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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九十一章 太傅

    更早时候悲伤就在蔓延,听闻赵祯死了,许多老百姓发●·到午门外听候消息,然后盼望一个奇迹,最后嚎哭。

    郑朗的倾诉,才唤起大臣心中那份良心。

    韩琦冲富弼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肯定与郑朗扛上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但国家重要,这样下去不行啊,富弼,你得想一想办法。

    富弼也感到悲伤,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更知道有赵祯这样异类皇帝的宝贵,不过还得顾着大局,劝道:“行知,国家还要处理许多政务,不是悲伤的时候。你有什么话一口气将它说完吧。”

    郑朗额首。

    将泪水拭去,说道:“彦国,先帝让臣守好大宋江山乃是最后对臣的遗言,之前还对臣说过一句话,人在情在,臣就承诺替陛下照料好四位公主殿下。”

    一生自认为自己是范仲淹学生的贾黯道:“真有此言?”

    若有,性质截然不同的,也就是先帝看到赵曙的狼心狗肺,为了国家不产生变动,仍然将皇位交给赵曙手中,在大家与小家面前毅然选择了大家。赵祯这一生将会得到进一步升华。

    “直孺,当时边上还有内侍,你认为我会不会说假话。”

    贾黯一拱手,说道:“我错了,以行知之高义,我不当质疑的。”

    他的话,也代表着大多数士大夫的态度。

    其实从郑朗身上也能看到赵曙忘恩负义的蛛丝马迹,赵祯末年四大名臣,郑朗、富弼、韩琦与文彦博,庞籍去世不算。赵祯去世,赵曙继位,加赏诸官是官加一级,当然这个加一级意味着无数金子失去了。不是差官加一级,而是实职官,也就是各个官员薪水涨了一级。以前赵祯活着的时候象诸位宰相多实职六部尚书或者六部侍郎中的一个,如今数位宰相带着一个尚书外加一个侍郎。这就意味着要领双份工资或者三份工资。仁宗末年四大名臣又格外的优待。文彦博虽在西北,赏赐不断。但只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郑朗。

    大家看到郑朗还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对两国使者的态度。

    耶律洪基刚刚经过一场大乱,但听闻赵祯去世,十分感伤,说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痛哭了大半天,又将赵祯生前穿过赠给自己纪念的衣服建了一座衣冠冢还将赵祯的画像供在皇宫中。这个画像很有来历的,耶律洪基对赵祯十分崇拜,求赵祯的画像。大臣担心耶律洪基用来施巫术。赵祯毅然给了这幅画像,耶律洪基亲自排列仪仗出宫隆重迎接。

    然后派使者前来吊唁,为国书的处理发生一些争执,辽国使者没有见到赵曙,更没有按照惯例赐酒五行,辽国使者只好不甘心地回去。

    契丹派使者过来吊唁也到了西夏。

    不过此次李谅祚野心勃勃,他幼年时就听到没藏讹庞谈论宋朝两大掣天支柱,一个是赵祯一个是郑朗。赵祯去世,郑朗似乎不得重用。不害怕了,因此将奏表公开称为国书。第二个李谅祚乃是史书的叫法,当时还称为赵谅祚,李谅祚擅自换赵姓李。实际李谅祚还是李谅祚,但于国书上公开称李谅祚那是不许的。国书更不妥,事实是国书,不过公开称呼,西夏没有资格称为国书,是表奏。两者有着严重的区别。

    让赵曙发生询问群臣。

    司马光认为有传言说皇帝无法正常工作,夏国使者野心不诡,能在边境发生不好的事,要求赵曙出面接待。

    赵曙没有接见契丹使者,却接待了西夏使臣,尽管也诘问了西夏勒令遵守旧式条约,但中间交谈很长时间,同时命人坐赐茶。此时还没有走,就在京城里。

    不看郑朗不知道,一看郑朗,大家不由皆产生一个猜想,是不是只要对先帝好的,就会遭到赵曙的仇恨?那怕就是强大的辽国,都会让赵曙仇视?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会是十分可怕。

    毕竟参加扶立之功的大臣少之又少,韩琦、欧阳修、张等少数人。就是进谏赵祯扶立皇嗣,也未指定那一个皇嗣。更多的大臣与郑朗一样,没有参与没有反对,相反的,他们与郑朗也差不多,深受赵祯之恩。

    那么自己是不是在新皇帝排斥之中?

    但现在就是倒戈,看看韩琦的遭遇,也未必太理想。

    仿佛知道大家的心思,郑朗继续说道:“先帝驾崩之时,臣做了一个恶梦,梦到陛下来看臣,又再次让臣守好国家,也顺便替他照顾好几位公主。然后升上天空,臣在下面怎么拉也拉不下来,醒过来冷汗涔涔,若有半点虚言,我愿遭到天打雷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未必灵验,但在这时代,托梦的说法普遍能相信,郑朗不发恶誓,大家也不会相信郑朗说的是假话。值得吗?郑朗能为赵祯半夜白头,赵祯为什么不向他托梦?

    继续说道:“群臣媚,杨广到为炀帝,魏征谏,唐太宗成为明主。臣下有匡正君主之责。”

    大家眼中一亮,皇帝做法很不好,但可以强行将他矫正啊,反正祖宗家法,不杀士大夫,怕什么。郑朗又道:“我庄上有五个先生,有后进的末学进士,有的仅是一个普通士子,就是他们,还在探讨大道所在以求一个开万世太平的法则。我们皆受国恩,为什么不能替这个国家做一点事。若连心中的大道之心,正气之心都失去了,还有什么资格称为国家大臣?”

    这一说,让许多士大夫热血澎湃。

    富弼苦笑起来,郑朗为了先帝,用心了!这一番话说出后,无疑对群臣说,你们深受先帝之恩,如今大道泯灭,为什么不去战斗?不能这样啊。马上国家又乱了,道:“行知,即便如你之言,中书与两制出诏,允两位贵人出家为道·为先帝祈福,但进了道宫,贵人与公主殿下能快乐吗?”

    郑朗淡淡说道:“无妨,济宁观马上会有一个小小的产业·足以让两位贵人,四位公主衣食无忧。”

    “产业啊,”富弼呻吟道。

    不用说,又是出自郑朗手笔,关是郑朗的产业,那一项不是惊人的收入。但若是郑朗一上来说出产业二字,大家会反对·不行,得收为国有。现在才说出,谁个好意思说。

    一个在皇宫里遭到打压,连所居宫殿都让了出去,一个虽为道士,居住在济宁观,不但挂着公主的身份,一年还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缗的收益,那一种更幸福,不用说了。

    蔡襄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行知以前不说?”

    “君谟,仅是日常民生上的一个产业,国家多之无益,少之也无妨,先帝为国家苦了一生,还要与公主殿下争吗?”

    蔡襄无言。

    他也不知道,一旦沾上日常用品,那一项收益都是惊人的。但有几个大臣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

    “先帝托臣之事,没有托诸位,可诸位那一个没有受先帝皇恩·拜托了,”郑朗说着深施一个大礼,从待漏院离开。

    诸臣上朝。

    他们反感赵曙的做法,也不赞成郑朗的做法。郑朗说得详细,心地是好的,可将三个两三岁·三四岁的小公主放在道宫里长大成人,又成何体统?

    先是吕大防,手持牙笏走出来,问道:“太后,陛下,臣风闻内宫之中,三位先帝公主因陛下口诏,迁出故殿,可有此案?”

    赵曙不说话,这个不说话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曹太后在帘后不知道想些什么,也沉默不言。

    吕大防首开先河,揭开大臣进谏的大幕。赵曙还不知道宋朝士大夫有多可怕。几乎三分之二的大臣当场倒戈,对赵曙的行为进行斥责。不要问赵曙是否是皇帝,郭后都莫明其妙-死了,骂骂皇帝算什么?

    又说到曹太后,你是皇帝的妈妈,又是皇后的亲姑母,不要指望你调教好皇帝,最少将后宫打理好吧。这个太后怎么当的?曹太后在帘后急得要哭了,很久以后,曹太后忍无可忍,将赵顼说的不孝话与一些诗词一起记录下来,递给韩琦评理。让韩琦评理?

    就差一点骂曹太后娘的,曹太后怎能管好这个后宫?

    司马光站了出来,说道:“太后,陛下,惠国公主等虽年幼,仍是陛下的妹妹,几位小公主的姑姑,也许陛下心中有了误会,才发生此事。内宫这么大,不如另选几处宫诋邸,让德宁公主居住,让惠国公主搬回去。陛下对先帝孝顺风满天下,也好全陛下孝顺之名。天家,是要为天下表率的。”

    说得多好啊,不要说天下表率的皇家,就是平常老百姓家中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或者几位公主出阁了,你们让她们宫邸让出来还可以,现在就搬出去,不问搬到内宫哪里,也不对。但陛下一定发生了误会,你还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快知错必改吧。

    富弼一听不错,这孩子果然是行知调教出来的,能顾大局。带头附和,其他官员一起附和,几百个大臣同声请赵曙收回成命。赵曙仍然不作声。这是习惯了,没有在意,大家散朝,静等赵曙消息。

    但宫中又传来一件事,赵曙再次病了,睡在床上不能言语,还说疯话,大臣逼得他不能活了。

    大家瞠目结舌,这也叫逼啊,那么以后怎么进谏?

    可不敢上书,万一皇上真病了,自己一“逼”,皇上出了事,一百张嘴巴也休想说得清。但更多的乌云压上了大家心头。

    风云变幻,让一个妇人产生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宫中永昌郡夫子翁氏有一个私身,这个私身是相对于服官差役的官身而言的,不是替朝廷办事,而是替一些权贵办事,不用服役的贵族帮佣,是谓私身。

    翁氏这个私身叫韩虫儿,是一个女子,不知道与那个鬼混了,怀了孕,遭到邻里的嘲笑,又不能正名。正好听到宫中一些不好的传论,她灵机一动,先将一个金钏儿偷偷埋到佛阁的地底下面。

    然后在外面扬言自己在打水时,有一条小龙从汲水的绳子窜出来·正好赵祯路过这里,看到这一幕奇景,立马在她这里播上龙种。但没有想到因为是龙种,过了十月还没有分娩。有金钏为证。

    大约她听坊间开讲听多了·当传说中的小说当作了事实。就是龙种,也要十月生产。平常老百姓却不知道,看着她的肚子,一个个心生畏惧。有没有小龙不得而知一真是先帝与她发生野合留下的种,怎么办?

    此事迅速传开,曹太后气得无语·自己在宫中知道,就算十月前,陛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何能外出,如何与一个私身野合?不要说韩虫儿,以丈夫为人,也不可能与一个私身野合的。

    派人将她抓起来,一审审出真相。辅臣提议将韩虫儿处死·曹太后说道:“若诛虫儿,世人更不知道真相,反说虫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先帝的孩子·今上杀人灭口。不如置虫儿于尼寺,释中外之疑。

    说起来仅是一个胆大女子的妄为。

    实际乃是证明了人心不安与动荡。

    有一个人急了,高滔滔。她没有怪郑朗,丈夫做了那么多事,郑朗一直隐忍不发,小公主的事乃是碰到郑朗底线。此人乃是先帝头号死忠,否则也不会悲伤到那个地步,再忍反而让人怀疑。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丈夫之错。

    她不会为了赵祯与丈夫争执,不过一个是养父姑父,一个是未有多少感情的公公·都是死了的人,两者选择,还是站在前者的。隐隐地她嗅出一种不安的气氛。

    别以为丈夫做了皇帝,就太平无事。若郑朗野心浓一点,加上他对赵祯的忠诚,以郑朗的名声与影响力·再与曹太后联手,未必不能做下霍光要做的事!

    惊疑之下,派人秘密调查当年的真相。赵祯亲口说出来,郑朗也承认了,但没有用,没有证据。除非案发,郑朗还会承认。案卷一一呈上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但知道真相,便能看到很多。例如张亢审讯巨岩峒时,忽然将许多人喝下,只留下十几名亲信协助审问。亲信是谁还不知道,可后来张亢又有一些亲信前往鄂州公干,与王嵩发生了赵念奴。

    这些亲信皆有赏。

    名单也好找,继续查下去,又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虽然因功迁赏,可这些亲信因为征战各部叛乱,先后“牺牲”。不细心寻找,并不知道的,包括郑朗以及死去的赵祯,皆不知道此事。

    也就是说知道此事真相的人只有司马光、王安石、苗贵妃,以及当事人赵念奴与梁怀吉,加上郑朗。前面三人不能下狱审问,就是能下狱审问,证据也不力。只有后者,梁怀吉呆在济宁观,不离赵念奴左右,能不能将他抓过来,得到供词?

    从私心上,高滔滔也不想。一个是她与赵念奴的感情,二个还想用好郑朗,丈夫大约不行了,可丈夫身体不好,能让郑朗给儿子用。三个就是侥幸揭开真相,郑朗也不过是德操上错误,回到郑州还能做一个富家翁,然天下百姓怎么去想?这是全盘否定姑父!不是不孝,而是大逆不道!

    郑朗收拾行李,正等着韩琦的屈服。

    最终要屈服,赵曙无论是否生病,肯定不会再让出这些宫殿,群臣矛头必会指向韩琦。韩琦也必采纳自己意见,不然他无法平息大臣们的愤怒。不会太久,一旦诏书通过,自己就要离开京城。

    突然接到一封诏书。

    加封郑朗为郑国公中书门下同平章事太子太傅,又传曹太后与高皇后的懿旨,汝是先帝重臣,先帝一生以国事为重,崩前托卿守好赵氏江山社稷,望君遵守承诺。

    意味深长的一道懿旨。

    郑朗默默地听完圣旨,站起来对小黄门说道:“对不起,我有丁忧在身,若不是先帝病危,我也不会赴京一行。先帝驾崩,因病又耽搁在京城。病情快要康愈,我也要返回郑州。这些官职,臣不能受之。”

    又看着诸赏赐之物,说道:“以及这些赏赐物事,臣愧对先帝,今上继位,臣无立寸功,更不敢受,请内侍将它们带回去吧。闻国家财政渐渐败迹,诸赏赐也要节约而行。”

    传旨的太监大约早得到吩咐,想到郑朗会拒旨,从容说道:“若此,宫中太后与皇后还有一道懿旨,请相公妻氏崔氏入宫一叙。”

    大臣有大臣的交集,仕女有仕女的活动,不过这些贵妇人们如何活动,史书耻于记载,史书未见。包括内宫皇后,太后,偶尔闲闷之时,也将重臣的妻子召入宫中一叙,以示赏优。

    前面诏书与懿旨能拒绝,这份懿旨却是不能拒绝的。

    郑朗犹豫了一会,崔娴的智慧不会比高滔滔差,但终一个是臣,一个是君,占了弱势。

    想了好一会儿,对传旨的内侍说道:“若此,臣会让妻子入宫。”

    “那好,”内侍松了一口气。

    即便妇人要入宫,也要整理穿戴的,崔娴狐疑地看了郑朗一眼,郑朗随着她进去了,崔娴一边整理衣冠,郑朗一边交待。

    听完后,崔娴说道:“妙-,妾身终于放心了。”

    有的事能模糊不清,有的事却是不能含糊不清的。郑朗如今掀起这场质疑活动,正是这一种。看似忠于先帝,受先帝之托,但做得极其的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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