婿说的“她”特指柳留梅,女婿推开门,直奔房间的座机,把话筒放好。“爸,我一再对你说,话筒不要提起来。”

    女婿知道柳留梅去了远方的城市工作,当初艾椿曾征求女婿的意见,女婿是很通达的一个人,从没有对老丈人的感情生活说三道四。“在这边你们怕熟人多,去那边你们就公开吧。”其实女婿是希望柳留梅离开这座城市的,一则能去哪个城市,对青年教师的成长是好事。二则,他看到老泰山太累,预计距离或会淡化这一老一少的感情,这年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更何况是普通人的另情!普通人的超常规的感情很难持久。所以女儿女婿是默默地支持老岳父让柳留梅离开这个城市,女儿说,爸,你不是说过,爱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着想吗?你忍心让她在那破烂的乡镇学校呆一辈子?女婿自然是不能也无法体会到老岳丈的心情,情人、挚友、事实上的妻子一旦远离,给老人造成的心理的沉沉隐痛,局外人是无法体验的。

    艾椿教授对柳留梅的远离给自己造成的精神痛苦之深,也是他自己当初预料不到的。

    当天晚上,柳留梅下自习课后,给艾椿打了足足两个小时的电话。

    “你无论如何不能把手机、座机全关死!我是万不得已才给你女婿打电话的。”

    “我哪想到睡不醒呢?太累!”

    “我有被放逐的感觉,放逐到蛮夷之地。我懂得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两句诗: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哲难为听。四周都是叽里呱啦的蛮子话,哪里是什么吴侬软语!我特别听不惯女人的爹声爹气腔调,我甚至觉得这里的女人,全部是男人的情人。”

    “只是南北两种文化的冲突在你身上的体现啊。”

    “这里是坐班制,坐班制也好,对教师对学生都好些。我原来的学校不坐班,课余的时间大多花在闲聊上,总有人找你聊,聊钱聊男女聊吃喝,聊张家长李家短,乡村中学,教师就那么点工资,教好教坏一个样,哪有多少人去钻业务啊!教育衙门还像煞有介事在热死人的暑假里搞什么教师培训,去大学上几堂干巴巴的课,还要让本来收入少的乡村教师交一笔不菲的培训费。想到这里,心里就有气。”

    “希望你尽早适应那里的生活!”

    “老公,我可是一日不见你如隔十秋啊!”

    艾椿教授眼球已经湿了。

    “对了,还有,你一定别忘了把那盒男子汉放好,那里面还有三对半,是吧?一个都不能少!”

    艾椿苦笑说:“那你怎不把那些男子汉带走?”女人在有的方面的记忆力可是特强啊!

    通话结束,艾教授竟有累的感觉。

    一会,手机有短信信号,打开,是柳留梅发来的:采彼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是《诗经》上的。

    生活在别处,恋人在远方。这两句诗,每个字都是苦的。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卧室,艾椿意识到 :没有女人气息的房间,是没有灵魂的肉体。

    艾教授正当伤离别时,棋友多卿副教授则是遭遇更大的无尽的别离,去上海给女儿带孩子的老伴不幸遇难于菜市场口,去菜场买菜时被一辆运菜的货车刮到,脑袋碰在一块石头上,送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多副教授从上海捧回老伴的骨灰盒,整个人瘦了一圈,女儿不能回来照应他,儿子一家又不在身边,一下家中没了人气。艾教授看着老同事如此痛苦也无能为力,他有过这种经历。这种殇情的事,唯有当事人去面对,惟有时间才能慢慢消除对伤痛的记忆,或待新人的来临冲刷对旧人的怀念。

    曾记得往常,多副教授外出,有时老妻明明知道丈夫在艾教授家下棋,她也会及时电话催促,惹的多副教授有次放狠话;“还不如死了好!”如今果真往生,方知这一个缠人的老伴可是少不得,伴就是缠。

    “怎么会在菜市场出事?”有时多卿面对艾教授喃喃自语。

    “哪里不能出事?梁实秋的老伴不也是倒在菜市场?让那里一架梯子被风吹倒压着了她。梯子不用横着放还真有道理。梁夫子可是陪着夫人上菜市场的,你还没在现场啊,要不怕是更受不了。梁夫子写了长篇《槐园梦忆》,减轻了痛苦,你也写写吧。”

    “下不了笔啊!”多卿摇摇头,“我要是在老伴身边,她不会出事。”

    艾教授有时主动地去多副教授家下棋,就是有意的出臭子,想输都都行,可见人的精神状态何其重要。

    多副教授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艾教授的离别之痛,这大概是恩师肖教授所言,夫妇小别是小死,中别是中死,长别是大死。小死和中死还都能复活重逢,唯有大死不能。比起多卿的大死之疼,他的中死还算是小疼。

    不知是什么原因,多副教授的妻妹没见她来看望老姐夫。上次相亲一别,至今未见,艾教授倒也希望能见到这位侠客女性。

    生活对艾椿和多卿两位饱学诗书的人来说,一时都面临着精神的迷茫般的空虚。人并不是像树干那样经常充实的。

    发完15回,老汉一病百日,现在我又登上我心中的“钓鱼岛”——孤悬文学题材边缘的《今生不应有恨》。欢迎大家来魅力丰富的我们的“钓鱼岛”啊!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