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脉少年
楼兰大陆燕京城
年关将至，寒风凛冽，雪片纷飞，绵延十里的秦府白皑皑一片，如同一条披上了银妆的苍莽巨龙，静静盘踞在燕京城西首，漠然仰望着苍茫天穹。
秦府西北角，时不时传来拳脚击打声和响亮而急促的喝声——
十几个身穿短褂的少男少女正在偌大的青石校场上勤奋修炼着，有的腾挪纵跃，独自一人习练着功法，有的盘腿静坐，一动不动，有的则捉对较量，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这片位于西北角的青石校场是秦府外姓弟子的练功校场，校场左方是一大片翠绿竹林，右方则是几排鳞次栉比的低矮青砖瓦房，这里也是外姓弟子统一的聚居之所。
一个身穿紫色罗衫，怀抱一只大木盆的俏丽少女在青石校场旁翘首张望着了片刻，低声嘟囔道：“这一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
校场中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少年冲她招了招手：“小夭，早啊。”
“早。瘦猴儿，你有没有看到卫师兄？他屋子里没人。”
黑衣少年名叫沈猴，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卫师兄可能是上山砍柴了吧，这个月他一直都在柴房帮着干活。”
在秦府，除了少数一些资质过人的弟子之外，其余大部分资质平庸或资质较差的外姓弟子只要过了十六岁，都要在府中帮着做些日常的琐碎杂事。
不远处一个身材壮硕的白衣少年扭头笑道：“我说小夭，你一大早的找卫师兄做什么？”
“我要去洗衣裳，想顺便帮他把被褥也一起洗了。”
少女的话音刚落，校场上立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哎呀，差点忘了，我的被褥也没洗呢。小夭，帮我也一并洗了吧。”
“对啊，小夭，我的也一起洗了吧，嘿嘿。”
“卫哥的被褥只怕早就被苏姐洗好喽~~~哈哈哈。”
少女脸上倏地飞起一抹淡淡红晕，没好气地叱道：“去，没一个正经的，不理你们了，我就在这儿等他。”
就在众人正嬉笑斗嘴之际，远处的风雪中渐渐出现了七八个隐约的人影，缓缓朝着青石校场这边走来。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相貌英俊邪魅，神情倨傲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一件黄缎长锦袍，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貂毛帛巾。跟在他身后的六七个少年和他年纪相仿，也都是身着锦袍，服饰华贵。
眼见这一行人的突然出现，校场上众人嬉笑斗嘴之声立时停了。
黄袍少年走到校场边停了下来，漠然注视着校场中诸人，冷冷说道：“去，叫苏柔出来，我有事找她。”
校场中一个少女怯生生说道：“二……二少爷，苏师姐一大早就出去修炼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黄袍少年眉头微微一皱，正欲开口，他身后一个黑袍少年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雷哥，看，那不是莫小夭么？”
黄袍少年顺着黑袍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校场西边一个抱着木盆，俏生生伫立在风雪中的紫杉少女立时印入了他的眼帘。
他眼中蓦地一亮，嘴角缓缓浮现出了一丝淫邪的笑意：“走，我们过去。”
黄袍少年名叫秦雷，是秦家家主秦天罡的二子，他身后的那群少年也都是秦氏嫡系弟子。
眼见这伙锦袍少年缓缓朝自己这边走来，莫小夭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这秦雷为人阴险毒辣，骄横跋扈，极好女色，而且实力高强，是秦府最臭名昭著的恶少，青砖瓦房这边的外姓弟子大多都吃过他的苦头，甚至还有两个外姓女弟子被他强行糟蹋了……但即便如此，却依然没人敢得罪他，因为他是秦家二少爷。
在秦家，秦氏弟子和外姓弟子之间的关系历来都不和睦，明争暗斗，欺凌反抗从未停止过——秦氏弟子是秦氏本宗，高高在上，享受着各种家族特权和修炼特权，而外姓弟子则多是秦府护府武师的子女，地位低微。外姓弟子之中还分两种，一种和身为护府武师的父（母）同住，因有父（母）的庇护，地位相对稍高，另一种就是住在这片西北角青砖瓦房里的外姓弟子了，地位最低……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护府武师遗孤，有的孤儿寡母同住，有的则父母双亡。
“哟，这不是小夭么？这大雪天的不在屋里待着，难道是知道本少爷要来，特意在这里等我？”
莫小夭心中紧张，双手不自禁地攥紧了木盆边沿，低声说道：“不，我洗完衣服正准备回屋，二少爷。”说完她便一转身朝青砖瓦房那边走去。
刚走没几步，几道身影倏地从她身旁一掠而过，挡住她的去路。
“哈哈，跑什么？怎么，怕少爷我吃了你？”
话音刚落，莫小夭便只觉得脸颊突然一凉——一只手在她右脸颊上轻佻地捏了一把，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前，赫然正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秦雷。
“你做什么？”莫小夭蓦地一惊，一脸怒容地盯着眼前的秦雷。
秦雷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慢条斯理说道：“对了，我的练功房最近缺一个清扫打理的下人，回头我去和父亲说下——这两个月就把你调到我练功房去当杂役吧。”
说话间他冷不防一把就抓住了莫小夭的右胳膊。
“放手！你……你要干什么？”
莫小夭又惊又怒，她年纪小，修炼尚浅，气力根本比不上秦雷，又哪里挣得开对方铁钳般的大手。
“秦雷，你别欺人太甚！放——手！”
沈猴性情火爆，第一个按捺不住了，一声暴喝便朝秦雷疾冲而去。
还没等秦雷发话，他身后那个黑袍少年已然身形一闪，瞬间迎上了疾冲而至的沈猴，二话不说，两人直接交上了手。
罡风呼啸，人影疾动，不过两个照面，就听一声闷哼，沈猴猛地飞出一丈余远，重重地跌落在了校场上。
“四阶废物一个，也敢出来逞能？找死！”黑袍少年冷哼一声，飘然掠回了秦雷身旁。
“瘦猴儿！”
“瘦猴儿，你怎么样？”
“虎子，快去叫总管！”
“放开小夭，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
“秦风，瘦猴儿小你三岁，比你差了整整四阶，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有种去跟苏师姐打，看看谁才是废物！”
……
校场上众外姓弟子再也看不下去了，都愤怒地围了上来，秦雷那边也立时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一个清亮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秦雷，这里是青石校场，由不得你随意放肆！”
话音还未落，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紧随着响起：“二少爷，小夭今年才十五岁，按秦家家规是不需要做任何杂务的，你还是放手吧。”
众人循声望去，数丈外的雪地里赫然并肩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两人看上去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女的淡绿小袄，素白布鞋，青丝如瀑，容貌清丽绝伦，眉目间透着一股难言的英气。男的身材高瘦，相貌俊逸，身穿一袭白布长袍，身背竹篓，手中还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苏柔。
秦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瞬即，脸色便倏地阴沉了下来——是他？卫长空！
双方一动不动对峙了片刻，秦雷突然冷笑一声，放开了莫小夭的胳膊，缓缓朝苏卫二人走去。
“卫长空——燕京城近五十年来被冠以‘武道天才’的六人之一，十岁跨入武师之境，十四岁六阶武师，十五岁就作为城中年龄最小的九阶武师代表我秦家参加州赛……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加两个字——曾经…”秦雷缓缓走到卫长空面前，阴恻恻笑道：“卫师兄，算起来你我大概有三年没有正式较量过了，怎么，有没有兴趣和我比试一下？”
卫长空静默不语，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你是不屑呢？”说到这里，秦雷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还是……不敢？”
话音刚落，后方立时传来了一片放肆的讥笑声。
“啧啧，人家可是天纵奇才，十五岁就晋升九阶武师了，雷哥，只怕他心里是看不起你吧？”
“就是，人家卫师兄昔日可是和月卿姐并列的两大武道天才啊，如今月卿姐都已经是四阶武灵了，他这‘天才’怎么也应该是五阶武灵了吧？”
“哈哈，什么狗屁武道天才，不过是筋脉断绝的废物一个。”
“呸，狗杂碎一个！”
……
卫长空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厉芒，但转瞬就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他静静凝视着秦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二少爷，不用比试了，我不是你对手。今日之事……”
话音还未落，突然间，一股炽烈的罡气如同平地起风一般呼啸肆虐了开来！
“桀桀，讨教了。”
没有任何征兆，秦雷竟不由分说断然出手了。
两人近在咫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卫长空还是苏柔都没有料到对方竟会突然发难。
虽猝不及防，但卫长空反应却是极快——几乎就在罡气呼啸而起的一瞬间，他身形便陡地一沉，双足同时猛一点地，高瘦的身子竟如纸鹞一般飘忽旋起，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刚猛一拳。
拳是避开了，但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一切又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就躲不开那股随拳而至的炽烈罡气——双脚甫一离地而起，他就感觉呼吸倏地一窒，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息袭面而来，整个人瞬时失去了平衡，身子更是被呼啸流转的气流扯得在空中打了个转，重重跌落在了十米外的泥地上，泥屑飞溅，篓破柴散。
地级上等功法《疾风诀》中的疾风身法？
好快的反应，他居然躲过了秦雷这悍猛一拳？
一旁六七个秦氏弟子看得真切，不禁脸色一变——秦雷如今已晋升至八阶武师了，八阶武师的突然发难，距离又如此之近……至少换作他们几个是绝对避不开的。
还没等卫长空爬起身来，一个森冷的声音骤然在他头顶上方响起：“赤炎——烈掌。”
不好，起身已然来不及了！
他神情蓦地一凛，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疾拉过压在身下的残破竹篓，连同右手中的柴刀一齐奋力朝头顶掷去。几乎就在柴刀破篓掷出的同时，一片尘土飞扬——他双掌迅疾交错胸前，平躺在地上的身子竟如陀螺一般疾速旋转了起来，赫然正是《疾风诀》中的“卸字诀”。
轰然一声巨响，两道身影倏然分开——秦雷只退了小半步，鬓发微乱，白色长袍随风猎猎飘动着，另一边的卫长空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轰出三丈之外，砰然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积雪簌簌，漫天纷飞。
该死！这小子简直就是条泥鳅，这样居然都没能重创他！
秦雷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凶芒，身形一动正欲欺身逼近，突然间，他只觉得眼前倏地一模糊，近在咫尺的空中竟泛起了一阵如同水纹般缓缓漾开的涟漪，就像是空气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团黏稠浑浊的糨糊一般。
嗯？域系功法？
秦雷心中陡然一凛，狂暴肆虐的炽烈罡气霎时流转全身，双臂呈十字状疾速格挡在了身前。
一股汹涌磅礴的雄浑罡气无声袭至，悍然迎上了秦雷的炽烈罡气——瞬时，轰然一声巨响，漫天飘雪，罡风呼啸，秦雷蹬蹬蹬蹬连退了十几步才算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个冷冷的声音骤然在漫天飞雪中响起：“秦雷，你若想打，我和你打！”
就在这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厉吼声骤然在众人头顶上方炸响：“放肆，都给我住手！”
这吼声洪亮悠长，蕴着极为雄浑的罡气，震得所有人耳根发麻——一个神情肃穆，面容枯槁的瘦小中年男子从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看清来人，秦雷倒也不敢再放肆了，身势一收，恭声道：“二叔。”
这瘦小中年男子正是秦家家主秦天罡的二弟，秦府总管——秦山吼。
苏柔也一收身势，飞身掠至卫长空身旁，一把扶住了他，轻声问道：“长空，你怎么样？”
卫长空脸色苍白如纸——强行罡气运行，施展身法让他体内多处断损经脉如针扎一般刺痛。他强忍着疼痛缓缓站起身，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低声说道：“我不碍事。”
“秦雷…”苏柔蓦地转过身，凝视着不远处的秦雷冷冷说道：“恃强凌弱算不得什么本事。你若有胆，就和我在明年州赛之前府内的名额选拔赛上一决高下，如何？”
“放心，会有机会的。”秦雷冷哼一声，凝视了眼前这空谷幽兰一般清丽脱俗的妙人儿片刻，最终避开了她的眼神，桀桀笑道：“真是没有想到——原本那个被誉为‘武道天才’，让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非常崇敬的卫师兄如今居然成了个不堪一击的废物……啧啧，真是造化弄人啊。”
苏柔脸色一寒，刚欲开口，秦山吼却沉声开口了：“都闭嘴！谁若是再敢放肆，家法伺候。”
“二叔，我刚才只是和卫师兄切磋一下而已。”
“雷儿，我让你来叫柔儿，你却和柔儿长空他们二人动上了手，这成何体统？”言语虽然颇为严厉，但秦山吼眼中却分明没有怒意：“长空全身经脉断绝六成，早已无缘武道，你怎可下如此重手？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得快，此刻只怕早已重伤了。”
“侄儿明白，下次不会了。”秦雷一咧嘴，放肆地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咳——呸。”
一口浓痰吐在了雪地上，秦雷一脸狞笑地盯着卫长空，右脚狠狠地碾了几下。
秦雷话音刚落，四周立时又响起一片嗤笑声。
“雷儿，柔儿，你们二人根骨清奇，天赋极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再好勇斗狠，意气用事，听到了么？”
“是，二叔。”
“是，总管。”
“嗯，好了，你们二人先到崇武殿去侯着，一会家主找你们有事商议。长空你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秦山吼这一发话，苏柔也不敢违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卫长空，默默松开了攥着他的手。
眼见秦雷苏柔二人走远，其他人也纷纷散去了，秦山吼这才扭头望向一旁脸色苍白轻声喘息着的卫长空，沉声说道：“长空，一会去药库领些外敷用的草药，柴房的事今天就别做了。你虽已经脉断绝，无缘武道，但我秦家总会有你一席之地的…”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倏地一厉，冷冷说道：“不过，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师兄的身份，凡事要学会忍让后辈，记住——这是秦府的规矩！如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头一个就唯你是问，明白了么？”
一席之地？忍让？？唯我是问？？？
卫长空的心宛如被刀割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三年来我在秦府饱受讥笑嘲讽、冷眼奚落，始终默默隐忍，这还不够忍让？刚才分明就是秦雷恃强凌弱在先，寻衅滋事，对我痛下狠手，身为德高望重的长者，秦府总管，你却故意不问缘由，公然偏袒亲侄，反过来训斥我要学会忍让后辈？！
纵然心中有万般愤怒千般委屈，他的神情却依然古井不动，恭敬而淡然，丝毫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三年来，他的心性早已历练得坚韧无比了。
“我明白了，总管。”卫长空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那就好，你去吧。”
望着卫长空渐渐远去的瘦削背影，秦山吼漠然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味——本是棵根骨奇佳，天资超卓的绝好苗子，确实太可惜了……不过，这本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就必须成为一个强者，弱者是不会有任何人怜悯的，要怪……就怪老天待你不公吧。
年关将至，寒风凛冽，雪片纷飞，绵延十里的秦府白皑皑一片，如同一条披上了银妆的苍莽巨龙，静静盘踞在燕京城西首，漠然仰望着苍茫天穹。
秦府西北角，时不时传来拳脚击打声和响亮而急促的喝声——
十几个身穿短褂的少男少女正在偌大的青石校场上勤奋修炼着，有的腾挪纵跃，独自一人习练着功法，有的盘腿静坐，一动不动，有的则捉对较量，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
这片位于西北角的青石校场是秦府外姓弟子的练功校场，校场左方是一大片翠绿竹林，右方则是几排鳞次栉比的低矮青砖瓦房，这里也是外姓弟子统一的聚居之所。
一个身穿紫色罗衫，怀抱一只大木盆的俏丽少女在青石校场旁翘首张望着了片刻，低声嘟囔道：“这一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
校场中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少年冲她招了招手：“小夭，早啊。”
“早。瘦猴儿，你有没有看到卫师兄？他屋子里没人。”
黑衣少年名叫沈猴，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卫师兄可能是上山砍柴了吧，这个月他一直都在柴房帮着干活。”
在秦府，除了少数一些资质过人的弟子之外，其余大部分资质平庸或资质较差的外姓弟子只要过了十六岁，都要在府中帮着做些日常的琐碎杂事。
不远处一个身材壮硕的白衣少年扭头笑道：“我说小夭，你一大早的找卫师兄做什么？”
“我要去洗衣裳，想顺便帮他把被褥也一起洗了。”
少女的话音刚落，校场上立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哎呀，差点忘了，我的被褥也没洗呢。小夭，帮我也一并洗了吧。”
“对啊，小夭，我的也一起洗了吧，嘿嘿。”
“卫哥的被褥只怕早就被苏姐洗好喽~~~哈哈哈。”
少女脸上倏地飞起一抹淡淡红晕，没好气地叱道：“去，没一个正经的，不理你们了，我就在这儿等他。”
就在众人正嬉笑斗嘴之际，远处的风雪中渐渐出现了七八个隐约的人影，缓缓朝着青石校场这边走来。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相貌英俊邪魅，神情倨傲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一件黄缎长锦袍，颈上围着一条雪白的貂毛帛巾。跟在他身后的六七个少年和他年纪相仿，也都是身着锦袍，服饰华贵。
眼见这一行人的突然出现，校场上众人嬉笑斗嘴之声立时停了。
黄袍少年走到校场边停了下来，漠然注视着校场中诸人，冷冷说道：“去，叫苏柔出来，我有事找她。”
校场中一个少女怯生生说道：“二……二少爷，苏师姐一大早就出去修炼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黄袍少年眉头微微一皱，正欲开口，他身后一个黑袍少年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雷哥，看，那不是莫小夭么？”
黄袍少年顺着黑袍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校场西边一个抱着木盆，俏生生伫立在风雪中的紫杉少女立时印入了他的眼帘。
他眼中蓦地一亮，嘴角缓缓浮现出了一丝淫邪的笑意：“走，我们过去。”
黄袍少年名叫秦雷，是秦家家主秦天罡的二子，他身后的那群少年也都是秦氏嫡系弟子。
眼见这伙锦袍少年缓缓朝自己这边走来，莫小夭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这秦雷为人阴险毒辣，骄横跋扈，极好女色，而且实力高强，是秦府最臭名昭著的恶少，青砖瓦房这边的外姓弟子大多都吃过他的苦头，甚至还有两个外姓女弟子被他强行糟蹋了……但即便如此，却依然没人敢得罪他，因为他是秦家二少爷。
在秦家，秦氏弟子和外姓弟子之间的关系历来都不和睦，明争暗斗，欺凌反抗从未停止过——秦氏弟子是秦氏本宗，高高在上，享受着各种家族特权和修炼特权，而外姓弟子则多是秦府护府武师的子女，地位低微。外姓弟子之中还分两种，一种和身为护府武师的父（母）同住，因有父（母）的庇护，地位相对稍高，另一种就是住在这片西北角青砖瓦房里的外姓弟子了，地位最低……住在这里的都是些护府武师遗孤，有的孤儿寡母同住，有的则父母双亡。
“哟，这不是小夭么？这大雪天的不在屋里待着，难道是知道本少爷要来，特意在这里等我？”
莫小夭心中紧张，双手不自禁地攥紧了木盆边沿，低声说道：“不，我洗完衣服正准备回屋，二少爷。”说完她便一转身朝青砖瓦房那边走去。
刚走没几步，几道身影倏地从她身旁一掠而过，挡住她的去路。
“哈哈，跑什么？怎么，怕少爷我吃了你？”
话音刚落，莫小夭便只觉得脸颊突然一凉——一只手在她右脸颊上轻佻地捏了一把，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前，赫然正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秦雷。
“你做什么？”莫小夭蓦地一惊，一脸怒容地盯着眼前的秦雷。
秦雷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慢条斯理说道：“对了，我的练功房最近缺一个清扫打理的下人，回头我去和父亲说下——这两个月就把你调到我练功房去当杂役吧。”
说话间他冷不防一把就抓住了莫小夭的右胳膊。
“放手！你……你要干什么？”
莫小夭又惊又怒，她年纪小，修炼尚浅，气力根本比不上秦雷，又哪里挣得开对方铁钳般的大手。
“秦雷，你别欺人太甚！放——手！”
沈猴性情火爆，第一个按捺不住了，一声暴喝便朝秦雷疾冲而去。
还没等秦雷发话，他身后那个黑袍少年已然身形一闪，瞬间迎上了疾冲而至的沈猴，二话不说，两人直接交上了手。
罡风呼啸，人影疾动，不过两个照面，就听一声闷哼，沈猴猛地飞出一丈余远，重重地跌落在了校场上。
“四阶废物一个，也敢出来逞能？找死！”黑袍少年冷哼一声，飘然掠回了秦雷身旁。
“瘦猴儿！”
“瘦猴儿，你怎么样？”
“虎子，快去叫总管！”
“放开小夭，恃强凌弱算什么本事！”
“秦风，瘦猴儿小你三岁，比你差了整整四阶，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有种去跟苏师姐打，看看谁才是废物！”
……
校场上众外姓弟子再也看不下去了，都愤怒地围了上来，秦雷那边也立时摆出了要动手的架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一个清亮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秦雷，这里是青石校场，由不得你随意放肆！”
话音还未落，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紧随着响起：“二少爷，小夭今年才十五岁，按秦家家规是不需要做任何杂务的，你还是放手吧。”
众人循声望去，数丈外的雪地里赫然并肩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两人看上去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女的淡绿小袄，素白布鞋，青丝如瀑，容貌清丽绝伦，眉目间透着一股难言的英气。男的身材高瘦，相貌俊逸，身穿一袭白布长袍，身背竹篓，手中还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苏柔。
秦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瞬即，脸色便倏地阴沉了下来——是他？卫长空！
双方一动不动对峙了片刻，秦雷突然冷笑一声，放开了莫小夭的胳膊，缓缓朝苏卫二人走去。
“卫长空——燕京城近五十年来被冠以‘武道天才’的六人之一，十岁跨入武师之境，十四岁六阶武师，十五岁就作为城中年龄最小的九阶武师代表我秦家参加州赛……啊，对了！我差点忘了加两个字——曾经…”秦雷缓缓走到卫长空面前，阴恻恻笑道：“卫师兄，算起来你我大概有三年没有正式较量过了，怎么，有没有兴趣和我比试一下？”
卫长空静默不语，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你是不屑呢？”说到这里，秦雷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还是……不敢？”
话音刚落，后方立时传来了一片放肆的讥笑声。
“啧啧，人家可是天纵奇才，十五岁就晋升九阶武师了，雷哥，只怕他心里是看不起你吧？”
“就是，人家卫师兄昔日可是和月卿姐并列的两大武道天才啊，如今月卿姐都已经是四阶武灵了，他这‘天才’怎么也应该是五阶武灵了吧？”
“哈哈，什么狗屁武道天才，不过是筋脉断绝的废物一个。”
“呸，狗杂碎一个！”
……
卫长空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厉芒，但转瞬就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他静静凝视着秦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二少爷，不用比试了，我不是你对手。今日之事……”
话音还未落，突然间，一股炽烈的罡气如同平地起风一般呼啸肆虐了开来！
“桀桀，讨教了。”
没有任何征兆，秦雷竟不由分说断然出手了。
两人近在咫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卫长空还是苏柔都没有料到对方竟会突然发难。
虽猝不及防，但卫长空反应却是极快——几乎就在罡气呼啸而起的一瞬间，他身形便陡地一沉，双足同时猛一点地，高瘦的身子竟如纸鹞一般飘忽旋起，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刚猛一拳。
拳是避开了，但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一切又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就躲不开那股随拳而至的炽烈罡气——双脚甫一离地而起，他就感觉呼吸倏地一窒，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息袭面而来，整个人瞬时失去了平衡，身子更是被呼啸流转的气流扯得在空中打了个转，重重跌落在了十米外的泥地上，泥屑飞溅，篓破柴散。
地级上等功法《疾风诀》中的疾风身法？
好快的反应，他居然躲过了秦雷这悍猛一拳？
一旁六七个秦氏弟子看得真切，不禁脸色一变——秦雷如今已晋升至八阶武师了，八阶武师的突然发难，距离又如此之近……至少换作他们几个是绝对避不开的。
还没等卫长空爬起身来，一个森冷的声音骤然在他头顶上方响起：“赤炎——烈掌。”
不好，起身已然来不及了！
他神情蓦地一凛，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疾拉过压在身下的残破竹篓，连同右手中的柴刀一齐奋力朝头顶掷去。几乎就在柴刀破篓掷出的同时，一片尘土飞扬——他双掌迅疾交错胸前，平躺在地上的身子竟如陀螺一般疾速旋转了起来，赫然正是《疾风诀》中的“卸字诀”。
轰然一声巨响，两道身影倏然分开——秦雷只退了小半步，鬓发微乱，白色长袍随风猎猎飘动着，另一边的卫长空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轰出三丈之外，砰然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积雪簌簌，漫天纷飞。
该死！这小子简直就是条泥鳅，这样居然都没能重创他！
秦雷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凶芒，身形一动正欲欺身逼近，突然间，他只觉得眼前倏地一模糊，近在咫尺的空中竟泛起了一阵如同水纹般缓缓漾开的涟漪，就像是空气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团黏稠浑浊的糨糊一般。
嗯？域系功法？
秦雷心中陡然一凛，狂暴肆虐的炽烈罡气霎时流转全身，双臂呈十字状疾速格挡在了身前。
一股汹涌磅礴的雄浑罡气无声袭至，悍然迎上了秦雷的炽烈罡气——瞬时，轰然一声巨响，漫天飘雪，罡风呼啸，秦雷蹬蹬蹬蹬连退了十几步才算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个冷冷的声音骤然在漫天飞雪中响起：“秦雷，你若想打，我和你打！”
就在这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厉吼声骤然在众人头顶上方炸响：“放肆，都给我住手！”
这吼声洪亮悠长，蕴着极为雄浑的罡气，震得所有人耳根发麻——一个神情肃穆，面容枯槁的瘦小中年男子从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看清来人，秦雷倒也不敢再放肆了，身势一收，恭声道：“二叔。”
这瘦小中年男子正是秦家家主秦天罡的二弟，秦府总管——秦山吼。
苏柔也一收身势，飞身掠至卫长空身旁，一把扶住了他，轻声问道：“长空，你怎么样？”
卫长空脸色苍白如纸——强行罡气运行，施展身法让他体内多处断损经脉如针扎一般刺痛。他强忍着疼痛缓缓站起身，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低声说道：“我不碍事。”
“秦雷…”苏柔蓦地转过身，凝视着不远处的秦雷冷冷说道：“恃强凌弱算不得什么本事。你若有胆，就和我在明年州赛之前府内的名额选拔赛上一决高下，如何？”
“放心，会有机会的。”秦雷冷哼一声，凝视了眼前这空谷幽兰一般清丽脱俗的妙人儿片刻，最终避开了她的眼神，桀桀笑道：“真是没有想到——原本那个被誉为‘武道天才’，让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非常崇敬的卫师兄如今居然成了个不堪一击的废物……啧啧，真是造化弄人啊。”
苏柔脸色一寒，刚欲开口，秦山吼却沉声开口了：“都闭嘴！谁若是再敢放肆，家法伺候。”
“二叔，我刚才只是和卫师兄切磋一下而已。”
“雷儿，我让你来叫柔儿，你却和柔儿长空他们二人动上了手，这成何体统？”言语虽然颇为严厉，但秦山吼眼中却分明没有怒意：“长空全身经脉断绝六成，早已无缘武道，你怎可下如此重手？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得快，此刻只怕早已重伤了。”
“侄儿明白，下次不会了。”秦雷一咧嘴，放肆地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咳——呸。”
一口浓痰吐在了雪地上，秦雷一脸狞笑地盯着卫长空，右脚狠狠地碾了几下。
秦雷话音刚落，四周立时又响起一片嗤笑声。
“雷儿，柔儿，你们二人根骨清奇，天赋极高，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再好勇斗狠，意气用事，听到了么？”
“是，二叔。”
“是，总管。”
“嗯，好了，你们二人先到崇武殿去侯着，一会家主找你们有事商议。长空你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秦山吼这一发话，苏柔也不敢违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卫长空，默默松开了攥着他的手。
眼见秦雷苏柔二人走远，其他人也纷纷散去了，秦山吼这才扭头望向一旁脸色苍白轻声喘息着的卫长空，沉声说道：“长空，一会去药库领些外敷用的草药，柴房的事今天就别做了。你虽已经脉断绝，无缘武道，但我秦家总会有你一席之地的…”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倏地一厉，冷冷说道：“不过，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师兄的身份，凡事要学会忍让后辈，记住——这是秦府的规矩！如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头一个就唯你是问，明白了么？”
一席之地？忍让？？唯我是问？？？
卫长空的心宛如被刀割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三年来我在秦府饱受讥笑嘲讽、冷眼奚落，始终默默隐忍，这还不够忍让？刚才分明就是秦雷恃强凌弱在先，寻衅滋事，对我痛下狠手，身为德高望重的长者，秦府总管，你却故意不问缘由，公然偏袒亲侄，反过来训斥我要学会忍让后辈？！
纵然心中有万般愤怒千般委屈，他的神情却依然古井不动，恭敬而淡然，丝毫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三年来，他的心性早已历练得坚韧无比了。
“我明白了，总管。”卫长空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那就好，你去吧。”
望着卫长空渐渐远去的瘦削背影，秦山吼漠然的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味——本是棵根骨奇佳，天资超卓的绝好苗子，确实太可惜了……不过，这本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就必须成为一个强者，弱者是不会有任何人怜悯的，要怪……就怪老天待你不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