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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5第七十五章节

    铁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由暗转明,“吱——,咚!”铁板被打开了,从洞口射进一束强烈到刺眼的光束,想来外间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还是那个倭人,还是那个白人卫兵,一个腰间别着弯刀,一个肩上扛着长枪,将两只竹编筐放进洞口,他们十分期待接下来的残酷戏码:野兽夺食!

    在两只竹编筐接近地面时,杜平安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压抑与冷凝。辛子昭暗暗沉下肩膀,这是野兽发起进攻时最为显著的动作。杜平安眼明手快一把按住身侧的辛子昭,低声道,“我们暂时不需要这样得来的食物!”话虽如此,杜平安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再出去的机会,然而他知道路还很漫长,他们必须拥有充沛的体力!

    辛子昭又重新坐了回来,然而今天的夺食大战似乎比往常要迟缓许多。头顶上的倭人不耐烦的用弯刀刀鞘使劲敲着船舱铁壁,发出急促恼人的“咚咚咚咚”声响。此时有人动了,一个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男人冲了过去,就在他五指漆黑一双手扒拉了不下七八个发霉的窝头时,一位浑身破烂,身材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把摁住了枯瘦男人的双手。

    枯瘦男人吓得腿脚哆嗦,本已苍白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也哆嗦了起来。高大男人须发张扬,遮住了整张脸让人无法瞧见他的容貌。杜平安本以为这枯瘦男人恐怕难以抵挡高大男人的一记老拳,然而杜平安想错了,高大男人并没有打他,而是一点点将其手中的窝头拨开,最后只剩下一只才放开那双铁栅一般粗壮的手掌。

    “滚!”低沉嘶哑的一声怒吼,枯瘦男人抱着窝头逃命似的掖进了船角,随后迫不及待的将窝头囫囵塞进嘴巴,这其间几度被干硬的窝头哽住。高大男人从竹编筐中拿出两只窝头,动作却一阵迟疑,仿佛在做着艰难的抉择。最后他放弃了其中一只窝头,只拿起一只窝头,俯身就着瓦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才折身走到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了下去。

    高大男人的举动不仅让头顶上的倭人诧异,就连船舱底部的人也有片刻的疑虑。最后食物的诱惑打消一切的恐惧与迟疑,陆续有人站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只拿一只窝头,俯身喝水。

    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好戏,倭人细小的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凶残,望向坐在远处的高大男人,留着小胡子的嘴角牵扯出残酷的笑意。杜平安眉头一皱,棒打出头鸟,头顶上的这些人绝不希望在他们这群人之中出现一位领导者。因为中国人一旦团结起来,便拥有了撼动世界的力量!

    厉云森起身拿个五个窝头,望了望泥瓦缸不多却污浊的水,最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到杜平安一行的跟前递出发霉变味的窝头,无奈道,“将就着吃吧。”说完,自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那表情扭曲的仿佛在吞咽干燥的砒霜。

    “没有食物,人能活七天,没有水,恐怕只能活三天。”辛子昭说完站起身走到泥瓦缸跟前,毫无顾忌的俯身喝水。杜平安拍了拍厉云森的肩膀,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跟上前去。接着是梁子玉,就连大病初愈的卢福也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在这狭窄又暗无天日的地方,似乎除了耐着性子聆听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便只剩下睡觉了。杜平安挨着辛子昭睡得天昏地暗,脑袋发涨,好容易等到天顶洞口投射进来的光线由亮转暗,“吱——咚!”铁板被打开了,从洞口顶部放下梯子。

    “咚咚咚咚!”倭人用弯刀的刀鞘使劲敲击船舱表面的铁壁发出沉闷的轰响,“秋水痕!你们四个出来!”倭人颐指气使的声音在船舱底部久久回荡。一开始沉闷的船舱底部乘客并没有丝毫的回应,过了大约有十几秒,倭人再一次敲击船舱铁壁时,偎缩在角落里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四位“少女”站起了身,她们脸色苍白,纤弱的身躯止不住微微发着颤,仿佛此一去便是黄泉地下路,再难生还。

    杜平安担心身侧辛子昭再发病,紧张的望过去,见辛子昭一双幽暗的目光里闪现湛然的冰寒,可这样的冰冷来的太快,快得杜平安差一点点没有捕捉到。

    “我没事,都会过去的。”面对杜平安担忧的目光,辛子昭微微的笑了,杜平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只是辛子昭口中平淡无奇的“都会过去”让杜平安心头没预兆的升起一丝寒意。

    “嗯。”杜平安放心的点了点头,宽大袖袍下,杜平安的一只手正与辛子昭十指相扣。辛子昭冰冷的掌心昭示着此时此刻内心的坚冰。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很幸福也很复杂,就像这一刻的杜平安暗暗发誓,他要替他拔掉心中那颗早已腐烂的刺!

    四位“少女”艰难的一步步爬上梯子,明知前途无异于虎穴狼窝,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中,她们没有说“不”的权利。走在最后的那一位“少女”突然扭过头朝杜平安看了一眼,匆匆一眼饱含太多复杂情愫,杜平安瞧不明白。然而杜平安知道,她便是虚掩的门后面那双幽暗目光的主人,也许还是那个发出娇喘缠绵声音的主人,尽管她们之间似乎不该是同一个人,但是杜平安的直觉一向很准很准。

    厉云森又饿了,距离四位“少女”离开大约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对于一个成年男性而言,一天只吃一个窝头外加两口水是绝对不够的。此时厉云森尴尬的捂着咕噜噜抗议的肚子,一脸羞愧的望着身侧面无表情的梁子玉。大病初愈的卢福显得尤为虚弱,虽然鼓足劲强撑着,然而那张失去血色皲裂的嘴唇却暴露了他此刻的饥饿与干渴。

    过了那段盲目的自信与乐观期,杜平安心中突然没底了,就在杜平安默默闭目等待时,头顶上的洞口再次被打开,杜平安心头一跳,一丝雀跃跃上心头。“咚咚咚咚!昨天进厨房的那只支那猪出来!”

    杜平安应声站了起来,尽管他看到厉云森与卢福脸上的气愤,然而杜平安不仅没有生气,心中依然雀跃,至少这说明在这艘船上他杜平安还是被需要的,只有被需要,他们才能平安到达目的地与家人团聚。

    “我会没事的。”杜平安笑得很自信,从容走上梯子,这一句是对关心他的朋友说的,也是对他关心的爱人保证的。杨铎担忧的望着杜平安淡定的背影,一双清透的眼睛里充满着坚毅,心中大声朗诵着那首激励人心的少年中国说。

    刚走出洞口,甲板上璀璨的灯火刺得杜平安有些睁不开眼睛,便听得身侧小角门内传来叽里咕噜男人带着几分醉意的调笑,和女人莺莺燕燕的娇媚声。就在杜平安微微闭眼,手搭阳棚以遮挡灯光蜇眼时,只觉得右脚器盖后面传来一阵剧痛,人也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

    多亏的杜平安眼明手快,抢在跌倒前扶住把手才勉强支撑起身体,望着身后笑得一脸得逞的倭人,杜平安暗暗低下头去,一双肩膀无力的耷拉了下来。杜平安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自己去厨房!你的!懂吗?!”倭人恶狠狠的说完带着一脸的意犹未尽,走进二层仓库旁的小角门,那里是船上卫兵的休息室。杜平安低垂着脑袋,垂手而立,待倭人猴急的身影猫进了休息室,杜平安才缓缓站起身。

    像刚才的那番羞辱根本没有发生一般,朝着船舷前部的中央厨房走去。在临近那扇门时,杜平安故意放缓了脚步。门越来越近了,没有娇喘,除了身后喧闹的歌舞升平,这里显得尤为的安静。

    突然!杜平安一双眼睛紧紧锁定的门打开了,一只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快如闪电般从里间探了出来,在杜平安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是他!原来不是“少女”,而是长相极其清秀的少年!杜平安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相片中那张绝世的却稚嫩的容颜。与眼前黑袍罩身的少年人相比,那双充满警惕与冰冷的目光是何其的相似。

    杜平安并不着急着询问,粗略的扫了一眼房中布置。空间虽小,却格外奢华,显然是为船上贵宾准备的卧室。有些困惑明明有四个少年,怎么就剩下他一个。虽是满腹的疑惑,杜平安还是维系着满脸无害的微笑,缓缓走近茶几旁的沙发,随后舒舒服服坐了下来,俨然是把这间卧室当成自己的休息室。

    “你将我请进来,总不会是想欣赏本人的俊逸不凡吧。”杜平安开玩笑道,其实他只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杜平安搜便枯肠也没想起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长相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年,那眉眼之间的狠辣与孤骜倒是有几分像辛子昭。

    杜平安望着少年出剑鞘般锋利的眉眼,不觉有些出神,十年前的辛子昭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双得理不饶人的眼神呢。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杜平安惊吓到了,站在杜平安眼前的少年伸出纤白的手掌一个个抽下胸前的扣带。

    当黑色长袍从少年人身上滑落时,杜平安心头的惊吓变成了骇然!这是一幅美得无可挑剔的少年人的骨架,肤白似雪,滑腻如脂,骨骼秀丽,腰肢不足盈盈一握,这种介乎男人与女人的身体让杜平安很容易联想到天使。

    然而天使却不再纯洁无暇,少年人身上遍布的牙口与撕咬的痕迹深深破坏了这一美景,这是被凌虐留下的印记,杜平安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男人精-液的腥臭。再往下杜平安证实自己的想法,那双白皙玲珑的双腿根部沾满白色粘稠,任在滴答的液体。

    这些都不足以让手上沾满人血的杜平安骇然,令他脸颊瞬间失去血色的是少年人光秃秃,洁白能反射出光芒的□!在那里杜平安什么也没有看到,再往上,杜平安敢拿他上辈子和这辈子活的所有时间打赌,那绝对是男人的胸脯!

    阉人!这两个字一经在杜平安的脑海中浮现,便掀起滔天巨浪将他整个人卷入冰寒的深海底部,他再一次感觉到了窒息与死亡。什么时候杜平安浑身发软像大病一场跌坐到了沙发上,杜平安已经没有了记忆。此时充斥胸口的便是滚滚的岩浆,是怒是恨是怜是爱,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

    “吓到你了,我这幅丑陋的样子!”少年人突然笑了,嘴角绽放的梨涡让杜平安回过神来,美则美矣,可惜全然没有了味道。除了嘲讽与羞耻杜平安连一开始的那一丝惊艳也抛诸脑后。少年人款款走了过来,紧挨在杜平安身旁坐下,杜平安闻到了那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冷香,带着薄荷的清淡。

    他怎么可以有他的味道!杜平安豁然抬起头,猛然间两个陌生人四目相对。在杜平安幽暗冰冷残酷的眼眸深处,少年看到了一股无情的杀意,望着杜平安青筋爆裂的拳头,少年相信他想掐死他!也好,被人杀死也算不破了娘亲临终前的遗愿了。

    杜平安直视那双何其相似的眼睛,其中的复杂一如他当年的难懂。杜平安克制想掐死眼前少年人的冲动,然而这时候他看到少年人眼底滋长的死志。如同解脱的笑意,他曾经在辛子昭的身上望见过一次。那一次杜平安发誓要将他带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那样笑,是不是想到了“死”?!因为他知道一旦秘密大白天下,什么样的誓言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杜平安想到这里,心头嗖然一痛!紧捏的拳头缓缓松开了,杜平安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撕裂几分艰涩,“能说说你吗?”

    杜平安的要求让少年愣了足足有一分钟,随即嫣然一笑,端的是妩媚多情,这前后两种气质个性鲜明,判若两人!至少杜平安知道,终极一生,他都甭想在辛子昭的脸上看到这样如百花齐放的妩媚。

    “好!”少年答得干脆,冷硬眉峰微拧,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语气决绝,不容杜平安拒绝。杜平安挑了挑眉,做交易还能像少年这般霸道的,杜平安生平仅见。于是颇有些兴趣问道,“什么忙?”

    “别紧张,小忙而已!”少年人身体前倾,柔弱无骨的腰肢充满别样的风情,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杜平安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情感。少年人薄唇牵扯,咧出一个极其残酷的微笑,“帮我从厨房间顺出一把匕首,这对于你来讲应该轻而易举才是。”

    “你要匕首做什么?”杜平安脱口而出。少年人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全消,取而代之是如野兽般的冰冷,冷漠的望着杜平安,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尖刀般冷硬,“不该知道别问!”杜平安惊讶少年人表情转换得如此迅捷,然而不用脑袋去想杜平安也能将眼下少年人的处境猜出个七七八八。

    “你想在船上杀人?”杜平安的话仿佛鹅毛落在湖面上,轻飘飘的不泛起任何涟漪,然而在少年人眼中刹那闪现的杀意还是全都落进了杜平安的眼中,看来他猜对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这艘船大约还要在海上航行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里杀人,绝无活下去的可能。而且你要杀的人似乎很惜命——”杜平安的目光紧紧盯着少年人的眼睛,从对方漆黑的眼眸深处杜平安能一眼望尽少年人此时内心片刻的挣扎、迟疑,和最后决绝。

    “那又怎样,总会有机会!”少年人冷冷道,整个人不复刚才的暧昧。也许为了生存让他学会“以身伺虎”,然而屈辱总会将有理智的人逼向绝处。杜平安垂下头,貌似在考虑少年人的提议,其实他的心早就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江宁府的大门口,在那里他与辛子昭第一次相遇。之后发生的就像剪辑下来的黑白影像,在杜平安的脑海中缓缓流过。

    作者有话要说:年关将近,总是那么身不由己,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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