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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8我们回家

    宁玄予低垂下头,后退两步,转身走到了一边。

    宁长闲看他走远,这才回头对无极上仙说道:“我的身子我自然清楚,已然无救,大可不必耽误那孩子的修行,老儿倘若让我知道你将那方法给他讲了,我恢复不了仙身此事也就算了,倘若我能恢复,第一件事情就是碾平你天池山。”

    无极捻着白胡子乐呵呵地笑:“这倒是难得,这种威胁——”他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多说什么了。

    宁长闲侧过脸看了不远处仰头看着天池山顶白雪皑皑的宁玄予,浅浅叹了口气,“当年我算到一切,却唯独漏了他,我料想这孩子一向听我的话,却不曾想过他这般……执着。”

    无极上仙从身后取出酒葫芦,笑意吟吟的喝了一口,享受地啧啧嘴巴,方才问道:“你不也没算到长庚那么费劲力气非要留住你吗?”

    宁长闲微微皱了眉,道:“我一向算不准他在想什么,那犟老头不提也罢。”

    “长闲呐,老儿有一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宁长闲垂眼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端起紫砂壶开始沏茶,她揽袖将茶水倒入杯中,道:“但说无妨。”

    “你身上的情毒,可曾复发过?”无极上仙些许吞吐地问。

    宁长闲手中握着的杯子一瞬间化作齑粉,茶水洒了一袖。

    无极上仙了然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法阻拦,你走之前,切记将一切安置好,莫要像上次一般。”

    宁长闲道:“我知道,此次前来,也正是因为此事想拜托你。”

    “且讲。”无极上仙点点头。

    “其一,我走之后,玄儿如今的修为怕是六道之中鲜少能压制住他,我怕他心生不满入魔愈深,所以只能摆脱你能照顾他一时。”宁长闲脸上清冷的神色有些动容,眉宇之间一副对这个徒弟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极上仙道:“好。”

    “其二,当年殷卿梨的事情,此时了结也好,劳烦你到时候去子归走一趟,替我收尸。”

    无极上仙闻言不住地摇头,“相思这孩子,实在是,这些历练对他也是好处,你不必这般,他不一定会念着你的好,不过,罢了罢了,你既然如此决定,我答应就是。”

    “多谢你。”她微微颔首表达谢意。

    “无妨,无论曾经还是现在我都亏欠你良多,这两件小事,算不上什么。”

    宁长闲闻言起身,转身朝宁玄予走去,一身白袍擦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无极突然在她身后大声问道:“长闲,你真要这样么?”

    宁长闲住了脚步,垂眉温和地笑了,她道:“我早已了无生意。”

    天池雪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无极上仙将酒葫芦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隔着漫天飞雪看宁长闲的背影,那身影一如当年初次在瑶台见到她时候,出众的高洁,慈悲,平和。可是熟料,“当年情毒种魔根,魔障啊魔障。”

    宁长闲听到了他的私语,脚步怔了怔,她感觉到无数雪花砸在脸上,就如同砸在了心里,她抬手抚上胸口,闭上眼睛掩饰住惘然和悲哀。

    情毒无根,魔障已生,出去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她自己。

    •••

    闷闷跟在宁长闲身后一步之遥的宁玄予总算沉不住气了,“师尊,你其实是不希望我救你,对么?”

    “玄儿,不必多言。”宁长闲看着前方,淡淡说道。

    宁玄予道:“师尊是嫌弃我现在是个魔头对么?”

    宁长闲摇头不愿意多说。

    宁玄予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师尊,还是在生我的气是吗?”恨他不顾人伦纲常,厌恶他的感情他的一切……

    宁长闲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温和地说道:“为师知道你有很多话要对为师说,但是玄儿,为师时日无多,所以下面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听仔细了。”

    宁长闲刚要开口,师徒俩身边跑过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丫头,正在爬台阶却脚下一滑,她闭上眼睛,脸蛋上满是惊恐,宁长闲抬手施了个仙术,小胖丫头浮在了空气中,预料的疼痛没有传来,小丫头从指头缝里偷看,看到自己身子不沾地的漂浮着,很是开心地开始打滚。

    这时候小胖丫头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太真你个丫头给为师站住,你又打碎为师的法器!”

    小路尽头追来一位大胡子蓬头垢面的上仙,暴躁地朝他们走来。

    那个胖丫头看到他,瘪瘪嘴,两串泪珠子立马从脸颊上滑了下来,道:“师尊最讨厌了,师尊答应太真今天晚上陪太真去参加太师祖的晚宴,可是现在却连脸都不洗!”

    宁长闲认识这个大胡子的上仙,轻轻唤了一声,“相若。”

    “不要叫老子这个名字。”大胡子很是暴躁,上前揪住太真将她背到背上,回头对小丫头说,“师尊有说不去吗!师尊这就回去收拾,师尊穿最干净的衣服,绝对不给太真丢脸好吧,太真不哭了,我们太真是乖孩子。”

    宁长闲看到此景,唇角淡笑,当年相若脾气出名的桀骜不驯,除了他的宝贝法器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小徒弟,还被吃的死死的。

    大胡子安抚了徒弟一会儿,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劲,他猛的回头盯着宁长闲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宁玄予,这才确认了下来,“宁冰块,你还活着呐?”

    宁玄予皱起眉头。

    宁长闲点头,她看了相若身后背着的胖丫头,浅浅笑着说,“你快些回去吧,你的徒儿又要哭鼻子了。”

    大胡子闻言顿时一溜烟驾云飞了,“太真不哭不哭,为师这就回去换衣服。太真你再哭为师也得哭了。”

    宁玄予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这才重新问宁长闲,“师尊刚刚想说些什么?”

    宁长闲温和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道:“玄儿,自从你上子归山后,是为师最开心的事情,为师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才能出众仙法超群,这些都是为师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天池的雪轻轻飘在肩头和发间,宁长闲好像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之中,她接着说道,“你问为师是否还在生你的气,玄儿,为师从未怪过你,又何谈生你的气?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倘若你现在真的做错了,那也是为师的错,怨不得你。”

    宁玄予听着她的声音,同三百年前她一字一句教他写字画画练剑一样,她会在他迷惘的时候给他指明道路,在他陷入歧途的时候拉他走回正道,在他孤独的时候抚平他的暴躁让心中只余平静。

    她是他的师尊。

    顿了顿,她从容平静地说道,“无论怎样,你只需要记得,为师永远不会怪你。”

    玄予垂下了头,道:“师尊,我知道了。”

    宁长闲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走吧,我们回家。”

    •••

    子归山上现在极为热闹,夭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混了进去,结果一看到宁长庚就被吓得炸毛,尾巴一下子漏了出来,宁长庚看到夭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拔剑就砍,狐狸毛非得到处都是。

    夭卿往山下逃去,正看到宁长闲上山,慌张变回原形从她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

    宁长庚看到宁长闲,这才收敛了杀气,将剑放入剑鞘里,拍了拍浑身上下的狐狸毛,道,“阿闲你跑到哪里去了?整个子归上下都找不到你。”

    “我去了一趟天池。”宁长闲回答道。

    宁长庚听她平静的口气和清冷的表情,立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阿闲?”

    “嗯。”她平和的嗓音低低应了一声,抬眉询问他有何事,不像小包那样欢快地喊爹爹,她是宁长闲,当年无心无情的仙门长闲上仙。

    宁长庚已经从天池无极上仙那里询问到了她一旦想起往事的后果,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苦笑着后退离开,“天意,果真是天意啊。”

    宁长闲垂眼不答。

    夭卿在她袖子里钻啊钻啊,袖口虽广却回不了头,他只好一往直前,前边终于看到了光亮,他欢快地舒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宁长闲平静看着宁长庚离去背影的侧脸。

    夭卿这才对现况有了个重新的估计,他居然从她胸口钻了出来……o(≧v≦)o~~

    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揉了揉某个地方

    嘿,没想到这个大冰块身材还不错,手感也不错。

    宁长闲垂下头,眉心微微隆起。

    旁边待着的宁玄予看不下去了,伸手揪着他耳朵把他揪了出来,夭卿变幻回人形,耳朵尖粉嫩粉嫩的。

    “你来何事?”宁长闲问道。

    夭卿揉揉耳朵,狠狠瞪了宁玄予一眼,才回答道,“我路过,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没。”

    “尚好。”宁长闲回答,然后开始赶人了,“你快些回去,这里毕竟是子归。”

    夭卿皱皱鼻子,挑剔道,“你们子归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大老远来了,结果就是这么个态度,一见我就拿剑砍人,实在是让人寒心。”

    宁长闲心中有事,也无心与他多计较,嘱咐宁玄予道,“你将他带到长平那里去,尽快送他回去,现在子归虽然我在,但是长老问起,也是麻烦。”

    “是,师尊。”

    堂堂魔尊陛下现如今乖巧的模样倘若被天虞和麾下魔将魔兵看到,故意要伤心喷泪了。

    •••

    而另外一边,刚刚离开就发觉事情着实不对劲的宁长庚找到了湘寺,抬手一道惊雷劈在他身上,湘寺闷声不吭地受了,疼痛过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

    “只能是你,只有你!子归只有你会下这种毒手,也只有你知道这样她会死。”宁长庚急红了眼睛。“亏我还以为你能够救长闲,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找到你这条毒蛇!”

    湘寺静静坐着竹林下,右手抚着一根簪子,没有说一句话辩解反驳。

    “我记得当年的相思上仙医术高明,起死人肉白骨,仁医妙手博得的赞美多的连东海都装不下,可现如今却是这副阴险德行,你真是丢了无极上仙的脸,丢了仙门的脸,丢了殷卿梨的脸。”宁长庚愤怒地说。

    殷卿梨当年也是魔界出了名的女魃,是个妖魔就要让她三分,嫁给相思之后,相思医名在外,总有妖魔来求医问药,相思来者不拒,所以相思因为殷卿梨的关系和自己的医术,在妖魔两界都是能受到尊敬的。殷卿梨曾经道出了女魃这个身份外,相思就是她在世间最大的骄傲。

    湘寺终于有了动静,他嗤笑地看了宁长庚一眼,说道,“我已负相思,所以不能再叫相思这个名字,我是湘寺。不是相思,更不是什么相思上仙,说我丢了谁的脸,未免穿凿附会。”

    宁长庚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但是心中怒火着实无法浇灭,他喃喃道:“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的去手,你们相识那么多年一直是朋友,你怎么下得去手!她会死的,是真的会灰飞烟灭的。”

    湘寺将一边的五弦琴放在膝上,胡乱拨了两个音,道,“当年她做的,我一并奉还。”

    “你这话何意?”

    湘寺抬起通红的眼睛,恨恨看着宁长庚,“她欠卿梨一条命,是时候还了。”

    宁长庚听了只觉得好笑,“殷卿梨她自己求死,与阿闲何干?”

    湘寺手底下的琴弦断了一根,他愣愣问道,“自己求死?”

    “所有人只知道你杀了殷卿梨,而你却埋怨阿闲跟你下了套子让你往里边钻,可是那明明是殷卿梨跪在阿闲面前求她安排你们再见一面,然后死在你手里的。”

    湘寺抬起自己的手,恍惚看到了上面满是血腥。

    宁长庚甩袖要走,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且慢,”湘寺拦住他,“当年的事情,能……能再跟我说一遍么?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救宁长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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