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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7v章

    破月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屋子里,略一转头,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心头大定,吃力的抬眸,步千洐放大的俊脸就在眼前,眸色惊喜而温柔。

    “阿步……”

    步千洐的脸轻贴着她的,低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娘子……”他的声音中有浓浓的叹息。

    “到底……”破月问。

    “别说话,你伤未大好。”步千洐的目光中有某种沉淀过后的宽和平静,“听我慢慢说。”

    他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着:“你我被赵魄所擒,他拿你威胁我,要我杀了赵初肃。”

    “啊……”

    “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曾说过,夫妻同心,不许我再‘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决定所有事。所以月儿,我什么也不会瞒着你。三日前,我已杀了赵初肃,救你出来。”

    不祥的预感涌上破月心头,担忧的问:“那如今……”

    “如今我们已在湖苏城外的小镇。”步千洐道,“放心,赵魄没有再为难。”

    他想起两日前,自己提了赵初肃人头,到了约定地点,却只有一队亲兵,将颜破月抬出来。

    “步将军,大王说了,不指望你真的供他驱使,那样只怕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今次以夫人胁迫,是为了战事大局,望将军体谅。你落入大王手里而不杀,已报答青仑城救命之恩。愿步将军今后远离战事,与夫人和和美美,做一双世外高人。”

    当他抱着昏迷的破月走在夜色雪地里,知道如今的境况,已比预想的好。之前最坏的打算,是赵魄会命他自杀——他是王者,怎会真的留一个随时能杀死自己的人在身边?但赵魄竟念及昔日情意,放了他二人。他不怨赵魄。战事大局尔虞我诈,愿者服输。赵魄对他的确仁至义尽。

    可他亦有不能辜负的忠义。

    如今,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归隐,虽背负一世骂名为天下不齿,但有月儿相伴,又何惧天下人鄙夷?只要能与她朝夕相处,想想都觉得心里甜得发涩。

    可他若真一走了之,留下的是什么?

    他亲手杀祖国大将,重挫大军士气,是为不忠;他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慕容湛也是难辞其咎,只为不义;他杀了个无辜的人,八十老父抱着尸体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家破人亡,而他竟然逃匿责任,是为不仁。

    步千洐遇事决断从来干脆,这次竟迟迟难以定夺。一条路太好,好得叫他心肝发颤。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来跟她的厮守;一条注定是死路,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了无生气的死路,从此再难见她如花笑靥,留她一人在暗夜独自神伤。

    这几日来每当他思及此事,总是备受煎熬。然而心中还是逐渐有了清晰的决断,个中隐痛,只能强自忍耐。

    “别……丢下我……”破月看着他的神色,慌了,轻轻抓住他的手。步千洐静默片刻,缓缓道:“我不能不去。”

    破月心头重重一沉:“你……混蛋!”

    “我混蛋。”他的声音很柔和,“月儿,旁人或道我举止轻/浮、薄情寡性,可你懂得,步大哥有所为有所不为,自问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再过两日,清心教的姐妹就会来照顾你,我也知会了刑堂对你多加照拂。我此去军中领罪,偿命也好,流放也好,皆我应得。”

    破月眼眶红了:“你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可要领……罪,也应……我去……”

    “胡说,杀赵初肃的是我。别哭。”他轻轻将她抱紧,“今生是我对不住你,此去无论天涯海角、阴阳相隔,我都会念着你。此情……不渝。我意已决,你不要来寻,明白吗?”

    破月心头剧痛,知他心意已决,即便是自己也撼动不了。一时绝望没顶,束手无策。

    如此过了两日,两人绝口不提步千洐要去自首之事。夜里相拥而眠,白日里,他便搂着破月,低低的说话。第二日天没亮,步千洐轻轻将破月睡梦中紧抓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起身到了门外。清心教十余名弟子矗立门外,恭恭敬敬的喊:“姑爷!”

    他点点头:“她托付给你们了。”最后回头望一眼床上虚弱的女子,狠下心肠,提起鸣鸿,头也不回踏入雪地里。

    清心教众们面面相觑,悄无声息的进屋,小心翼翼只待破月醒来。

    步千洐离了小镇,徒步走了一日,便到了湖苏城门外。待通传了姓名,城楼士兵大惊失色:“你就是通敌叛国的奸贼步千洐?”步千洐苦笑不语——赵魄早已昭告天下他投了青仑。

    一个时辰后,步千洐被绑着押入军营,与他相熟的将士看到他,尽皆失色。五日后,他被押解到大皇子所在麟右城。大皇子一五一十拷问了步千洐,此事牵扯过大,而他亦想把事情闹大,挫一挫诚王锐气,于是写了折子,命人将步千洐押解上京去了。

    身在帝京的慕容湛得知此事,惊愕难当,只待步千洐抵达帝京后,亲自过问。而步千洐被当成囚犯辗转反侧、遭人唾骂,心境平和,无怨亦无悔。只是日日想起破月,心头怜惜爱意,难以言表。

    破月能下床已是十日后,待到伤势大愈,已过了一个月。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便接到帝京清心教分舵传来的消息,确认步千洐已被押入了大理寺天牢。

    “教主,咱们怎么办?”一名年长的姑姑恭敬问道。

    破月静默片刻,答道:“他若要脱身,区区囚车怎么阻得住?他决定的事,没人改变得了。”

    姑姑叹息:“难道看着姑爷被问斩?”

    “不。”破月抬眸,神色平静,“我要去帝京。”

    姑姑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毅然和佩服神色:“教主英明!”

    听着姑姑出门朝数十名教众宣告这个消息,众女子在短暂的沉默中,爆发兴奋的欢呼声。破月静静看着窗外茫茫雪色,神色凝重。

    做这个决定,她思虑了很久。

    步千洐杀赵初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不救步千洐,他必死;救了,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背负骂名苟活一世,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她不是大英雄,没有家国抱负。她只是个女人,他活着就是最好。救出来之后,他或许郁郁不得志终身背负罪责,可一生还很长,他还有她,将来还会有孩子,人的心境总会变。破月想,也许在价值观和梦想被摧毁的时候,她这个现代人,比侠肝义胆的古人更现实,也更容易屈从。

    之前他被秘密押送回京,踪迹难寻,实难下手;如今查明人就在帝京大理寺天牢,她不想再等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他活。

    **

    朝阳初升,新雪消融。帝京的青雀长街还很安静,路面湿滑一片,透着初春的冷意。

    十余骑快纷沓而来,在一座大宅子停下。马上俱是白衣女子,说说笑笑进了大门。

    破月走在最前头,脱下斗篷,抖了抖上头的雨雪,听到宅子里喧嚣的动静,微微吃了一惊。帝京分舵舵主迎上来,破月问:“来了这么多人?”

    分舵主一脸骄傲:“您要劫狱的消息传了出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刑堂、普陀寺,还有许多门派,都派了人前来。这几日一共来了三百余人,宅子里根本住不下,被我打发到外头去了。”

    破月一怔,果见正厅里坐满了人,不仅有黑衣沉肃的刑堂弟子,还有十几个和尚坐在地上念经;其余好汉草莽,不计其数。

    可她何时说要劫狱了?

    破月无奈的绕过正厅,先回了房。过了一会儿,一名弟子走进来,破月一下子站起来:“诚王怎么说?”

    那弟子正是她派去诚王府打探消息,询问诚王有何营救计划。此时弟子的神色有些愤怒:“诚王什么也没说。”

    破月静了片刻,让弟子退了下去。她知道此事棘手,只怕连小容,都回天无力了!

    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她的预计。原本她来到帝京,想先探明形势,再伺机营救。如果真有劫狱那一天,她会一个人去。连清心教的教众都不会带。

    可清心教众是什么心性?自妖女教主殷似雪去世后,万余教众如一盘散沙惶惶然过了大半年,江湖行走也颇抬不起头。待得知姑爷下狱,新教主执意营救,女弟子们俱是热血沸腾,都觉这是重振清心教雄风的机会。不用破月吩咐,消息早已传遍全国分舵,好手们全部马不停蹄赶来,帝京的白衣美貌女侠一时多如牛毛。就连她不太待见的赵陌君,都寻到了帝京,每每远远站着,做事却尽心尽力。

    这消息自然也在江湖传开。虽然江湖人士与朝廷和军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一次,大家却都不肯独善其身了。一向低调的刑堂杨修苦第一个发话:若步千洐问斩,刑堂自全力来救。

    彼时普陀寺方丈清悟收到一封来自流浔国高僧的书信,上面详细说明,破月体质并非人丹,于普通习武者毫无用处。这封信其实是苦无大师写就,托流浔国师弟转发。清悟通读之后,将这封信亲笔抄写数份,送至各大门派。

    一些门派弟子在无鸠峰之变事后反思,本就心怀歉疚。待看到此信,更觉羞愧万分。待听闻杨修苦表态后,许多门派亦是一呼百应,想要救出步千洐,洗刷之前的耻辱、弥补滔天大错。

    只是破月对这些名门正派印象实在太差,当日在关外她狙杀漠北武林人士,便能看出她的态度。现下他们却倒贴上门要去救步千洐,破月有些无语。

    思虑再三,她还是起身,来到了前厅。

    厅中人声鼎沸,江湖豪杰们大多席地而坐,聊得热火朝天。几名女弟子为他们送上茶水,时不时还有人善意的调笑她们一番——也许数十年来,正邪门派之间,还从未如此欢聚一堂过。

    破月步入厅中,很快有人看到了她,慢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齐望着她。

    破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燕教主。”一名三十余岁的刑堂弟子恭敬道,“我师父派弟子十人,皆是堂中好手,供教主差遣。”破月的身份,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

    破月还未答话,一青年僧人双手合十,神色温和:“燕教主,小僧奉方丈之命,率普陀弟子八人,听候教主差遣。”

    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

    “燕教主,我东宛门弟子五人……”“青桐派弟子七人……”“昆仑山好手四人……”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报上门派姓名。破月被吵得脑子有点晕,静静望着众人。大部分是生面孔,有些人似曾相识,在撞见她的目光时,都有些不自在。

    她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人皆有欲,他们当日鬼迷心窍,于无鸠峰赶尽杀绝,不过贪欲罢了;而她颜破月今日为了步千洐,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也是为了一腔爱欲吗?大家都是庸人罢了。

    “且慢。”她缓缓道,声音低柔有力,微微激荡的真气,令所有人心头一凛,安静下来。

    “我很感谢各位出手相助。只是此乃我私事,无需惊动天下英雄。”她平静的微笑道,“各位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吃惊不已。半晌后,那刑堂弟子道:“燕教主,我堂主受师哥托孤,这次步少侠之事,无论如何不会袖手旁观。”

    群雄登时附和,都道此次一定要插手,不会就此罢休。

    见他们态度坚决,破月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们搞清楚我要干什么了吗?”

    众人皆静。

    她语气微讽:“步千洐的确杀了大将军赵初肃,犯下死罪。我救他,本就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救他,得罪的不是敌国不是武林门派,而是大胥朝廷。你们一向自诩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忠君爱国,即使这样,还要帮我吗?”

    群雄对于步千洐被抓的原因只是略有耳闻,以为只是杀了个把人。未料竟是杀了朝廷大员,一时都震惊莫名,安安静静。

    破月见众人神色,心下了然,淡淡对身旁弟子道:“感谢各位义举,我心领了,送客。”

    “且慢。”又是那刑堂弟子开口,神色凝重坚定,“燕教主,我来之前,师父便对我说,步千洐的确杀了一人,可他救人何止千万?刑堂自诩以行侠仗义为本,无鸠峰上,却差点累得你夫妇无辜枉死,是非黑白早已不分。今次若再拘泥世俗之见袖手旁观,还有何颜面立于世上?燕教主,刑堂弟子不走。”

    破月心头一震,竟生出几分略带辛酸的感动。她本对杨修苦全无好感,可听到他弟子转述的这番话,却似能懂她如今的委屈和决绝。原来,杨修苦也会承认自己“是非黑白早已不分”吗?

    他这么一说,普陀弟子们全都双手合十,齐念:“阿弥陀佛。”,为首僧人道:“燕教主,普陀弟子也不走。”

    破月心下感激,竟不知如何应对。

    又听一书生打扮的侠士冷冷道:“刑堂说得对。当年无鸠峰上,大伙儿被奸人蛊惑心智迷失,差点干出禽兽不如的丑事。如今步大侠落难,这唯一弥补过错的机会,大伙儿若还贪生怕死……嘿嘿,堂堂大胥武林,废了也罢!”

    明明是讥讽的语气,却听得群雄热血沸腾。许多人高声喊道:“燕教主,我们不走。”“死则死矣,十八年后又是好汉!”“教主,大伙儿今后听你差遣,定要救出步将军!”

    破月望着一张张激动而毅然的脸庞,心头复杂难言。

    曾经,是这样一群人,将她和步千洐逼上绝路;如今,也是他们,在她孤立无援要与强大皇权为敌的时候,甘愿随她赴汤蹈火。原来世事无常,人心本善,莫过如此。

    破月深吸一口气,抬眸只见无数双眼睛,期待的望着自己。

    她静默片刻,之前刻意维持的冷漠神色消失殆尽,雪白的小脸微微发红,漆黑双眸中光芒渐炽。

    她声音微颤道:“各路英雄驰援帝京,破月不敢不从。步千洐是我夫君,亦是当世英雄豪杰。破月便同天下英雄,为他恣意妄为一回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有人说昨天虐??orz,是太久没重口,你们习惯小清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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