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世(一)
韩霜下台后，拖着有些滞重的身子，推开休息室的门，坐在靠椅上喘气。
立谊正趴在桌前改剧本，笑嘻嘻凑过来打了个招呼，又拿起滚珠笔在纸上写写划划。
H城城市剧院中，《失落的行舟》正演到高潮，观众们入了戏，整个剧院静悄悄的，只有台上扮演行舟的演员在说话。剧中的行舟是个现代诗人，他对现代生活颇为不满，穿越到理想中的唐朝后，与各类人群发生了不同的际遇，从而产生了深深的忧郁与幻想破灭后的失重感。
台上演员的独白虔诚而凝重，声音即使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一扇合上的门，也仿佛能传到韩霜耳中。
韩霜在剧中演行舟的心仪对象，因为不认同行舟的理想主义特质，拒绝了他的示爱。这也是韩霜第一次正式在舞台上演这出戏，她虽是个体验派，却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浸入到情境里，暗夸立谊这剧本写的可以。
韩霜脸上的妆还没卸，也不敢有太大动作，闭了眼，靠着椅背，好一会儿才从情境中跳出来。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白炽灯的灯光照在镜子上，将整个小房间缀得亮如白昼。偶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她拿起抽屉里的手机，就着杯里温凉的开水，翻起手机来。
周游刚才给自己发过来几条消息，大致是说他把公司的事情忙完了，这周末能从外地赶回来，想和她一起去H城里那条有名的古巷转转。
韩霜心说在一起这么久了，这男人还整天黏黏糊糊的。虽是这么想，看着微信上两人合照的聊天背景，和那几个简短而温暖的字眼，她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来。
她算了下，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这场恋爱已经持续了八年，从家庭到性格，中间克服了太多的阻力。如今收获的这份甜蜜而温馨的小日子，也算是之前的回报。
“师姐，周游又发消息过来啦？”坐在身旁的立谊问，他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小子刚毕业，去年才来的剧院，不过H市剧院是出了名的重才能轻资历，再加上这小子写的几个本子都属于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连院里的几个老古董看了都说不错，所以才单独排他的戏。
“搽了这么厚的粉，这你也能看出来？”韩霜自顾自地照起面前的镜子，镜中仕女噙着笑意，蛾眉舒展，眼中尽是些抹不去的春色，这春色又化作一汪清泉，隐在了云鬓间。
“大姐，您那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小弟我可长了眼睛。”
“我乐意，至少周末有地方去，总比某些人苟在家里苦逼一样地改稿子要好得多。”韩霜白了他一眼，这人刚来的时候不爱说话，成天躲在后台鼓捣他的剧本，没想到和自己这些演员混熟后，一下子变成了聒噪的知了，不过自己也乐得和他拌嘴消乏。想到这里，韩霜心上一动，又问道：“梅姐呢？我这妆该卸了。”
“估摸着是打电话去了，我来的时候她就拿着电话出去了。”立谊看着韩霜的妆容，叹道：“你这脸型，做古代的扮相真的太合适了。之前看过两幅吴崇秋的仕女图，你跟那里面女性的神韵，那种袅娜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立谊咂咂嘴。
“你别埋汰我了。还吴崇秋，我自己什么样子难道我不比你清楚？”韩霜失笑，她想起读书的时候跟周游还在热恋，那时周游说的话跟这差不多。
“你知道最开始想写《失落的行舟》是因为什么吗？”立谊见韩霜哂笑，罕见的严肃起来，眼中有一种固执的认真：“差不多就是有一天，下班的时候你走出剧院，我走在你后面。当时是个阴天，晚上风很大，等风停了，你的头发全被吹乱了，你的神态从容中带着一丝慌乱和窘迫，你一只手提着包，走到路灯下，借着路灯的光，你低着头，幅度很低，你的另一只手把散落在肩上的头发一丝丝慢慢挽起来。当时我就想，在这个本子里把你写成一个古代的那种娴静的大家闺秀。”
韩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这人是有些怪脾气的。也不好再说话。
梅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韩霜在里面等着她，笑着说自己家里有点事，刚接了个电话，聊了很久。
韩霜忙说没事。
立谊脸上又重新挂起没心没肺的笑，朝梅姐点点头，又侧过来说：“师姐，我回去改剧本了。”
她含糊着应了一句。
梅姐洗过手后，便帮韩霜卸起妆来。韩霜闭着眼睛，算了算，离周末也不过三天了。
周游一向守时守约，周六晚上从机场赶回韩霜住处，把正装一除，洗了个澡，吃了两口韩霜热好的粥菜，把挑的镯子给了韩霜，上床后又躺在韩霜身边说了许多出差的趣闻。韩霜也存了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两个人聊到深夜方才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转眼已是天明。
H城的古巷沿着城中河而建，还原的是宋朝的场景，很有些衣冠简朴古风存的意思，韩霜第一次来时就喜欢上了这里，两人算是熟客。
“就知道约你到这儿来没错。”身边游人如织，周游抬高音量，看着韩霜脸上的喜意，那张习惯了保持冷漠与严肃的面庞，也沾上了一丝丝雀跃和欣喜。男人的面部线条是粗犷的，这时候也柔缓了几分。
“在H大的时候，跟同学她们第一次来这里，当时就挺喜欢这儿，不过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韩霜想了想，拉着周游避开身边路过的一大波跟团游客，两个人停在路边，谢绝了来招徕生意的饰品店老板，她问周游：“老周你信吗，我总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我，就像是有根线，一头在这里，另一头在系在我心里。平时做梦，总会梦到这里，就连去外地回来，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家里，而是这儿。”
“这事儿谁都说不准，不过照你说的，我得想办法找个剪刀过来。”
“你找剪刀干嘛？”
“把你说的那根线咔擦剪断了，再拿着那根断了的线，把你给扽回来。”周游搂着韩霜，带着笑道：“好不容易才骗到这么一个媳妇儿，要是就这么跑了，我跟谁喊冤去。”
韩霜也笑，笑他老大不小的，这样也不嫌腻歪。
不远处传来面食蒸熟后特有的气味，间杂着荷叶、桂花的清香，是本市特产云合酥，韩霜最喜欢这个，便拉着周游去买些来。
周游此次忙完了工作事宜，存了多陪陪韩霜的心思，韩霜也乐得和周游在此地多转转，于是两人走走逛逛，一路说笑，不觉转到了小巷深处。
正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样子，虽是秋季，顶上日头余威不减，阳光照在人脖颈上，火辣辣的。
“这里你之前来过没？”韩霜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已经不算是景点了，往来游客甚少，尽是些低矮的楼房，间杂着几家故作神秘的古代小阁楼，一些店铺的老板正搬着凳子和家人在露天吃饭，几个老人懒洋洋地凑成一桌打麻将，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用本地话嬉笑打闹，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游一时也不知到了哪里，一摸身上，烟也抽完了，便把打火机顺手塞到韩霜挎包里，想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包烟，顺便找老板问个路。
韩霜心里又传来那种紧促的感觉，而且更强烈了，急忙开口道：“要不再在这里呆会儿吧，你先问清楚路。”
周游看她一眼，过去找老板搭话。
两人又在小巷里兜兜转转起来，好在先前便已吃过不少小吃，现在自然不饿，韩霜心跳的极快，冥冥中好似有声音不止地从耳畔传来，让她不要离开这里。
她牵住周游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周游从没见过韩霜如此失态，攥紧她的手，温言软语地安抚她。
两人最后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了下来。
这店子没有招牌，装潢陈设像是古代。周游只凭得店内梨木书架上摆的几本古装书，认出这是家书店。
旁边商铺几家商铺的卷帘门紧紧关上，门上积了层厚厚的灰，阳光照在门上，反而加重了这层死寂，格外显出森冷的灰败。
韩霜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只觉得心里的鼓点愈发紧促，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韩霜，韩霜？”周游扶着她的肩膀问她情况。那张关切的脸庞映在韩霜眼中，令她清醒了些许。
她摇摇头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指这家店子。
周游扶着韩霜，快步走进店里。
店主正拿一本线装书读着，他通身着一件白色布袍，长发盘在顶上，做了个髻子，神色温和，书生秀才般的做派，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二人进店，他似是了然，又笑着摇摇头。
他把韩霜扶到靠墙的太师椅上，要店主暂时照顾下韩霜，自己则走到一旁，拿出手机叫救护车。
“姑娘来得逢巧，若早一日，这铺子便连张都未开，若晚一日，小可便要离开此地，另寻有缘人。”书生低语，也不知身边韩霜能否听见，自顾自地道：“偏生是姑娘今日来了俺家，可见因缘际会，一啄一饮，你我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罢，便由小可送姑娘一程，也算是全了一段分数。”
他把书放在柜台上，着看韩霜，似有拈花微笑的神态。
此刻的韩霜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她暂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带给她欢愉的周游、自己热爱的职业、达成和解的家庭……凡此种种，竟似烟波浩渺，又随着竹篙悠悠，渐远了，渐淡了。
韩霜心跳平复，荡喜涤悲，竟有宝相庄严之姿。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后来韩霜回想起，在她前世看到过的无数种表情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跟她一起时周游饱含暖意的笑，也不是取得成就时父母带着质疑的惊讶，而是面前这人在看她时的那种平淡而哀怜的神态。
在她前世读过的无数剧本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些感同身受的句子和台词，也不是那些跌宕曲折的情节和伏笔，而是面前这人留下的一句话。
韩霜合眼后，书生仍拾起柜台上的那本线装书，他揭过一页，上面赫然留着一句俗语，书生跟着读起来：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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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演员的独白虔诚而凝重，声音即使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一扇合上的门，也仿佛能传到韩霜耳中。
韩霜在剧中演行舟的心仪对象，因为不认同行舟的理想主义特质，拒绝了他的示爱。这也是韩霜第一次正式在舞台上演这出戏，她虽是个体验派，却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浸入到情境里，暗夸立谊这剧本写的可以。
韩霜脸上的妆还没卸，也不敢有太大动作，闭了眼，靠着椅背，好一会儿才从情境中跳出来。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白炽灯的灯光照在镜子上，将整个小房间缀得亮如白昼。偶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她拿起抽屉里的手机，就着杯里温凉的开水，翻起手机来。
周游刚才给自己发过来几条消息，大致是说他把公司的事情忙完了，这周末能从外地赶回来，想和她一起去H城里那条有名的古巷转转。
韩霜心说在一起这么久了，这男人还整天黏黏糊糊的。虽是这么想，看着微信上两人合照的聊天背景，和那几个简短而温暖的字眼，她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来。
她算了下，从学生时代到现在，这场恋爱已经持续了八年，从家庭到性格，中间克服了太多的阻力。如今收获的这份甜蜜而温馨的小日子，也算是之前的回报。
“师姐，周游又发消息过来啦？”坐在身旁的立谊问，他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小子刚毕业，去年才来的剧院，不过H市剧院是出了名的重才能轻资历，再加上这小子写的几个本子都属于叫好又叫座的作品，连院里的几个老古董看了都说不错，所以才单独排他的戏。
“搽了这么厚的粉，这你也能看出来？”韩霜自顾自地照起面前的镜子，镜中仕女噙着笑意，蛾眉舒展，眼中尽是些抹不去的春色，这春色又化作一汪清泉，隐在了云鬓间。
“大姐，您那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小弟我可长了眼睛。”
“我乐意，至少周末有地方去，总比某些人苟在家里苦逼一样地改稿子要好得多。”韩霜白了他一眼，这人刚来的时候不爱说话，成天躲在后台鼓捣他的剧本，没想到和自己这些演员混熟后，一下子变成了聒噪的知了，不过自己也乐得和他拌嘴消乏。想到这里，韩霜心上一动，又问道：“梅姐呢？我这妆该卸了。”
“估摸着是打电话去了，我来的时候她就拿着电话出去了。”立谊看着韩霜的妆容，叹道：“你这脸型，做古代的扮相真的太合适了。之前看过两幅吴崇秋的仕女图，你跟那里面女性的神韵，那种袅娜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立谊咂咂嘴。
“你别埋汰我了。还吴崇秋，我自己什么样子难道我不比你清楚？”韩霜失笑，她想起读书的时候跟周游还在热恋，那时周游说的话跟这差不多。
“你知道最开始想写《失落的行舟》是因为什么吗？”立谊见韩霜哂笑，罕见的严肃起来，眼中有一种固执的认真：“差不多就是有一天，下班的时候你走出剧院，我走在你后面。当时是个阴天，晚上风很大，等风停了，你的头发全被吹乱了，你的神态从容中带着一丝慌乱和窘迫，你一只手提着包，走到路灯下，借着路灯的光，你低着头，幅度很低，你的另一只手把散落在肩上的头发一丝丝慢慢挽起来。当时我就想，在这个本子里把你写成一个古代的那种娴静的大家闺秀。”
韩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这人是有些怪脾气的。也不好再说话。
梅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韩霜在里面等着她，笑着说自己家里有点事，刚接了个电话，聊了很久。
韩霜忙说没事。
立谊脸上又重新挂起没心没肺的笑，朝梅姐点点头，又侧过来说：“师姐，我回去改剧本了。”
她含糊着应了一句。
梅姐洗过手后，便帮韩霜卸起妆来。韩霜闭着眼睛，算了算，离周末也不过三天了。
周游一向守时守约，周六晚上从机场赶回韩霜住处，把正装一除，洗了个澡，吃了两口韩霜热好的粥菜，把挑的镯子给了韩霜，上床后又躺在韩霜身边说了许多出差的趣闻。韩霜也存了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两个人聊到深夜方才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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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城的古巷沿着城中河而建，还原的是宋朝的场景，很有些衣冠简朴古风存的意思，韩霜第一次来时就喜欢上了这里，两人算是熟客。
“就知道约你到这儿来没错。”身边游人如织，周游抬高音量，看着韩霜脸上的喜意，那张习惯了保持冷漠与严肃的面庞，也沾上了一丝丝雀跃和欣喜。男人的面部线条是粗犷的，这时候也柔缓了几分。
“在H大的时候，跟同学她们第一次来这里，当时就挺喜欢这儿，不过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韩霜想了想，拉着周游避开身边路过的一大波跟团游客，两个人停在路边，谢绝了来招徕生意的饰品店老板，她问周游：“老周你信吗，我总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我，就像是有根线，一头在这里，另一头在系在我心里。平时做梦，总会梦到这里，就连去外地回来，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家里，而是这儿。”
“这事儿谁都说不准，不过照你说的，我得想办法找个剪刀过来。”
“你找剪刀干嘛？”
“把你说的那根线咔擦剪断了，再拿着那根断了的线，把你给扽回来。”周游搂着韩霜，带着笑道：“好不容易才骗到这么一个媳妇儿，要是就这么跑了，我跟谁喊冤去。”
韩霜也笑，笑他老大不小的，这样也不嫌腻歪。
不远处传来面食蒸熟后特有的气味，间杂着荷叶、桂花的清香，是本市特产云合酥，韩霜最喜欢这个，便拉着周游去买些来。
周游此次忙完了工作事宜，存了多陪陪韩霜的心思，韩霜也乐得和周游在此地多转转，于是两人走走逛逛，一路说笑，不觉转到了小巷深处。
正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样子，虽是秋季，顶上日头余威不减，阳光照在人脖颈上，火辣辣的。
“这里你之前来过没？”韩霜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应该已经不算是景点了，往来游客甚少，尽是些低矮的楼房，间杂着几家故作神秘的古代小阁楼，一些店铺的老板正搬着凳子和家人在露天吃饭，几个老人懒洋洋地凑成一桌打麻将，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用本地话嬉笑打闹，满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周游一时也不知到了哪里，一摸身上，烟也抽完了，便把打火机顺手塞到韩霜挎包里，想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包烟，顺便找老板问个路。
韩霜心里又传来那种紧促的感觉，而且更强烈了，急忙开口道：“要不再在这里呆会儿吧，你先问清楚路。”
周游看她一眼，过去找老板搭话。
两人又在小巷里兜兜转转起来，好在先前便已吃过不少小吃，现在自然不饿，韩霜心跳的极快，冥冥中好似有声音不止地从耳畔传来，让她不要离开这里。
她牵住周游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周游从没见过韩霜如此失态，攥紧她的手，温言软语地安抚她。
两人最后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了下来。
这店子没有招牌，装潢陈设像是古代。周游只凭得店内梨木书架上摆的几本古装书，认出这是家书店。
旁边商铺几家商铺的卷帘门紧紧关上，门上积了层厚厚的灰，阳光照在门上，反而加重了这层死寂，格外显出森冷的灰败。
韩霜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只觉得心里的鼓点愈发紧促，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
“韩霜，韩霜？”周游扶着她的肩膀问她情况。那张关切的脸庞映在韩霜眼中，令她清醒了些许。
她摇摇头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指这家店子。
周游扶着韩霜，快步走进店里。
店主正拿一本线装书读着，他通身着一件白色布袍，长发盘在顶上，做了个髻子，神色温和，书生秀才般的做派，又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二人进店，他似是了然，又笑着摇摇头。
他把韩霜扶到靠墙的太师椅上，要店主暂时照顾下韩霜，自己则走到一旁，拿出手机叫救护车。
“姑娘来得逢巧，若早一日，这铺子便连张都未开，若晚一日，小可便要离开此地，另寻有缘人。”书生低语，也不知身边韩霜能否听见，自顾自地道：“偏生是姑娘今日来了俺家，可见因缘际会，一啄一饮，你我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罢，便由小可送姑娘一程，也算是全了一段分数。”
他把书放在柜台上，着看韩霜，似有拈花微笑的神态。
此刻的韩霜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她暂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带给她欢愉的周游、自己热爱的职业、达成和解的家庭……凡此种种，竟似烟波浩渺，又随着竹篙悠悠，渐远了，渐淡了。
韩霜心跳平复，荡喜涤悲，竟有宝相庄严之姿。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后来韩霜回想起，在她前世看到过的无数种表情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跟她一起时周游饱含暖意的笑，也不是取得成就时父母带着质疑的惊讶，而是面前这人在看她时的那种平淡而哀怜的神态。
在她前世读过的无数剧本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那些感同身受的句子和台词，也不是那些跌宕曲折的情节和伏笔，而是面前这人留下的一句话。
韩霜合眼后，书生仍拾起柜台上的那本线装书，他揭过一页，上面赫然留着一句俗语，书生跟着读起来：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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