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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雾灵山涧

    明月半墙,枝影斑驳,风移影动,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天海缠绵无际,南箕北斗潜光华,一种湛蓝分两处绚烂,月照花林皆似霰,两袭身影凝于沉沉的林间树影里,仿似融入了这宁然夜色中。

    一个戴白陶面具的男子临风伫立,清月银辉投下他修长的阴影,笼罩住身后单膝伏跪的女子,凄艳如血的绫裳委地,宛如一片凋落的残红。

    “你失败了……”

    月夜中传来幽幽一叹,缥缈得恍若云端轻烟,却骇得女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属下无能,林飘飞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属下不是她的对手……”

    “你无需辩解,败了即是败了,你不想追随苏游影了?”

    男子的声音平静寥然,却自有一种贵仪含而不放,教人弗敢生出违逆之心。

    红裳美眸中泛起敬畏惊惧的流光,连忙俯首以额触地,神态间极为诚惶诚恐,“属下该死,望座主息怒,是属下办事不利,下次一定除掉她!”

    “罢了,你先走吧。”

    尾音未逝,红裳已消融在一缕红烟中,惟剩男子负手缦立,一袭金昭玉粹的华美锦袍染就霜华,完美的唇瓣上,隐有一抹笑弧如影如幻。

    他目之所及,烟波茫瀚的深蓝苍穹中,本是皎如莹霜的满月,逐渐蒙上了一层淡薄的红雾,而在那朦胧薄纱后,不知藏有多少血腥杀戮。

    三千荣华卷,浮云皆过眼,江山还似旧时温柔。

    苏州与扬州路间,有山涧名雾灵,周回山林环绕,山中多石洞狭道,遍生奇葩异草,山间一衣带水,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一帘帘瀑布飞流而下,似洁白锦带从天而溢,倾泻了满涧濛濛水雾,迥然别有天地。

    此时云遮薄月,水静莲香,几点疏星明碧汉,潭边野卉生香,凤凰花树翩翻招展,疏林如画,一衣片尘不染的清潭流光泛波,水上白莲并蒂,兼生簇簇紫花绿萝,人入其中,水雾缭绕,影迹朦胧,便似身临瑶池仙境。

    我花遮柳隐地行至潭边,四顾幽静无人,遂安心地褪下蓝衫白袍,搁置潭边凤凰花树下,解开缎带束就的青丝,一丝不挂地踏向清潭。

    潭水贯穿南北,蜿蜒迂回,不过五丈之宽,西临连绵起伏的矮山,东抵繁花似锦的潭岸,若从高处山道俯瞰,则可将大半山涧纳入眼底。

    晶莹玲珑犹若玉雕的小脚脚尖,畏首畏尾地伸向潭中,然而甫一触及潭水,便如遭电击般骤然撤回,我不禁环紧身子,牙齿咯咯打颤。

    夜晚的潭水果然彻骨清寒,白日里和红裳战斗,弄了一身汗水,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便趁众人都已入睡,独自寻此来沐浴洗濯。

    幸得山涧甚为隐蔽,需得经由诸多山洞石道,常人难以寻及最深处,又兼之水雾弥漫,视线朦胧,就算不巧遇人,也不易被认出面目。

    我平心静气调理了内息,以抵御寒气的侵袭,方敢迈入凉意沁骨的潭水中,便是中央最深处,潭水亦不过漫及胸口,无需担忧溺水之险。

    我深吸一口气,一头钻入水中,放松舒展全身,在水下尽情畅游,周身虽是冰凉沁肤,却自有一分清爽舒畅,宛若一瞬间束缚凡垢尽除。

    畅游了好些时候,我才破水而出,任由满头濡湿的秀发披散直下,以手浇洗着莹然玉臂,周围水莲绿萝锦簇,点点落花飘洒,风惹奇香。

    我忽而静中思动,素日内力皆是以气发出,不知借水而发,会是如何光景。

    此念方甫闪起,我即付诸行动,聚纯然内力于掌中,幻无形之水化为有形,霎时掀起倾天水珠,卷成庞大的螺旋水带,恣意旋舞在幽潭之上。

    我心中甚觉快意,方又鼓起兴来,以内力御水为带,聚散自如,分合随心,四周潭水飞溅,千万颗水珠漫天跳起,恰似无数珍珠连窜交织,回旋流舞,又成一匹清透晶莹的白练,盘绕飞翔,寸晷间变幻多端,无有穷尽。

    不远处流瀑泻潭,溪吟潺潺,却更显得如画幽涧静谧宜人,水雾濛濛似烟,满涧水珠飞泻,掩映着清潭深处的浅影,宛如精灵月下戏水一般。

    月落霜华醉红尘,云屯山涧水潺潺,风朝露夜中流水散红妆。

    正当我沉浸于戏水之乐时,却冷不防一阵清柔的浅笑,自潭边袭夜而来!

    漫天流舞的水花陡然凝滞,随即如骤雨般密集洒落,尽数泻入潭中。

    全不料竟有如此一出,我身上已木了半边,颤巍巍地转首望去,但见水雾开处,潭边凤凰花树下,一抹修影渺然月影中,却黯然了遍地锦花。

    那人浅坐树下,右臂枕于支起的右膝上,下颌枕在右臂之上,正毫不避讳地窥睹着我,其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一袭素衫如霜似雪,优美的唇瓣笑韵隐约,不正是幻幽妖王沧澜!

    我心如晴天霹雳般一窒,猛然醒过神来,连忙环抱双肩,压低身子,真臊得无缝可钻,一股红潮霎时涨满双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仍旧凝坐不动,墨发柔柔披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潭中的我,笑容一色净无瑕,“你能找到这里,我为什么不能?你倒是玩得挺开心!”

    我此时身在潭中,不知如何自处,往水中藏之不迭,双目睁得浑圆,警惕地瞪视着潭边的男子,切齿愤盈嗔道,“你、你都看到了?”

    “你说呢?”

    我脸上腾地一热,悻悻挪于一簇绿萝后,任由青丝蜿蜒而下,垂眸睇着淡紫花瓣上滚动的清露,口唯唯如含桃实,“你就不知道回避一下!”

    “这么好看的东西,不看岂不太可惜了?”

    “你!”我气鼓鼓地瞪视着他,心中幽愤难平。

    世上男子怎般俱是轻薄之人,竟连沧澜也是如此,亏我还对他素有好感。

    他杏眸中笑意一闪,如似漫开了袅袅烟雾,“小巫女,你这样很危险的哦,被人看光了都不知道,被我看无妨,但不可以被别人看到。”

    这句话重重敲懵了我,不料竟还另有他人,当下六神无主地举目四顾,却闻沧澜轻笑的嗓音波荡而来,“别看了,早走了,说不定是来找你了,不过这里虽然容易被看到,但要找到却是极难,幸好是我先找到的你。”

    我气得七窍生烟,羞恼尚且难禁,却又见沧澜正拾起我放在树下的衣衫,立时似梦初觉,霍然戟指怒目,“放下我的衣服!”

    他全然不以为意,右袖一拢,我的衣衫便已不翼而飞,他转而摊出自带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叠淡紫锦裳,置于树下,随即悠悠站起身来,其态静若清池,动如涟漪,目无下尘,“你的衣服脏了,我给你带了新的。”

    “我才不要你的衣服,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但笑不语,左手抖出一匹雪白绫缎,右手一招,竟将我从水中凌空拔起,雪莹的纤躯登时全无保留地跃然于他眼前,被月华照得纤毫毕现!

    未待我羞愤发作,便身不由己地飞向潭边,不偏不倚地落入雪缎中,包裹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被他双手托在怀中,幽兰清香沁入鼻端。

    惊愕间抬首流眄,却见银华水雾中,他低首俯视着我,笑得清柔无垢,并不如何耀眼,可那眼角眉梢缱绻的一壶悲凉,却染寂了整个月夜。

    被那抹笑摄住心神,我怔怔地睇观着他,一时竟忘了此际危急之态。

    蒙蒙幽涧,云遮雾障,天光月影共徘徊,两人于潭边咫尺相对,浑不觉周围飞花飘落如织,仿似虚化了凡尘万物,彼此间再难溶入第三人。

    斑驳花影之中,他原本清润澄净的雾眸,逐渐泛上了异样的神采,竟似情不自禁地俯下头来,携下一片黯淡阴影,渐渐将我笼罩其中。

    这一举着实惊醒了我,当即偏开头,裹紧身上雪缎,望着水上交相辉映的白莲绿萝,声音淡如涟漪盈荡,“你答应放过我的,不能反悔!”

    仿佛被此句扯住身形,他的面孔怔在了半路,随即缓缓抬起头来,探手轻撩着我耳际的发丝,载了一眸的忧伤,“你放心,若非你心甘情愿,我不会勉强你,世间险恶无常,我亦无法时时保护你,你需得多加小心。”

    先前积攒在他眸底的异彩,恰如沤浮泡影一般虚渺,朝蕣间便消弭无痕。

    我黯然垂下眼帘,观觑着他发梢上飘舞的月光,底气不足地幽幽道,“对不起,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跟你走,所以你还是不要等我了。”

    他并不答言,微微蹲下身子,将被雪缎包裹的我扶坐于树下,径自笑得清微淡远,“夜深了,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早点回去吧。”

    丢下此句,他不复多言,于一叹中倾尽了满腔愁绪,旋款款起身,沿着花草遍生的石径而去,素白的轻衫被夜风拂动,似是洒满落寂。

    目送那抹修影隐没在夜色深处,我彷徨仰首,目光透过飘拂的绯红凤凰花,落向了云端的一轮霜月,不知不觉间,心内亦沾染了轻微的凉意。

    虽然我对他无意,但见他如此失落,我也于心不忍,反令我越无法面对他,若日后再相见,我又该如何是好?

    在树下发怔了半景,我方才着衣起身,沿原路折返,众人翌日醒来,见我一身紫裳华美绝伦,免不了惊异探问一番,却只被我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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