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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九

    待到晚膳,众弟子聚在客栈大厅,布下三桌饭菜,更单独辟出一桌给师辈。苍寒和仪萱早到,两人面对面坐下,顿时在饭桌上凝聚出一股森冷杀气。弟子们皆察觉气氛凝重,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芳青未到,不能开饭,所有人便肃立在大厅之中,默然等待。这个阵势,让店里的客人走了大半,掌柜更是急出了一身冷汗来。

    就在这时,楼梯之上响起了说话声,带着格格不入的轻松愉悦。

    “花一直在掉……”芳青的声音,隐隐有些哀怨。

    “你别动它啊。”霖川含笑,道。

    “啊,又掉了。”芳青哀声道。

    霖川叹了一声,“别动,再掉就只剩下枝了……”

    这样的对话,惹得众人齐齐抬头,而后,齐齐惊讶。

    数阶之上,霖川引着芳青缓缓走下。她一身艳色裙裳,如霞明丽。双平发髻,簪一簇丹桂,凭添娇俏。察觉众人的目光,她带三分羞赧,低头一笑。盈盈双眸,灿然笑意,艳丽娇柔,若海棠带雨。

    那一刻,弟子们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女子,是有着“易水五贤”之称的景芳青。

    等到芳青落座,所有人都还是呆呆的。仪萱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抚掌而笑,道:“好漂亮的衣裳,正衬师姐!”

    芳青闻言,笑望了霖川一眼。

    霖川也笑,却不多说什么,轻快地走回了弟子中间。

    仪萱一脸了然,笑道:“好个贴心的徒儿,既这么孝顺师父,怎么不连师叔一起孝顺?”

    霖川微微尴尬,抱拳道:“弟子惶恐。”

    仪萱笑着摇了摇头,“唉,算了,谁让我没这个福气呢?”

    她说罢,便吩咐弟子们开饭。众人慢慢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刚要落座,苍寒忽然站起身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仪萱不悦地看他一眼,道:“你又有何事,非要吃饭前说么?”

    苍寒神色清冷,漠然走开了。

    仪萱嗤之以鼻,道:“休要管他!大家吃饭!”

    众弟子谁也不敢多说多问,个个低头苦吃起来。

    ……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歇息。霖川照常送芳青回屋,嘱咐她早些就寝,便退了出去。芳青坐在床沿,目送他离开,又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自己头上的簪花。但她的手指还未触到,一朵丹桂就落了下来,坠在了她的手心。她忙收了手,不敢再乱动。她静坐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从没觉得自己姿容出众,但今日,由心而生的笑意,让她的脸庞如同笼了一层明光,分外动人。她的目光从自己的面庞移到了发鬓,最后落在了那簇丹桂上。因没有珠翠,霖川折了这枝花,权作装点。但桂花娇柔,离枝之后便生颓败之相,只怕不能久长……

    她眉头微敛,染了惆怅。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又静静笑了起来。

    若是睡下,恐怕这簇花枝就尽落了……她这么想着,也不管那层层席卷的困倦,端正地坐了一夜……

    第二日,霖川一早来唤芳青起身,待看见她的样子,他满心担忧,又隐隐生气。虽想说她几句,但见她如此珍惜,又生了不忍,只得作罢。

    待吃过早饭,众人启程。半日之后,便到墨流山下。

    只见那山,焦木满布,无一丝绿意;浊水溢流,污遍野洁净。山石漆黑如墨,林间瘴气森森。阴风呜咽,如泣如诉。

    如此恶境,自然人烟绝迹。弟子们虽有不少除妖的阅历,但见如此凶险环境,也不免生了些许惶然。众人暂在山脚下安了营帐,由几个道行稍高的弟子先行上山打探。

    霖川自然是先行的弟子。他随着几名师兄弟一起上山,查看过数年前易水庭在山上布下的法阵,确认一切无恙,便往山中更深处去。

    霖川心中还担忧着芳青,想她一夜未睡,只怕又累到不能动弹。但越进山中,环境越险,他只得收起了思绪,专心应对。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至山中腹地。此处,巨木遮天,幽暗异常。轻薄灰雾弥漫四周,遮蔽视野。众人四下查探了一番,依旧未见异样,便决定稍作休息,之后回返山下。

    霖川捡了块干净的山石坐下,取了水囊喝水。

    若是山中没有妖物,只怕这赏金也没了。但无论如何,太平无事才是最好的。他这么想着,笑着松了口气。

    这时,长勤走了过来,带着一脸谄媚笑容,坐到了他身旁。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霖川师兄,我问你个事啊……”

    “好啊。”霖川应他一声,也不知他要问什么。

    长勤咽了咽口水,微微红了脸,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师兄……你……你是不是跟芳青师伯……呃……跟芳青师伯……”

    “要说什么,痛快点。”霖川催促他一声,举起水囊喝水。

    长勤闻言,壮着胆子,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跟芳青师伯双修了?”

    这一句,让霖川生生把喝进口中的水喷了出来。他咳了几声,皱眉道:“胡说什么!”

    长勤怯怯看着他,无辜道:“大家都这么说嘛,我才来问问……难道没有?”

    “怎么可能有!她是我师父!”霖川微怒,“是谁先胡说八道的?”

    长勤的表情愈发无辜,道:“你别生气嘛。这也怪不得大家多想。你想啊,芳青师伯跟苍寒师伯有一战之约,早早就去闭关。可莫名奇妙地又出关了——之前还留了你一夜,没错吧?然后么,一下山来,芳青师伯突然就变了……呃,怎么说呢……哦,光彩照人!对吧?看上去好像功力猛增了几倍似的,昨晚苍寒师伯脸都青了有没有!短时间内会有这样的变化,除了双修,还能是什么!”

    霖川听完,扶额叹气,“完全没有的事……”

    “真没有?”长勤将信将疑,“哎?那又是什么道理呢?”

    霖川望着他,神色慢慢严正起来,道:“长勤师弟,我知道你素来口无遮拦。不过,你开我玩笑就罢,若再言语唐突我师父,别怪我……”

    “好好好……”长勤忙摆手求饶,“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他刚说完,话锋却又一转,道,“不过,说‘双修’也不算什么唐突嘛。我们九嶽仙盟不也办‘合灵大会’,为的就是寻合适之人双修……”

    长勤话还未完,就见霖川满目杀气。他忙打住话题,讪笑着起身,道:“哈哈哈……当我没说好了。”他说着,迅速退到了一边。

    霖川无奈,也懒得再跟他多说。但奇怪事,那些“胡说八道”却慢慢渗入了心里。他不自觉地想起她一身的明艳,想起她纤柔的腰肢,想起那一点落在她白皙颈上的丹桂……

    他察觉自己的念头,一时惊怯,忙站起身来,甩了甩头。

    便在他努力冷静之事,心口忽然一阵发烫,似有火焰窜起一般。他的脑海片刻空白,继而就觉全身的气血都躁动了起来。

    他正惶惑,却察觉周遭的氛围有了微妙变化,隐隐透着不祥。其他的弟子也察觉异像,纷纷站起身来,小心戒备。

    只见那灰色的雾气之中,隐约走来两个人。

    这两人皆是年轻男子,走在前头的身量略高,削瘦脸庞,为那英俊五官添上凌厉之气。他一身灰袍,右臂空荡荡的,竟是残疾。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却甚是俊美。薄唇轻勾,带着些许邪佞。

    “你们是什么人?!”易水弟子中,有人上前一步,出声问道。

    “连我们都不认识,也敢上山来?”那红衣男子开口,轻蔑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四周忽然响起连绵兽嚎,不消片刻,一众妖物汇集,将众人团团包围……

    ……

    却说山脚之下,芳青岂有休息之心。她出了营帐,站在一块空地上,看着眼前的墨流山,眉宇间隐着些许忧虑。

    “这副打扮不适合你。”

    身后,突然有人如此说。

    芳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微微一哂,开口道:“苍寒师兄何出此言?”

    苍寒冷然走上前来,道:“习武之人岂能做这妖娇打扮。”

    芳青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师兄,你可曾想过,芳青并不想习武……”

    苍寒闻言,微有不悦,“师妹是‘易水五贤’,竟说出此话,岂不可笑?”

    芳青摇了摇头,“若非师兄离开易水,‘五贤’之名,当属师兄。”

    “够了!”苍寒打断她,“我至今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当不起你这句话。”

    芳青轻轻叹了一声,抿唇而笑,不再说话。

    苍寒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稍稍犹豫,还是开了口,用近乎惆怅的语气道:“你变了……”

    芳青听得此话,沉声道:“芳青没变。是师兄从来都不曾明白芳青是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让苍寒生了片刻怔然。心头的感受,万般复杂。犹记得易水数年,他与这小师妹朝夕相处,熟悉非常。印象之中,她永远清冷漠然,恭顺听话。他教她什么,她便学什么;他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师妹太过凉薄,怕是连笑都不会。

    可如今,她却如此明丽,温润美好得仿似换了一个人……

    正当他思绪纠缠之时,芳青的身子猛地一震,竟颓然跪了下去。他一惊,上前扶她。就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察觉了异样。他不理她的排斥,伸手握上她的脉搏。片刻细诊之后,他勃然大怒,斥道:“你竟然——”

    还不等他的话出口,芳青甩开他的手,站起了身来。她并不说话,也无回应,胸口的隐隐灼烫,提醒着她更为重要的事。她转身,踏步而起,飞身向墨流山去。

    “站住!”

    苍寒激怒,正要追赶。仪萱的声音却不悦地响起在他身后:“你这狂徒,不准缠着芳青师姐!”

    苍寒回头,满目怒火。他转身,一把抓住仪萱的手臂,道:“你知道对不对?!”

    仪萱不明就里,怒气愈盛,“你发什么疯!快放手!”

    苍寒的眸中尽是凛冽,语气肃然,一如责问:“告诉我,是谁耗了她的功力!她体内的魔气又是从何而来?”

    仪萱猛然一怔,心中陡然惶恐,无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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