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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水母游宫

    随后三日,我皆住在沧澜的寝殿里,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都由大祭司亲自为我换药疗伤,沧澜则另住他处,为我喂饭却已成常事。

    在东海幻幽宫的日子倒也极为安宁,不受外界叨扰,亦不为任何事烦恼,兼之此处奇药颇多,短短三日,伤势便好了三分,已无碍行动。

    此日刚从梦中苏醒,便见榻边侍立着数名鲛人,手上各捧一琥珀飞凤托盘,其上各置蝉衫麟带,翠羽明珰,百般妆用,黼黻不一而足。

    我从床上徐徐坐起身,搔首茫无端绪,“你们这是……”

    “殿下吩咐,姑娘醒来后,让我们给姑娘梳洗,再带姑娘去见殿下。”

    于是焉,我便在不明不白中被众鲛人侍弄整妆,上穿一袭白羽绞纱,以珠帘镂空连缀着百蝶穿花袖,下着蝶舞百褶裙,三千青丝倾泻直下,又以落星环在两鬓编股,各垂一缕云霓彩带,脚着玉扣琉璃履,昭然一身珠辉玉丽。

    众侍女领我出了寝宫,一路行至妖王前殿,只见殿内五层玉阶之上,横置着一方琉璃榻,玉色华裳的沧澜正侧身支肘,缠袂发盈袖。

    领头鲛人向榻上男子恭谨敛衽,“禀殿下,林姑娘来了。”

    莹蓝宝殿之中,沧澜眼睫轻颤,一双朦胧杏眸在璀璨珠光中缓缓睁开,玉手轻挥,云蒸雾泽的眸里笑华潋滟,“你们都退下吧。”

    众侍女低眉应声,方悉数敛衣退下,红飞翠舞翩妍而去。

    我怔立九色鲛绡织锦毯上,但见沧澜起身步来,翩翩立定我面前,唇瓣一抹淡笑随波化为轻絮,“丫头,你来了,这衣服很适合你。”

    在他迷蒙如雾的眼波里,我徒付之搔首讪笑,不知何以为言。

    他执起我的手,唇际笑波浅漾,“难得你可以行动自如了,我带你去走走。”

    我茫然由他携出殿门,一路穿庭过院,分花拂藻,只见处处桂楫兰桡,瑶宫高锁千里外,琴瑟盈耳,别有幽情,绮罗贯林,倍添韵致。

    二人沿中央旋阶而上,踏过鲛绡天路,及至一处珊瑚树梢,只见百丈圆形平台,边沿奇葩异藻环生,一只幽蓝水母,如巨伞一样悬在中间。

    犹若身不由己一般,我忽觉身形一轻,竟随沧澜一齐飘至水母上,随即便觉脚下一颤,水母竟倏然脱离平台,在海波中曳曳飘荡起来。

    脚下水母极大,五人并立绰绰有余,顶盖圆润浑似蘑菇,下方延伸出数根触手,周边飘垂几片薄须,通体莹蓝剔透,正载着二人各处游荡。

    我扑身趴在水母边缘,眺望着下方风景变幻,浑觉不可思议。

    偶滴神呐,在这水母上游逛,可比坐在热气球里遨游爽多了!

    沧澜洒如就坐于水母中央,玉衣下摆软软铺泻,秋水无尘的杏眸笑觑着我,花魂诗魄传潇湘,“丫头可别看傻了,这里有趣的可多了!”

    我犹自惊喜未定,起身坐回沧澜身畔,看惊鸿照影碧水连天,嘻嘻地笑得不尽开怀,“幻幽宫真的好神奇啊,在人间都看不到这些呢!”

    “丫头的伤怎样了,还痛不痛?”

    “这里的药很神奇,我从来没有好得这么快过,”我展眉回笑,略一凝思,即又挠腮撧耳不尽尴尬,“不过……偶尔还是有点痛的……”

    恍若触及了什么隐秘心事,他修眉长敛,任是清波拂不展,“丫头,你的大部分伤我都能治好,可是有一种伤,我却是无能为力。”

    我心下微愕,迷惑回眷,“嗯?还有连你也没办法的伤吗?”

    “你受的伤里面有一种极为霸道狠毒,能让身体的痛苦加深十倍,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找施展的人才能治好。”

    “这样啊……”我瞬时豁然雾解,一番心存目想,知是苏游影的流觞拳,信手攫过一根飘来的水母触手,只觉触手处滑溜柔润,爱不释手,一径安豫笑开,“没关系啦,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他摇首轻叹,看滟滟流波绕眼,蹉跎的惆怅融成墨一点,安静躺在俊逸的眉宇间,“丫头,经历了这些事,你可明白了我当初的话?”

    被此言一拨,竟似一刹那撩起了心间深藏的悲苦,令我不禁瑟瑟抱紧双腿,敛眉思过往,流芳易成伤,千丝万缕乱绪,尽化心头无穷痛。

    那一夜的千夫所指,苦不堪言,到现在依然刻骨铭心。

    珠零锦粲的裙裾柔柔铺泻在水母上,交织错落的丝线,拨乱了满怀心事。

    “我曾经说过,人世险恶无常,如今你已体会到了那种痛苦和绝望,不是你抛弃了人间,而是人间抛弃了你,是不是……对人间很失望?”

    我心中益发动了苦,将下颌搁在双膝上,独自黯然**,“我不知道……”

    纤手垂怜,轻抚着我的头,他侧睇我的眸里烟雾缭绕,“既然人间让你如此痛苦,不去也罢,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再无人能伤害你。”

    这一语清润无华,宛若泉水滴入心间,落开圈圈涟漪,却是稍纵即殁。

    云碎去余音缭绕,幽蓝的水母静静飘荡在深海里,穿梭在层峦叠嶂的彩色珊瑚群间,莹然的微光在云水之中潋滟,照出此间愁闷几重。

    抑下心底绵绵不息的愁绪,我垂下双眸,怎抛却凡世牵挂,“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是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回去……”

    他手下一凝,颦纹眉心生愁,“你在人间已经众叛亲离,为什么还要回去?”

    烟波微茫天涯远,饱览幻幽千般奇景,纵心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我……放心不下,我要尽我所能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幽然一声长叹,恍若倾尽了三江愁水,他深深凝睇着我,几乎销尽了唇边的笑意,只将千言赋一眼,“丫头,你怎么会这么傻……”

    我抱膝低首,看海水无涯,却罢三千觞,“因为,那里才是我的世界……”

    玉手款款撤回,他瞻眺着海底瑶宫万里,水雾杏眸里黯然着一泓秋水,漾滟掀起的涟漪,诉说过眼凄美,“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强留,等到你真正想离开人间的时候,便回来吧,无伦何时,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渺渺叹息潜入耳鼓,却教我登时愧不自胜,纤指在水母上东涂西画,一颗心竟似无处安放,“沧澜,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对我越好,我便越觉得亏欠他,可让我如何偿还?

    仿似未料我会出此言,他微微怔了一瞬,即探手轻轻拍我的头,唇边一弧淡笑悄然雪化,却似不经意间苍凉了整片东海,“丫头,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你不用感到为难,我并不要求你回报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怔然凝望着他,话到嘴边却口不能言,心又添悲一盅,无语凭说,却分明目见,他眸里萦绕的一星期盼,已随流波零落成烟,一逝无痕。

    “你什么时候回人界?”

    “越早越好。”

    “你的伤还远没好。”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已经可以行动自如,应该不碍事。”

    “既然你心意已决,明日我便送你回人界吧。”

    两人久久并坐无言,仿若有千愁万斛,埋藏在静谧的梦境里,寂寞如影幽幽。

    仙乐萦波,说不尽奈何一曲相思不灭的潆洄,参不透天机只得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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