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银魂钩月(下)
胡大刀的双眼变得出奇的亮,却并没有回答。白范继续道:“‘银钩月魄’古月古大侠······销声匿迹于江湖多年,晚辈有幸于此碰见,荣幸之至。”
“呵呵呵,好几十年都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古月打量着白范,又道:“看你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怎么会知道老夫三十多年前的名号还一语道破我便是古月?”
白范身上的香气更浓了,“那日我见胡寻救了一个小女孩,用的便是‘银钩月魄’的自创轻功‘月影斜’,我曾在一本江湖前辈详记的《武林秘史》中看到过有关你和你师门的事,知道当年银钩门被灭后‘银钩月魂’与‘银钩月魄’两师兄弟逃至这洛河一带不见了踪迹,所以······”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银钩月魄’而非‘银钩月魂’?”
白范轻轻一笑,夜已沉沉而来,月亮从山顶一点点探出头来,“因为当年银钩门的门主将位子传给了‘银钩月魂’单钧,而今日,我看见山君的手上戴着那象征门主之位的银钩玉戒。”
胡大刀一双惊疑的眼盯着白范道:“江湖上极少有人识得银钩玉戒,你究竟是什么人可以知道这么多江湖的旧时秘密?”
白范的脸已近不再那么红,香味也淡了下来,“我曾见过一整块的雪域银玉,自然识得那山君手上的是雪域银玉,再加上那戒指以西域贡银嵌入银钩状纹路,要说它不是银钩玉戒······呵,至少我不会相信。”
古月仰头大口地喝了些酒,便又将酒罐子甩给白范道:“小子!你酒量不太好啊!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白范苦笑着又喝了几口酒,脸上顿时又红起来,香气益盛。
古月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道:“这个香味······”
白范云淡风轻地一笑,看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那柔美的侧脸显得有一丝落寞。
“我第一次见到中了紫骨圣香的人!但凡中了的都瞬间毙命,连尸体都化成紫粉。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功力就这么深不可测,连紫骨圣香的毒都可以以内力压制住,只是在每次血脉汹涌的时候毒香逸出。到底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白范“哦”了一声后,很久才轻声道:“一个朋友。”
古月仰头长笑:“朋友······朋友!为什么都是因为朋友?!当年我轻信了那贼人,结果他为了银钩门的银钩秘籍而毒我一门师兄弟,害得银钩门不攻自破!好哇······好个朋友!”
“前辈说的可是蜀中唐门唐三笑?听说当年银钩门被唐门灭门后银钩秘籍不翼而飞,唐三笑也在二十年前被两个神秘人暗杀。是你们干的?”
“不错!那种人,哪怕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让他安生!想我一门一千余众全丧于他手!是我引狼入室的啊!我怎么对得起我师门啊!”
古月将空酒罐摔在地上,抬手颤抖地抚摸着墓碑。白范这才借着月关看清了墓碑上的字:“爱妻郑姑之墓”。
“可惜,那次暗杀中师兄中了唐三笑的毒,从此武功尽失,所以后来才从的商,他本来和我一样是捕快的。”
白范拔了棵青草含在嘴里就地躺下,身上空门大露,可他却毫不在意,道:“是你杀了王厨子并且嫁祸于我?”
古月的手颤抖起来,厉声的道:“他简直不是人!那种禽兽,活活炸死他是便宜了他!”古月将右手袖子挽起来,露出那被油烫伤的伤痕,“我实在不应该嫁祸于你的,否则你也不会查这案子。不过,你如何知道是我杀的他?总不至于就应为手上的烫伤就怀疑我吧。”
白范嘴里还含着那根草,将双手枕在头下,悠闲地道:“王厨子脖子上有个掌印,是你抓住他的头按在油里时留下的吧。”
“就凭掌印就可以判断凶手?”
白范摇了摇头,道:“一般人的手掌,拇指,食指以及中指的力道会更强一些,想比之下无名指的力道非常微弱,所以留下的掌印中无名指以及小指处的印痕定会浅一些。但是练过武的人,特别是用刀、剑以及重量级兵器的人不同,虽然你本来用的是长钩,但是多年来你为躲避唐门追杀弃钩使刀,而且还是大板刀,所以对手指手腕的力道要求非常高,手指的力度分布基本是均匀的。而且那种力度的掐痕,一看便知是个使用重量级兵器的高手留下的,而后又亲眼看见你手上的烫伤,便更确定是你无疑了。”
“哈哈哈,果然是一代英才啊!仅从掌印便可推断出杀人凶手。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白范看着银白色的月亮低低地道:“是因为山佳儿吧······”
“佳儿······”古月低声喃喃着山佳儿的名字,白范接着道:“她是女儿吧。”
古月蓦地抬头,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是刚刚看到墓碑才确认山佳儿是你的女儿。她房内有一幅她小时候的画像,画中女孩儿手腕正中有三颗连星痣,落款是郑氏。而我今日上午看见你手上的烫伤时也看见了你手腕正中的三颗连星痣,而你夫人正好是娘家姓郑。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都这么凑巧的。
古月愣愣地道:“当年师兄中毒之后连生育能力都失去了。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将我和郑姑的骨肉过继给了师兄。看着佳儿过上好日子,我也很开心的,可是···可是,她被那个王八蛋给害了!那个禽兽!”
“我从王厨子尸体的口中找到了一些肉渣,应该是还没有吞下去就被你给杀死了。我去找过仵作以及青天镇的老大夫,他们都说那是人肉······”
胡大刀掩面嚎叫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墓碑前痛哭的样子,只是凄凉与悲怆。“那是佳儿啊!!本来我发现了后园墙角的狗洞有草木灰后便开始暗中查探青天镇中所有可能作案的人,没想到昨夜正看见那禽兽在厨房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看见了那是一只人的手,而且手腕处还有三颗连星痣!那是佳儿的手啊!我气红了眼,就直接将他的头按在油中,既然他那么喜欢吃肉,那就吃他自己吧!”
“怪不得要将尸体砍碎,原来是为了掩饰拿走了佳儿的手。”
“出手吧,如果你打得赢我,我就跟你回衙门,否则,在城门开后你便离开青天镇,不要再管闲事。”
白范终于将那根草吐了出来,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却并不搭理古月,径直往回走,边走边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杀了王厨子。而且可能比你还残忍。我来不是为了抓你。”
“那你······”
“我只是来求证一件事,现在已经得到答案了。我应该去抓另外一个人。不过衙门来不来抓你我就不知道了。”
清晨,衙门前有一位青衣男子咚咚地敲着大鼓,夜风拂起他的衣摆,拂起他的发丝,他白衣飘然如神般独立。
衙门的差役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刚想骂人,一见是白范,立马恭维道:“白公子,这大清早的您要鸣什么冤啊?”
折腾了好一会儿,县太爷终于从后面来到了大堂,抬起手准备重重地敲下惊堂木,然而又悻悻地轻轻放下,笑道:“白公子,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
白范扬起白皙的脸颊,笑眯眯地道:“我已经查出是谁杀的山佳儿,是谁杀的王厨子,是谁杀的山夫人了。”
胡寻刚赶来,听白范一说,立马问:“是谁杀了山夫人?”
白范凝视着胡寻,道:“为何不问我是谁杀了王厨子,是谁杀了山佳儿,却偏偏单独问是谁杀了山夫人?”
胡寻正色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白范对县令道:“大人,将山君老爷带上来吧,我将会告诉他是谁杀了他妻女。”说着还在李总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差役带上了山君老爷。山君一上堂就大怒:“大清早的你们一群饭桶吃饱了没事儿干!”
县令唯唯诺诺地道:“这···这白公子说他查出了杀佳儿小姐和山夫人的凶手。”
山君一下子镇静下来,轻蔑地道:“哦?那你说说是谁杀了我妻女?”
白范淡然一笑,道:“王厨子杀了山佳儿,胡大刀杀了王厨子为山佳儿报仇。而杀死山夫人的,是一个叫做单钧的男人。”
一语惊人,满堂哗然。众人均小声议论那单钧究竟是谁,而胡大刀总捕又为何要杀死王厨子。
山君顿时变了脸色:“胡说八道!”
“哦?我是不是胡说等会儿你就会知道。”说着命人将王厨子的尸体抬上。当着众人的面,白范从怀中摸出一块裹起来的手帕,轻轻打开对县令说:“这是从王厨子嘴里掏弄出来的。我问过仵作了,这是人肉。”
县令正好凑得很近在看那手帕上到底包的什么,听白范一说是人肉,立马退出三丈远:“这···这···谁的···”
“山佳儿。”
由于先前的鼓声和升堂的声音,有好事的人在镇子上一阵喧喊,说是有人破了山君老爷妻女被杀一案。不多一会儿衙门口便围了一众看客。听到白范说是山佳儿的肉,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还有人开始呕吐。
有个老太婆站在人群中大声道:“那天杀的王厨子!平时看他吃那些小猫小狗的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吃起了人肉!佳儿小姐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他真是该死啊!”
白范又道:“不错,这街坊邻里都可以作证,王厨子平时喜好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肉。可能是惊觉自己还从未吃过人肉,山佳儿又长得水灵水嫩,由于王厨子的爹是山佳儿园子的看守,王厨子从小就知道园子后有个隐蔽的狗洞,所以在某个夜晚,王厨子悄悄摸进山佳儿的房间并将她杀害。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目的,王厨子将山佳儿碎尸后只拿走了山佳儿的右手。
在王厨子家厨房内我发现他锅内的是河南台州花生油,这种油在青天镇一带并不多见,而且非常昂贵。但比起菜油来说更适合炸制肉类,炸出的肉金黄酥嫩。但是以王厨子一家的条件断然不可能以如此昂贵的油来炒菜,所以我特意去问了油铺老板,果然,在山佳儿遇害的第二天王厨子便去打了小半斤台州花生油。但是恐怕因为杀人后怕被发现,于是将佳儿的手一直留到了自己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才忍不住偷偷到厨房炸来吃。没想到却碰到了悄悄查案的胡大刀。而我之所以说是胡大刀杀了王厨子则是因为这个···“说着将王厨子的头偏了过去,露出后颈那个手掌印并将在郑姑坟前的推理又说了一遍,连同胡大刀才是山佳儿的亲生父亲都说了。”
山君在一旁脸都青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白范恐怕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胡寻也愣愣地立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动。
“至于山夫人的死······”白范又继续说着,正在此时,李总捕带着几个捕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钩刃刀和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木头。
“白公子,在山老爷床下搜出来的。”李总捕将那物什交到白范手中。白范轻轻地笑着,又将那东西递到山君面前,道:“山老爷,可以告诉我们,这些连在一起的木头你是拿来干什么的吗?哦,不对,应该称你为‘银钩月魂’,单钧前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堂上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说不出来吗?那就由我来帮你说吧!”白范将那些木头以另一种角度拉扯开来,那些不起眼的木头立马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架子,将那架子平放在凳子上并将另一根凳子倒立放在了上面。两根凳子平平稳稳地放着。白范嘴角勾起一个轻轻的弧度,盯着山君道:“如果上面这根凳子换成一颗人头,再将下面的架子套上衣服的话······”
王三儿也在人群中,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说:“昨天···昨天晚上我看见的···”
“不错,那根本不是山夫人,而只是一颗头,和这个木架子。在山君给你放假后不久山夫人便已经被碎尸了。”
县令拿出手帕擦了擦汗,问道:“但是这···这也得有人来放头收架子啊······明明丫鬟小荷在长廊上听见了声音走过来却没了人,莫非在佳儿小姐房内有地道?”
“如果有地道的话你们早就搜出来了。”白范手中拉着一根白色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拴在架子的某根木头上,只见他猛地一扯,放在上面的凳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而那木架子又收成了一堆平整的木头正拿在白范手中。
“这就是为什么头会和身体不在一个地方。而凶手在排气孔处将木架收回后只能将衣物从排气孔扔回房内,所以山夫人的衣服会出现在房间的排气孔下方地面上。我说的对吗?单钧前辈?”
县令听得一愣一愣的,丈二和尚似的问:“这···为什么单钧会是山君···那胡大刀又变成了古月···我···我这都转不过来了!”
山君脸色铁青地瞪着白范,可是白范丝毫不理会山君的脸色继续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个门派叫做银钩门,虽然不是武林第一大派但是其门下千余众均是使钩为武器,武功套路灵活多变。可是在一夜间银钩门被唐门灭门,唯独银钩门的继任门主单钧以及他的师弟古月逃了出来。二十年前单钧和古月两人暗杀了唐门门主唐三笑,不过,我从胡大刀,也就是古月大侠处得知单钧就此中毒失去了生育能力和武功。”
“不要再说了。”单钧平静地看着白范,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多岁,“你是怎么知道杀死她的人是我而不是王厨子?”
“你故意将山夫人的死状弄得跟山佳儿的一样想顺便嫁祸于王厨子,在山佳儿房内地面上,除了长条状的刀痕,竟然还有深凿的点洞状痕迹。应该是使用钩刃一类的利器来碎尸时不小心砍在地上留下的。而且,我看见了窗案附近地面的木屑,那并不是窗子的檀香木屑,而是韧性极好的楠木的木屑。我在街上看到过可以收起来的板凳,那个卖板凳的老人说做那种板凳只能用楠木,所以我猜想凶手应该是用这种办法来掩盖作案时间的。试问,一个厨子怎么会用钩刃来碎尸?又怎会想得到使用这种办法来混淆作案时间?当我看到你手上的银钩玉戒时我便猜想是你杀的山夫人,后来又从古月大侠处得知你失去了武功我便更加肯定凶手是你!你虽然没了武功,却仍然习惯于用弯钩刀来切割东西。只不过我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之前捕快们都不敢搜山府,所以我便让李总捕趁你被带来衙门悄悄地搜遍了整个府邸,案发后人多口杂,你肯定不敢贸然将这些木架丢掉惹人怀疑。”
单钧犹如被抽了魂似的,眼神空洞地看着众人说:“呵呵呵哈哈哈···你们知道吗,那个贱人的骨头,真脆啊!大锤砰、砰、砰!哈哈哈!”
白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你夫人?”
“哈哈哈···大锤!砰!砰!砰!哈哈哈!声音真好听!”单钧疯了般地喊着:“贱人!贱人!你以为你可以逍遥快活吗?我告诉你!那个男人我也杀了!就在我们每天喝的水井里!哈哈哈!”
县令惊慌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白范摇了摇头:“他已经疯了,活着可能会更受罪。”
县令立马吩咐道:“来人!将犯人单钧带下去!”
单钧最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胡大刀主动到了衙门自首,虽免去了死刑,却只能够在牢狱之中度过下半辈子了。
城门已经开了,白范提起小包正准备走。
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白范笑眯眯地道:“小胡!我走咯!后会有期!”
胡寻抬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爹说,他唯一的遗憾是未与你一战。”
白范咽了咽口水,他比胡寻矮了一大截,仰着俊美的脸苦笑道:“我就是以前跟着黄大人的侍卫学过几天三脚猫的小功夫能够顶顶别人的大力气,我哪会什么武功啊?!小胡你就别拿我说笑了!”
胡寻冷眼看着他,突地出手一掌向白范打去。白范想躲,可是却比胡寻的手慢了一大步,愣生生地被打在肩上,疼得龇牙咧嘴的骂道:“胡寻你干什么!我明明知道你包庇你爹杀人,但见你是个忠义之士我才没说出来!你现在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啊!胡寻我看错你了!”
胡寻一脸错愕,没料到他真的不懂什么武功,忙上前道:“抱歉,我···我只是···”说着想为白范查看伤势。
白范一扭身绕开胡寻欲探伤的手,气愤地说:“你这个朋友我白交了!”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
白范俊秀的脸一扬:“哼!你爹手上那么多烫伤你会不知道?你爹大半夜出去了你会不知道?你爹那沾了灶灰的衣服指不定都是你帮他洗的呢!王厨子那边,我能查到的难道你会查不到?你根本是为了你爹才故意装出没找到线索的!”
胡寻沉默不语。
白范见状溜之大吉,边跑边说:“下回再来找你啊!”胡寻虽然有轻功可以追上他,但胡寻自己也不知道追上了之后还可以说点什么,于是便看着白范蹦蹦跳跳地跑了。
大约一个月后,黄知府到青天镇体察民情,当县令向黄知府提起白范时,黄知府矢口否认自己有一白姓世交,更妄论送什么雪缎了。而黄大人的侍卫也说自己从未教过任何人武功。当时有一个从川蜀来的麒麟刀的门徒也否认白若水是白老门主的养子,更没有听说过什么白范。
胡寻总结了一下,发现所有的人都被骗了。
被一个叫白范的人给骗了。
或许“白范”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胡寻手上戴着一个玉戒指,戒指上以西域贡银嵌了几个银钩状花饰。他一钩砍在窗框上,看着窗外怒怒地道:“别再让我遇见你!”
“阿嚏!”
一位肌肤似雪的人躺在大木桶里,水蒸气蒸得他双颊通红,身体隐隐有股奇香逸出。他突地打了个喷嚏,坐了起来,睁着惺忪的双眼茫然四顾。
“谁在骂我?”
“呵呵呵,好几十年都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古月打量着白范,又道:“看你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怎么会知道老夫三十多年前的名号还一语道破我便是古月?”
白范身上的香气更浓了,“那日我见胡寻救了一个小女孩,用的便是‘银钩月魄’的自创轻功‘月影斜’,我曾在一本江湖前辈详记的《武林秘史》中看到过有关你和你师门的事,知道当年银钩门被灭后‘银钩月魂’与‘银钩月魄’两师兄弟逃至这洛河一带不见了踪迹,所以······”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银钩月魄’而非‘银钩月魂’?”
白范轻轻一笑,夜已沉沉而来,月亮从山顶一点点探出头来,“因为当年银钩门的门主将位子传给了‘银钩月魂’单钧,而今日,我看见山君的手上戴着那象征门主之位的银钩玉戒。”
胡大刀一双惊疑的眼盯着白范道:“江湖上极少有人识得银钩玉戒,你究竟是什么人可以知道这么多江湖的旧时秘密?”
白范的脸已近不再那么红,香味也淡了下来,“我曾见过一整块的雪域银玉,自然识得那山君手上的是雪域银玉,再加上那戒指以西域贡银嵌入银钩状纹路,要说它不是银钩玉戒······呵,至少我不会相信。”
古月仰头大口地喝了些酒,便又将酒罐子甩给白范道:“小子!你酒量不太好啊!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白范苦笑着又喝了几口酒,脸上顿时又红起来,香气益盛。
古月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道:“这个香味······”
白范云淡风轻地一笑,看着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那柔美的侧脸显得有一丝落寞。
“我第一次见到中了紫骨圣香的人!但凡中了的都瞬间毙命,连尸体都化成紫粉。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功力就这么深不可测,连紫骨圣香的毒都可以以内力压制住,只是在每次血脉汹涌的时候毒香逸出。到底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白范“哦”了一声后,很久才轻声道:“一个朋友。”
古月仰头长笑:“朋友······朋友!为什么都是因为朋友?!当年我轻信了那贼人,结果他为了银钩门的银钩秘籍而毒我一门师兄弟,害得银钩门不攻自破!好哇······好个朋友!”
“前辈说的可是蜀中唐门唐三笑?听说当年银钩门被唐门灭门后银钩秘籍不翼而飞,唐三笑也在二十年前被两个神秘人暗杀。是你们干的?”
“不错!那种人,哪怕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让他安生!想我一门一千余众全丧于他手!是我引狼入室的啊!我怎么对得起我师门啊!”
古月将空酒罐摔在地上,抬手颤抖地抚摸着墓碑。白范这才借着月关看清了墓碑上的字:“爱妻郑姑之墓”。
“可惜,那次暗杀中师兄中了唐三笑的毒,从此武功尽失,所以后来才从的商,他本来和我一样是捕快的。”
白范拔了棵青草含在嘴里就地躺下,身上空门大露,可他却毫不在意,道:“是你杀了王厨子并且嫁祸于我?”
古月的手颤抖起来,厉声的道:“他简直不是人!那种禽兽,活活炸死他是便宜了他!”古月将右手袖子挽起来,露出那被油烫伤的伤痕,“我实在不应该嫁祸于你的,否则你也不会查这案子。不过,你如何知道是我杀的他?总不至于就应为手上的烫伤就怀疑我吧。”
白范嘴里还含着那根草,将双手枕在头下,悠闲地道:“王厨子脖子上有个掌印,是你抓住他的头按在油里时留下的吧。”
“就凭掌印就可以判断凶手?”
白范摇了摇头,道:“一般人的手掌,拇指,食指以及中指的力道会更强一些,想比之下无名指的力道非常微弱,所以留下的掌印中无名指以及小指处的印痕定会浅一些。但是练过武的人,特别是用刀、剑以及重量级兵器的人不同,虽然你本来用的是长钩,但是多年来你为躲避唐门追杀弃钩使刀,而且还是大板刀,所以对手指手腕的力道要求非常高,手指的力度分布基本是均匀的。而且那种力度的掐痕,一看便知是个使用重量级兵器的高手留下的,而后又亲眼看见你手上的烫伤,便更确定是你无疑了。”
“哈哈哈,果然是一代英才啊!仅从掌印便可推断出杀人凶手。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白范看着银白色的月亮低低地道:“是因为山佳儿吧······”
“佳儿······”古月低声喃喃着山佳儿的名字,白范接着道:“她是女儿吧。”
古月蓦地抬头,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是刚刚看到墓碑才确认山佳儿是你的女儿。她房内有一幅她小时候的画像,画中女孩儿手腕正中有三颗连星痣,落款是郑氏。而我今日上午看见你手上的烫伤时也看见了你手腕正中的三颗连星痣,而你夫人正好是娘家姓郑。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都这么凑巧的。
古月愣愣地道:“当年师兄中毒之后连生育能力都失去了。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将我和郑姑的骨肉过继给了师兄。看着佳儿过上好日子,我也很开心的,可是···可是,她被那个王八蛋给害了!那个禽兽!”
“我从王厨子尸体的口中找到了一些肉渣,应该是还没有吞下去就被你给杀死了。我去找过仵作以及青天镇的老大夫,他们都说那是人肉······”
胡大刀掩面嚎叫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墓碑前痛哭的样子,只是凄凉与悲怆。“那是佳儿啊!!本来我发现了后园墙角的狗洞有草木灰后便开始暗中查探青天镇中所有可能作案的人,没想到昨夜正看见那禽兽在厨房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看见了那是一只人的手,而且手腕处还有三颗连星痣!那是佳儿的手啊!我气红了眼,就直接将他的头按在油中,既然他那么喜欢吃肉,那就吃他自己吧!”
“怪不得要将尸体砍碎,原来是为了掩饰拿走了佳儿的手。”
“出手吧,如果你打得赢我,我就跟你回衙门,否则,在城门开后你便离开青天镇,不要再管闲事。”
白范终于将那根草吐了出来,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却并不搭理古月,径直往回走,边走边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杀了王厨子。而且可能比你还残忍。我来不是为了抓你。”
“那你······”
“我只是来求证一件事,现在已经得到答案了。我应该去抓另外一个人。不过衙门来不来抓你我就不知道了。”
清晨,衙门前有一位青衣男子咚咚地敲着大鼓,夜风拂起他的衣摆,拂起他的发丝,他白衣飘然如神般独立。
衙门的差役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刚想骂人,一见是白范,立马恭维道:“白公子,这大清早的您要鸣什么冤啊?”
折腾了好一会儿,县太爷终于从后面来到了大堂,抬起手准备重重地敲下惊堂木,然而又悻悻地轻轻放下,笑道:“白公子,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
白范扬起白皙的脸颊,笑眯眯地道:“我已经查出是谁杀的山佳儿,是谁杀的王厨子,是谁杀的山夫人了。”
胡寻刚赶来,听白范一说,立马问:“是谁杀了山夫人?”
白范凝视着胡寻,道:“为何不问我是谁杀了王厨子,是谁杀了山佳儿,却偏偏单独问是谁杀了山夫人?”
胡寻正色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白范对县令道:“大人,将山君老爷带上来吧,我将会告诉他是谁杀了他妻女。”说着还在李总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差役带上了山君老爷。山君一上堂就大怒:“大清早的你们一群饭桶吃饱了没事儿干!”
县令唯唯诺诺地道:“这···这白公子说他查出了杀佳儿小姐和山夫人的凶手。”
山君一下子镇静下来,轻蔑地道:“哦?那你说说是谁杀了我妻女?”
白范淡然一笑,道:“王厨子杀了山佳儿,胡大刀杀了王厨子为山佳儿报仇。而杀死山夫人的,是一个叫做单钧的男人。”
一语惊人,满堂哗然。众人均小声议论那单钧究竟是谁,而胡大刀总捕又为何要杀死王厨子。
山君顿时变了脸色:“胡说八道!”
“哦?我是不是胡说等会儿你就会知道。”说着命人将王厨子的尸体抬上。当着众人的面,白范从怀中摸出一块裹起来的手帕,轻轻打开对县令说:“这是从王厨子嘴里掏弄出来的。我问过仵作了,这是人肉。”
县令正好凑得很近在看那手帕上到底包的什么,听白范一说是人肉,立马退出三丈远:“这···这···谁的···”
“山佳儿。”
由于先前的鼓声和升堂的声音,有好事的人在镇子上一阵喧喊,说是有人破了山君老爷妻女被杀一案。不多一会儿衙门口便围了一众看客。听到白范说是山佳儿的肉,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还有人开始呕吐。
有个老太婆站在人群中大声道:“那天杀的王厨子!平时看他吃那些小猫小狗的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吃起了人肉!佳儿小姐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啊!他真是该死啊!”
白范又道:“不错,这街坊邻里都可以作证,王厨子平时喜好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肉。可能是惊觉自己还从未吃过人肉,山佳儿又长得水灵水嫩,由于王厨子的爹是山佳儿园子的看守,王厨子从小就知道园子后有个隐蔽的狗洞,所以在某个夜晚,王厨子悄悄摸进山佳儿的房间并将她杀害。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目的,王厨子将山佳儿碎尸后只拿走了山佳儿的右手。
在王厨子家厨房内我发现他锅内的是河南台州花生油,这种油在青天镇一带并不多见,而且非常昂贵。但比起菜油来说更适合炸制肉类,炸出的肉金黄酥嫩。但是以王厨子一家的条件断然不可能以如此昂贵的油来炒菜,所以我特意去问了油铺老板,果然,在山佳儿遇害的第二天王厨子便去打了小半斤台州花生油。但是恐怕因为杀人后怕被发现,于是将佳儿的手一直留到了自己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才忍不住偷偷到厨房炸来吃。没想到却碰到了悄悄查案的胡大刀。而我之所以说是胡大刀杀了王厨子则是因为这个···“说着将王厨子的头偏了过去,露出后颈那个手掌印并将在郑姑坟前的推理又说了一遍,连同胡大刀才是山佳儿的亲生父亲都说了。”
山君在一旁脸都青了,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白范恐怕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胡寻也愣愣地立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动。
“至于山夫人的死······”白范又继续说着,正在此时,李总捕带着几个捕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钩刃刀和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木头。
“白公子,在山老爷床下搜出来的。”李总捕将那物什交到白范手中。白范轻轻地笑着,又将那东西递到山君面前,道:“山老爷,可以告诉我们,这些连在一起的木头你是拿来干什么的吗?哦,不对,应该称你为‘银钩月魂’,单钧前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堂上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说不出来吗?那就由我来帮你说吧!”白范将那些木头以另一种角度拉扯开来,那些不起眼的木头立马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架子,将那架子平放在凳子上并将另一根凳子倒立放在了上面。两根凳子平平稳稳地放着。白范嘴角勾起一个轻轻的弧度,盯着山君道:“如果上面这根凳子换成一颗人头,再将下面的架子套上衣服的话······”
王三儿也在人群中,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说:“昨天···昨天晚上我看见的···”
“不错,那根本不是山夫人,而只是一颗头,和这个木架子。在山君给你放假后不久山夫人便已经被碎尸了。”
县令拿出手帕擦了擦汗,问道:“但是这···这也得有人来放头收架子啊······明明丫鬟小荷在长廊上听见了声音走过来却没了人,莫非在佳儿小姐房内有地道?”
“如果有地道的话你们早就搜出来了。”白范手中拉着一根白色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拴在架子的某根木头上,只见他猛地一扯,放在上面的凳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而那木架子又收成了一堆平整的木头正拿在白范手中。
“这就是为什么头会和身体不在一个地方。而凶手在排气孔处将木架收回后只能将衣物从排气孔扔回房内,所以山夫人的衣服会出现在房间的排气孔下方地面上。我说的对吗?单钧前辈?”
县令听得一愣一愣的,丈二和尚似的问:“这···为什么单钧会是山君···那胡大刀又变成了古月···我···我这都转不过来了!”
山君脸色铁青地瞪着白范,可是白范丝毫不理会山君的脸色继续说道:“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个门派叫做银钩门,虽然不是武林第一大派但是其门下千余众均是使钩为武器,武功套路灵活多变。可是在一夜间银钩门被唐门灭门,唯独银钩门的继任门主单钧以及他的师弟古月逃了出来。二十年前单钧和古月两人暗杀了唐门门主唐三笑,不过,我从胡大刀,也就是古月大侠处得知单钧就此中毒失去了生育能力和武功。”
“不要再说了。”单钧平静地看着白范,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多岁,“你是怎么知道杀死她的人是我而不是王厨子?”
“你故意将山夫人的死状弄得跟山佳儿的一样想顺便嫁祸于王厨子,在山佳儿房内地面上,除了长条状的刀痕,竟然还有深凿的点洞状痕迹。应该是使用钩刃一类的利器来碎尸时不小心砍在地上留下的。而且,我看见了窗案附近地面的木屑,那并不是窗子的檀香木屑,而是韧性极好的楠木的木屑。我在街上看到过可以收起来的板凳,那个卖板凳的老人说做那种板凳只能用楠木,所以我猜想凶手应该是用这种办法来掩盖作案时间的。试问,一个厨子怎么会用钩刃来碎尸?又怎会想得到使用这种办法来混淆作案时间?当我看到你手上的银钩玉戒时我便猜想是你杀的山夫人,后来又从古月大侠处得知你失去了武功我便更加肯定凶手是你!你虽然没了武功,却仍然习惯于用弯钩刀来切割东西。只不过我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之前捕快们都不敢搜山府,所以我便让李总捕趁你被带来衙门悄悄地搜遍了整个府邸,案发后人多口杂,你肯定不敢贸然将这些木架丢掉惹人怀疑。”
单钧犹如被抽了魂似的,眼神空洞地看着众人说:“呵呵呵哈哈哈···你们知道吗,那个贱人的骨头,真脆啊!大锤砰、砰、砰!哈哈哈!”
白范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你夫人?”
“哈哈哈···大锤!砰!砰!砰!哈哈哈!声音真好听!”单钧疯了般地喊着:“贱人!贱人!你以为你可以逍遥快活吗?我告诉你!那个男人我也杀了!就在我们每天喝的水井里!哈哈哈!”
县令惊慌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白范摇了摇头:“他已经疯了,活着可能会更受罪。”
县令立马吩咐道:“来人!将犯人单钧带下去!”
单钧最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胡大刀主动到了衙门自首,虽免去了死刑,却只能够在牢狱之中度过下半辈子了。
城门已经开了,白范提起小包正准备走。
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白范笑眯眯地道:“小胡!我走咯!后会有期!”
胡寻抬手一拦,面无表情地道:“爹说,他唯一的遗憾是未与你一战。”
白范咽了咽口水,他比胡寻矮了一大截,仰着俊美的脸苦笑道:“我就是以前跟着黄大人的侍卫学过几天三脚猫的小功夫能够顶顶别人的大力气,我哪会什么武功啊?!小胡你就别拿我说笑了!”
胡寻冷眼看着他,突地出手一掌向白范打去。白范想躲,可是却比胡寻的手慢了一大步,愣生生地被打在肩上,疼得龇牙咧嘴的骂道:“胡寻你干什么!我明明知道你包庇你爹杀人,但见你是个忠义之士我才没说出来!你现在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啊!胡寻我看错你了!”
胡寻一脸错愕,没料到他真的不懂什么武功,忙上前道:“抱歉,我···我只是···”说着想为白范查看伤势。
白范一扭身绕开胡寻欲探伤的手,气愤地说:“你这个朋友我白交了!”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
白范俊秀的脸一扬:“哼!你爹手上那么多烫伤你会不知道?你爹大半夜出去了你会不知道?你爹那沾了灶灰的衣服指不定都是你帮他洗的呢!王厨子那边,我能查到的难道你会查不到?你根本是为了你爹才故意装出没找到线索的!”
胡寻沉默不语。
白范见状溜之大吉,边跑边说:“下回再来找你啊!”胡寻虽然有轻功可以追上他,但胡寻自己也不知道追上了之后还可以说点什么,于是便看着白范蹦蹦跳跳地跑了。
大约一个月后,黄知府到青天镇体察民情,当县令向黄知府提起白范时,黄知府矢口否认自己有一白姓世交,更妄论送什么雪缎了。而黄大人的侍卫也说自己从未教过任何人武功。当时有一个从川蜀来的麒麟刀的门徒也否认白若水是白老门主的养子,更没有听说过什么白范。
胡寻总结了一下,发现所有的人都被骗了。
被一个叫白范的人给骗了。
或许“白范”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胡寻手上戴着一个玉戒指,戒指上以西域贡银嵌了几个银钩状花饰。他一钩砍在窗框上,看着窗外怒怒地道:“别再让我遇见你!”
“阿嚏!”
一位肌肤似雪的人躺在大木桶里,水蒸气蒸得他双颊通红,身体隐隐有股奇香逸出。他突地打了个喷嚏,坐了起来,睁着惺忪的双眼茫然四顾。
“谁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