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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樱花

    鄣江之上,水波荡漾,来往船只悠悠穿行,如画笔轻撇挥捺。

    笔墨散开,余晖下风帆泛起金泽。

    江中满是绿柳的小洲上,杨柳青青,江心处的楼阁,鸟语莺莺,恰似那画眉问夫婿。

    一叶扁舟逆水而行,驾舟人口中手中竹竿挥动,竹舟不断在浅色雾气中前行。

    楚云阳与菊桑端坐舟前,灯火柔和,不远处摆着一个茶壶和两只茶杯。

    抬手端起一杯青茶,一饮而尽。

    菊桑瘪了瘪嘴,放下茶杯“此茶好苦!”

    楚云阳则再饮一杯,如若无事,神色淡然。

    驾舟人拍拍肩上凝了几缕水珠的叶甲,水珠滴嗒滑落,拍打在竹板上,溅起水花。

    他在舟尾轻声道“我在青茶中放了点苦芥兰,出来行走武道总要吃些苦,苦尽才能甘来。”

    菊桑恍然醒悟,心中顿时对驾舟人高看不少,执茶壶再倒上一杯,细细品尝起来。

    驾舟人头顶的斗笠檐很长,只能看到鼻梁往下的面部。

    “客官,你觉得此景可美?”

    菊桑深吸一口清香,感觉心都醉了,回首道“当然!非常美!”

    楚云阳目视远处的江中小洲,听到驾舟人的问话,没有说话,轻笑遥了摇头。

    驾舟人再问“我观客官佩剑,应是一位剑修吧。”

    菊桑抚了抚腰间宝剑,感受着冰凉道“当然。”

    驾舟人微微抬起斗笠,隐隐可以看到一双沧桑的眼眸,那般坚定又坦荡。

    “能坐我舟者,都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我从来不收钱财,只听故事。”

    菊桑一愣,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江畔,引起了过路船的关注。

    “好!道友想听什么故事?”

    驾舟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就听你这把剑的故事。”

    菊桑收起笑容,握住剑鞘轻轻一抖,只闻一声铮鸣,剑气荡漾开来,久久不散。

    他注视着露出半截剑身的佩剑,收起轻佻的坐姿,好像要说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我生于东海畔凡俗市井之中,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儿时顽皮总喜欢与人打架。”

    “可我不会打架,那时,总是鼻青脸肿被人打个半死。”

    驾舟人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色“我料想是个有趣的故事。”

    菊桑也是一笑,接着说道“后来,我的家乡来了一位异乡客,初见时,那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一双眸子却黑亮的吓人。”

    “我父可怜他,将那可怜人安排在海船上,随船奔波大海。”

    “这个人对我很好,每次出海归来,总是能够寻到大海中的稀奇玩物,给我玩耍。”

    菊桑端起茶杯,咂了咂嘴,回忆起记忆深刻的往事。

    “有一次他回来,看到我皮青脸肿,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被别人揍的,家中人都知道我顽皮,也懒得管我。”

    “那个人眸子真的很亮,他看着我对我说,可以教我几招,让我以后少挨揍。”

    “我肯定答应啊!那些俗透了的大人们,成天只想着教我仁义礼智。”

    “他们哪管被揍的皮青脸肿的我,只想着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可我多想啊!多想让他们教我如何能少挨揍,或者能多揍别人的办法。”

    “那个人却答应了我!他说好,但是要对我的家人保密,而且有些揍人的方法即便在与人打斗时也不可施展。”

    “我当然也答应了,就这样,我学着他教的揍人法,很认真,每日偷偷练习,始终没被家人发现。”

    “后来,我真的会打架了,每次,就总把别人打个半死,也一直记得与那人的约定,有些揍人的方法从未施展过。”

    “我渐渐长大后,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把我带入武道的人,我也理应称他一声师尊。”

    “但那个男人听后却很生气,坚决不许我叫他师尊,从那之后他经常遥望大海,发呆。”

    “我找他闲聊很多,得知他也有家乡,不过那里很远很远。”

    “他总说家乡的樱花很美,以前,他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每年回到家乡去好好看看樱花。”

    “可那时,男人伸出双手,眼神有些晦暗,长长叹了一声气。”

    “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消失在我的故乡,有人说看到了那个男人,在月夜下驾着一只小舟奔向汪洋中。”

    “自此,他也在我人生的轨迹上画上了终点,唯独留下一柄剑。”

    “我想,以他那已是凡俗的躯壳,即便越过汪洋大海,也难以抵达家乡,却还是将这柄剑留给了我。”

    “我想,可能是到了他家乡樱花开花的时候。”

    “我想,他也许受够了这般平淡如水的日子,心中煎熬。”

    “总之,我理解他。”

    菊桑一把将剑拔出,剑气逸散,剑光一闪,刺透了雾气,他目光深深印在剑身上。

    “我长大了,理所当然踏入武道,凭着一身剑道战出了些名声。”

    “再后来,我闯荡大海,一路上,我时常看着眼下大海,心想那人的尸骨也许就藏在这里。”

    “我饮下一杯酒,便往海中倒上一杯。”

    “终于在一次机缘下到达了那个的家乡,真的很远很远。

    “他的家乡没有樱花,我想可能是我到达的时间不对,我便在山顶搭了一间草庐,整整一年过去,依旧不见樱花。”

    “我心有遗憾,漫步在他的故乡,那里虽没樱花,景色却也很美,直到我在街头巷尾间忽闻一句樱花。”

    我心中一震,只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菊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中有晶莹闪烁。

    “原来,樱花是一个女人,相貌普通,性格很温婉。”

    “她是那个男人心中的执念,武道残酷,他依旧每年不辞万里归来,只为看这个叫樱花的女人。”

    “这个女人很聪慧,见我身上的佩剑,什么都没说,只是眼泪止不住划过面颊。”

    “后来,我去寻到真正的樱花,栽种在她家乡的满上遍野上。”

    “那个樱花的女人很感动,说她当这是那个男人送给自己的,此生了无心结,愿与樱花相伴终老。”

    “我走了,便再也没有去过他的家乡。”

    菊桑手握剑柄剑鞘,缓缓合上,故事也到此为止。

    这个故事好像憋在他心中很久很久,这个机会,这种景色,使这个故事翻涌在他的喉咙中,不吐不快。

    楚云阳大手轻拍菊桑肩膀,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驾舟人唏嘘一声,手中竹竿悠悠摇动“很好的故事,可是我想问一句,你如何肯定那人死了呢?”

    这一问,真把菊桑问住了。

    在他想来,那个男人躯体受过极为重大的伤势,每每呼吸间都有剧痛席卷全身,经脉想来也是断的。

    他这样的病体,孤身一人驾着小舟漂流汪洋,怎么可能还活着?

    楚云阳道“世事难料,也世事无绝对,你没见到那个人的尸骨,便不能说他死去了。”

    菊桑神色一阵,猛地站起身来“楚兄,你是说他,他有可能还或者?!”

    驾舟人突然笑了起来“前几年,我曽载着一对似夫妻的男女,那男人眼眸非常黑亮,女子优雅温暖,头上还插着一株樱花。”

    菊桑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使劲盯着驾舟人“还有呢!还有呢?!!”显得十分焦急。

    驾舟人看着菊桑缓缓说道“那个男人称女子为樱花。”

    呼!!!

    菊桑一脚踏竹舟而起,身上元力阵阵涌出,大步在江面行走,翻起阵阵浪涛。

    他大声呼嚷“啊!!呀呀呀!!!”在江面来回穿行,激起身后层层波澜,像极了个快乐的孩子。

    过路江船的人们惊诧,只感觉得看到了一个大傻瓜,嘴里还巴拉巴拉不知道在呼嚎着什么。

    本就雾气昭昭的江面,被菊桑这么一搅动,水汽就更足了,雾气也渐浓了起来。

    “谁家的大傻子!再让你这么搅动,前方的水路都看不清了!”

    过路船只上,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吹胡子瞪眼,掐着腰嘴中骂骂咧咧。

    更有闲情逸致之人,高坐船头,挥动画笔,把在江面撒欢的菊桑,描绘下来,十分生动。

    竹舟上,楚云阳回首。

    他眼神冷静,盯着驾舟人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驾舟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武道不易,本是苦中人,何必再添涩,手中若有一缕甘甜,又何吝啬他人。”

    楚云阳点头,虎目精光闪烁,看着于江面奔跑的菊桑,心中稍暖。

    他忽然想到,菊桑难道不怀疑吗?

    他是真的相信这萍水相逢的驾舟人,或是心中愿意相信驾舟人说的话?

    楚云阳挥去心中思绪,最难猜的便是人心,这样也好!

    ...

    江水悠悠,江面上的雾气更浓了,驾舟人给灯盏中添上灯油,灯火也更亮了。

    一艘足有五层的巨大楼船渐渐露出身影,似一座小山在江中缓缓漂动,隐隐江中两岸阵阵惊呼声。

    有人站在江畔道“这么大的船!难道是大派的掌门出行?会是谁呢?”

    “他娘的,今天江面的雾气怎么这么大,再好好看看!”

    ...

    江中小洲的阁楼上,本是妙音袅袅的曲裳停顿,衣着华贵的武修们站在窗檐,遥望巨船。

    一位面庞白净,眉宇清秀的男子抻着脖子看向窗外,惊呼道“好大的排场!”

    “难道是大人物驾临炎城了吗?”

    不时有话语四起,这艘藏在江上雾气中的巨船,激起了鄣江两畔,江中喧闹的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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