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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天子按剑思北方 171番外之巴黎夜(下)

    番外之巴黎夜(下)

    她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

    客厅开阔,灯光柔和,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大幅装裱的油画,笔法看来极为熟悉。

    侧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拿条雪白的大浴巾走了进来,见她恢复了意识,便将毛巾劈头盖脸地丢过来:“擦干雨水。”

    这话是用中文讲的,口气冷淡而轻慢,还有些不容反抗的命令意味。

    她呆住了,用手捧着干爽的毛巾,嗫嚅着嘴唇,同样用中文回答:“夏教授,是你救了我?”

    男人身上湿漉漉的,一绺一绺的头发还在滴水,很快就把他踩着的那块地毯给洇湿了。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随随便便就上陌生男人的车,真不知道自爱。”

    她脸上褪了血色,低下头,呆呆地攥住浴巾,无地自容,就连面颊上的掴伤都没了痛感。

    “快点擦,你把沙发给弄脏了。”男人好像全然没有觉察到她的窘迫,没好气地催促。

    她鼻根一酸,猛地抛下浴巾,站起身,沙哑着嗓子道:“教授,谢谢你,我先回去了,免得弄脏了你的地方。”

    说着,慌慌张张地向另一扇门跑去,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男人把双臂在胸前一叉,慢悠悠地晃过来,脸上多了一丝好笑的意味:“你走错房间了,这是我的卧室。”

    她羞急了,抬起左手横遮在额上,试图挡住对方投过来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大门在哪边?”

    男人用身子挡住她,笑着问:“这么晚了,你的那位房东太太被你吵到,不会飞扑过来,压死你吗?”

    好啊,你就是欺负别人无家可归!

    她瞪住对方,恨恨地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生平从来没有这样吼过人:“用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男人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有脾气,不禁怔了怔,见她推开他要向外跑,忙一把攥住她手腕:“哎,等一下。”

    她痛得“嘶”一声,他这才发现那纤细的手腕上全是粗粗的指痕,原来早被亨利给勒伤了。

    他拧住了眉心,松开手。

    她想离开这里,却猝然打了个喷嚏,刚用精湿的衣袖挡住口鼻,喷嚏又接二连三地来了。

    头发被人用干毛巾大力地擦拭着,她没工夫拒绝或道谢,还在忙不停地打着不合时宜的喷嚏。

    “肯定是感冒了。”男人把她扶回沙发那里,倒了杯热水,把雪白的瓷杯放在沙发旁边的咖啡桌上,又递给她一盒纸巾,“我出门买药,街头拐角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对了……”

    他下意识地看看另一道门,有些犹豫:“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你就坐在这里,别乱走动。”

    她打喷嚏打得涕泪直流,正忙着用纸巾揩鼻涕,却也留意到他态度中的不寻常。

    温顺地点点头,她瞧着男人不穿外套,不打雨伞,就那样冲出了大门。

    用掉了半盒纸巾,这才觉得好多了。

    腿有些发麻,她站起身跺跺脚,一侧脸,瞧见方才男人注视的那个方向。

    他不让她走动,她偏要走动,就不让他随心所欲。

    叛逆心起,她走到那扇门口,奇怪地发现墙上居然安着圆盘密码锁。

    哈!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莫非在大学教书只是他真实身份的掩护?其实在那年轻英俊的躯壳里,藏着一颗黑暗嗜血的心?

    也许他就是开膛手杰克那样的连环杀手,又或者是传说中吸食人血的吸血鬼……

    房门后搞不好钉着一墙他收集来的尸体!

    她绘形绘色地想象了半天,最后被自己给逗笑了。

    又揩了揩鼻子,她淘气地在密码锁上转出自己在大学里的学号,一共六位数。

    她漫不经心地转着,指尖拢住旋钮,冰冷的金属却好像透出了教授的体温。

    方才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呢?

    想到这里,心跳加速。

    “哒。”一个清脆的开锁声遽然响起。

    她却彻底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教授的密码居然真的是她的学号?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心砰砰乱跳着,她用颤着的指缓缓推开门扇。

    房间内没有灯光,整整一面墙都是落地窗,窗外的塞纳河被急雨砸得有些癫狂。

    路灯昏暗的光芒疲惫地映了进来,让她勉强看清了墙上挂着的画卷。

    一幅幅画布上都细细描绘着美丽的女人,服饰显出的朝代各异,画法也不同,但描绘的面孔却分明是同一张。

    那张脸,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呼吸几乎都要被冻住了。

    她跌跌撞撞地沿墙一路摸索过去,却没看清墙角里堆着的一幅。

    那画原本背朝外,面向墙,被她这样一撞,一下子翻过来,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画布恰巧被路灯的光芒映得清楚——

    里面的女人穿着一件脏污的围裙和衬衫,下巴和肩膀上都沾染着打翻的颜料,她却笑着提起画笔,面对画架。

    那画如此细致,就连女人唇边的笑涡都画得栩栩如生。

    她呆呆地看着,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画中人那样灿烂的微笑。

    门廊传来开锁的声音,她从幻想中惊醒,跳起来想离开这里,却晚了一步。

    画室昏暗,室外的客厅却灯火通明。

    菱形的光影斜拖在她瘫软的双膝前,男人拎着个纸袋,颀长的身躯遮住了那光,身影阴森森地盖上她的指尖。

    二人无声地瞪视良久,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画里的人是我!”

    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滚出去。”

    她不放弃,更加大声地喊:“你也喜欢我!”

    男人不再应答,大步走过来,揪住她原本就被亨利撕得脱线的衣领,想把她拖向大门门口,再一脚把她踹到街上。

    谁知那罩衫被穿洗了三年,实在不堪重负,撕拉一声被扯得稀烂。

    她被拎得失了重心,一跤跌回客厅里,胸前的风光却被柔和的水晶灯照了个一览无余。

    两个人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化作石像。

    过了良久,女人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尖叫,疯了一样用两条腿去乱踹对方。

    呆住的男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居然真的被她突袭得逞,也一个跟头栽倒在她身侧,纸袋里的东西滚出来,撒了一地。

    听见女人的抽泣,他真的慌了,忙闭着眼睛摆手:“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她不理他,专心地哭,流的泪比外面的雨水还多,眼看就要把他家的房子都给淹没了。

    他没了平时的嚣张冷漠,四处乱跑,拿来自己的干净睡衣,围在她身前,又重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口气很是认真:“哭那么久,肯定累了。来,喝杯水,补充点水分,一会儿好接着哭。”

    她哭得好好的,听见这样无赖的话,怎样也绷不住脸,不由得噗嗤一乐,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哪知道水太热了,烫得她将一口水都喷在了地毯上。

    男人一脸歉疚地看她张大嘴巴,双手用力地扇风,不停地吸气。

    一眼溜到滚着的褐色药瓶,他翻出棉棒,旋开药瓶盖子,蘸了些药水,轻轻涂在她脸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脸温柔,感受着伤口的清凉,手僵在了唇边,满身的血液却奔腾得好像塞纳河水。

    “药店的人说,这个可以消毒消肿。”

    说着,换了根棉棒,又凑近她破损的唇角。

    两个人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他和她近得能看清对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药棉落在伤口上,刺痛传来,激得她浑然忘我,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吻住他的唇不放。

    他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地任她锁住自己。

    壁钟钟摆不急不缓地摇着,摇得他头昏目眩,没了神智。

    体内腾起热力,他克制不住长久以来的渴望,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听凭身体去品尝她的柔软和甜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和她睁开迷醉的眼,望进彼此。

    “这药水,真苦。”他像个孩子似的抱怨起来。

    她摸摸唇角的伤口,笑了:“我却觉得很甜。”

    抬腕看看木质手表,表里进了水,早就住了。

    指针显示的是十一点整,比此刻整整差了一个小时。

    换了平时,平白损失了一块表,她一定会心痛得吃不下饭,但今晚不同。

    “教授,你看,这手表会永远记录我和你相遇的时间。”

    他看着她欣喜的眸光,在心里挣扎了良久,还是忍不住泼她冷水:“我有过妻子。”

    她浑身一震,忐忑地问:“离婚了?”

    他摇头:“很久以前过世了。”

    她用掌心捧住他的脸:“对不起。”

    看见她眉眼间清楚写着的心疼,他想咽回嘴边的话,但最终还是硬着心肠打击她:“你跟她长相酷似,看见你,我想起的是她。”

    她如遭电亟,脸色由红润变得煞白,就连捧着他的指尖都变冷了。

    明明还是亲密的姿势,她还是倚着他,但感觉全然不同了。

    沉默了好久,她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介意。”

    他像是只坏脾气的猫被人踩了尾巴,立刻还击:“可我介意。”

    她终于溃不成军,泪水汩汩而下:“我后天就要回国了,以后也许再也无法见面,你非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我狠狠一刀吗?”

    他无话以答,只是紧紧抱住她。

    她发了狠,扯开他的湿衬衫:“今夜,你看见的是我,也只准想我,以后随便你怎样。”

    他看着她的坚决,忘了抵抗,也许……

    也根本不想抵抗。

    夜很长,长得足够倾盆大雨下干净。

    夜很短,短得无法让恋人记住体温。

    一夜过去,他和她还牵着手,在她租住的小房间里。

    房东太太用肥胖的身躯堵住门口,在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不住唠叨,说克洛蒂的画架把地板给戳出了洞,还说绘画的颜料把破败的房间给薰出了一股怪味道,这要是换了别的房东,一定是要罚钱的。

    她低头干活不接话,快手快脚地将书籍打包,准备下午交付海运。

    男人皱紧眉头看着晨光里的她,想不出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三年——

    家里被刻薄的房东唠叨,学院里被教授和同学冷遇,酒吧里又被客人骚扰……

    掏出皮夹子,抽出几张钞票,丢给房东,他冷声道:“这样可以了吧?”

    房东太太堆着满脸横肉,费力地弯腰捡起钱,笑着说:“先生,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祝你和克洛蒂日安。”

    讲完,肥胖的身影飞速消失在楼梯间,仿佛生怕对方反悔。

    “我又不欠她,你干什么给她钱?”

    “花钱买个清净而已。”他笑笑,没说出实情。

    能安安静静地多看她一分钟,也是好的。

    她不是他的妻子,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奇妙。

    她终于顺利搬出了那个住了三年的“家”,时已黄昏。

    他拎着她简陋的小衣箱,牵着她纤细的手:“你累不累?”

    她笑着摇头。

    “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塞纳河游船?”

    她眼睛一亮,这是她三年来的一个小小愿望,可惜因为金钱和时间的关系,没能实现。

    霞光正好,风却有些凉。

    他松了木浆,展开大衣衣襟,把她搂在衣内,为她挡去寒风。

    小小的木船载着依偎二人,缓缓地飘荡在河心。

    远处,传来橘花和咖啡的香气。

    河畔的街头艺人又拉起了小提琴,那悠扬的曲调跳跃着飞到了夕阳里。

    机场里人来人往,他和她面对面分手,互道珍重。

    她转过身,他突然掏出名片递过去,低声说:“有事需要我,就打电话。”

    她背着身点头,脚步匆匆地入了关,转个弯,不见了。

    他定定地站着,仿佛还在看穿梭往来的旅客看得很有趣。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想走,忽然眼睛一亮,看见她拎着小衣箱从里面又跑了出来。

    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面前,她将名片递还给他:“我……我姐姐家的地址。”

    他醒过神,翻过名片一看,果然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中文。

    “我会在那儿等你,不管多久。”她眼神执着。

    “我不会去的。”他强调着,“别等我。”

    为了证明决心,他将名片揉做一团,扬臂一抛,将废纸团丢进了附近的银色垃圾筒。

    她眼中的光不灭:“你最后那幅,画的是我,不再是她。别的画,脸上没有笑涡……”

    翘起脚尖,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然后掏出一个破旧的小相机:“教授,在这里给我拍张照片吧。”

    他接过相机,看见她脱下外套,里面穿着的是那件还没洗净油彩颜料的衬衫。

    对着镜头,她戴着坏掉的木质手表,笑得灿烂。

    一如他画中的她。

    坐进汽车,他靠在椅上,打开天窗,仰脸看碧空中有飞机划过。

    她错了,他绝对不会去找她。

    他如是想,启动了车子。

    然而,事实证明,错的是他。

    一年后的某个傍晚,他也拎着个皮箱,站在一座陌生的小院前,敲响了油漆斑驳的红门。

    开门的女人五官清秀但表情悲伤,抬头愣愣地问:“你找谁?”

    他忽然开始担心,难道搬家了?

    “克洛蒂……住在这里吗?”

    瞳孔慢慢对焦在他脸上,女人倏然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你姓夏。我妹妹常常画你。”

    他松了口气,这女人一定是克洛蒂口中的姐姐。

    “是的,她在家吗?”

    女人阴阴地龇了龇牙:“当然,她一直在这里等你。”

    跟随着女人的脚步进了屋,雪亮的日光灯照得他瞳孔紧缩,几乎看不清任何事物。

    闭闭眼,通红的眼帘上还映着方才看到的一个黑框照片。

    影像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机场人海前,朝着镜头灿烂地笑,衣领那里还有没洗去的油彩。

    脑子被冻住了,他无法思考。

    手上被人塞了个软绵绵的东西,他怔怔然抱住再睁开眼,才发现那是个可爱的婴儿,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嘴巴还吮吸着小小的右手食指,左手则扒着胖乎乎的小脚丫。

    “你的女儿,你带走。”女人带着恨意的声音传过来,“就是因为生她,我妹妹才会死。你们父女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

    见那姓夏的还是呆呆地站着不动,女人强撑着的冷静外壳破碎了,她疯狂地拍打着他的头脸,咒骂着:“你这个混蛋,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招惹?她是那样一个死心眼的人,每晚画完画都会坐在院子里等待,生怕没听见你的敲门声。我说别等了,他不会来的。她却总是笑着对我说——他一定会来!是啊,她是对的,你真的来了……可是,你来得实在太晚了,还不如不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坚信你就是个负心汉。让我永远恨你,也好过让我现在为她感到遗憾。”

    他好像终于被打醒了,沙着嗓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人捧住脸,抽泣着回答:“随我们姓容。妹妹说无论男女,都叫‘容笑’。”

    男人低头看看女婴,忽然放声大笑:“容笑?容笑!好名字,果然好名字!”

    婴儿被他突然爆发的笑声吓了一跳,吮着的手指滑出了小小的唇,可是眼睛还在一眨不眨地看他。

    男人摸摸孩子的头,又温柔地亲她面颊一口,这才将孩子放回床上,打开皮箱:“我马上要回巴黎,这里有些钱,算是我留给孩子的抚养费。”

    女人傻了:“你说什么?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抛弃?”

    男人的眼神变得寒冷彻骨:“我本来就是个负心的人,你没有说错。这孩子不能晒太久阳光,也不能碰任何银质的东西,还有……请你以后待她好一点,就算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

    女人难以置信地笑着:“姓夏的,我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

    姓夏的收回笑容,不答一言,转身大步离开,将这个破败的小院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霞光隐去,他站在一个红色的公用电话亭里,拨下一个熟记心头的号码。

    铃音响了两声,对方操起话筒:“师公,在巴黎过得好吗,你终于想起我啦?”

    他空着的手攥成了拳头,攥得死紧:“嬗儿,改口叫外公吧,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妈妈是我的亲生女儿。”

    电话线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理解,今晚十二点,你我在太乙山——哦,现在叫翠华山了——在那里的冰洞一见,我会详细告诉你事情的由来。但是,千万别告诉你父亲。”

    “父亲他听说有人在欧洲见过一个和妈妈长得很像的女人,他赶去看个究竟,这几天回不来。”

    “那就好。嬗儿,还记得我从前告诉你的换血之术吗?”

    “记得。你每天割血喂了父亲整整二十四年,他才苏醒过来。怎么,师……外公,你又要用它?”

    “那不是全部,晚上再说吧,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男人挂断了电话。

    电话亭外,人流不断。

    霞光一分分黯淡,夜色渐渐弥漫过来。

    男人好像很疲倦,一点点蹲下去,最后蜷在红色的亭子里,用手掌掩着脸,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可是,再汹涌的泪也冲不走视野里那个俏丽的身影。

    那人俏生生地站着,露出灿烂的笑,一个小小的笑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木头手表的指针永远定在了十一点。

    时针和分针夹出一个锐角,怎么看都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活生生将人的心给剪成了千万片……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容笑身世的秘密,早在前面就有妹纸猜到了。我也的确在前文有所暗示——

    有人发现这父女两个都喜欢做一个动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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