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14章（3）
帝都卧虎藏龙,看似正大光明的通衢，走几步就拐进逼仄胡同，里面拉拉杂杂一派市井小民日常生活场景，再几步见一四合院，门口触目都是老东西,左右斑驳的墙上是从破四旧时期糊了黄泥幸存下来的门神,门槛外两个模糊了轮廓的上马石,迎面一堵影壁墙上面用旧笔触画了幅寻常松鹤图。可是这四九城里的事也说不准,外面看着这样旧,没准内里乾坤大着,早几百年这里住的主儿都是皇家贵胄，就现在保不齐有什么高人大隐于市猫在里面。
一个环卫工模样的人把垃圾车停在门口，下车低头往里面走,转过影壁墙就看见主人家坐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晃荡着脚丫子，手里拿着一把紫砂壶。
“您找哪位？”
环卫工抬了抬帽子，“找你。”
主人打量来者，见是个女的，还挺漂亮，摇头晃脑地唱了了句“惋惜卿本佳人奈何扫大街。”然后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您呐，我可不认得您。”
环卫工说：“你认得夜泊就够了。”
主人脸色立刻一怔，把脚搬下来，站起身，仔细看来者的脸，有点疑惑，“您是……”又想了想，摇头说，“对不起，您说的那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了。”
环卫工说：“那也没关系。”她欠身在石凳上坐下，摘下帽子，“直说，我要出去，往南边，泰国。从你这里给我出证件。这是定金。”他从兜里掏出两沓报纸包着的东西，目测不是砖头。
主人笑说：“这哪跟哪啊。我良民一个，您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别吓唬我们，我们胆小。”
环卫工说：“好。你不想接这单生意也成，不过你该知道我从不空手而归，只要前脚从这个院子里出去，后脚举报电话就响，不出一个小时你这里就得被翻个底朝天。你从前那些勾当都要曝光，十年八年的牢是不够你坐的。”
主人仍旧笑嘻嘻的搪塞。
环卫工也不再勉强，起身往外走。
快走到影壁墙了，主人终于按捺不住喊住她，“贵客留步！”
他叹气，无奈地说：“您别开口就是钱，闭口就是举报啊，咱们不是还有情谊在里面嘛！别的不说，夜泊救过我的命，也放过我一马，这份恩情我记着，也想还。”
他掂起那两沓钱，走过去递给环卫工，说：“钱我不能收，东西我给您做着，等您来取。”
环卫工没有接，冷声说：“定金就是定金，不能让你做坏规矩。只一点，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的麻烦大了。”
主人笑说：“我懂。”然后目送环卫工转身离开。
病房还是同一个病房，人还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这次她醒着，靠在松软雪白的靠垫上，在看电视，里面是前一阵子某电台制作的关于真爱的特别节目。
屏幕上被隐去真名真相的男主人公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廖忠平倒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刘莲子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对他客气地招呼，“你来了。过来坐。”
她的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擦了点护肤品，甚至还打了点腮红，除了消瘦，精神倒还不错。
廖忠平说：“你看上去很好。”
刘莲子微笑着说：“哪里。病了一场元气大伤，再不捯饬下没法见人了。”
这女人的韧性不容小窥。廖忠平忆起从前就是从欣赏她这份无条件的大方得体而心生爱意，到现在她仍旧有这本领，只是他已经心境不同。
“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提前做了准备。”她从床头小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廖忠平，“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好好想想。”
廖忠平迟疑了下，接过来，不急着打开。“是什么？”
刘莲子说：“夜泊的资料照片。从档案里调出来的。照片不是很丰富，毕竟处里对上镜头的事有限制。不过证件照还是留下了。我想你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夜泊的样子了，也许真是淡忘了也说不定。”
廖忠平有心理准备听她当面提起这个问题，但是不代表有沟通的意愿，他抿着嘴默默坐在那里，挺着脊背。
刘莲子知道这是他戒备的肢体语言。
他不说，她也要说。
“有一种选择性面部识别障碍，由心理问题引起，明明应该很熟悉的人，却突然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我不想逼你太狠，但是也不能眼见你这样。”
廖忠平不看她，把目光放在虚空的一点，“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想让夜泊活着。可是那个人不是他。”
刘莲子说：“你的问题和理由只有你自己清楚，出了那件事后你就把你的心锁起来不给任何人看了。我花了很大力气成为心理医生，为的就是帮助你走出那一段阴影。可是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还是看不懂你。我不明白为什么最该看淡生死的你偏偏对夜泊那样……也许，在你和梅宝的关系上能找到答案。”话音落在苦涩上。
廖忠平矢口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莲子面露倦容，“我想不出别的样……忠平，我累了，让我歇歇好吗？”
廖忠平深吸口气，说：“对不起。”
刘莲子用一双有洞察力的眼睛审视他，这一次轻易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一字一字地说：“没关系。我不会要求你履行婚约，嫁给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廖忠平只能是场灾难。”
廖忠平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搓了搓，最后抬头干巴巴地说：“这次的任务很艰巨，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你以后就忘了我，好好过日子，找个靠谱的嫁了……是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刘莲子本来决定再也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的眼泪又落下来，她独自躺下，把床单蒙过脑袋不去看他。
耳朵里听到他彻底离开了，她才在被子里喃喃自语，“你足够好，只是你不是为我准备的。”
廖忠平坐在车里抽出文件袋里的档案，卷首别着一张夜泊的免冠正面证件照，年轻俊美的一张脸，眼角微微上挑是那种好看的凤眼。廖忠平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然后是视野变幻，梅宝的容貌移花接木地附在上面，他眼里看到的一会是夜泊一会是梅宝，真真假假男男女女，令人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他把文件推回档案袋，闭目后仰，脑子里一片乱象，无法思考，浑沌中只有一个概念越发清晰——选择性面部识别障碍……莫非自己真是因为心理的问题而潜意识回避梅宝既是夜泊的可能性？
明明是刻骨铭心的人物，幽灵一样纠缠他多年，怎么会……
廖忠平仿佛回到了他唯一准备过的婚房，躺在那张他亲手买回来和夜泊一起装上的婚床上。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一切都是红色的，床单被罩窗帘，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泊从床底爬上来，一点点逼近，他的面貌看不大清，一双凤眼尽是疯狂绝望，此外便是浓浓的悲哀。
廖忠平想要动，想要抬手抚平他最好的朋友紧锁的眉间，但是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能动，全身像中了魔咒一样没有丝毫力气。
他慌得很，夜泊想要做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动？
滚烫的水滴落在廖忠平脸上，他也终于看清了头顶夜泊的脸——那是一张被痛苦折磨不清的面孔，却仍然像星辰一样俊美无俦。
夜泊开口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你会恨我，就像我恨我自己……可是与其让你这样每一天每一天折磨我，不如我亲手了结这一切。”
廖忠平心中大骇，眼见夜泊的脸压下来，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嘶吼一声，从这梦魇里挣脱出来。
一张眼，天旋地转，他又回到了八年之后，光天化日下坐在车里，原来真的是睡着了。
他抬起手，确定自己行动自容——不能动的滋味一辈子一次就够了。
他再次看了眼旁边的文件袋，却没有再碰它一次，毋需确认，他已经彻底想起夜泊的样子了！——在他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之后，怎么可能真正忘记！
一个环卫工模样的人把垃圾车停在门口，下车低头往里面走,转过影壁墙就看见主人家坐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晃荡着脚丫子，手里拿着一把紫砂壶。
“您找哪位？”
环卫工抬了抬帽子，“找你。”
主人打量来者，见是个女的，还挺漂亮，摇头晃脑地唱了了句“惋惜卿本佳人奈何扫大街。”然后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您呐，我可不认得您。”
环卫工说：“你认得夜泊就够了。”
主人脸色立刻一怔，把脚搬下来，站起身，仔细看来者的脸，有点疑惑，“您是……”又想了想，摇头说，“对不起，您说的那个人我没什么印象了。”
环卫工说：“那也没关系。”她欠身在石凳上坐下，摘下帽子，“直说，我要出去，往南边，泰国。从你这里给我出证件。这是定金。”他从兜里掏出两沓报纸包着的东西，目测不是砖头。
主人笑说：“这哪跟哪啊。我良民一个，您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别吓唬我们，我们胆小。”
环卫工说：“好。你不想接这单生意也成，不过你该知道我从不空手而归，只要前脚从这个院子里出去，后脚举报电话就响，不出一个小时你这里就得被翻个底朝天。你从前那些勾当都要曝光，十年八年的牢是不够你坐的。”
主人仍旧笑嘻嘻的搪塞。
环卫工也不再勉强，起身往外走。
快走到影壁墙了，主人终于按捺不住喊住她，“贵客留步！”
他叹气，无奈地说：“您别开口就是钱，闭口就是举报啊，咱们不是还有情谊在里面嘛！别的不说，夜泊救过我的命，也放过我一马，这份恩情我记着，也想还。”
他掂起那两沓钱，走过去递给环卫工，说：“钱我不能收，东西我给您做着，等您来取。”
环卫工没有接，冷声说：“定金就是定金，不能让你做坏规矩。只一点，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的麻烦大了。”
主人笑说：“我懂。”然后目送环卫工转身离开。
病房还是同一个病房，人还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这次她醒着，靠在松软雪白的靠垫上，在看电视，里面是前一阵子某电台制作的关于真爱的特别节目。
屏幕上被隐去真名真相的男主人公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廖忠平倒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刘莲子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对他客气地招呼，“你来了。过来坐。”
她的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擦了点护肤品，甚至还打了点腮红，除了消瘦，精神倒还不错。
廖忠平说：“你看上去很好。”
刘莲子微笑着说：“哪里。病了一场元气大伤，再不捯饬下没法见人了。”
这女人的韧性不容小窥。廖忠平忆起从前就是从欣赏她这份无条件的大方得体而心生爱意，到现在她仍旧有这本领，只是他已经心境不同。
“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提前做了准备。”她从床头小桌上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廖忠平，“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好好想想。”
廖忠平迟疑了下，接过来，不急着打开。“是什么？”
刘莲子说：“夜泊的资料照片。从档案里调出来的。照片不是很丰富，毕竟处里对上镜头的事有限制。不过证件照还是留下了。我想你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夜泊的样子了，也许真是淡忘了也说不定。”
廖忠平有心理准备听她当面提起这个问题，但是不代表有沟通的意愿，他抿着嘴默默坐在那里，挺着脊背。
刘莲子知道这是他戒备的肢体语言。
他不说，她也要说。
“有一种选择性面部识别障碍，由心理问题引起，明明应该很熟悉的人，却突然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我不想逼你太狠，但是也不能眼见你这样。”
廖忠平不看她，把目光放在虚空的一点，“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想让夜泊活着。可是那个人不是他。”
刘莲子说：“你的问题和理由只有你自己清楚，出了那件事后你就把你的心锁起来不给任何人看了。我花了很大力气成为心理医生，为的就是帮助你走出那一段阴影。可是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还是看不懂你。我不明白为什么最该看淡生死的你偏偏对夜泊那样……也许，在你和梅宝的关系上能找到答案。”话音落在苦涩上。
廖忠平矢口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莲子面露倦容，“我想不出别的样……忠平，我累了，让我歇歇好吗？”
廖忠平深吸口气，说：“对不起。”
刘莲子用一双有洞察力的眼睛审视他，这一次轻易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一字一字地说：“没关系。我不会要求你履行婚约，嫁给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廖忠平只能是场灾难。”
廖忠平低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搓了搓，最后抬头干巴巴地说：“这次的任务很艰巨，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你以后就忘了我，好好过日子，找个靠谱的嫁了……是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
刘莲子本来决定再也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的眼泪又落下来，她独自躺下，把床单蒙过脑袋不去看他。
耳朵里听到他彻底离开了，她才在被子里喃喃自语，“你足够好，只是你不是为我准备的。”
廖忠平坐在车里抽出文件袋里的档案，卷首别着一张夜泊的免冠正面证件照，年轻俊美的一张脸，眼角微微上挑是那种好看的凤眼。廖忠平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然后是视野变幻，梅宝的容貌移花接木地附在上面，他眼里看到的一会是夜泊一会是梅宝，真真假假男男女女，令人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他把文件推回档案袋，闭目后仰，脑子里一片乱象，无法思考，浑沌中只有一个概念越发清晰——选择性面部识别障碍……莫非自己真是因为心理的问题而潜意识回避梅宝既是夜泊的可能性？
明明是刻骨铭心的人物，幽灵一样纠缠他多年，怎么会……
廖忠平仿佛回到了他唯一准备过的婚房，躺在那张他亲手买回来和夜泊一起装上的婚床上。大红的喜字贴的到处都是，一切都是红色的，床单被罩窗帘，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泊从床底爬上来，一点点逼近，他的面貌看不大清，一双凤眼尽是疯狂绝望，此外便是浓浓的悲哀。
廖忠平想要动，想要抬手抚平他最好的朋友紧锁的眉间，但是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能动，全身像中了魔咒一样没有丝毫力气。
他慌得很，夜泊想要做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动？
滚烫的水滴落在廖忠平脸上，他也终于看清了头顶夜泊的脸——那是一张被痛苦折磨不清的面孔，却仍然像星辰一样俊美无俦。
夜泊开口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你会恨我，就像我恨我自己……可是与其让你这样每一天每一天折磨我，不如我亲手了结这一切。”
廖忠平心中大骇，眼见夜泊的脸压下来，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嘶吼一声，从这梦魇里挣脱出来。
一张眼，天旋地转，他又回到了八年之后，光天化日下坐在车里，原来真的是睡着了。
他抬起手，确定自己行动自容——不能动的滋味一辈子一次就够了。
他再次看了眼旁边的文件袋，却没有再碰它一次，毋需确认，他已经彻底想起夜泊的样子了！——在他对自己做了那种事情之后，怎么可能真正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