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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鬼神

    “同是天涯沦落人?”少年转头,见那玄衣刀客在等他,笑了,扑棱着向他跑过去。

    快点,只想快一点,去到他那里。

    “阿巍阿巍阿巍阿巍!”他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跑,不厌其烦的,一声声唤他。

    却在这时,玄衣刀客的瞳孔猛地收缩。

    松枝猝然颤动。

    阴风起,积雪激,几抹黑影从树枝间跳到少年身后,匕首在握,狠狠砍了下去。

    这伙山匪竟然有两批。一在明,一在暗。

    倒在雪地里的山匪猖狂大笑起来:“呵,竖子失算哉!!我早就叫另一伙弟兄埋伏了起来!汝死定了!!”

    “殿下小心!!!”

    阿巍从肺腑里炸出惊呼,但来不及了。

    埋伏措手不及,杀意,瞬息就到了少年背后。只要赵熙彻回头,喉咙就能被割断。

    倒在地上的山匪们挣扎着站起来,脸上重新焕发出疯狂的光彩,已经准备好了欣赏一场反败为王。

    “小心?”

    赵熙彻一懵。下意识的回了头去,然后他视线里的,就只剩了白惨惨的寒光——

    砰。一声清响,声音不大。

    是刀出鞘。

    旋即,所有时间或者速度的概念,崩溃。

    天地间再没了那一袭玄衣的刀客,只有鬼神,来自黄泉的审判之鬼,无赦之神。

    一线寒光,携带着极致的冰冷和干净,瞬时斩向猎物的咽喉。

    是长庚隐没的第一缕曙光,绝美,却也是地狱和现世劈开的第一道天光,狠辣,在那一刻超越了“武”的境界,无限接近了“道”。

    于是,在所有人的神魂都被那道璀璨摄住时,眼皮子刚刚盖下,偷袭的山匪就倒在了雪地上。

    扑通扑通。只听得数声闷响,雪沫溅起。没有一声惨叫来得及发出,甚至山匪的表情还凝固在得意的残像上。

    死了。

    雪地上一滴血都没有。除了山匪们的脖颈上有不大的血痕,色泽殷红,成为漫天白雪中,诡异的妖娆。

    一刀封喉。那玄衣出鞘,百鬼臣服。

    赵熙彻吞了口唾沫。看傻了。

    而刚刚准备看好戏的山匪头子,开始浑身如筛子般哆嗦起来,从肺腑里挤出惊恐的大叫:“桃花斩!是东周的桃花斩!”

    桃花斩。

    很美的三个字,却让更多的山匪们,霎时湿了裤裆,雪地里一滩滩黄。

    “是您!羽林卫上将军!!容巍!!!”

    羽林卫,禁军中精锐的精锐,直属于帝,只跪天子,专门负责皇帝安危和执行密诏。

    这只传说中一卫顶一军的兵力,站在最顶端的便是上将军,连皇子皇孙都得客客气气的人物。

    容巍。

    一把破军刀,镇河山,刀锋如雪,不出则以,一出,神佛皆可斩。

    据说这位将军在初次面圣之后,刀道顿悟,创出自己的惊天一斩,因为极致的快,极致的准,方寸伤痕之间,便取人性命。

    刀入鞘,唯见死者脖上血痕,小巧玲珑,色殷,如桃花。

    天下谓之:桃花斩。

    美艳而又诗意的名字,却是令东周百姓谈之色变的,鬼神之斩。

    当玄衣刀客的名字被喊出来的刹那,还活着的山匪们都疯了,身为东周曾经的将士,他们再清楚不过,那两个字代表的意思。

    死亡。审判。无赦。

    而那个刀客,也一怔,显然许久没人这么唤他了,四月宫变之后,他的威名和刀光,都埋进了时间的坟墓里。

    当他缓过神来,只见得山匪们疯狂逃窜,还有回荡在林子上空,惊恐到失控的尖叫声。

    他握住刀柄的指尖紧了紧,瞥到山匪们因为常年征战而伤痕累累的背影,最终也没追上去。

    飞雪飒,松针落,林子安静下来,雪地上鲜血漫开,桃花荼蘼。

    阿巍深吸一口气,脸上并没有多的表情,仍旧撕了袍脚,走到呆了的赵熙彻身边,要为他包扎伤口。

    赵熙彻吸溜了下鼻子,忽的攥住男子手臂,声音发抖:“我……我是不是暴露了你一些秘密?会害死你的秘密?”

    阿巍眸色闪了闪,低头道:“殿下不应该问些别的么?”

    “什么将军什么容的么?那又如何?都是你啊!”赵熙彻狠狠摇头,红了眼,“重点是,这些秘密不应该被人知道!你放走了他们……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要害死你了?”

    阿巍沉默。

    是,这些秘密确实会“害死”他。

    吉祥铺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如今被“暴露”的东西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危险。

    然而当时啊,看到少年命悬一线,他就什么都忘了,三年的隐忍和藏拙,在那一刻就剩下了一个念头。

    敢伤他的人……斩!

    然后,鬼神之将,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巍,我,我没用……”赵熙彻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流,一个劲的道歉,比刚才哭得更凶了。

    阿巍忽的抬手,微微加重了力道,一把将布条按到少年伤口上,少年疼得一“嘶”,包着泪看去。

    那刀客佯装板脸,没装成,笑了。

    “再哭……臣手下更不留情了!”

    赵熙彻不知道是怎么回宫的。

    宫人们瞧见他狼狈模样,自然吓了一大跳。又是更衣又是传太医,整个帝宫都被震动了。

    而赵熙彻晕乎乎的任人摆布,自始至终,小脸颓唐,咬着唇不说话。

    帝后专程来看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没答。只是屏退了宫人,失魂落魄般,走进深宫的夜色里。

    他就一个人,踩在雪地里,夜色将他身影吞没,只见得一串雪窝子,沉重,彷徨。

    他知道,知道那个刀客的沉默,代表了什么:那是会害死他的秘密。

    东周,羽林卫上将军,容巍。

    这个曾经刀锋如雪的名字,却会成为新的掌权者们,喉中一根鱼鲠,铁链穿过琵琶骨,金笼子里的家犬。

    沧海桑田,隐姓埋名,三年刀卷刃,却如今,一子错满盘输。

    只为护一人周全。

    赵熙彻停了下来,看向在夜色里如魇静默的深宫,他脸冻得发青,哭红的眸,却一寸寸亮了起来。

    仿佛有和那刀客一样的刀光,在那儿苏醒。

    骨子里天家的血脉,这座建立在无尽血海上的皇权之城,踏过白骨的宿命和手段,渐渐在那抹刀光中,沸腾。

    “来人。”赵熙彻轻轻一声。

    跟在暗处的奴才们刷刷跪倒一地:“殿下吩咐。”

    赵熙彻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才能保持语调的平稳。

    他能感到,在他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筋骨中,痛和滚烫,同时炸裂,最后流下的一滴泪,折射出天地间无尽刀影。

    神佛,皆可斩。

    “我今儿去了安远镇后山,碰到一群山匪,有十来个逃脱了,都受了刀伤。派人追查,查到后……”

    少年深吸一口气,仿佛榨干十八年的力气,一字一顿——

    “传我王令:斩!!!”

    奴才们一愣。

    如果他们没记错,这是这个小郎君生下来,迄今为止,第一次说这个字。

    斩。

    然而他们不敢多问。只敬畏地把头更深的低下去。

    因为那一刻,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只有了这片土地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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