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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二十一

    看到房内景象,众人之中顿起惊呼。.虾米文学

    法阵破碎,铁锁散落。芳青跪坐在阵中,一身血污,如红绸披身。天窗透光,正落在她身上,晕出迷蒙光影,瑰然凄绝。

    霖川的脑海骤然空白,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翠涛大骂道:“妖女!果然是你!”言罢,他抽出佩剑,径直攻上。

    芳青见他袭来,虽不知事情因由,却也能猜出一二。她无意出手,只想避开,却无奈全身无力,竟不能随心而动。眼见剑锋迫近,淡然如她,也露了些许惊慌。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纵身而上,出剑挡下了翠涛。剑刃相交,发出清越鸣音。

    芳青看清那救她之人,喜悦之色顿染眉角。她含笑,欢喜地唤道:“霖川。”

    霖川听她唤他,也不答应,只是一心应对面前之人。他架着翠涛的剑锋,道:“事情未明,你不能伤她。”

    “事情未明?亲眼所见,还有何未明?!”翠涛怒道,“霖川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你当真着了魔了!”

    翠涛说完,剑锋一挑,卸开霖川的剑锋,再行攻击。霖川自不相让,但交手之时,招招防卫,只是封死翠涛的攻击,并无战胜之意。

    霖川的修为自然远在翠涛之上,不过几番下来,翠涛已落下风。眼见如此,先前还惊惧悲泣的松烟拔剑而上,为翠涛助阵。

    仪萱见状,忙开口制止。但松烟和翠涛战意正烈,哪里肯听。她狠狠叹气,看了身旁的苍寒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她愈发不满。如此情况,她也懒得顾及什么尊卑辈分,纵身入局,站在那激战的三人之中,喝道:“还不住手!”

    霖川见她来,收起宝剑,退开了几步。然而,翠涛和松烟却没有收手之心,见到霖川收招,两人再起剑式,攻向了芳青。

    霖川一惊,旋身挥出一剑,迫开了松烟。但翠涛却看准了这个机会,绕开了他,一剑直刺芳青眉心。霖川回身,却已来不及阻止。此刻,不容他斟酌犹豫,他唤出渊澄宝镜,令道:“镜界开解!”

    宝镜得令,飞旋而起,落在了芳青身前。镜光乍亮,如盾似强,挡下了翠涛的攻势。翠涛惊呼一声,身子竟被镜光弹开。他重重摔落在地,呛出一口鲜血,当即昏了过去。

    松烟几步上来,扶起翠涛,急急唤了几声。眼见翠涛毫无反应,他悲愤难当,对着霖川道:“为了一个妖女,你竟然下如此狠手!”

    霖川满面愕然,心内惶惑至极。虽说镜界一开,翠涛的剑锋撞上镜光之盾,多多少少会有伤害,但绝不可能严重至此……难道,是他因为先前中毒之故,神魂未定,没能好好控制力道?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人不安。他能感觉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灼然如火。他慢慢回头,望向了仪萱。仪萱的神色亦是愕然,见他看她,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事已至此,他该求得谁的信任,又该如何让大家相信他?心中五味陈杂,让他不敢再看同门的神情。他漠然低头,最终看向了芳青……

    她依然跪坐在阵中,苍白的肤色,让嫣红的血迹愈发鲜艳。[非常文学].【虾米文学 她看起来如此虚弱,眉宇间还敛着疲惫。他记得她跟他回来之前说过的话,她动不了。这个情况,先前在朽息谷中他也见过,她以九华宝镜就他,之后便力竭倒地。她没有说谎,她真的动不了……而一个动不了的人,如何能杀人?

    他突然就定了心,再无半分犹疑。他转身,站直了身子,坚定地对众人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昨日是有妖魔潜入,伤了怿修和涵远两位师弟。我伤重之际,是她救了我。也是因此,她耗尽气力,至今动弹不得。我不知道她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法阵和铁锁是谁解开的,但她绝不可能是凶手!”

    他话刚说完,松烟就出声反驳,“你跟这妖女分明是一伙儿!你的话如何能信!”他说着,站起身来,出剑直击霖川,喝骂道,“你这叛徒!我要替翠涛报仇!”

    霖川见他出剑凶猛,并未多想,挥剑相抗。但就在他剑锋靠近之时,松烟的剑势忽变,竟错开了霖川的剑。霖川一惊,却已去势难收,剑锋着实刺进了松烟的肩头。松烟惨叫一声,急步退开。血色点点,挥洒落地。他跌倒在地,手捂着伤口,含泪怒视着霖川。

    到了此时,一直旁观的弟子们也开始按捺不住了,又有几人上前,准备擒下霖川。

    面对如此混乱,仪萱也慌了神。倒是苍寒开了口,冷声斥道:“统统住手!”

    众人皆顿了动作,齐齐望向了苍寒。

    还不等苍寒说话,松烟含泪爬到了苍寒身前,拉住了他的衣袂,道:“师父!请您主持公道,惩治这欺师灭祖的叛徒!”

    霖川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微一震。他忽然间明白了过来,出言挑衅,鲁莽攻击,乃至受伤,这一切都是松烟和翠涛有意为之。这分明是场陷害。而身为松烟和翠涛的师父,苍寒岂会一无所知。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让他竟使出这般手段?!

    怒意油然而生,他强忍急躁,正要说话。突然,一滴水珠从梁上落下,坠在他的后颈。丝丝微凉,携一缕淡香,瞬间扩散开来。就在那一瞬,他的心中忽生一股灼热,有什么东西活动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稳定内息,身子就似被烈火燎过。眼前被染做一片血红,模糊事物。剧痛入骨,几片血鳞顶出了血肉,盘踞在他的手臂和脸颊。

    这番异变看在众人眼中,谁不惊惶!只听得松烟开口,火上浇油道:“他果然是被妖女迷惑,坠入魔道了!他是妖魔!!!”

    一时间,群情激奋。弟子中已有人拔了剑,准备擒下霖川。如此局面之下,仪萱的制止哪里还有一分效用。

    如此发展,再多的解释也已无用。眼看同门挥剑而来,霖川也再无半分相争之心。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

    他转身抱起了芳青,一跃而起,撞破屋顶,飞身离开。

    众人见状,也不等苍寒和仪萱的命令,呼喊着追赶上去。仪萱满心担忧,忙跟随上去,生怕有事。

    众人一走,原本伤重不醒的翠涛慢慢起了身,走到了苍寒的身旁。松烟见他来,两人相视一笑,分明狡黠。苍寒的神色却依旧冷冽,既无言语,亦无行动。

    这时,妖娇笑声响起,断裂的房梁上鲜花绽开,转眼间变作那美貌女子。她翩然飞落,盈盈笑道:“如何?我这出戏,演得可好?”

    苍寒看她一眼,漠然无语。

    女子见他如此态度,眉头轻轻一皱,道:“苍寒坛主,事情可还没完呢。虽然此计成功,但正如你所言,易水庭的人不是傻子。时间一长,毕露破绽。以我之见,须得杀了霖川和仪萱二人,方可高枕无忧。”

    苍寒蹙眉,道:“芳青既已离开,何必多此一举。”

    女子轻笑,道:“终究是同门,下不了手么?也罢,一场相识,我替你办了……”她说完,身子一晃,倏忽消失,空余下几片花瓣,幽幽飘落。

    ……

    霖川抱着芳青御风而行,也不做他想,直往朽息谷去。说来也怪,魔种躁动,虽催生出无比痛苦,但这一次,莫名的力量随魔种涌动,贯注全身,竟让他觉得身轻无比。只片刻功夫,就将其他人远远甩开。

    事到如今,他的“背叛”已成定局。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若不这么做,她必死无疑。其实,何需以怿修和涵远的死来设局呢?即便她是清白的,身为魔物,易水庭又岂能容她。他早该放她走的……

    他想到此处,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怀里的人,如此单薄柔弱,冰凉的肌肤熨着他的,让他心头生出无比恻隐。他早该知道,就算她是魔物,他也不可能真的伤她。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如何能再经历一遍?

    察觉他手臂的力道,芳青淡淡笑着,伸手搂紧他一些。心头的喜悦久久未褪。她并未想过,他会为了她与同门为敌,但他却真的那么做了。无关其他,只这份信任,足以让她感动。

    片刻之后,两人到了朽息谷前。他飞身落地,想要将她放下。可她却还是紧紧抱着他,眷恋着,不想松开。

    他半跪下身子,轻轻将她拉开,柔声道:“你到家了。回去吧。”

    她望着他,心生疑惑,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他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为什么?”她生了急切,一把拉住了他手臂,“你难道还要回去?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们不会杀我。”霖川道。她手心的冰凉,让他轻轻叹了一声。他抬手,替她拉上了衣衫,系紧了衣带。

    芳青紧皱着眉头,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霖川摇了摇头,道:“回谷吧……我不知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但自我遇到你开始,你就没有伤过任何人。你是无辜的。”他微微停顿,出口的话语温柔至极,“……你救过我数次,我早该报恩才是。所以,你回谷吧。”

    “我跟你一起回去。”她不答应,又重复了一遍。

    他依旧摇头。眼看她要说第三遍,他握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能看着你再死一次……”

    那一刻,他的眼神如此深邃温柔,让她有些失神。她说不出要说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落到这样的困境……”霖川道。

    芳青闻言,立刻打断他,道:“这是我愿意的。”

    霖川浅浅一笑,对她道:“你知道么,我师父也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幼时被植入魔种,无法纳化。是她替我转移魔气,续了性命。可也是因此,她被耗尽而亡。”他的神色中,慢慢染上了深沉的痛,话音渐渐低微下去,滞涩喑哑,“……是我害死了她。”

    芳青听罢,认真道:“她既决心救你,一定也是心甘情愿的。”

    “嗯。”霖川点头,“她救了我,却从没告诉过我事情的真相。正是如此,那二十多年,我活得没有丝毫负担。直到她死,我才知晓一切,可我,却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就与她生死相隔。”

    芳青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

    “这六年来,我不敢想她。只怕一想起,就懊恼愧疚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直到,我遇到你……”霖川说到此处,脸上浮起笑意来,“若不是你,我兴许永远都不会察觉……”

    那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认真地酝酿着言语和情绪。终于,他放松了下来,带着无比的坦荡和安然,道:“我对我师父的心意,早已过了师徒之情。……我爱她。”

    芳青心弦一震,竟不知自己为何惊慌了起来。

    “见到你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喜怒哀乐,能那么轻易地被牵着走。原来我从来都不能拒绝她……”霖川道,“我这才明白,我这六年的痛不欲生,并非是懊恼愧疚。而是因为,我失去了心爱之人。……原来,我从没想过没有她的日子该怎么过。从很久以前开始,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她……”

    他轻轻握紧了她的手,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慌了。有些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但只要想了,就会一直想……其实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着,若你真是我师父,该多好……”他说着,凄然而笑,“可你不是,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心里,始终都只有我师父一人。我活着,心却为她守着丧……姑娘厚爱,恕我辜负。”

    芳青听到此处,心头悲伤不可自抑,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划过脸颊。

    霖川见她哭,伸手轻轻替她拭去泪水,道:“他日,你一定能遇上真正值得倾心的男子。别再为我伤了自己。”他说完,起身欲走。

    “不行!”芳青一下子站了起来,抱住了他,泣道,“我不管你的心是谁的!不准回去!”

    霖川轻轻拉开她的手,笑道:“易水庭是我的师门,也是我的家,更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归处。若师门真心认定我是妖魔,我何惧一死?”他的目光骤然遥远,带着凄楚的思念,“兴许……还能葬在她身旁……”

    芳青听到此处,强忍了哭泣。她退开几步,望着他道:“你当真一定要回去?”

    “当真。”他回答。

    “好。”她伸手一扬,唤出九华宝镜,令道,“空明镜界!”

    只见宝镜骤然变大,笼出一片玄光。镜身一旋,光辉覆盖,将两人纳入了一片纯白之境。周遭景物,竟完全被隔绝。

    “你这是做什么?”霖川大惊,皱眉问道。

    芳青抬手,擦干自己的泪痕,对他道:“要想打碎空明镜界,只有杀死施术者一途。你今日若当真要走,就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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