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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第四章节

    杜平安对清朝最底层小隶的等级划分不甚清楚,只知道这衙役还分正役、帮役和白役,到跟以后的警察和城管的区别一般无二。自己初来乍到,杜平安觉得还是接受阿泰隆的拉拢比较理智,至于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像个幽灵一样的仵作,杜平安倒是有几分好奇。

    “点卯了啊!”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壮汉:声如洪钟,身材魁梧,头戴红缨凉帽,身穿衙役班服,脚蹬高帮皂靴,腰挎快刀,满脸络腮胡。就见壮汉一只手里拿着蓝皮线装本,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毛笔。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壮汉细长的眼睛瞄了一眼缩在太师椅里补觉的阿泰隆,快速在蓝皮线装本上勾画了一下。

    “李大捕头好大的官威,什么时候跟你姐姐商量商量,让你也挪挪窝。放这么大一菩萨在我们这一点供奉也没有的小庙里头,实在屈才的紧~~~”阿泰隆斜着惺忪的睡眼也不瞧盛气凌人的李天霸,只是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气得李天霸粗壮的身体一阵哆嗦。

    这暨阳县里的老百姓都知道,李天霸原是街尾卖猪肉的李屠户独子,只因他姐姐嫁了知县大老爷,成为陈水恒的续弦,所以水涨船高,李天霸才坐上这暨阳县的捕役。威风八面的李天霸最见不得别人说他跟了姐姐这条裙带关系,所以才能官运亨通,横行乡里。此时见阿泰隆捏自己的痛脚,如何不气!

    “你是新来的杜平安?!”李天霸凶相毕露,他不敢拿本地权贵阿泰隆开刀,却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到了杜平安身上。

    “正是在下,拜见李大总捕头!”说着,杜平安抱拳,弓身,态度十分谦卑,只是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太过随和,少了一些尊敬。此时杜平安心里叹息:没想到这小小的狱牢之内也是是非之地,看来以后要仔细些。左右逢源,前后不得罪,坐收渔人利,那是杜平安的拿手绝技,只是颇要费一番脑细胞。

    “嗯!以后做事仔细些!别跟着一些不着调的人搞得衙门乌烟瘴气!”李天霸对杜平安的恭维非常满意,但是还不忘敲打敲打,免得这个新人站错了队,跟错了人!敲打一番杜平安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狱。

    “小人得志!”阿泰隆不耻的嘀咕了一声之后,以扇子遮面,呼呼大睡了过去。

    而初来乍到的杜平安开始翻动手头的一本衙司随笔,大约是介绍衙役日常工作及注意事项的。为了以后太平的日子,杜平安逐字逐句的分析,也得亏“杜平安”文字功底不错,才使得杜平安将其中的细则熟谙于心。

    这一琢磨直至晌午,其间阿泰隆睡饱后起身去最近的花红阁找相好的,拉杜平安一同去,被杜平安婉言谢绝了,他可不想过早的在脑门上贴上“阿泰隆”的标签。所幸阿泰隆此人不善诡计,也许身家身份摆在那,他根本不屑去搞那些费神的事儿。在满清,满洲人是绝对的特权阶级。

    衙役中午有一顿工作补助餐,两个实心馒头,一碗咸菜汤,这还是正役的福利,帮役和白役只能自己掏腰包解决。一个正役一年的补助银两加薪水统共只有七八两银子,还不够一个中下等水平家庭一个月的花销。

    如此低廉的工资,迫使这帮社会底层小隶收受贿赂,作奸犯科。所以如今衙门之内勒索敲诈之风猖獗,偌大的暨阳大牢,老老实实吃工作补助餐的就只有杜平安一人而已。

    午餐过后,杜平安拿着牢狱的钥匙开始巡视大牢。班房身后,便是刑房,刑房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透着一股腥骚加腐臭味。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间内摆满了老虎凳、拶(zan)指、木马椅、木枷、囚笼、穿颊骨锁、烙铁、铁锤、炮烙等各类森严的刑具。光只是看着,杜平安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监狱的外监关押着一般小偷小摸之类的轻囚徒,因为还算接近班房,所以如果天气晴朗的话,在大中午,说不定能照上一个多时辰的阳光。而再往里就是内监了,内监里暗无天日,关在里面的都是一些重刑犯,很多人没有等到刑部下达审判结果,便病死狱中了。

    当然,这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有钱,不论多重的囚徒,在这里都能享受到一间净室的特殊待遇。菜可以是外面醉仙居大厨的拿手好菜,如果有需要,连花红阁最红的窑姐儿也能请到这里来逍遥一晚上。

    走在外监的过道上,望着一间间铁柱格成的囚室里,除了腐烂发霉的烂稻草和破棉絮外,几乎空无一人。如果你认为暨阳的治安如此好,使得牢房里也空荡荡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真实的原因是,县衙没钱养着一大批轻囚徒。

    幽暗的牢房,往里整整走了大约一百米深,杜平安才看到前面微弱的光线。此时鼻尖嗅到的腐臭味越发的浓烈,让人有窒息的危险。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柱子,灌注铁水,牢牢的固定入地下的岩石层中,就是用现代的推土机,要想撬开地基救人,也恐非易事。

    杜平安例行公事的匆匆查看,每间牢房里的情景都大致相同:腐烂发霉的稻草,一条黑乎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棉被,靠墙的一只马桶里散发着恶臭,还有一个缩在墙角,犹如死人一般麻木的囚徒。杜平安不知不觉间迈开步伐,连呆在这里多呼吸一口空气,杜平安都觉得压抑的恶心,胃部隐隐的有些难受。

    然而,就在杜平安硬着头皮走到牢房的最里间时,他看到了一个例外。烂稻草虽然还是烂稻草,破棉被还是破棉被,马桶也依然散发着恶臭,但是里面住着的囚徒却不像一个囚徒,而是更像一位诗人。一位凭栏独钓,悲风伤秋,有时也会来点风花雪月的读书人。

    本该是雪白的囚服上血迹早已发黑,白色变成了灰黑色,皱巴得像块抹布。然而就是这样一身破败的囚徒穿在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一丝破落的意味。只见牢中之人大约三十不到的年纪,下巴下留有短须,一头粗黑的辫子编得整整齐齐垂在身后。

    此时他正一手持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傲然站立在牢狱之中,微微抬头仰望,一束阳光穿过狭小的窗口,照在那人的脸上,读书人眼睛眯着,神情仿佛在海滩晒着日光浴一般的悠闲,只在紧抿的嘴角,让人看出此人的坚毅与执拗。

    身处牢房,有如此心境之人,要么是装B的傻子,要么就是真正的大智大勇者,而杜平安凭着自己多年来察人观色的眼光,他知道此人属于后者。

    “你对我很好奇?”就在杜平安停下急匆的脚步,驻足打量之时,牢狱中的男人首先发问了。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的温和,也更加的低沉,充满磁性。当男人转过身面对杜平安的那一刻,杜平安觉得他不应该站在这里,沦为阶下囚,他应该站在满是朗朗读书声的课堂里,做为一名循循善诱的先生。

    “如你见到的,我是一名囚犯,一名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囚犯。而你,也不像一个狱卒,倒有几分官人的架势。”杜平安还没有说话,眼前的男人似乎瞬间洞穿了杜平安心中所想,娓娓道来,语气是如此的平和,仿佛是空幽的山谷里缓缓流淌的清泉,让聆听之人觉得达至心灵的恬静。

    “你犯的什么法?”杜平安觉得很奇怪,如此儒雅恬静之人怎会身处死监,而又是怎样一个人,能从容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呢?已然经历过一次生死的杜平安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做到他这般的从容淡定。

    “国法,家法,伦法。”男人依然微笑着,只在嘴角泄露一丝丝的苦涩与惆怅,他的声音依然空谷幽兰般恬静淡然。

    “哪条国法,哪条家法,哪条伦法?”杜平安不依不饶的追问,很少有人让杜平安看不懂,这反倒激起了杜平安心中仅剩无几的好奇之心。

    “叛逆!忤逆!背逆!”男人对于杜平安的追问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愈发温和。

    “背叛国家视为叛逆,不孝顺父母视为忤逆,不遵守夫妻承诺视为背逆,这三条罪加起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该杀。”嘴里说着“该杀”,可杜平安的表情里却没有鄙视与恐惧,反倒愈发的感觉眼前之人“有趣”。

    “所以天理昭昭,我就要快‘罪有应得’了。”

    “嗯!”杜平安点了点头,对于男人的自嘲不置可否。

    而后,杜平安没有再说什么,抬腿朝外走去,对于一个即将奔赴黄泉的待死之人,杜平安觉得还是不要浪费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为好,虽然那人相当“有趣”,奈何那是死囚,他虽是穿越之人,可也没有那神通跑去劫狱,何况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还谈不上认识。

    走出牢狱,坐在班房里刚喝了口茶,喘了口气,杜平安就看见阿泰隆晃晃悠悠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杜平安在座,便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依然摇着那把招风的桃花扇。

    “杜少,这几天有空吗?”阿泰隆问得随意,可杜平安却不敢掉以轻心。

    “隆少,何事需要帮忙?在下初来乍到,各项工作尚未熟悉,只怕办砸差事,让隆少不好交代。”杜平安不好明着拒绝,可也不能不明不白接受,所以一语双机。

    “不是什么大事!”似乎为了让杜平安放心,阿泰隆拍了拍杜平安的肩膀道,“过两天县衙要押解一个重犯去江宁府受审,回来时再把前不久通奸案的两个主犯押解回原籍等候宣判,这暨阳离江宁,一来一回得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你知道,我刚赎回来一丫头,缠人的紧~~~”阿泰隆眯起色迷迷的眼睛,舔着舌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押解犯人可是一件苦差事,杜平安虽没干过,可前世在电视里见得不少。四大名著水浒传里也多有描述,再加上清政府的抠门,连补贴都不够自己饭钱的,还得风餐露宿,单靠脚力走到江宁,上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儿。

    “隆少,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你也知道我手头紧~~~”杜平安说的是实话,现在他口袋里连一个子也没有。而且现在还没有“预支”这一说,只能自己先垫着,回头报销。估计一路上还得系着裤腰带仔细着花,超过预算,那都要算自己的。这样的苦差事,难怪阿泰隆不想去,当然就是想去,杜平安也怀疑他走不走得到江宁,恐怕半路就得过劳死。

    “扑哧!你还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书愣子!”听到杜平安的解释,阿泰隆“扑哧”一声乐坏了,急扇着扇子,哭笑不得道,“这钱哪要我们自己出,自有押解的囚犯掏腰包!”

    话音刚落,阿泰隆似乎想到什么,拧着细长的眉毛道,“不过,去的这趟犯人家里都死绝了,就他一人,而且还是一死囚,估计没什么油水。不过,你放心,回来押解的犯人里头有一个就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才子管月楼,到时候他家人一定会托些银两,关照关照的。”

    “那好吧!”见有银两可解燃眉之急,杜平安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阿泰隆高兴的捶了一拳杜平安,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荷花的钱袋递到杜平安的手里,爽快道,“这些先拿去花,以后有了好处,兄弟绝不会忘了杜少的!”

    应付完阿泰隆的热情邀请,杜平安才打开钱袋,数了数,整整二十两碎银,这让杜平安心里的那块大石总算可以平稳着地了。将银两揣进怀中,见太阳已经西陲,衙门里除了几个白役打杂的,大都提前“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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