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二章
望着垂头丧气的吴谦龙，经验丰富的接局长点着了兜里的最后一根烟，猛抽了几口，咳嗽着说道：“同志们，抓紧休息半个钟头，上班后分为两组，一组吴镇长带公安守在省政府门口，观察动静，张大军他们一旦出现，就地控制。我嘛，带驻省办和信访局的同志到省信访局候着。
晕晕乎乎中，吴谦龙的手机在车里刺耳地叫了起来，抿着嘴，瞪着眼，屏着气，嗯嗯了几声，猛地一拍大腿：“剑铭，发动车，立即奔信访局！”说完两手挠了挠鬓发，感叹道：“还是接局长决策英明啊。”
省信访局其实并不远，就在省政府西侧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大门朝西。虽是上班时间，可门前马路上车辆和行人不多，甚至不能说是马路，确切地讲是个刚算能错开机动车的巷道，只不过该巷道相比主道缩进去一些，就像美女的腋窝。
老远就看到接局长眉飞色舞，不知和谁打着电话，吴谦龙下车后，让刘剑铭把警用大巴靠信访局东墙根停远些，暂不让下车。
吴谦龙喜笑颜开上前握着接局长的手使劲晃了几下，2人离开大门口，先是在靠路边的一个商店门口嘀嘀咕咕一阵子，而后又大步朝刘剑铭坐的警车走了过来，几十米的距离吴谦龙不时转脸瞅了瞅候在门口的几名镇工作人员，生怕院里跑出人来。
“接局长，你再辛苦一下，到院里接待大厅查查人数对不，我让两名副镇长陪你进去，先让分管副镇长和他们谈，我是不能进去，你代表我，叫张大军他们无条件返回，有啥事回家说，一切问题等回虎城县再谈。”吴谦龙一屁股坐在靠背上，说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又拧上了盖子。
“去倒是可以，但是他们反映的具体问题我怎么答复。”接局长反问道。
“不答复，我也没法答复。李为民书记在省党校学习，享清福，关于赔偿款和拆迁补偿总得研究一下，你就给群众说等李书记最近几天学习结束，开个党政班子联席会再定，反映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的。你去，你先去。先这样和他们讲，摸摸情况，省信访局你又熟，和领导们多说些好话，顺便也介绍介绍基层的难处，去吧，接局长你去吧，我暂时不能和群众正面接触。”吴谦龙头摇手摆，几乎是把接局长撵下车。
接局长思考了片刻，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吧，我试试看，就怕说不好。”悻悻地进了信访局大院。
“不能和群众正面接触。”想想吴谦龙刚才说的话，听起来让人不可思议，作为一镇之长，怎么就不能与群众正面接触呢？总理都能整天下基层，到田间地头，进入寻常百姓家唠家常。你一个镇长难道还怕掉价，你是人民代表选出来的人民政府镇长，还怕见你的人民吗？难道张大军他们几十个群众能吃了你，简直是笑话。
接局长也够听话的，一点情况不了解，见了群众又能说些什么呢？
“吴镇长，你见见群众怕啥？咱在这干等？”刘剑铭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吴谦龙摸了摸半个光头，皱了下眉头，叹口气说道：“唉！你不了解，这帮子刁民得寸进尺，想多要点各类赔偿款，一旦答应，就会引起连锁反应，下一步再搞大的项目更难。上访不就是想多要几个钱嘛，我如果表了态，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将来这帮子人就会死盯着我，大小事都会找我。别急躁，别急躁，这样的事我碰到的多啦。”说到这里，忽地语气坚定起来，“最后解决都是来硬的，专政一下就啥事都没有了，嘿嘿，无产阶级专政嘛。”
望着刘剑铭迷惑不解的目光，吴谦龙作出开导的样子。
专政，哼！对谁专政？怎么专政？专政出问题咋办？
“赔偿不应该有统一标准吗？按文件办事，张大军他们还能说啥。”刘剑铭索性直接问道。
“文件？各地情况不一，死搬硬套不行，这中间的具体细节问题复杂着呢？三句两句给你也说不清，看接局长回头了解的情况咋样，基层难呐，比如你派出所……”刚说到这，吴谦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吆！尹县长的电话，你好尹县长，对，对！我和两位副镇长，还有接局长正在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已见到了张大军他们。嗯，简直是无理纠缠！我明白，好的，公安局的同志都在，你放心，今天保证将全部人员带回去。好，好的，再见，尹县长。”吴谦龙挂掉电话，诡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尹县长很着急，急等上报情况，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难呐”
正说着，接局长满脸沮丧地上了车，撸了下脸上的汗珠，摇了摇头，坐下后点着刘剑铭递过的一根烟，大吸了一口。
“怎么样？省信访局的啥态度？张大军他们没啥过激言行吧？”吴谦龙急忙问道。
“啥态度？让我们能当场答复的就当场答复，张大军他们派了5个代表，还是老问题，要求按文件公开办事，否则不愿意走。我劝了一会子，屁用没有，刚想替您镇领导解释几句，呼啦一群妇女乱吵，围着我乱嚷嚷。唉！你看咋办？”双手一摊，抖抖肩，接局长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当场答复，这又不是咱办公的地方，再说那么多人，给谁说的是，我只要一开口，群众像一窝麻雀叽叽喳喳，根本不容你解释，不行！还是那句话，一切问题回到虎城再说。尹县长说不定过一会又打电话，再打肯定会发火。我刚才向尹县长作了保证，中午12点前一定返回，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刘剑铭，你去一趟，找张大军谈谈，态度严厉些，也不知他究竟想干啥，去！刘剑铭你亲自去一趟。”吴谦龙转脸盯住刘剑铭，口气不容置疑。
去了给群众说啥呢？想想自己三天前的那个表态，如果这次群众上访的原因与那打人的事有关，那么去见见张大军他们也确有必要。既然到了省城，确实该进一步了解下群众到底是什么诉求，回去给贾局长也好汇报。
想到这，刘剑铭掐灭了烟，大步进了信访局的大门。但从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底气不足，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信访大厅很安静，二十多人或坐或站，有的干脆在地上铺张报纸，头枕着鞋底躺在地上打起了盹，其中有名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墙角给四五岁的孩子擦屁股。
宽敞的接待大厅地下散落着杂物，有卫生纸、空了的矿泉水瓶、方便面袋、烟头、揉皱了的空烟盒，用一片狼藉形容也不过分。
刚进大厅并没见到张大军，刘剑铭静静地扫视了一眼人群，和谁谈呢？
刘剑铭的出现多少让人意外，木然、轻蔑、敌意、惊慌等混合眼神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让人感觉那眼神分明是警觉和不友好，也没有任何人搭理。
张大军呢？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刘剑铭的目光继续搜寻着。
“吱”地一声，大厅内北侧的一扇玻璃门打开了，张大军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走了出来。
“大军，张大军，你来一下。”刘剑铭见状忙喊道。
似乎没听见似的，张大军径直走到人群中间。椅子上、地上的人迅速围拢了过来，一个个疲倦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期待，是一种见到救星似的渴望，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省里咋说的，大军？”
“给咱处理了吗？当官的发话了吗？”
“大家伙兑份子，再穷也要请人家省里的领导吃顿饭，能见咱乡下人已经是给足面子啦。”
…… ……
刘剑铭下意识地挪了过去，张大军抬头望了一眼，霎时都不再言语。
“乡亲们，都累了吧！张大军，到底是咋回事，你能给我说说吗？”刘剑铭尽量使口气温和些。
无人理睬。连那投过来的一瞥几乎是鄙夷，是那种不信任的藐视。
“老少爷们！中午大家每人一袋方便面，两根火腿肠，一瓶矿泉水，大利！你负责把所有开销都记好帐，回家平均摊。不过大家千万别再乱丢垃圾，城里人上班干净着呐，不是在咱家，千万别弄坏了公家的椅子。咱今天就睡在信访局，啥时候解决咱啥时候回家。”张大军说完回头瞅了一眼刘剑铭，好像故意说给他听似的。
“张大军，我想和你谈谈。”刘剑铭掏出一包烟，准备去散烟。
“俺吸不惯好烟，那烧嘴，还是吸咱自己的烟平和。”张大军一边拖着长腔说着，一边撕开一包烟，天女散花一般扔了一圈，然后自己叼了一根，点上火，吸了起来。
看样子对公安机关也有情绪，工作确实不好做。
刘剑铭回头瞅了门口的2名副镇长，那二位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弥勒佛似的笑笑，远远地摆摆手，没挪窝。
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
“张大军，老少爷们这么多，眼看快吃中午饭了，还有小孩，吃了饭再说也不晚。”刘剑铭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他带着大家先离开信访局。
“俺们都是老农民，饿不死就行，没当官的那么娇贵，整天大鱼大肉的吃着，吃得跟肥贼似的。”一个满脸雀斑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接腔说道。
“就是的，你看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肚子像怀孕似的。”带孩子的那名妇女一手牵着孩子，一边跟着附和。
“嫂子，肚子大不是好事，你难道没听人说，有本事的，把别人家的肚子搞大，没本事的，肚子让别人搞大，嘿嘿，肚子再大不干人事有屁用。”被叫作大利的小伙子笑道。
“屁用，你知道啥是屁，屁是屎的叹息。”戏谑着的小伙子顶多十七八岁，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望着刘剑铭。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着风凉话，张大军一直背对着刘剑铭，大口地吐着烟，并不搭理刘剑铭。
如芒刺背身的刘剑铭尴尬地站在那里，鸡立鹤群地呆着。形势很明显，并没有人愿意和你谈，或许是对那天自己慷慨陈词未兑现的一种报复。报复的快意往往是最直接，也最酣畅淋漓的。就是一个弱智也能听出那些风凉话的矛头和用意，怪不得吴谦龙不愿正面接触。
怎么办呢？总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张大军，张大军，你总得说说你的理由和想法，不能老呆在这个地方，再说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刘剑铭见群众稍稍停了议论，着急地上前说道。
“咋？俺们坐在这里还犯法，这是省里的地盘，虎城的公安还管到省里来了。”坐在地上的一名老者忽地大声嘟囔了一句。
“就是，就是，该管的不管，俺又不犯法。”几名妇女又凑了过来，一起附和着。
张大军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照眼下的趋势，确实很难沟通，也没办法沟通。说客气话尚且不行，像吴谦龙说的那样，如果措施严厉，不能想象会是个啥样子。
“嘀嘀，嘀嘀”刘剑铭兜里的手机不识时候的叫了起来。
“喂，贾局，你指示，”刘剑铭忙问道。
“剑铭，你咋搞的，到现在还不把人带回，我都被尹县长训了两次，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回。”贾正义的语气明显不悦。
“贾局，你听我说，是这么一回事……”没让说完，那边已不耐烦地打断了。“好啦，我知道，回到虎城不一样说吗？非得在省城，我的意思是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强行带回，为首闹事的拘留他，其余人训诫，你总不会嫌人手少吧，我等你电话。”
那边已啪地挂掉了电话。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来了个“最严厉的措施”，简直和吴谦龙的专政如出一辙，肯定吴镇长又打电话给尹县长了，尹县长又给公安局施加压力，不然贾局不会那样说话。
逼来逼去，就是想让公安机关来个“专政”式的快刀斩乱麻，真那样的话群众会服吗？你吴镇长既然让局头给我施压，我就推给你，再说你是镇长，群众让你表态，只要张大军他们不骂不闹不打砸，关我什事！
等刘剑铭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又回到车上时，吴谦龙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强硬了许多。
“剑铭，你也看到和听到了。县里的态度很明确，不论什么原因和情况，都要回去解决。不能让张大军他们继续在这胡搅蛮缠，丢人现眼，公安局的同志都下车，实在不行，把警察的标志都摘掉，全部强行带离。等一会省信访局的领导也该下班了，上边就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今天我作主，来硬的，不来硬的不行！”吴谦龙说完，睁着大眼，在等刘剑铭发话。
“这样子恐怕影响不好，再说……”见刘剑铭不情愿，吴谦龙生硬地打断：“影响？负面影响早就形成了，愈拖下去我们愈是被动，上边领导催了几次，不能再犹豫了。”
“张大军他们主要是想解决问题，并没有其它的想法，我们可以再多去几个人继续做做思想工作，听听意见。”刘剑铭极力地辩解着。
说良心话，刘剑铭内心是不同意采取过于强硬的态度和措施，仍然希望吴谦龙亲自出面和群众接触，双方坦城布公、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从直接感觉上，张大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用再做思想工作了，教育不是万能的，关键时刻不来硬的是不行的。在这表态，这不是要挟领导吗？就是想多讹点钱，我现在又不能给他屙钱，我又不是个屙钱的驴。照这样下去基层的工作怎么干？这个屌法去闹，他想干啥？单凭在省政府门口拉反动横幅这一条，就该逮！如果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就是现行反革命，不杀他的头才怪来。”吴谦龙唾沫横飞，振振有词，右手不停地上下敲点着，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怕的是这样做……”
“怕啥？怕死不革命，出了事县委兜着，把所有的上访人员统统架到客车上去，还没有王法哩，奶奶的个X。”此时的吴谦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着，二目圆瞪，卷腿捋袖，磨刀霍霍的样子。
刘剑铭感觉此时不仅与群众沟通困难，连与吴谦龙说话也是十分费劲，“出了事县委兜着”，说得轻巧，卖酒的问提瓶的要钱，动用二十多名警力来到省城本身名不正言不顺，如果真的弄出事来，到时候可不是这样讲的了。县委负责，能付什么责？真追究下来挨板子的不还是带队的。上级公安机关三令五申，对群访的事件要求慎用警力，慎用强制措施。更何况，这是省城，是天子脚下，万一捅出去，自己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没有上级老婆婆的明确指示，不能擅自做主行动。
见刘剑铭低头不吭声，吴谦龙掏出手机下了车。
不用想就知道，准是又给尹县长打电话汇报去了，然后尹县长再压贾正义，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望着车后腆着肚子正在打电话的吴谦龙，此时的刘剑铭已由最初的反感，变成一种厌恶。想想群众的“没本事的人让别人把自己肚子搞大”那句玩笑话，用在吴谦龙身上再合适不过，真的想说：有本事去见群众。
果不其然，吴谦龙的电话打过不到五分钟，贾正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刘剑铭瞅了一眼吴谦龙，愤闷地摁下了接听键。
“剑铭吗？你是咋搞的，我都替你挨了两次训了，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马上把人带回，你要站在政治的高度看待处理这个问题，用最强硬的手段，明白吗？这点小事难道还要我亲自过去吗？全力配合好吴镇长，就这样！”
刘剑铭一时怔在那里，平时贾局对自己很少发火的，真的无法想像贾局此时的表情。
几乎就在同时，见刘剑铭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接局长倒发话了：“就按吴镇长说的办吧，公安局的同志把警号、肩牌、警衔统统摘掉搁兜里，我带队先进去。”
“去，都下去！怕个屌，天塌有大个子顶着，走，走！一人对付一个，信访局的领导也下班了，”吴谦龙不停地打着手势。
同行的二十名巡防队员一起瞅着刘剑铭，意思是：你是带队的表个态吧。
望着摘掉警察标志的一群队员不伦不类地站在路边，已招来路人惊奇的目光，不禁令人想到了电影里的军统特工，刘剑铭感觉此时不像是在执行任务，而像是去干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去谋杀。
但贾局的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作为下级是必须服从的。
刘剑铭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头痛，就不下去了。”
一直到几辆车在虎城县公安局院内停下，刘剑铭始终是沉默不语。仍不能去想像记忆中的一幕，当时虽说坐在车上，在院外他分明听到了杂乱的声音，先是一阵惊恐的叫声，夹杂着妇女儿童的尖叫，而后是愤怒的质问和推推搡搡的呵斥声，前后不过几分钟，灰飞烟灭。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刘剑铭感觉身子颤栗了一下。
事后听说一老者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小孩也磕掉了门牙。
望望眼前靠墙跟站着的一溜群众，刘剑铭感到异常的疲惫，几乎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张大军他们，没有完成任务的丝毫愉悦和轻松。相反，却有一种深深地的负罪感，特别是下车后碰到张大军他们那哀怨的眼神，不禁又生出些许悲凉。
残阳如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惊恐“啾啾”鸣叫几声掠过头际，仿佛对这一切也不解。
“刘所长，辛苦，辛苦。嘿嘿，饭店我已经安排好，虎城国际大酒店，晚上我亲自好好陪弟兄们喝几杯”吴谦龙神气活现地踱了过来。
“这些群众都没吃饭，简单问个话就让他们先回壶口，你给尹县长打个电话，看看咋办？”刘剑铭并未答应去饭店，而是想尽快解脱。
“嗯，问他们吃没吃弄熊！上边的意思不是说拘留几个为首的吗？”吴谦龙边拨着号码边说。
“拘留？啥理由，依据是啥？”虽然早有预感，刘剑铭还是吃惊地问道。
“嘿嘿，你们公安是执法者，我不懂法律，随便关几天不就行了。”
“随便关几天。”这能是随便的事吗？那可是法律，你就是县长，也不能以言代法，拘留可是限制人身自由的事，不是去度假。
“喂，喂，你好贾局长，我首先代表镇委镇政府表示感谢，咱公安局的同志嘛，十分辛苦，我等一下要去尹县长办公室专题汇报，还要写个材料抓紧报上去。对，对，这样吧，你来给刘所长说，就在我旁边，好！我让他接电话，”说着吴谦龙把手机递了过来。
哼！这是搞的那一套。
“剑铭，你先休息一下，我安排治安大队的同志取个材料，以涉嫌聚众扰乱办公秩序，先把张大军拘留，其余人予以训诫，教育大多数，打击极少数嘛。”听口气贾正义的心情不错。
“贾局，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拘留，没有依据，再说……”
“县里尹县长的意思，我知道。回头让法制科长也带人过去，参与把把材料关，这么多的法律总能沾上一条，好啦，我明白，不用担心行政复议或行政诉讼什么的，这是县领导直接督办的案子，办错案子大不了赔他几个钱，由财政出嘛，就这样！”
刘剑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吴谦龙的“随便关几天”是法盲，情有可原，那么从贾局嘴里吐出“办错案大不了赔几个钱”就非常令人不可思议，类似于法律流氓，钱再多也是买不来自由的，哪怕只是一天，自由与钱无论如何不是可以换算的，明知于法无据，为啥非得这样干呢？
记忆中，《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是这样规定的：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伍佰元罚款。第一：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眼下的张大军他们的行为就是硬往法条上靠也沾不上。况且并没有造成后果，退一万步讲，即使受理立案处罚，那也是属于省城信访局辖区派出所来立案，违法行为都是在省城发生的。
不就是个上访案件吗？值得这样如临大敌、兴师动众，咄咄逼人吗？
上访，实际就是个人或组织为了表达自己的诉求，面向上级行政机关反映，求得合理解决的一种方式，也是把基层的社情民意面对面地向主管他们命运的公仆进行倾诉。当诉求得不到合理解决或满意答复时，有可能越级反映，同时对公仆们来讲也是获取第一手资料的绝好机会，较之调研、座谈、汇报，更直接、更真实、更环保。古代的帝王将相到当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莫不高度重视，唯此才能真正地掌握一些群众反映的焦点和难点问题，以便决策时参考，使英明果断的决策与实情更吻合、更恰当更和谐。
当然，也有“会闹的孩子有糖吃”的一些错误意识在支配，潜意识里不能按正常的渠道去解决矛盾和争端分歧，但更多的是迫于无奈。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愤而击鼓叫屈，拦轿喊冤，这也是千百年来弱势群体表达诉求最悲壮的一种形式，而这种原始的方式久而久之往往会被有色眼镜视为“刁民、无赖”的灰色代名词，成为一些公仆们最头痛、最敏感、最忌讳、最害怕的问题。
于是乎，在倡导社会和谐的主旋律之下，上访便被视作与主旋律格格不入的洪水猛兽，稍有越轨，轻者训诫，重则依法惩处。那个法很有可能是主管他们命运的公仆想法。
归根结底，法律是为政治服务的。虽然公仆们的政治信仰张口闭口马克思，可马克思他老人家偏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民主的国家里，法律是国王，在专制的国度里，那国王也就成了法律。
一县乃一国？说说而已，仅此而已。
张大军最终还是被治安拘留了，时间为一周，就在当夜。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原笔名金盾，后碰壁，结合作品，暮然间发觉很渺小，就像一根绿豆芽，书中的主人公又好这一口，于是便有了绿豆芽。蔬菜的廉价，食芽族中的普通，但是要知道，绿豆芽也是从水中泡出来的，白花花的胡子，弓着腰兜售着清脆。
晕晕乎乎中，吴谦龙的手机在车里刺耳地叫了起来，抿着嘴，瞪着眼，屏着气，嗯嗯了几声，猛地一拍大腿：“剑铭，发动车，立即奔信访局！”说完两手挠了挠鬓发，感叹道：“还是接局长决策英明啊。”
省信访局其实并不远，就在省政府西侧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大门朝西。虽是上班时间，可门前马路上车辆和行人不多，甚至不能说是马路，确切地讲是个刚算能错开机动车的巷道，只不过该巷道相比主道缩进去一些，就像美女的腋窝。
老远就看到接局长眉飞色舞，不知和谁打着电话，吴谦龙下车后，让刘剑铭把警用大巴靠信访局东墙根停远些，暂不让下车。
吴谦龙喜笑颜开上前握着接局长的手使劲晃了几下，2人离开大门口，先是在靠路边的一个商店门口嘀嘀咕咕一阵子，而后又大步朝刘剑铭坐的警车走了过来，几十米的距离吴谦龙不时转脸瞅了瞅候在门口的几名镇工作人员，生怕院里跑出人来。
“接局长，你再辛苦一下，到院里接待大厅查查人数对不，我让两名副镇长陪你进去，先让分管副镇长和他们谈，我是不能进去，你代表我，叫张大军他们无条件返回，有啥事回家说，一切问题等回虎城县再谈。”吴谦龙一屁股坐在靠背上，说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又拧上了盖子。
“去倒是可以，但是他们反映的具体问题我怎么答复。”接局长反问道。
“不答复，我也没法答复。李为民书记在省党校学习，享清福，关于赔偿款和拆迁补偿总得研究一下，你就给群众说等李书记最近几天学习结束，开个党政班子联席会再定，反映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的。你去，你先去。先这样和他们讲，摸摸情况，省信访局你又熟，和领导们多说些好话，顺便也介绍介绍基层的难处，去吧，接局长你去吧，我暂时不能和群众正面接触。”吴谦龙头摇手摆，几乎是把接局长撵下车。
接局长思考了片刻，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吧，我试试看，就怕说不好。”悻悻地进了信访局大院。
“不能和群众正面接触。”想想吴谦龙刚才说的话，听起来让人不可思议，作为一镇之长，怎么就不能与群众正面接触呢？总理都能整天下基层，到田间地头，进入寻常百姓家唠家常。你一个镇长难道还怕掉价，你是人民代表选出来的人民政府镇长，还怕见你的人民吗？难道张大军他们几十个群众能吃了你，简直是笑话。
接局长也够听话的，一点情况不了解，见了群众又能说些什么呢？
“吴镇长，你见见群众怕啥？咱在这干等？”刘剑铭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吴谦龙摸了摸半个光头，皱了下眉头，叹口气说道：“唉！你不了解，这帮子刁民得寸进尺，想多要点各类赔偿款，一旦答应，就会引起连锁反应，下一步再搞大的项目更难。上访不就是想多要几个钱嘛，我如果表了态，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将来这帮子人就会死盯着我，大小事都会找我。别急躁，别急躁，这样的事我碰到的多啦。”说到这里，忽地语气坚定起来，“最后解决都是来硬的，专政一下就啥事都没有了，嘿嘿，无产阶级专政嘛。”
望着刘剑铭迷惑不解的目光，吴谦龙作出开导的样子。
专政，哼！对谁专政？怎么专政？专政出问题咋办？
“赔偿不应该有统一标准吗？按文件办事，张大军他们还能说啥。”刘剑铭索性直接问道。
“文件？各地情况不一，死搬硬套不行，这中间的具体细节问题复杂着呢？三句两句给你也说不清，看接局长回头了解的情况咋样，基层难呐，比如你派出所……”刚说到这，吴谦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吆！尹县长的电话，你好尹县长，对，对！我和两位副镇长，还有接局长正在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已见到了张大军他们。嗯，简直是无理纠缠！我明白，好的，公安局的同志都在，你放心，今天保证将全部人员带回去。好，好的，再见，尹县长。”吴谦龙挂掉电话，诡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尹县长很着急，急等上报情况，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难呐”
正说着，接局长满脸沮丧地上了车，撸了下脸上的汗珠，摇了摇头，坐下后点着刘剑铭递过的一根烟，大吸了一口。
“怎么样？省信访局的啥态度？张大军他们没啥过激言行吧？”吴谦龙急忙问道。
“啥态度？让我们能当场答复的就当场答复，张大军他们派了5个代表，还是老问题，要求按文件公开办事，否则不愿意走。我劝了一会子，屁用没有，刚想替您镇领导解释几句，呼啦一群妇女乱吵，围着我乱嚷嚷。唉！你看咋办？”双手一摊，抖抖肩，接局长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当场答复，这又不是咱办公的地方，再说那么多人，给谁说的是，我只要一开口，群众像一窝麻雀叽叽喳喳，根本不容你解释，不行！还是那句话，一切问题回到虎城再说。尹县长说不定过一会又打电话，再打肯定会发火。我刚才向尹县长作了保证，中午12点前一定返回，这样下去确实不行。刘剑铭，你去一趟，找张大军谈谈，态度严厉些，也不知他究竟想干啥，去！刘剑铭你亲自去一趟。”吴谦龙转脸盯住刘剑铭，口气不容置疑。
去了给群众说啥呢？想想自己三天前的那个表态，如果这次群众上访的原因与那打人的事有关，那么去见见张大军他们也确有必要。既然到了省城，确实该进一步了解下群众到底是什么诉求，回去给贾局长也好汇报。
想到这，刘剑铭掐灭了烟，大步进了信访局的大门。但从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底气不足，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信访大厅很安静，二十多人或坐或站，有的干脆在地上铺张报纸，头枕着鞋底躺在地上打起了盹，其中有名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在墙角给四五岁的孩子擦屁股。
宽敞的接待大厅地下散落着杂物，有卫生纸、空了的矿泉水瓶、方便面袋、烟头、揉皱了的空烟盒，用一片狼藉形容也不过分。
刚进大厅并没见到张大军，刘剑铭静静地扫视了一眼人群，和谁谈呢？
刘剑铭的出现多少让人意外，木然、轻蔑、敌意、惊慌等混合眼神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让人感觉那眼神分明是警觉和不友好，也没有任何人搭理。
张大军呢？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刘剑铭的目光继续搜寻着。
“吱”地一声，大厅内北侧的一扇玻璃门打开了，张大军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走了出来。
“大军，张大军，你来一下。”刘剑铭见状忙喊道。
似乎没听见似的，张大军径直走到人群中间。椅子上、地上的人迅速围拢了过来，一个个疲倦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期待，是一种见到救星似的渴望，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省里咋说的，大军？”
“给咱处理了吗？当官的发话了吗？”
“大家伙兑份子，再穷也要请人家省里的领导吃顿饭，能见咱乡下人已经是给足面子啦。”
…… ……
刘剑铭下意识地挪了过去，张大军抬头望了一眼，霎时都不再言语。
“乡亲们，都累了吧！张大军，到底是咋回事，你能给我说说吗？”刘剑铭尽量使口气温和些。
无人理睬。连那投过来的一瞥几乎是鄙夷，是那种不信任的藐视。
“老少爷们！中午大家每人一袋方便面，两根火腿肠，一瓶矿泉水，大利！你负责把所有开销都记好帐，回家平均摊。不过大家千万别再乱丢垃圾，城里人上班干净着呐，不是在咱家，千万别弄坏了公家的椅子。咱今天就睡在信访局，啥时候解决咱啥时候回家。”张大军说完回头瞅了一眼刘剑铭，好像故意说给他听似的。
“张大军，我想和你谈谈。”刘剑铭掏出一包烟，准备去散烟。
“俺吸不惯好烟，那烧嘴，还是吸咱自己的烟平和。”张大军一边拖着长腔说着，一边撕开一包烟，天女散花一般扔了一圈，然后自己叼了一根，点上火，吸了起来。
看样子对公安机关也有情绪，工作确实不好做。
刘剑铭回头瞅了门口的2名副镇长，那二位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弥勒佛似的笑笑，远远地摆摆手，没挪窝。
硬着头皮，继续套近乎。
“张大军，老少爷们这么多，眼看快吃中午饭了，还有小孩，吃了饭再说也不晚。”刘剑铭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他带着大家先离开信访局。
“俺们都是老农民，饿不死就行，没当官的那么娇贵，整天大鱼大肉的吃着，吃得跟肥贼似的。”一个满脸雀斑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接腔说道。
“就是的，你看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肚子像怀孕似的。”带孩子的那名妇女一手牵着孩子，一边跟着附和。
“嫂子，肚子大不是好事，你难道没听人说，有本事的，把别人家的肚子搞大，没本事的，肚子让别人搞大，嘿嘿，肚子再大不干人事有屁用。”被叫作大利的小伙子笑道。
“屁用，你知道啥是屁，屁是屎的叹息。”戏谑着的小伙子顶多十七八岁，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望着刘剑铭。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着风凉话，张大军一直背对着刘剑铭，大口地吐着烟，并不搭理刘剑铭。
如芒刺背身的刘剑铭尴尬地站在那里，鸡立鹤群地呆着。形势很明显，并没有人愿意和你谈，或许是对那天自己慷慨陈词未兑现的一种报复。报复的快意往往是最直接，也最酣畅淋漓的。就是一个弱智也能听出那些风凉话的矛头和用意，怪不得吴谦龙不愿正面接触。
怎么办呢？总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
“张大军，张大军，你总得说说你的理由和想法，不能老呆在这个地方，再说这里是办公的地方。”刘剑铭见群众稍稍停了议论，着急地上前说道。
“咋？俺们坐在这里还犯法，这是省里的地盘，虎城的公安还管到省里来了。”坐在地上的一名老者忽地大声嘟囔了一句。
“就是，就是，该管的不管，俺又不犯法。”几名妇女又凑了过来，一起附和着。
张大军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照眼下的趋势，确实很难沟通，也没办法沟通。说客气话尚且不行，像吴谦龙说的那样，如果措施严厉，不能想象会是个啥样子。
“嘀嘀，嘀嘀”刘剑铭兜里的手机不识时候的叫了起来。
“喂，贾局，你指示，”刘剑铭忙问道。
“剑铭，你咋搞的，到现在还不把人带回，我都被尹县长训了两次，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回。”贾正义的语气明显不悦。
“贾局，你听我说，是这么一回事……”没让说完，那边已不耐烦地打断了。“好啦，我知道，回到虎城不一样说吗？非得在省城，我的意思是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强行带回，为首闹事的拘留他，其余人训诫，你总不会嫌人手少吧，我等你电话。”
那边已啪地挂掉了电话。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来了个“最严厉的措施”，简直和吴谦龙的专政如出一辙，肯定吴镇长又打电话给尹县长了，尹县长又给公安局施加压力，不然贾局不会那样说话。
逼来逼去，就是想让公安机关来个“专政”式的快刀斩乱麻，真那样的话群众会服吗？你吴镇长既然让局头给我施压，我就推给你，再说你是镇长，群众让你表态，只要张大军他们不骂不闹不打砸，关我什事！
等刘剑铭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又回到车上时，吴谦龙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强硬了许多。
“剑铭，你也看到和听到了。县里的态度很明确，不论什么原因和情况，都要回去解决。不能让张大军他们继续在这胡搅蛮缠，丢人现眼，公安局的同志都下车，实在不行，把警察的标志都摘掉，全部强行带离。等一会省信访局的领导也该下班了，上边就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今天我作主，来硬的，不来硬的不行！”吴谦龙说完，睁着大眼，在等刘剑铭发话。
“这样子恐怕影响不好，再说……”见刘剑铭不情愿，吴谦龙生硬地打断：“影响？负面影响早就形成了，愈拖下去我们愈是被动，上边领导催了几次，不能再犹豫了。”
“张大军他们主要是想解决问题，并没有其它的想法，我们可以再多去几个人继续做做思想工作，听听意见。”刘剑铭极力地辩解着。
说良心话，刘剑铭内心是不同意采取过于强硬的态度和措施，仍然希望吴谦龙亲自出面和群众接触，双方坦城布公、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从直接感觉上，张大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用再做思想工作了，教育不是万能的，关键时刻不来硬的是不行的。在这表态，这不是要挟领导吗？就是想多讹点钱，我现在又不能给他屙钱，我又不是个屙钱的驴。照这样下去基层的工作怎么干？这个屌法去闹，他想干啥？单凭在省政府门口拉反动横幅这一条，就该逮！如果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就是现行反革命，不杀他的头才怪来。”吴谦龙唾沫横飞，振振有词，右手不停地上下敲点着，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怕的是这样做……”
“怕啥？怕死不革命，出了事县委兜着，把所有的上访人员统统架到客车上去，还没有王法哩，奶奶的个X。”此时的吴谦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着，二目圆瞪，卷腿捋袖，磨刀霍霍的样子。
刘剑铭感觉此时不仅与群众沟通困难，连与吴谦龙说话也是十分费劲，“出了事县委兜着”，说得轻巧，卖酒的问提瓶的要钱，动用二十多名警力来到省城本身名不正言不顺，如果真的弄出事来，到时候可不是这样讲的了。县委负责，能付什么责？真追究下来挨板子的不还是带队的。上级公安机关三令五申，对群访的事件要求慎用警力，慎用强制措施。更何况，这是省城，是天子脚下，万一捅出去，自己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没有上级老婆婆的明确指示，不能擅自做主行动。
见刘剑铭低头不吭声，吴谦龙掏出手机下了车。
不用想就知道，准是又给尹县长打电话汇报去了，然后尹县长再压贾正义，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望着车后腆着肚子正在打电话的吴谦龙，此时的刘剑铭已由最初的反感，变成一种厌恶。想想群众的“没本事的人让别人把自己肚子搞大”那句玩笑话，用在吴谦龙身上再合适不过，真的想说：有本事去见群众。
果不其然，吴谦龙的电话打过不到五分钟，贾正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刘剑铭瞅了一眼吴谦龙，愤闷地摁下了接听键。
“剑铭吗？你是咋搞的，我都替你挨了两次训了，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马上把人带回，你要站在政治的高度看待处理这个问题，用最强硬的手段，明白吗？这点小事难道还要我亲自过去吗？全力配合好吴镇长，就这样！”
刘剑铭一时怔在那里，平时贾局对自己很少发火的，真的无法想像贾局此时的表情。
几乎就在同时，见刘剑铭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接局长倒发话了：“就按吴镇长说的办吧，公安局的同志把警号、肩牌、警衔统统摘掉搁兜里，我带队先进去。”
“去，都下去！怕个屌，天塌有大个子顶着，走，走！一人对付一个，信访局的领导也下班了，”吴谦龙不停地打着手势。
同行的二十名巡防队员一起瞅着刘剑铭，意思是：你是带队的表个态吧。
望着摘掉警察标志的一群队员不伦不类地站在路边，已招来路人惊奇的目光，不禁令人想到了电影里的军统特工，刘剑铭感觉此时不像是在执行任务，而像是去干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去谋杀。
但贾局的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作为下级是必须服从的。
刘剑铭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头痛，就不下去了。”
一直到几辆车在虎城县公安局院内停下，刘剑铭始终是沉默不语。仍不能去想像记忆中的一幕，当时虽说坐在车上，在院外他分明听到了杂乱的声音，先是一阵惊恐的叫声，夹杂着妇女儿童的尖叫，而后是愤怒的质问和推推搡搡的呵斥声，前后不过几分钟，灰飞烟灭。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刘剑铭感觉身子颤栗了一下。
事后听说一老者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小孩也磕掉了门牙。
望望眼前靠墙跟站着的一溜群众，刘剑铭感到异常的疲惫，几乎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张大军他们，没有完成任务的丝毫愉悦和轻松。相反，却有一种深深地的负罪感，特别是下车后碰到张大军他们那哀怨的眼神，不禁又生出些许悲凉。
残阳如血，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惊恐“啾啾”鸣叫几声掠过头际，仿佛对这一切也不解。
“刘所长，辛苦，辛苦。嘿嘿，饭店我已经安排好，虎城国际大酒店，晚上我亲自好好陪弟兄们喝几杯”吴谦龙神气活现地踱了过来。
“这些群众都没吃饭，简单问个话就让他们先回壶口，你给尹县长打个电话，看看咋办？”刘剑铭并未答应去饭店，而是想尽快解脱。
“嗯，问他们吃没吃弄熊！上边的意思不是说拘留几个为首的吗？”吴谦龙边拨着号码边说。
“拘留？啥理由，依据是啥？”虽然早有预感，刘剑铭还是吃惊地问道。
“嘿嘿，你们公安是执法者，我不懂法律，随便关几天不就行了。”
“随便关几天。”这能是随便的事吗？那可是法律，你就是县长，也不能以言代法，拘留可是限制人身自由的事，不是去度假。
“喂，喂，你好贾局长，我首先代表镇委镇政府表示感谢，咱公安局的同志嘛，十分辛苦，我等一下要去尹县长办公室专题汇报，还要写个材料抓紧报上去。对，对，这样吧，你来给刘所长说，就在我旁边，好！我让他接电话，”说着吴谦龙把手机递了过来。
哼！这是搞的那一套。
“剑铭，你先休息一下，我安排治安大队的同志取个材料，以涉嫌聚众扰乱办公秩序，先把张大军拘留，其余人予以训诫，教育大多数，打击极少数嘛。”听口气贾正义的心情不错。
“贾局，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拘留，没有依据，再说……”
“县里尹县长的意思，我知道。回头让法制科长也带人过去，参与把把材料关，这么多的法律总能沾上一条，好啦，我明白，不用担心行政复议或行政诉讼什么的，这是县领导直接督办的案子，办错案子大不了赔他几个钱，由财政出嘛，就这样！”
刘剑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吴谦龙的“随便关几天”是法盲，情有可原，那么从贾局嘴里吐出“办错案大不了赔几个钱”就非常令人不可思议，类似于法律流氓，钱再多也是买不来自由的，哪怕只是一天，自由与钱无论如何不是可以换算的，明知于法无据，为啥非得这样干呢？
记忆中，《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是这样规定的：有下列行为之一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伍佰元罚款。第一：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眼下的张大军他们的行为就是硬往法条上靠也沾不上。况且并没有造成后果，退一万步讲，即使受理立案处罚，那也是属于省城信访局辖区派出所来立案，违法行为都是在省城发生的。
不就是个上访案件吗？值得这样如临大敌、兴师动众，咄咄逼人吗？
上访，实际就是个人或组织为了表达自己的诉求，面向上级行政机关反映，求得合理解决的一种方式，也是把基层的社情民意面对面地向主管他们命运的公仆进行倾诉。当诉求得不到合理解决或满意答复时，有可能越级反映，同时对公仆们来讲也是获取第一手资料的绝好机会，较之调研、座谈、汇报，更直接、更真实、更环保。古代的帝王将相到当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莫不高度重视，唯此才能真正地掌握一些群众反映的焦点和难点问题，以便决策时参考，使英明果断的决策与实情更吻合、更恰当更和谐。
当然，也有“会闹的孩子有糖吃”的一些错误意识在支配，潜意识里不能按正常的渠道去解决矛盾和争端分歧，但更多的是迫于无奈。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愤而击鼓叫屈，拦轿喊冤，这也是千百年来弱势群体表达诉求最悲壮的一种形式，而这种原始的方式久而久之往往会被有色眼镜视为“刁民、无赖”的灰色代名词，成为一些公仆们最头痛、最敏感、最忌讳、最害怕的问题。
于是乎，在倡导社会和谐的主旋律之下，上访便被视作与主旋律格格不入的洪水猛兽，稍有越轨，轻者训诫，重则依法惩处。那个法很有可能是主管他们命运的公仆想法。
归根结底，法律是为政治服务的。虽然公仆们的政治信仰张口闭口马克思，可马克思他老人家偏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民主的国家里，法律是国王，在专制的国度里，那国王也就成了法律。
一县乃一国？说说而已，仅此而已。
张大军最终还是被治安拘留了，时间为一周，就在当夜。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原笔名金盾，后碰壁，结合作品，暮然间发觉很渺小，就像一根绿豆芽，书中的主人公又好这一口，于是便有了绿豆芽。蔬菜的廉价，食芽族中的普通，但是要知道，绿豆芽也是从水中泡出来的，白花花的胡子，弓着腰兜售着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