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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疯狂

    夜色幽深,雪意寂寂。

    黯淡的星月下,满街满路的积雪,都是一片渗白。

    马车依旧温暖,只是车里的人,寒意始终入心入骨,一直到出城,青白的脸色,也没有恢复过来。

    “一群没用的东西,根本不足与谋。”韩思德铁青着脸,拍着马车上的小案,从城里一直骂到城外。

    韩子平木着脸,怔怔呆坐着,不接口,不应声,没有任何动作。

    韩思德恶狠狠瞪着自己这个堂侄子,韩家的嫡脉子弟。

    虽说在半天前,两个人还在动着心眼,斗着法,想要在韩子施的财产上,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但眼下,这个人却是自己唯一能拉到的可靠助力了。

    本以为吴掌帐,还算是个人才,谁知让韩子施那样轻轻一击,那没用的家伙,就吓得屁滚尿流,连一点反抗都不敢做。听到能全身而退,更是乖乖下跪磕头。临走的时候,自己这边再三地使眼色,咳嗽,那家伙还是脸色惨白如雪,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高一脚浅一脚,自己踏着雪走了。

    其他的韩氏宗族,原说是一家人,出了事,大家先抱着团对付,可是让韩子施拿那帮当官的一吓,拿几笔有些要命的帐目一震,竟是人人呆如木鸡,半点应付之力也无。

    韩子施把大家全赶出来了,只给一点甜头,就如扔个臭包子给狗,他们居然还一个比一个感激。忙不迭地做鸟兽散。

    亏得自己手快,及时揪住了韩子平一路同走,否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韩思德此刻满心怒火,倒是忘了,韩子施含笑翻脸时,他自己的表现,与别人相比,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一路,他倒是痛骂不止,又是骂韩子施无情无义,老奸巨滑,又是骂其他人胆小无能,全无用处,甚至还骂到自己白白花一笔钱,买了个绝色的瘦马,如今叫韩子施大大方方占去了。

    这小人,即然已经要翻脸了,凭什么各家送进去的礼,他不交还回来呢?

    韩子平一直呆呆愣愣地听,耳朵被这怒骂声吵得嗡嗡直响,终于忍不住,苦笑道:“四叔,算了吧,只当是一场梦,咱们毕竟也享过福,发过财了,子施做得也算不错了,也没叫我们还钱,填补,还肯给族里添上那么多田地……”

    “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你了。大家都是姓韩的,都是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他大富大贵,我们略得点好处,就是犯王法?不就是几块地吗?谁稀罕他,你还真想回家,接着种地不成?”韩思德恶狠狠瞪着他“你个没胆没识没志气的家伙,经了这三年,你还能回去当老农?”

    韩子平脸色阵红阵白,怔怔无语。

    韩家并不是名门望族,不过是一群抱团过活,努力争取活得好些的农民,他这个韩氏嫡脉,在村里还算家境好的,实际上,家中也不过多几亩田,雇了几个流民当下仆而已,儿子想读书,还要求族里帮着出点钱,平时夫妻二人,也要干些粗活的。

    可这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在繁华的县城里,置了不止一处房产,小老婆讨了两个,县里一等的酒楼上,最热闹的戏园子,都长年给他留着位子,儿子还有专门的老师,再回头去过土里刨食的日子,那简直不能想象。

    韩思德眼睛里都是疯狂之意:“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这样认命的。”这回来盘帐之前,他已经跟翠红楼的相好说定了,过完年就去赎她进门,他已经答应家里的妻妾,过年要给她们置全新的衣裳首饰,还有新看中一个院子,才付了订金,就等着过完年回去交割。就这么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就这么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又打回原形,不行,绝对不行?

    韩思德咬着牙,面目都几乎扭曲。

    他是族长的儿子,他就该是韩家最重要,最有成就的人。

    凭什么他开蒙读书,先生专门给他上课,最后,考出成就来的,却是韩子施那个比他小一大截,没爹的野孩子。

    他才是韩家重点培育的人才,他才怀着登天的壮志,可是,他没有考上,而考上的那人,眼也不眨一下,就把功名资格抛弃,跑去当低贱的商人。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凭什么他老老实实,耕读传家,照着圣人的教诲,朝廷的要求,读书耕地,过的也就是那种鬼日子,反而是那个四民之末的商人,一飞冲天,钱多得花不完。

    当初韩子施富甲一方,族里渐渐人心骚动,不少人都想来投奔。

    自家那个当族长的老爹却是一直反对,总说当年旧怨在,不要去自找没趣,韩子施自少年时就果决刚烈,如今,更不知历练成什么样了,何必去惹人嫌恶,自招祸端呢?

    老爹身为族长,在族中还是很有威望的,要不是自己这个未来族长跳出来反对,族里也未必会有几个人,真敢抗命。要不是自己带头得了好处,做了榜样,其他的族人,也不会这样一窝蜂地涌来。

    这三年来,他做为对抗老族长,带领大家奔向新生活的领导人物,在族中一向倍受尊崇,就是在家里,生活得到巨大改善的妻儿,也是把他当祖宗供着,服侍着,崇拜着。

    现在什么都没了,要他灰溜溜地回村去,接受大家的冷眼,从高处,一脚跌到底,他是死都不肯的。

    爹果然没有说错,韩子施就是虎狼之心,他骨子里一直就记恨着旧仇,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报复吧。

    韩思德红着眼睛,满心愤怒。他不会去计算,自己三年来,平白得到的财富与享受,想的只是,那小子凭什么,记恨,凭什么报复。

    不就是分了他家几块地吗?要不是有族里护着,你们孤儿寡母,能安稳活下来吗?

    不就是没让他读书吗?要不是族里出钱请先生,你就是想偷学也没地方去。

    不就是没变卖族产来救他老娘吗?那是属于全族的钱,凭什么扔进你家那个痨病鬼的无底洞去。

    越想越是理直气壮,越想越觉遭受了背叛和出卖。韩思德脸上神色,越发狰狞恐怖。

    韩子平看得心寒,几乎是颤声道:“就算咱们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到底是他的钱,他……”

    韩思德双眼死死盯着他,盯得韩子平后背冷汗直冒,他这才阴阴笑起来:“小五子,你成亲前总不学好,人家下地干活,你就整天跟邻村的无赖子们胡混,摸人家大闺女的屁股,偷人家田里的瓜果,这事都没少干,我记得跟你交情好的那个混混,胆子更大,居然拦路抢劫下乡买粮的商家,事败后跑了,听说这些年混得不错,拉了一帮子土匪到处剪径。不是说这些走的人最讲什么义气吗,你们那一块偷看大姑娘洗澡长大的交情,总还没忘光吧?”

    韩子平脸白如纸,他少年时,确实跟着些混混无赖,做过不少流毒一方,臭名远扬的事,但成亲之后,到底安定下来了。当年的旧友,偶尔也曾相见,他也不敢表现得太熟络。他也算成家立业,有妻有子了,不再如少时那样胡闹愚昧,心里也知道,偷一点,贪一点,骗一点,都是小事,真跟那杀人抢劫的大案扯到一块,怕是一辈子都洗不脱了。

    那些强盗哪些强盗,哪里真会讲什么义气,合作过一回,沾上过一次,便上交了投名状,怕是一辈子都要跟他们牵扯在一块,替他们出力了。

    他这里脸色苍白,嗫嚅着想要说什么,韩思德已是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别怕,咱们黑白两道,官路匪路,都走着,正大光明夺产的路要是走不通,再试试这匪道也不迟。”

    韩子平额上冒汗,喃喃问:“官路?”

    “自然,这年头,官比匪狠,吏比盗凶,有钱招忌,破家灭门的,都是官府,这灭门的县令,破家的令尹,几千年来,都是一样的。”韩思德恶狠狠地说。

    韩子平愕然:“韩家可是上上下下,都花钱打通过关节的,县里府里,凡大成号所在的地域,该管的几位大人,在韩家产业里都是有股子的。”

    “呸,那是干股,不管生意是赚是赔,都固定年年拿一样的红利送人。看着是分股子,不过是拿一笔小钱把当官的打发了。那些当官的,哪里知道实账,哪里清楚大成号有多值钱?我手里可是留着真帐的,等回去收拾好了,我就去走门路拜访几位大人。什么叫贪心,我们这点子手笔算得什么贪心,当官的才是真贪真狠真毒呢,一边收着贿赂,一边吞并人家家产的事还少吗?只要他们看了我的那些帐,只要他们知道,大成号每年有多少赚头,我就不信他们忍得住不出手。”韩思德眼睛发光,仿佛已经能看到,韩子施巨大产业被完全吞并的美好未来了。

    “还记得凌退之当年,是怎么让人从官位上揪下来的吗?我这个韩氏族长之子,韩子施的堂叔亲自出面,再号召一下族人们一块出头,轻轻巧巧,就能给韩子施送出无数把柄给官府,官府可以光明正大地动手,不管那些产业怎么抄没,怎么分割,大头自然是当官的,我们这些跑腿出力的,多少也能有些甜头。到时候,我们一人分一间小铺子,一处小生意,也就足够了。”

    相比眼前的寒冷与绝望,韩思德所描绘的未来,实在太美好,韩子平都禁不住动容:“事情若成,也就用不着我……”

    “事情能成,可要万一不能成,就要走你那一步了,我们在大成号干了三年,什么商队来去,货物运输,银俩押送,所有的路线,规律我们都清楚,动手不难。”韩思德瞪着血红的眼睛望着韩子平“怎么样,你跟不跟我一起干。”

    韩子平呆愣半晌,终于咬咬牙:“好,四叔,我们干到底!”

    (唉,亏得今天没有出门,没有停电,总算能在正常的时间,做真正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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