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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天子按剑思北方 147146陇上横吹霜色刀:箭雨

    刘迁勒住马缰,恍然大悟:“姐姐,我明白了。原来方才进攻的汉军使的是个障眼法,让我们误认为他们已然回转,其实是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掩护主力绕到了我军后方,令我们腹背受敌,首尾不能兼顾。”

    刘陵这才反应过来,森然冷笑:“霍去病好生狡诈,我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迁儿,后面的部属乱成一片,你快去指挥,这里有我。”

    太子忧心忡忡地看看翁主:“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强攻不可得……”

    刘陵偏脸看看星空,长睫上带了几片飞雪:“迁儿,姐姐理会得。”

    刘迁点点头,刚要驱马而行,宽袖蓦然被翁主攥在泛白的指尖。

    只见她眼波温柔地看着自己,轻声道:“这辈子有你做手足,姐姐就算不能入主未央宫,也别无遗憾!”

    方才沾染的雪瓣此刻被她的体温暖成了水滴,犹自挂在卷翘的浓睫上,看起来倒像欲落不落的泪珠,晶莹剔透,折射星光。

    刘迁微一发怔的功夫,翁主已经松了手,又用佩刀在马臀上用力一击,喝道:“快走!”

    说着一使眼色,命左右跟上保护。

    刘迁暗觉不好,想驻马回头与姐姐并肩战斗,奈何战马痛得发了狂,没头没脑地钻进交战两军的空隙向外狂奔,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包围圈的外沿。

    心急之中,他单手撑住马背,飞身跃下,谁料被追上来的翁主亲兵给团团围住:“太子不可,翁主命我们保护您回宫!”

    雪亮的刀刃拦在面前,刘迁勃然大怒,挥鞭乱击,高声厉喝:“滚开,你们这些蠢材都给我滚开,我要回去!”

    这边还在争执,翁主所率的寿春军已经失去了有效指挥,各自散乱成沙,被长安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以刘陵为首的几百个人于仓促间向霍去病发起最后的攻击,却被长安军的长戟刀丛给一一拦住。

    火把燃得更亮了,霍去病表情冷峻,看一眼中了数刀而倒在血泊中的刘陵,命人将她的首级割下来,挑在长戟顶端,而后指点首级叱喝道:“逆臣刘陵已然毙命,你们还不跪下伏法么?”

    寿春军见太子私逃翁主毙命,完全没了主见,一个两个呜呜痛哭着缴械投降。

    须臾,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密密麻麻跪了无数兵士,远方密林群鸦乱舞,近处哭嚎悲泣声声震天。

    白雪密密地下着,王宫亲卫被翁主的死讯惊呆了,忘记再去拦阻太子。

    刘迁头发散乱,形同偶人,拎着长鞭慢慢踱步走回战场,宽大的袖口在风中摇曳,细细的鞭梢在雪上拖出血色的深痕,孤零零地嵌在凌乱的脚印旁边。

    刘陵无头的尸身已经冷了,一腔热血喷在皑皑白雪中,又被封在冰晶里,一粒粒的,似乎在诉说着无限的壮志难酬。

    刘迁走到她身旁,慢慢蹲下,颤着指握住她的手背,一句话也没说。

    容笑骑在马上,看得眼酸心疼。

    方才她没有出手擒杀淮南人,只是立于霍去病身后冷眼旁观,然而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见太子,她就深感无地自容。

    好像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才是始作俑者,她才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淮南根本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霍去病同见此情此景,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下令:“将淮南太子拿下!”

    旁边有人应喏,容笑长戟一横,拦住他们,斩钉截铁道:“我去!”

    霍去病瞄她一眼,伸臂一格,似笑非笑地警告:“可别打算趁机放走他,你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我汉军的箭!”

    容笑盯住他,坚决道:“知道你厉害,不用多番提醒。不过,殿下就算被擒,也要被我擒,别人休想碰他一根手指,包括你在内!”

    霍去病眸中的光熄了下去,唇角却渐渐翘起:“原来你更喜欢同情弱者,呵,可是怎么办呢?本侯还是喜欢胜利的感觉!既然如此,你……去吧。”

    容笑再不理会他,丢下兵器下了马,走向刘迁。

    太子跪在深雪里,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没了感应,直到被呼唤到第三次,才愣愣地抬起头,不看容笑,却目光呆滞地看向长戟上的人头。

    那里,刘陵俏目圆睁,发髻凌乱,面颊上和脖颈断处满是浓血污痕。

    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无论如何不该出现这样可怖的肮脏,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刀箭相向血肉横飞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笑跪在太子身侧,平视对方悄声道:“殿下,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我即刻带你走。你放心,我刚喝了血,跑得很快,还记得在翠华山那夜么?那么高的山,我带着你和李尚不是一会儿就下来了么?来,把手给我。”

    语毕,趁周围人不留心,偷偷伸出手掌,凑近刘迁……

    长安军一举荡平叛兵,李广利顿感重见天日,他的亲兵又开始耀武扬威咋咋呼呼:“哈哈,看见没有?李军使一出马,什么叛兵都不在话下!你们还不知晓吧,霍侯爷方才的战术其实都是军使事先安排好的!”

    霍去病闻声回头,瞧了李广利一眼,后者脸色微红,轻咳两声,翻翻眼皮,却没说话。

    冠军侯也不计较,等李广利重新回到军队指挥位,这才命令两名亲卫撤下霍字旗。

    李广利有些惊讶,细声问道:“你要走?”

    霍去病讥讽道:“我说过不会抢功,此役的功劳自然全数归你。”

    李广利明白自己应该心存感激,毕竟对方不但救回自己性命,还白送了一件大功。

    然而,这份感激刚一冒出苗头立刻变了味,越燃越像怒火。

    好像自己这辈子注定了不如霍去病,就连功劳也是人家不稀罕要而白送的!

    如果当初容颜没有被毁掉,如果当初没被逐出期门,如果弟弟还是个健全的男人,还会有今时今日的羞~辱么?

    如果,容笑和刘迁从来就不曾来过这世上……

    如果!

    咬牙切齿地看向容笑的背影,又盯住刘迁慢慢扬起的虽然苍白却仍显俊朗的面容。

    这两个人,都是这两个人!

    看一眼霍去病,他正忙着同亲卫耳语,交待接下来的部署。

    眉梢一挑,李广利得意一笑,突然招手,心腹附耳上来。

    低低两语,心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好像不太情愿。

    李广利佯怒要打,低骂道:“敢不服军令?”

    哪个敢不服他的军令?不怕被毁容阉割么?

    心腹一边腹诽,一边大摇其头,忙应命悄悄联络其他人等,按要求布置下去。

    刘迁虽然面对李广利方向,视野中却完全没装下那个人,也就没有察觉别人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握着刘陵的手,听见容笑的建议,心中巨大的悲伤如潮汐般此起彼伏。

    容笑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此刻众目睽睽,多一分延误便多一分危险。

    殿下若是再这样萎靡不振,她决定先斩后奏,扯了他就跑,跑完再说。

    到时候,霍去病那个混蛋气也白气,去他奶奶个熊的卫家吧,老子姓容!

    火把的毕剥声又响了两下,刘迁好像恢复了些许神智。

    似乎终于明白,无论他再如何去暖姐姐冰寒彻骨的手掌,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静静地端详容笑半晌,太子开了口:“如果方才我没走,也许姐姐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她。她还在这里躺着,你要我去哪里,回宫么?寿春此刻已经无法自保,不出两个时辰,王宫也会被这些汉军占领,那时我还要逃去哪?去你所说的西域,做一辈子隐姓埋名的逃犯?”

    容笑第一次发现他固执得这样愚蠢,低低骂道:“只要活着,管他逃犯不逃犯……”

    一句话没讲完,突然觉得不对,背后传来的细微异响好像是连击弩发出的扣弦声!

    战事已了,霍去病命令汉军放箭作甚?

    难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意图,竟真的狠心要……

    刘迁面对箭雨射来的方向,抢先一步反应过来,张开双臂,一把将容笑搂在怀里,翻身将她压倒在地!

    容笑挣扎着想要推开人,却被对方死死地摁在身下。

    溅起的雪沫和冰碴迷了她的眼,下意识地合拢黑睫,眼珠被刺得生疼。

    一片黑暗中,她清楚地听见一支支利刃穿肉刺骨的声音。

    每中一支箭,太子的骨骼肌肉都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他却紧咬牙关,连哼也不哼。

    再睁眼时,只见星光黯淡,血舞满天。

    左右的雪地上嵌满了射空的黑羽弩箭,一支支好像乌鸦的翅膀长翎,扑将下来,啄食死尸。

    容笑心怀侥幸地探出手去,攀上刘迁的后背,手指却因为密密麻麻的矢杆而寸步难行。

    血一滴滴地黏住掌心,心却一寸寸跌下去。

    “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是血妖啊,我不是告诉了你,我刚喝了血不会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容笑手足僵硬,泪雨滂沱,哑不能言。

    刘迁挣扎聚起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颤着指尖去擦她的泪:“不死,并不代表,不、不会疼……别哭,至少别为我哭……容姑娘,你应承过我的,无论发生何事,你总要、要笑着……我、我累了,突然很想回宫,小非一定还、还在等……”

    声音越来越弱,容笑的泪被冻结在了脸颊上。

    刘迁没了气息,身体一丝丝冷了下去。

    看着幽深的夜空,容笑终于木然道:“好,我带你回家。咱们从密道走,那里回家会很快。回去了,我们就再也不出来了,你说好不好?”

    没人回答她,唯有北风还在絮絮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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