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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第二十三章节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班房里的衙差早已走得七七八八,除了几个留下来当差的白役,偌大的县衙大牢显得格外阴冷寂静。穿过昏暗潮湿的大狱外监,一股暖热的湿气夹杂着难闻的气味迎面扑来,杜平安皱了皱鼻翼,紧着眉头向里走去。

    内监关押的重刑犯不分男女,如今朝廷日薄西山,连带着发放的补贴也入不敷出,如没有必要,暨阳县的大牢通常很清冷。今天刚刚押解回来的三人正关押在内监的一二三号囚室。管月楼蜷缩着一双残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空洞着盯着一处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紧挨着的卢巧儿披头散发,缩在墙角里,双手抱膝,也是一动不动。连恼人的蟑螂老鼠路过跟前,也毫无反应。

    三号囚室辛子昭姿态舒展的侧卧于烂草铺上,一手枕在颈下,黑色的长发在身后散开,像黑暗之花怒放,加之白色囚服上斑斑血迹如火,使他整个人充满诡秘的吸引力。杜平安在片刻的愣神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此时却有女人的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这如何不令杜平安感觉怪异。

    “卡啦卡啦!”打开卢巧儿囚室的铁门,将打着补丁,有些发硬的棉被抱了进去,面对眼前失去“活下去”勇气的女子,杜平安感觉相当棘手,“这是卢福托我送进来的,他知道你体虚怕冷——”杜平安的话尚未说完,卢巧儿伸出红肿化脓的双手细细抚摸被子上一枚枚针角,语气冷漠道,“你收到他多少钱?!”

    “这似乎与你无关!”杜平安心中一动,便冷冷的回道。

    “本以为你会不同,是我太天真,指望豺狼有人性。”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锥心的疼痛,卢巧儿厉声讥笑,姣好的面容扭曲的狰狞,“我弟弟卢福才16岁,做着拉人驼货的力气活,拿他的血汗钱必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卢巧儿冰冷的诅咒在这黑暗阴冷的牢房中肆意回荡,令从不信鬼神的杜平安心中发怵。

    “俗话说的好:人死如灯灭,你一个将死之人,是不是管的太宽了。这里是死牢,要往这里送东西,上下打点是规矩。等你死了,少不了要一口棺材,没有棺材一张破席卷卷也能草草了事。不知道卢福那愣小子忍不忍心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暴尸荒野任由野兽啃食呢?如果不忍,那开门费是少不了的。”杜平安贪婪的摸了摸下额那并不存在的胡须。

    “你要是收到这昧良心的钱,我便是下了阴曹地府也绝不会放过你!”卢巧儿牙龇目裂,挥舞着沾满血污的十指,恨不能化成厉鬼将杜平安一起拖进地狱。

    “但愿有那阴曹地府,报应不爽,这样的话有那些贪官污吏做陪,也不枉你受了这般冤屈。”杜平安无所谓的说道。

    “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卢巧儿此时别无所求,只求弟弟卢福一生平安,万勿思念她这个背负一身骂名的姐姐,二求死后有朝一日沉冤得雪,案件大白于天下还她一身清白,黄泉之下有脸面去见早逝的双亲。

    “三审三判,要是证据确凿,恐怕你早己身首异处尸骨无存了。如今这小小的杀人案却一拖再拖可见杀人通-奸证据不足。一府知府要将一小小杀人案件坐实,保官途顺畅,政绩显赫,简直易如反掌。可现实是江宁府发回原籍等待秋后再判,可见有人不想你们死。”杜平安娓娓道来令死志不移的卢巧儿峨眉紧锁。

    “是谁不想我死?!”所幸女人不傻,还听出了这其中暗藏的生机。

    “我现在只知道卢福不想你死,你死了,估计这孩子也活不成。为了能将东西送进来 ,这孩子把脑门都磕破了。”杜平安见目的达到,便故意咋着舌,惋惜的叹息,走出牢房,将铁门锁上。

    卢巧儿抱着被子,将头埋进其间,瘦弱的肩膀不断抽动着。身处黑暗漩涡之中,死是唯一也是最容易的解脱方式,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丝牵挂,一点光明,一线希望,人都会生出许许多多的幻想,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感性,男人理性。可以以情以爱打动女人,却妄想改变男人的决定。也许只有责任是男人一生都不愿意放弃的理由,所以在打开铁门的这一刻,杜平安心中便有了计较。

    跌坐在阴暗角落里的管月楼一双残腿严重扭曲,肌肉萎缩,森白的小腿骨龇出体外,红肿的患处到处可见黄色粘稠充满脓液的水包,样子让人揪心,如果任其伤口继续感染,恐怕管月楼这条小命不保。面对如此境遇,管月楼一脸冷漠,倚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阖眼等待死神的宣判。

    “这是你夫人托人递进来的。”杜平安将包裹递到管月楼跟前,却见管月楼一动不动,只是阖着双眼沉默着。

    “你不打算看看?”杜平安耐着性子问道。管月楼依然无动于衷,于是杜平安上前自行解开包裹,这个举动令别过头去的管月楼蹙起了眉头,显然管月楼生气了。

    打开包裹,里面整整齐齐的折叠着一件雪白的内袍,在内袍的袖口处绣着两朵娇艳欲滴的并蒂莲花,莲叶翠绿,其上一颗水珠晶莹圆润,想似随时可能滚落下来。内袍旁有一件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小小肚兜,颜色鲜红很是喜庆,凑近仔细看才发现肚兜上有一团用金丝线绣成的祥云图,繁复的祥云图案下一行隽秀的小楷字,“管宜云,戊戌年,农历九月二十三,寅时”。在小小肚兜的底下,有一只深蓝色长颈小瓶,和些许碎银子。

    拧开长颈小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直冲脑门,比剧毒农药的味道还要来得凶猛,杜平安心中一凛道,“难道是毒药?!”

    “毒药还是良药,谁知道呢!”管月楼嘴角的讥诮似乎在嘲笑杜平安的无知,想到管甄氏临去时的决然,杜平安恍然:明明是毒药,在熬刑不住,求死不能时,这便是上等的良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杜平安感叹,拿起大红肚兜仔细观摩发现,复杂的祥云图案中隐隐透出某种规律。就在杜平安困惑不解时,手中的包裹一轻,也不知道管月楼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包裹夺过。许是牵动身上的伤口,管月楼倒吸了口凉气,额头虚汗直冒,脸色苍白如纸,许久才缓了过来。

    “她还好吗?”管月楼将雪白的内袍搂紧怀中,袖口那只怒放的并蒂莲花正好贴在胸口,滚烫了管月楼本已冰冷绝望的内心。管月楼悲戚的目光落在手中小小的肚兜上,紧抿的嘴角几不可查的抽动了一下。

    “丈夫身陷囹圄,一个妇道人家尚未出月子便要顶着流言蜚语四处求人,如此境遇怎会好。。。。。。”杜平安有感而发,管月楼瞬间红了眼眶,只见他抓起身后凌乱的发辫从中仔细摸索,一枚椭圆形玉佩出现在手掌心。杜平安暗暗叹服:如不是藏于发髻,这块质地温润雕刻精良的镂空型玉佩恐怕早在江宁府就被“充公”了。

    管月楼将镂空的玉佩轻轻置于小小肚兜的祥云之上,遮去复杂多余的线条,赫然一个“等”字跃然而出。管月楼枯瘦细白的双手颤抖了,一滴温热的泪水划过消瘦的脸庞,滴落在纯白精致的玉佩上,溅起点点水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杜平安想到管甄氏离去时念的半阙诗词,心下唏嘘。一个“等”字便足见二人心如石坚,情比海深。而想到自己临死前,那张不甘怨恨的娇颜,杜平安一阵心灰意懒。带着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悄悄走出管月楼的牢房,他知道暂时管月楼是死不了了。“等”他出狱,亦或是“等”在黄泉路上再相聚,决定权不在管甄氏,而在他管月楼手中。

    背靠铁牢,感受背脊上传来沁骨的寒意,杜平安心中失落,连带着望向侧卧于烂草铺上的辛子昭也失去了交流的兴趣。见辛子昭腹部起伏规律,呼吸平和,杜平安从怀中掏出一只伤药瓶放在辛子昭身旁,转身离开时见到一只雪白修长的胳膊从破败的囚服中露出,静静垂放在暗黑发霉的草铺上。杜平安心中没来由的再次生出一丝怪异,没有细细琢磨,杜平安便匆匆离开令人窒息的囚室。

    匆忙间买了礼物,借着月色急冲冲往家赶,虽出门在外两日半,心里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也许这个“家”是杜平安在这失落年代里唯一能给他带来归属感的地方。老街后巷,荧荧烛火跳动,里间传来小猪们“吧唧吧唧”欢快的咀嚼声,和孩子“咯咯”的天真烂漫的笑声。

    “平安此去江宁府已有几日了?”杜平安刚抬腿跨进院门,便听到坐在厅堂里的老父亲杜金贵喃喃低语,似在询问一旁的杜平复,又似乎满腹心事。

    “算算也有三日了,爹您放心,平安是官府的人,想来这一路一定顺顺当当的,说不定现在平安已经到了暨阳县哩。”杜平复极力安慰,尽管自己心里也惴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眼下兵荒马乱,要是路见个抢匪大盗什么的。。。。。。,呸呸呸!杜平复赶忙摇头,将脑海中忌讳的想法抛开。

    “也不知道岳丈他老人家身体如何?小妹应该早就嫁人了,孩子该比敏行大了。。。。。。”杜金贵长叹,人越老越是喜欢回忆从前,这两年是越发的思念了。

    “爹,您别想那么多,外公他老人家的身体一定硬硬朗朗的,小姨娘不仅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比敏行聪明,比敏秀漂亮——”

    “扑哧——”正在收拾餐桌的慧娘忍不住笑了,畏惧杜金贵家长的威严,慧娘别过头去狠狠挖了杜平复一眼,嗔怪道,“哪有你这样变着法子夸赞自家孩儿的,也不怕人笑话。”虽是责备,却掩饰不住话语间的幸福与满足。

    “平安说了,孩子要多夸赞,将来长大了才会有自信。棒下出不了孝子,只会越打越胆小,越骂越自卑。那个什么,噢,性格决定成败,从小就要培养孩子健全的人格——,嗯!是健全的人格!”杜平复摇头晃脑学着杜平安拽文,似乎将杜平安闲聊时的胡扯当成了警句名言。

    “怪腔怪论!”杜金贵眼睛一翻,却没有再多苛责,自从杜平安大病初愈便跟换了人似地,为人处世沉稳了许多,言行举止更不似之前的愤世嫉俗,这是杜金贵喜闻乐见的,只盼祖上积德,能让这样的杜平安一直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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