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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一起守岁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

    林臻玉领着小馥玉将父亲写好随信送到的联对亲手贴到兄妹三人所居的院门上。林府的正院依旧称“栖梧院”,虽林海不在,无人居住,但拾掇的一丝不苟,甚至兄妹三人不假他人亲自将正厅和卧房处擦拭整理好。

    林府内外院落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因依旧在孝期,只在大门处挂了两盏朱红大高照的灯笼。府内并无过多修饰,只收拾的分外干净,臻玉将小馥玉澄瑞苑的窗帘子全换上了朱红色,还在琉璃窗子上贴上了厨娘巧手剪得窗花,显得格外喜气,喜得小胖娃儿拍着手一会儿瞅瞅这个五蝠送喜,一会儿瞧瞧那个猴儿捧仙桃,呵呵直乐。

    黛玉所居瑶光苑的纱帘亦换上了粉荷色的,独正院卧房是一溜儿的雪纱帘。

    修缮林府林臻玉是真下了血本的,且不说把临院买过来增加一倍多的占地,只说这内院的琉璃窗子便所费巨大,院子底下还铺了地龙,京里富贵人家几多也没见过这么精心的。林臻玉是个有心的,林府外院虽用料上好,却建的中规中矩,只称得上高大严整罢了,丝毫不见豪奢风范。

    外面看这林府最显眼的便是高高立起的青石围墙了罢,时下世家大宅还真没见过有这么高围墙的。说来也是林臻玉自己的心病,前世他看红楼时,有说强人将妙玉抢了去,且还不是一回,头次被撞见没得逞只盗了金银,第二次又来将好好一个清白女儿掳去了,当时还是林琛的臻玉只觉奇怪,这样大一个府邸豪门竟连护院都没有么?上夜的竟都是些不中用的婆子?上一世林琛感叹几句便丢开了手去。

    可这世他有了个仙女儿似的妹妹,如何能放心的下,且他们弱妹幼弟,哪个都不禁吓,真是不敢轻心。因而他整修林宅时便下了狠劲儿将院墙通通都用青石高筑,当时主管这事的马寿一边儿心疼水一般流出去白花花的银子,一边儿在心里赞叹这宅子就是往后百年怕是都坏不了,这结实精巧的!贺三贺四还将健壮的年轻家生子挑出来训练教了些简单拳脚功夫,林府规矩极严,到了时辰打更闭门,婆子一波,护院一波,各一晚三班来回巡视整个林府,但凡抓住偷懒耍滑或是违背规矩的,不管是谁屋里的,都会被遣去庄子上,严重的还会被发卖出去。

    正和弟弟妹妹说话,初雪进来道:“大爷,马管家说沈爷府里给送东西来了。”

    臻玉挑挑眉,又来?

    把人请到陶然居前房小厅,臻玉打眼一瞅却是贺二,有些诧异:“你们爷怎么又派给你这样的小事儿?”他可知道从贺一到贺十六可都是水泱的宝贝,平日忙的很,他与水泱相交这么多年,有些还没照过面呢。

    贺二笑道:“过年了么,差事基本就没了,我想找小三小四小聚下,才向爷讨了这差事。”

    臻玉笑:“去罢,贺三贺四在他们自己小院里呢,前几天叫他们不知从哪里倒腾出来一本旧拳谱,跟宝贝似的,贺四还说要让你们这帮兄弟给参详参详。这都两天没出院门了,你去了就告诉贺四,再不出来,清溪就得去砸门了。”

    贺二一听,眼睛都亮了,拱拱手飞快就去了。臻玉笑着摇摇头,这些人还真是一副德行,不着痕迹的摸摸大毛衣裳下自个儿的手臂,一点儿也不像人家的肌肉硬实,有点小酸,那什么…他是头脑聪明才不像那些人只四肢发达呢!想起水泱这段时间和他独处时常捏捏这儿,揉揉那儿,林臻玉现在确定水泱那是在笑话他身上没有二两肌肉来着!哼!有啥了不起!小爷还在发育,等像前世那么大时,依旧是健气大男人!

    臻玉自己坐那儿呆了一会儿,才问:“送来的是什么?”

    马全笑眯眯道:“是沈爷温泉庄子上新下的蔬果,都是些这季节外头少见的。还有大鹿一对,獐子、泡子各十只,暹猪、野猪、家腊猪、野羊、青羊、家汤羊各六只,各色鱼有二百斤,活鸡、鸭、鹅一百只,风干的有五十只,野鸡、兔子各五十只。另:熊掌十对、鹿筋、海参二十斤,鹿舌、牛舌三十条。”马全缓口气,又道:“榛、松、桃、杏穰两口袋,大虾百对,上等银霜炭二千斤,御酒十坛,御田胭脂米十石…”

    臻玉听得张口结舌,这也太齐全了罢,自家府里人少,哪能吃的完,不过他倒是很欢喜那些新鲜蔬果的,臻玉思量,要不自己也弄个温泉庄子?这样冬天不仅能供给反季的蔬菜,还能泡泡温泉啥的…

    马全看自家大爷又出神了,有些奇怪,这些天大爷怎么老是出神,不会是那个…相中了谁家姑娘罢?又想自己大爷也就见过几个亲戚家的姑娘,若是那里头的…马全脸黑了,千万可别是贾家还有他家亲戚的姑娘罢?!不行,他得探探,若真是,立马给老爷去信!

    马全小心翼翼道:“大爷?大爷,怎么就出神了?哎,沈爷送来这么些东西,还有咱们自己准备的,自家也用不了,不若送些出去?要不然给荣府…史家…薛家?”

    臻玉奇怪的看看马全,马叔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最不爱提贾家么?摇头道:“不用,他们自己自家庄子孝敬,跟咱们不相干的。取些个给先生送去是正经,还有国子监祭酒杨思业大人送去些,只说新得的,送些过来。另外那些鸡、鸭、猪、羊,留下咱们府里够吃的,给那些个有家室的和庄子上的农户分一分,也算是年货了。府里自今日起加菜罢,俱给加两荤菜,要量大,够吃才好。”

    又肃道:“不当值的尽可以吃上几盅酒,但若有那烂醉闹事的或是吃酒当值的,不管是谁,一并撵出去!”

    说来腊月里贾府来请过两回,俱叫臻玉以贾家大喜,孝期恐冲撞了贾太嫔为由推拒了,许是惹得贾母不快,荣府送来的年礼十分薄,竟只得往年一二分罢了。臻玉也不在意,只要不去他家过年,哪怕不送年礼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也是臻玉留了个心眼儿,将今上赏赐的事情瞒的死死地,贾家今冬事多,一时半会是不会知道了,才使得他们过一个平静好年。

    马全见大爷全没把那几家放心上,不由得松一口气,只是复又疑惑起来,这样发呆出神的样子,还有脸上那多变的神态,和自家那小子偷瞧上那丫头心心念念想着的表情可真一样,到底是哪家姑娘呢?大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养在深闺,大爷是怎么瞧见人家姑娘的?

    还有自家那不省心的臭小子,进大爷院子听差时远远瞅见一眼小爷的那丫头,就念想上了,这些年都跟木头似的,这回倒是开了窍死心塌地要娶了。马全抬眼瞅瞅自家大爷,心想要是自己开口给大小求,大爷能同意吗?那丫头的老子娘和哥哥都在扬州呢。都是自家婆娘去的早,这样的事儿还得自己这大老爷们张嘴,哎!

    思量下,马全狠狠心,开口道:“大爷…我想请大爷给我家那大小子指个媳妇儿。”还是直说罢,大爷不喜搬弄心思算计的人。

    “这是好事儿,马叔有人选了?”臻玉很有兴致问。

    马全破釜沉舟直言道:“是二爷的丫头,芦荟!大小在您院里老远瞅见过那丫头一眼,就…就非想求娶。这原是犯了规矩,大爷罚他他绝无怨言!”

    臻玉松了口气,这没什么,芦荟是馥玉的丫头,常跟着他来自己院子,见着几面很正常,只要不是暗定什么私情的,就不打紧。马叔家的大小在他跟前也是得用的,老实吃苦却有几分头脑,他正想把提拔成珍宝轩的二掌柜呢,把芦荟配给他也合宜,芦荟是母亲身边出来的,又在他这儿服侍几年,以后做个掌柜娘子是很相称的。

    遂笑道:“不打紧,也不算犯了规矩。年后父亲回京,芦荟一家大概也会来京,你上门提亲罢。大小很好,我正要让他去珍宝轩历练历练呢。先恭喜马叔了!”

    马全大喜,乐呵呵的谢了臻玉就去了。

    叶宅,叶琼听管家来报从林府又送来的东西,勾勾唇角,心里十分熨帖:自家徒儿就是孝顺!管家却有些难为:“爷,府里的物事尽够了,臻大爷送来的这些…”

    叶琼一条眉毛挑起来,道:“这有什么,自然是用臻玉送的,那人送来的,叫人退回去就是!”

    管家擦擦额上冷汗,掩住抽搐的眼角,那位给的,谁敢给他退回去?!

    叶琼显然也明白,也不为难管家,只道:“无妨,送去他庄子上即可,用不完反而白瞎了,倒是取些珍贵稀奇的给臻玉送一份过去。”叶琼与那位相识说来也极平常,不过是年少偶遇结成好友,后来叶家考量时局不稳叶琼就江南家去了,因那人当时一直蛰伏,故而不知身份,如今他入朝又见着了,自然比旁人多几分自在和交情。

    三十晚上,臻玉早早就令闭了大门,兄妹三个在厅里坐下,黛玉前头放了屏风,管家和主事嬷嬷领着众人先男后女按差役不等行礼闭,散压岁钱、荷包、金银锞子,又摆上团圆福宴来,献百福汤,吉祥果,如意糕闭,众人方各散出。除了当值的,其余皆热闹去了,臻玉和黛玉都有言在先,这当值的必得认真负责,而正月里只要当值就得三倍的月钱,府里众人都十分乐意。

    臻玉因说:“今日除夕,并不用人侍候,都自去小厅用宴罢,也热闹热闹。”初雪、晴空、芦荟等大丫鬟才领了小丫头们嘻嘻哈哈去了,只留下他们兄妹三人说笑,也不拘食不语的规矩,臻玉先时淘到件画的极有趣的走马灯,还有西洋能转动的八音盒,还有些其他的新奇小玩意儿,末了臻玉把快马送来如海的亲笔信也拿来,兄妹三人一同读信、赏玩新奇小玩意、吃些酒食、说些话儿,其乐融融。

    入夜小半个时辰,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马全来厅外回道大门外有人来,他眼神虽清明但脸也红实实的,显是正在席上就被叫了出去。

    臻玉眉毛动动,有些预感是谁来了,索性叫马全回席上去,他自去门头处,反正有门房在。

    门口明晃晃的朱红大灯下站着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臻玉一看就知前面的是水泱,赶忙让他们进来,嘴里只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那里不应该有夜宴么?”

    水泱进门拉下熊皮斗篷的帽子笑答:“不是无趣的很么,推说酒醉就出来了。”

    贺二也拉下斗篷,心想自家爷说的可真轻松,上皇也在的家宴哪是那么好脱身的,就是现在,可怜的秦书来也还在宫里侍候喝多的“景王爷”呢。

    水泱挥挥手叫贺一贺二自去找贺三贺四热闹,转身携了臻玉的手笑道:“那些宴席竟是些谄媚、争宠的段子,端的惹人不耐,我府里又空旷,不如你这里热闹,今夜陪你们一起守岁才好。”

    臻玉点点头,光想就知道那种宫里的宴席有多样板,有多没人情味儿,水泱来了,他心里也高兴,因说:“想你还饿着罢,正好咱们一起吃年饭去。”

    看着这人笑意满满的眼眸,水泱心里瞬间溢满温暖,握紧少年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因水泱也算看着黛玉长大,黛玉年纪又不大,臻玉也十分肯定水泱是真拿黛玉当妹妹来疼,因此也不教黛玉回避,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说说笑笑才好,又没有外人在。

    席宴撤下,又置上果子点心和小酒清茶。

    小馥玉同水泱十分亲近,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说些趣事,谈些见闻。水泱见多识广,今日又放下素日冷冰冰的言行,可谓妙语如珠,说到兴头上,就连臻玉也是听呆了的。说着,笑着,水泱只觉这才是一家人过年的感觉,只可惜哥哥脱身不得,要不然再带着被上皇召入宫的陈叔,就真齐全了。

    外面夜空传来爆竹声响,几人赶忙出来看,花炮升腾,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五彩缤纷。

    小馥玉握住哥哥衣角,想要也放些花火,臻玉捏捏小娃娃的胖脸蛋儿,允了。从偏房拿出他早就定做准备好的烟花来,本朝虽不禁烟花,但也只有官家铺子于重大节日有的卖,价格不菲,达官贵人家还可以定做一些,臻玉拿出的就是他特意备下的,毕竟哪个世家没有小孩儿,官家铺子里自然有专门给这些小爷们做的花火,能拿在手里顽儿,柄十分长,危险很小。

    小家伙拿着围着姐姐跑了两遭儿,逗得黛玉直乐。

    在庭前摆上一溜排烟花棒儿,水泱和臻玉上去点了几个大的,灿烂的火花下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守岁至半夜,小馥玉首先就撑不住,臻玉瞧着妹妹也有些精神不济,就让他们先去休息,如今已过子时,也算守得一岁了,他和水泱两个留下来喝酒说话。

    不多时,水泱看着靠着自己睡着的少年,眼里浸满温柔,伸手将少年抱拢到怀里,有些着迷的摸摸少年红扑扑的脸蛋儿,低下头在怀里少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一触即分。摸摸自己滚烫的耳朵,水泱将少年往怀里拢一拢,让他睡得舒服些,自己靠坐在大椅上,只觉就这样看着,心里就满满的,就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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