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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5第五十五章节

    “是平义!”杜平安赶忙卸下门闩,打开大门,一股刺骨的寒风吹进大厅内,摇曳的烛火“嗖”的灭了。周围顿时黯淡了下来,在清冷雪色的映照下,杜平义像幽灵一般站在大门口,表情木然,一身孝衣胜雪!

    “平义!你这是!”金贵老爹乍见一身孝衣的杜平义,心头一时惊涛骇浪般刷白了脸色,踉踉跄跄走到杜平义身前,急切的追问道,“可是你娘亲——”

    “噗通!”杜平义面带悲切的直挺挺跪了下去,以头撞地发出“咚咚咚”三声响,随后将一叠白色孝布丢到金贵老爹脚下,就着跪地的姿势迟迟不肯起身。而金贵老爹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跌倒了下去。

    “爹!”杜平安眼明手快,将软倒下去的金贵老爹搀扶住,缓缓移到软椅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摸清凉油,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金贵老爹苍白透着枯黄的脸色才渐渐好转,无力的抬起手掌遮住了痛苦满是丘壑的一张老脸,“滴答滴答”泪水滚落胸前,许久金贵老爹嘶哑的说道,“平安你去吧,千万别失了礼数!”

    “知道了爹!”杜平安俯身将地上白色孝布捡了起来,杜平安如此动作让跪匐在地的杜平义悲恸出声,一声“谢谢”,道尽其中苦楚。杜平义这一晚走了不下二十位亲朋好友家,但是却无人愿意捡起地上孝布,这也意味着将无人愿意参加葬礼!

    暨阳县流传至今的古礼,但凡家中长者过世,发丧的白色孝布由子孙高举过顶,挨家挨户磕头报丧。而平辈过世又无子嗣者,由其兄弟举孝布报丧;只有死后不得进祖宗祠堂之人或犯有大过错之人死后报丧才将孝布掷抛于地!

    杜平复虽跪了,却将孝布抛于地上,金贵老爹猜到过世之人不是杜席氏,而是杜平义的妹妹杜敏贞!一个年仅十六岁,羞涩善良的杜敏贞怎会死,而且死得如此没有尊严,这如何不让年过五旬的金贵老爹心痛不已!

    “快起身吧,地上阴寒。”杜平安将杜平义扶起,入手却发现眼前瘦弱的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冰冷,不可遏抑的瑟瑟发抖,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悲恸中隐含无穷的愤怒,这让杜平安笃信,他不是冷的,是恨,无穷无尽的恨意。。。。。。。

    “我也想去——”杜平复迟疑的瞄了眼尤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金贵老爹,却不想他的话招来慧娘大嫂一阵踌躇,望着惊恐的缩在自己怀中的一双儿女,慧娘红了眼眶低下头去,再不吱声。儿女是娘亲的心头肉,慧娘痛惜杜敏贞的早夭,然而作为母亲,慧娘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一点点事!哪怕那些只是谣传,只是迷信,只是无稽之谈。

    “大哥,你的心意我杜平义心领了。以前是做弟弟的不懂事,在这里弟弟向您赔罪了!”说完,杜平义朝着杜平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渗血,杜平复慌忙上前阻止,“你这是干什么?!别忘了你我同姓杜,同是‘平’字排行的兄弟!”

    “谢谢——”眼泪控制不住的奔腾而出,杜平义就着杜平复的肩膀缓缓站起身,几个深呼吸将所有悲恸与怨恨埋藏进心里,朝着杜平安深深鞠躬道,“那就拜托贤弟了!”

    “兄弟间我最受不了这些客套!杜敏贞也是我的妹妹!”杜平安率先走出“一品堂客”的大门,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孝布展开,披挂整齐,深吸一口气朝着雪花飞舞的黑暗处走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声脚踩在雪花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你怎么也跟来了!”见跟在自己身侧的辛子昭一身短褂宽袖,白皙的脖颈冻得通红,杜平安不禁蹙起了眉头,说话间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热气迅速结成白色的霜雾,可见此时夜晚的寒冷早已降到冰点之下。

    辛子昭挑了挑隽秀的眉峰,清冷道,“你都听我的,我说怎样就怎样!”好家伙,拿杜平安的保证来反驳,杜平安还能说什么!

    “说不过你,把这个穿上吧。”杜平安将多余的孝布递到辛子昭的手里。

    从“一品堂客”出来,杜平义前头带路,孤零零消瘦的背影就像被这漫天的霜雪冻蔫掉了一般,阴沉沉毫无生机。一个倍受追捧的才子,落得以“作弊”之恶名被除去科考资格,已经是相当悲剧。如今死了唯一的妹妹,亲朋好友却无人愿意到场吊唁,人情冷暖将曾经高傲的杜平义彻底打落进肮脏世俗的凡尘!

    “敏贞是怎么死的?”杜平安缓缓的问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惋惜与悲伤,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个面容娇俏的女孩,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忧愁,那样的柔弱。她需要的是被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而不是早早夭折在这花一般美好的年纪。

    “自杀!”杜平义咬着牙,将这两个字说出口,指尖嵌进掌心也浑然未觉,只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一滴滴像盛开桃花般鲜艳的血花。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听到是“自杀”,杜平安惊诧的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杜平义吼道,“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自杀?!”难道是畏惧世间的闲言碎语,可她毕竟云英未嫁,她还有疼她爱她的哥哥,她绝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杜平安绝不相信!

    “是啊,她为什么——”杜平义一双静蓦如死灰的眼睛无焦距的盯着杜平安,苦苦的笑着,“她知道她的哥哥前途尽毁,她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唯一的哥哥,她一直都不是那么狠心的孩子,她是那样的善良——”

    “是谁说她自杀的!”杜平安捏着杜平义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他甚至能听到被捏骨骼发出的“咯嘣”声,然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没有察觉,一个早就疼得失去了知觉。

    “还能有谁,衙门里的总捕头李天霸大人,他已经将此事定性为自杀事件,而非案件!”杜平义笑得比哭还难看,深深的无力刺痛这个曾经高傲的男人的心脏!

    “这群混蛋王八蛋!”“草菅人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这些人惯用的伎俩,陈水恒知县高升在即,他怎么容许在这个敏感时期留下一桩离奇的死亡案件?!所以“自杀”,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她为什么自杀?!你问他了吗?!”杜平安捏得越来越紧,几乎将瘦弱的杜平义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无——媒——苟——合——”四个字像四把尖锐的利箭,刺进杜平义的胸口,也同样刺痛杜平安的心脏。

    “混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杜平安希望一个人死去,死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残酷的酷刑之下!

    “平安!”辛子昭的一声呼唤像冬天里的冰水浇灭杜平安心头肆意的愤怒,放开紧捏着的手掌。恢复自由的杜平义,踉跄着勉强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偌大的府院门前白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孤零零的显得格外的冷清萧瑟,从虚掩着的朱红大门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嘤嘤咽咽如泣似歌,仿佛在与死者述说她生前种种悲苦,令倾听之人无不心生酸楚。

    眼前朱红色大门虚掩,只开了旁边的小角门,见此情景,杜平义一时间悲愤交加,怒吼道,“婉玉!你怎可如此轻怠敏贞!她是我的亲妹妹——”

    从朱门后走出来的姑娘年约十七八岁,相貌姣好,举手投足间温润儒雅,想来是位修养极好的女子。此时女子披麻戴孝,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一双眼睛凄怨的望向朱门后大片的阴暗,幽幽道,“这是老妇人的吩咐——”女子的声音再一次哽咽了。

    “娘她怎么可以——”杜平义痛苦的摇了摇头,“孝”与“顺”乃为人之根本,作为子女的怎可指责母亲之过,可一想到年仅十六的敏贞背负世俗骂名喊冤地下,杜平义的心像是被人用利刃刮了般痛彻心扉,那种痛苦与绝望比失去科考资格,前途尽毁还要来得绝望千百倍!

    就在杜平义痛得仿佛难以呼吸时,身旁的婉玉“噗通”一声跪倒在杜平安的脚下,“咚咚咚”以头撞地,在坚硬的花岗石上留下斑驳血迹。这一突变来得太快,直到瞧见了血,杜平安才恍然,急忙去拉人,“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没想到小小女子如此大的倔性,硬是在杜平安的拉拽下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缓缓抬起头。此时女子额头一片鲜红,滚热的血沿着额头流下,混着眼泪模糊了女子那张娇俏的脸庞。乍见女子一脸的鲜血,杜平义惊呆了:痛苦、绝望,还有那一丝丝想掩饰却掩饰不住的怜惜。。。。。。。

    “婢子只是小姐身旁一小小的贴身婢女,从小和小姐一同长大。婢子婉玉比小姐长了两岁,没人比婢子更了解小姐。她善良,单纯,美好,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样的简单——”婉玉露出淡淡苦涩的笑意,思绪仿佛回到从前单纯的日子,一起玩耍,一起学习女工,一起月下抚琴,一起背靠背念着女经,想着“嫁人”时的情景,脸羞红着互相打闹着。。。。。。。

    “那一日小姐从龙王殿许愿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不肯出来,一个晚上洗了七次澡,从热水洗到水冷。婉玉知道小姐一定是出事了——”婉玉深深内疚,如果当时她不顾敏贞的阻止闯了进去,结果会不会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生离死别。

    “婉玉虽只是杜府一小小婢子,却常听小姐和少爷提及杜大人——”婉玉的目光极其隐晦的扫了一眼杜平义,继续说道,“婉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然而婉玉却不得不恳求杜大人帮帮我家小姐,她是清白的!找出那个畜生,替我家小姐报仇!”说完深深弯下腰,鲜血直流的额头再一次重重磕到了坚硬的花岗石上。

    婉玉美丽温柔的眼眸之中闪现比海还深沉的怨恨!她恨那个毁了小姐一世清白的人!婉玉这辈子的愿望便是陪伴在敏贞身旁,这是她的命。如果还能时不时见到他,知道他过的好,这一辈子,婉玉便没什么遗憾了。然而现在她的梦碎了,碎成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尽泥土,渐渐消融,等到太阳出来了,就再也找不到曾经“活”过的痕迹了。

    杜平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将虚掩的朱门推开,步履沉重的走了进去,在他的身后,婉玉趴在冰冷的地砖上放声大哭,哭声响彻夜空。

    大厅内白色素绫飘飘荡荡,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在大厅西北角,除了棺椁前一张供着烟烛的香案,便再无其他。

    “敏贞,你平安哥哥来看你了——”杜平义哽咽了,燃起的青烟微微发着抖,在空旷寂静的灵堂内袅袅消散。杜平安接过杜平义手中燃烧着的冥香,三拜之后将香柱插-进香坛,默默的盯着那口孤零零的棺椁许久。

    杜平安只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同样带着怨恨与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他得到了重生,现在杜平安希望,那个本该无忧无虑生活的女孩能延续他的幸运。杜平安转过身,却发现辛子昭正幽幽望着他,四目相交的那一刻,杜平安能够感觉到对方眼中的忧伤,和一丝的庆幸。

    杜平安再一次接过杜平义手中的冥香,交到辛子昭手里,缓缓说道,“假如结果坏到了极点,已经不能再坏了,我们应该相信一切都会有转机。上苍不会总针对他一个人,他老人家也很忙的。”杜平安的俏皮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杜平义,还是辛子昭,还是那个躺在棺材里失去生命的十六岁的敏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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